梵七七
蠶豆花淡淡的紫色,花瓣合攏像兩片蝴蝶的翅膀,很香,很甜。那香味蠱惑人,神似新炒的龍井茶,又帶來幾分空谷幽蘭的愉悅。它是田頭的點(diǎn)綴,被成片的禾苗夾在縫里,用不著棚子呵護(hù),也不見有人打理,吹著春風(fēng),承受雨露,自由自在地長大。
聽說,是因?yàn)榻Y(jié)豆的時(shí)候該養(yǎng)蠶繅絲了,所以叫蠶豆;不過在我們紹興老家,它又叫羅漢豆,難道是因?yàn)槎棺拥男螤?,像《一休哥》里,長老亮光光的腦門?
掰著手指等了一天又一天,葉底終于挺立著粗壯的豆莢。剝開厚厚的豆殼,住著兩三顆扁圓的兄弟,拇指肚大小,淡綠的豆衣上,嵌著鵝黃的一線。這是令江浙人垂涎三尺的一道時(shí)食。
烹制新嫩蠶豆,多放點(diǎn)作料都覺得褻瀆。指甲在豆衣上劃道縫,蒜油爆炒幾翻,加滿水,擱上一點(diǎn)點(diǎn)鹽巴燜煮,頂多起鍋時(shí)撒把蔥花。吃的時(shí)候舌頭一抿,把皮吐出,好像在吃蝦子肉似的。它本來就這樣粉嫩、鮮甜。
婆婆說,以前種蘿卜、荸薺、蓮藕、菱角、蠶豆,隨采隨吃,異常爽脆。蠶豆也能生吃?出乎意料。她見我不信,從路邊摘了一莢剝了,遞到嘴里。豆衣略澀,有種芳草的青味,去了那層皮,就是一包甘甜的漿水,入口即化,竟是欲罷不能的滋味。從此每天散步,都忍不住要?jiǎng)兩蠋讉€(gè)過癮。
外地運(yùn)來的蠶豆上市很早,卻沒什么豆香,也不怎么甜,只是粉??赡茈x了這水土,離了這時(shí)令,味道也差得遠(yuǎn)了。所以每年蠶豆上市,婆婆都要買上許多,用水焯熟冷凍,讓我?guī)Щ厝ヂ砸徽辍?/p>
蠶豆老了會(huì)變得很硬。想起小時(shí)候過年,少不了招待客人的下酒零食,蛋卷、茴香豆、瓜子、小京生、地瓜干、筍絲烘青豆,青花碟子盛滿了碼成一行。大人光顧聊天,低頭一看碟子空了一半,都被我們拿去磨牙了。
茴香豆只有咸亨酒店的正宗:古銅色,又咸又香,堅(jiān)硬似鐵,要在嘴里盤一會(huì),浸潤了,才慢慢地咬得動(dòng)。夜里躺在床上回味無窮,盡管腮幫子酸疼得厲害,還是想吃!
這東西宜淡宜濃,是個(gè)好相處的脾氣。超市里蘭花豆、怪味豆,管他什么咸香麻辣,都配得上蠶豆特有的味道。
我的老鄉(xiāng)魯迅先生小時(shí)候也皮得很,駕船看罷社戲歸來,肚子餓了偷羅漢豆,就在船上煮。這是一道忘不掉的“思鄉(xiāng)的誘惑”,吃一回就要被“哄騙一生”。
鄉(xiāng)下人邊界感弱,你吃我田里的蘿卜,我摘你家種的青菜,倒成了一種禮尚往來的社交娛樂。夫君每提及童年,摸魚,釣蝦,放野火,偷番薯,掏鵝蛋,戲耍鄰家的雞鴨,抓黃鱔抓出條蛇,被狗攆著跑……說得眉飛色舞,說得城里長大的我好羨慕。
而我的童年,似乎只有流水般的興趣班,平生一大憾事是未在田頭壟上盡情頑皮一場。最近,幼兒園不開學(xué),索性讓孩子在鄉(xiāng)下住三四個(gè)月,吃遍野菜鮮果,把遺憾都補(bǔ)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