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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春天里

      2020-06-01 07:48梁弓
      陽光 2020年6期
      關(guān)鍵詞:礦長夜班勞模

      梁弓

      一年三百六十五天,侯福貴就沒清閑過,尤其是春節(jié)前這段時間,更是忙得不得了。作為河西礦的工會主席,侯福貴要慰問職工、組織文體活動。跟他一塊兒忙的的,還有幾名工會干部。

      今天是臘月二十九,侯福貴匆匆走進辦公室,先倒了杯溫開水,吃下止疼藥。這幾天,總覺得胃有點兒疼。早上有一陣子更是疼得厲害。本來早該去醫(yī)院了,但是實在走不開。家里有藥侯福貴不敢吃,老婆徐桂紅看到了又得啰唆。他每天都很早去辦公室,徐桂紅倒也沒懷疑。

      吃過藥靠在沙發(fā)上,感覺胃舒服多了。他也斷了去醫(yī)院的念頭。煤礦有個小診所,拿個藥還行,或者簡單地做個傷口包扎,掛個點滴什么的,真正看病水平還差得遠。要看病得去縣醫(yī)院,或者去礦務(wù)集團醫(yī)院,兩個地方都不近,沒個把小時回不來。

      侯福貴想先忍一忍,過完年再說。

      感覺身體沒問題了,侯福貴坐回椅子上,看一眼日歷,已經(jīng)是立春第三天了,今年立春早。侯福貴隨手拿起《礦工報》翻看著。這個礦務(wù)集團辦的報紙,一周五期,有國際國內(nèi)的重大事件,更多的是集團內(nèi)部的新聞報道。侯福貴有個習慣,每天到班上先翻一下《礦工報》。

      侯福貴正看著報紙,進來兩個年輕人,一個叫夏中杰,一個叫夏中明。他們是本家兄弟。夏中杰跟小兒子侯平安一同進的煤礦,倆人關(guān)系特別好。夏中明比他們晚來一年。

      “侯伯伯!”夏中杰說,“我馬上回家去了,過來跟您打個招呼。”

      夏中明憨厚地笑笑,也不吱聲。

      “放假回家過年???”侯福貴說,“這次回去休息幾天?”

      夏中杰說:“侯伯伯,我已經(jīng)辭職了?!?/p>

      “不是干得好好的嗎,為什么要辭職呢?”侯福貴一愣。

      “早就有這個念頭了,沒下定決心,本來想等過年之后,看看情況再說,聽說段莊礦那邊夜班又有人出事了,想想還是辭職算了?!毕闹薪苷f。

      “礦上出事,這只是偶然現(xiàn)象,只要自己提高警惕,還是安全的?!焙罡YF說,“我剛上班的時候,那才叫提心吊膽呢?!?/p>

      說實話,自從上世紀八九十年代以來,煤礦安全形勢逐步好轉(zhuǎn),尤其是二十一世紀初,小煤窯關(guān)閉,大煤礦升級了安全措施,事故發(fā)生率大大降低。

      “不管怎么樣,還是不想在這兒干了。”夏中杰說。

      “辭職后準備干什么?想找個收入高的工作不容易?!焙罡YF說。

      “打算年后去城里跑快遞?!毕闹薪苷f,“平安不也在送快遞嗎?”

      侯福貴的小兒子侯平安,在煤礦上班好幾年,去年秋天,突然辭職不干了。侯福貴勸說不起作用。侯平安說不喜歡這種枯燥的工作。更重要的是,他女朋友吳曉皖也不支持。吳曉皖經(jīng)常抱怨,在礦上干,累死累活的,也賺不到多少錢。還要擔心安全問題。她本來在一家企業(yè)上班,不知怎么的,迷上了網(wǎng)絡(luò)直播,還去城里跑保險,侯平安在她的軟硬兼施之下,跟過去送起了快遞。

      “中明跟你哥一起辭職啦?”侯福貴問道。

      “我還沒辭職,再干一段時間吧?!毕闹忻餍χf,“侯伯伯,聽說段莊礦那邊上夜班出事,真的嚇了一跳,要是能取消夜班就好了。”

      “這事以前也有人反映過,一直在推進?!焙罡YF說,“伯伯會爭取的?!毕闹忻鼽c了點頭。侯福貴說:“回去路上注意安全。中杰,不管以后到哪兒,都要好好工作,有什么困難就跟伯伯說?!?/p>

      “我知道了,謝謝侯伯伯!”夏中杰走到門口,回頭說,“侯伯伯新年快樂!”

      侯福貴微笑著點了點頭。

      傍晚侯福貴下了趟礦井,去慰問干活的職工,上來洗個澡,回到家天已經(jīng)黑了。徐桂紅說:“過年還回來這么晚?”侯福貴說:“不是明天才過年嘛。”徐桂紅哭笑不得:“你記得倒清楚。先歇歇,我馬上去做飯?!彼龅氖茄蛉饷?。放了羊肉和辣椒,配上小咸菜,那簡直是人間珍品。

      侯福貴每周總要吃回羊肉面。

      “往常過年你都忙,我沒說什么,現(xiàn)在身體不太好,總該休息休息了吧?”徐桂紅說。

      “休息,是得休息,這不是一直在休息嗎?現(xiàn)在的活兒,比以前不知道輕松多少。”侯福貴說。他說的是下井那段經(jīng)歷。侯福貴剛工作時,在井下作業(yè),干了十五年,才轉(zhuǎn)崗做管理工作。老婆說:“那個時候你多大?現(xiàn)在多大啦?你還能跟年輕時候比?。俊焙罡YF說:“現(xiàn)在有些五十幾歲的人,比我小不了多少,不還在一線?他們那才叫辛苦呢?!?/p>

      想到那些辛辛苦苦奮戰(zhàn)在一線的工人,徐桂紅不再說什么。

      “幸福和平安過年回來嗎?”侯福貴問道。

      “今天都打過電話,幸福一家三口明天回來,平安一個人回來,明天你哪兒都別去,就在家里面等著,你們爺兒仨好好聊聊?!崩掀耪f。

      “晚上聊就行,明天上午我去看看師父?!焙罡YF說。

      侯福貴的師父叫謝寶民。說起來都四十來年了。謝寶民是采煤一區(qū)區(qū)長,技術(shù)好,在整個煤礦,甚至是整個集團,大家提起他都豎大拇指。當時謝寶民剛評上省勞模,沒幾年又評了全國勞模,還在集團里第一個建起了勞模工作室。他帶過的人不少,但承認是自己徒弟的,只有三個,一個是侯福貴,一個是顧憲偉,還有一個是曹冠英。師父退休后,侯福貴每年都要去看他。

      謝寶民住在老家,離礦區(qū)不遠。第二天上午,侯福貴準備了一箱酒兩條煙幾包糖果,騎上電動車出發(fā)了。

      每次來看望師父,侯福貴都特別開心。

      謝寶民的樂觀眾所周知,整天笑呵呵的,不管遇到多大的事,從來不抱怨。有時候侯福貴心情不好,跟老爺子聊聊天,情緒很快就好多了。雖然經(jīng)濟條件一般,但他卻樂于助人,哪個人吃不上飯了,誰家的孩子上不成學了,只要知道,總要幫一把。用一句時髦的話說,老爺子是個正能量的人。這也是勞模本色。侯福貴喜歡去師父那兒,還有個原因,老爺子家院子寬敞,種著各種花木果樹,到了春天,那叫一個漂亮啊!

      侯福貴想,自己退休后,希望也能過上這種生活,一年四季鮮花陪伴。

      知道侯福貴要來,謝寶民早已準備好了菜。

      “師父,您老身體還好吧?”看到謝寶民,侯福貴趕忙停住車子迎上前去。

      “好,好著呢?!敝x寶民笑呵呵地說,“快進來吧。老婆子,福貴來了?!?/p>

      “福貴來啦!”老太太也迎了出來。

      “師娘您慢一點兒。”侯福貴扶住老太太說。

      “沒事,沒事,我這身子骨還行。”老太太說,“福貴,每次過來,都帶這么多東西,太破費了?!?/p>

      “這是我的一點兒心意,應(yīng)該的?!焙罡YF說。

      “行了,行了,福貴帶來就收下吧?!敝x寶民說,“老婆子,別愣著了,去準備飯菜吧,一會兒憲偉也過來,今天中午,我們好好喝一杯?!?/p>

      老太太答應(yīng)著去了廚房。

      “師娘這么大年紀……”侯福貴說,“不行我給你們請個保姆,或者去我那兒住吧?”謝寶民說:“不用,我們兩個腿腳還好,真到動不了那天了再說。走吧,進屋喝茶去?!焙罡YF說:“好,陪您老喝茶去。憲偉什么時候到?”謝寶民笑道:“他剛才打電話說是午飯之前到,這小子,過來就等著吃現(xiàn)成的呢?!?/p>

      顧憲偉是礦業(yè)大學畢業(yè)的,有正規(guī)學歷。那個年代,有學歷就是進步快。顧憲偉在煤礦待了幾年,就去了集團,把家也搬了過去,過來看師父,不像侯福貴這么方便。侯福貴與老爺子邊喝茶聊天,邊等著顧憲偉。謝寶民雖然退了,還很掛念礦上的事,聽著侯福貴介紹礦上的事情,非常高興。十一點多,顧憲偉開車過來了,還有他老婆。來到老爺子家里,中午要喝酒,不能開車,回去就讓老婆開著。顧憲偉讓老婆幫老太太做飯,爺兒仨正好聊聊天。

      從年齡上說,顧憲偉比侯福貴小幾歲,論職務(wù),卻是侯福貴的領(lǐng)導(dǎo)。侯福貴是河西煤礦黨委委員、工會主席,顧憲偉是集團黨委委員、工會主席,是廳級干部。謝寶民三個徒弟,他的評價是,大徒弟侯福貴百折不撓,二徒弟顧憲偉沉著冷靜,三徒弟曹冠英心靈手巧。說到老爺子的技術(shù),曹冠英是最好的傳承人。

      吃飯的時候,老太太不肯上桌,顧憲偉老婆也沒上桌。侯福貴與顧憲偉敬過老爺子,又一同敬老太太。

      “真是孝順的孩子??茨銈冞@么有出息,我太高興了!”老太太說著,一連干了兩杯酒。

      “師娘,我也敬您一杯?!鳖檻梻ダ掀耪酒饋碚f道。

      “好!”老太太又喝了一杯,“老頭子,你這三個徒弟,福貴,憲偉,還有冠英……”說著說著,突然眼淚出來了。謝寶民說:“老婆子,今天過年,大家高興,你哭什么!”老太太說:“我是想……”謝寶民說:“過年不說這些話?!鳖檻梻ナ疽饫掀欧鰩熌锍鋈バ?。

      老太太落淚,是因為想女兒了。

      謝寶民夫妻倆都喜歡曹冠英,就把女兒嫁給了他,婚后沒多久,倆人去曹冠英老家,路上發(fā)生了車禍,雙雙受重傷身亡,連個子女都沒留下。

      中午老爺子高興,喝了不少酒,侯福貴和顧憲偉跟他不一樣,都不是好酒的人,也就是陪著老爺子,才喝了一點兒。老爺子喝完酒睡覺,顧憲偉一家離開后,侯福貴也回去了。

      剛才吃飯時沒留意,居然飄起了雪花,瑞雪兆豐年,這可是個好兆頭啊。

      回到家,侯福貴帶上些堅果點心,去看望潘向霞。

      二十多年前,侯福貴在井下上班時,收了兩個徒弟,一個叫李東林,一個叫程衛(wèi)東。無論人品還是技術(shù),都沒給師父丟過臉。前幾年,李東林值夜班時,突然遇到意外事故,因為救工友犧牲了。李東林的老婆潘向霞沒工作,孩子上中學,正是花錢的時候,日子過得緊巴巴的。單位照顧潘向霞,讓她到礦上的食堂上班。每年節(jié)假日,單位都會去慰問潘向霞,侯福貴代表個人,還要單獨表示一下。

      “師父,大過年的,我沒去看您,反倒要您來看我們……”潘向霞拉過兒子說,“快,快給師爺磕頭!”

      “不用,不用,現(xiàn)在不興這個了?!焙罡YF趕忙攔住孩子說。

      孩子進里屋寫作業(yè),侯福貴與潘向霞聊著,詢問年貨準備得怎么樣,需要什么就開口。臨走的時候,又掏出五百塊錢來。潘向霞推辭著不要。侯福貴說:“拿著吧,先把自己的日子過好,以后有能力,也能幫助其他人?!迸讼蛳际箘诺攸c了點頭。

      剛走出潘家,二徒弟程衛(wèi)東打來電話,問他在哪兒,要過來給他拜年。侯福貴說:“我說過不要來的。等到哪天我退休了,你再來看我?!背绦l(wèi)東說:“我就猜到了,您肯定又不讓我去?!焙罡YF笑道:“所以打電話客套一下唄?”程衛(wèi)東趕忙說:“師父,我不是那個意思……”侯福貴說:“跟你說笑的。我剛?cè)チ藮|林家,他家日子不太好過,你作師兄弟的,有空多去幫幫忙?!背绦l(wèi)東說:“我知道了師父?!?/p>

      這個下午,侯福貴還要去看兩個老伙計,以前一個班組的,現(xiàn)在都因病躺在了床上。雖說侯福貴幫不上多大的忙,他去了人家心里面溫暖。感覺被別人關(guān)心著,也增強了活下去的勇氣。

      忙完這一切,回到家剛好六點鐘。侯幸福一家三口早到了。兒子媳婦還沒看到,孫子已經(jīng)跑出門,撲進侯福貴的懷里,又抱又親的。侯福貴抱著孫子進了屋。兒媳婦說:“爺爺累一天了,快下來?!焙罡YF說:“沒事?!眴査麄儙c到的,路上是否順利,又說:“平安還沒回來嗎?”

      “剛才打電話,說是快到小區(qū)了?!毙旃鸺t說,“要不你過去看看?”

      “那我去看看吧?!焙罡YF說。

      “媽,我回來了?!焙罡YF正準備出去,侯平安已經(jīng)進門了。

      “怎么這么晚才回來,你看這都幾點啦?”徐桂紅說著,接過兒子的包,“你爸正說去接你呢?!?/p>

      “回自己家接什么,還怕我迷路?這才六點多,不耽誤看春節(jié)晚會?!焙钇桨舱f著,跟哥哥一家人打了招呼。

      外面雪下得正緊,小侄子纏著侯平安帶他去玩。

      “別走遠,馬上就要吃飯了?!毙旃鸺t叮囑道。

      一家子難得團聚,桌子上擺滿了菜,徐桂紅平時不讓侯福貴喝酒,過年了主動擺上了酒杯。侯平安嬉笑著說:“爸,喝幾杯?”侯福貴說:“喝幾杯就喝幾杯,我還怕你???”侯幸福與老婆笑而不語。徐桂紅笑道:“你們這爺兒倆,哪像爺兒倆?你爸胃不好,最多只能喝三杯?!?/p>

      “這半年,在外面干得怎么樣?”侯福貴問道。

      “收入還可以,不比在礦上差?!焙钇桨舱f。

      “我也不是說不能送快遞,但那不是長久之計。”侯福貴說,“送快遞,沒什么技術(shù)含量,那門檻自然低,誰都能干,社會發(fā)展這么快,過幾年機器人也能送快遞了,還需要那么多人嗎?當工人雖然辛苦,但可以提高技術(shù),越做越精,這才是時代需要的?!?/p>

      “送快遞,越年輕越占優(yōu)勢,學技術(shù),越做越有經(jīng)驗?!焙钚腋Uf,“一個往下走,一個走的是上坡路?!?/p>

      “我覺得現(xiàn)在挺好的?!焙钇桨舱f。

      “你到城里跑快遞,曉皖現(xiàn)在滿意了吧?”徐桂紅問道。

      “我們已經(jīng)分手了?!焙钇桨舱f。

      “這當工人不行,不當工人也不行?”徐桂紅瞧瞧侯福貴,又瞧了瞧侯幸福,見他們都不吱聲,氣得瞪了侯平安一眼。

      “在外面畢竟不容易,哪天想通了還是回來吧?!焙罡YF說。

      “在礦上工作太累,尤其是夜班?!焙钇桨舱f,“現(xiàn)在誰還關(guān)心工人?”徐桂紅說:“你這說的什么話?你爸干什么的?”侯平安說:“我爸這個工會主席,是關(guān)心工人,但是……不說別的,就取消夜班那個事,提了幾年,不還是這樣嗎?夏中杰就是因為怕上夜班才辭職的。還有東林哥,如果不是上夜班救工友,也不可能出事啊?!?/p>

      “取消夜班的事,大家一直在努力?!焙罡YF說。

      “總是說努力努力,我看也沒多大作用?!焙钇桨舱f,“哥,你在安監(jiān)局工作,就是監(jiān)管煤礦的,你說夜班能取消嗎?”

      “上面有這個意思,提倡有條件的單位取消夜班?!焙钚腋Uf。

      “有條件的單位?”侯平安說,“什么叫有條件的單位?”

      侯幸福笑笑沒說話。

      “要有條件的單位,我看咱們單位沒有那個條件!我敢打賭,三五年之內(nèi),夜班不可能取消。”侯平安說,“真取消夜班,我就回到煤礦來。”侯福貴說:“你這話當真?”侯平安說:“百分之百當真。”他給侯福貴倒杯酒,遞到他手上,又給自己滿上了,舉起杯子說:“爸,我跟你賭一回?!焙罡YF碰一下他的杯子,說:“賭就賭?!?/p>

      “你跟平安打什么賭?你能贏?”事后徐桂紅抱怨道。

      “這個賭怎么不能打?反正他也不想回來,萬一我輸了,最多不提這個事,贏了呢,他可能耍賴不回來,但也有可能回來。”侯福貴說。

      過年除了部分一線工人上班,領(lǐng)導(dǎo)也要值班的。以前值班每人半天,有些人住得太遠,來回不方便,后來改成一人一天。大家都值班,看起來沒有區(qū)別,其實,先值后值,還是有些講究的。一般人希望值初五初六,年過得差不多了,反正要上班,不過提前一兩天。最怕的是初一初二,剛回家就得回來。就算是大年三十也比初一強,每年排班的人都很頭疼。侯福貴主動提出自己住得近,排在哪天都可以。

      今年同去年一樣,又是排在大年初一。

      值班的時候,比平時稍微清閑些。侯福貴像往常一樣,早早來到辦公室,泡杯茶,翻看近期的文件。

      放在材料最上面的,是關(guān)于評選勞模的通知。

      勞模分各種級別,有全國勞模,有省勞模,還有市勞模。集團自己也評勞模。通知上推薦的是省勞模,省勞模榮譽很高,省委省政府五年才表彰一次,數(shù)量有限,整個地市也沒多少名額。煤礦推薦一個人到集團,能不能上很難說。通知是年前收到的,侯福貴跟礦長匯報之后,讓工會的同志擬個轉(zhuǎn)發(fā)通知,大年二十九才到他手上,還沒來得及細看。

      侯福貴仔細地看過通知,修改了幾處小地方,準備上班后發(fā)出去,這會兒沒有什么事,便去山坡上走走。

      昨天下了一夜雪,礦區(qū)特別漂亮。

      望著美麗的礦區(qū),侯福貴想,一晃四十年過去了,自己把青春都傾注在了這片土地上。

      那時候,侯福貴高中畢業(yè),還不到二十歲,像一棵朝氣蓬勃的小樹。那時上大學靠推薦,沒侯福貴什么事。侯福貴的父親是老礦工,建議他到礦上去。當時能到煤礦干活也不容易。許多人羨慕得很。侯福貴一進煤礦,就遇到了謝寶民。他兢兢業(yè)業(yè),在井下干了十幾年,直到三十幾歲,兼職做工會工作。不久被調(diào)到集團工會,學習了一段時間后,正式調(diào)到了煤礦工會,后來又擔任了工會副主席,然后是工會主席。

      在工會主席崗位上,侯福貴作出了很多貢獻,集團每年評先進,河西煤礦工會工作都是數(shù)一數(shù)二的。

      雖然沒什么轟轟烈烈的壯舉,侯福貴覺得也沒什么遺憾的。

      在礦區(qū)轉(zhuǎn)了一圈兒,侯福貴回辦公室看了會兒書,傍晚又去了趟礦井,這才算結(jié)束一天的值班工作。

      假期即將結(jié)束,侯幸福一家回了省城,侯平安還待在家里,說是過了十五走。

      大年初七一上班,礦長秦一鳴就召集班子成員開會。

      秦一鳴是科班出身,一直在集團工作,業(yè)務(wù)上扎扎實實,人緣也不錯。前幾年,他還在麻莊煤礦干過兩年副礦長。去年秋天,河西礦張礦長到了退休年齡,集團董事長杜慶東上任不久,對情況還不熟悉,隔了段時間才調(diào)整人員。秦一鳴年輕能干,提拔過來做了礦長。當時快要過年了,礦上各項工作都在收尾,秦一鳴過來轉(zhuǎn)了一圈兒,說是年后正式上班。

      他這次開會,才算真正開展工作。

      “秦礦長,我有個事匯報一下?!遍_完班子會侯福貴說道。

      “侯主席,我正好也有事找你?!鼻匾圾Q說。

      秦一鳴找侯福貴,不是什么好事。工會會費,每年將近一百萬,說起來好像不少,但還是不夠,去年底,張礦長批了五十萬經(jīng)費。秦一鳴要說的就是這事。秦一鳴說:“侯主席,那五十萬,我覺得,是不是沒這個必要?”侯福貴說:“秦礦長什么意思?”秦一鳴說:“我們是生產(chǎn)單位,工會活動,不是主要的,經(jīng)費太多了不說,還會牽扯工人精力。我的意思是,先使用工會會費,如果會費真不夠了,到時候再說。”

      礦長的調(diào)子一定,一般來說,工會主席只有執(zhí)行的份兒。

      一般歸一般,侯福貴不是一般的工會主席,再說礦長一來就減工會經(jīng)費,別人怎么看?何況確實需要這筆費用。要是按秦一鳴的意思辦,只能刪減活動了。

      “秦礦長……”侯福貴面對新來的礦長,說話還是要謹慎些。

      “侯主席有什么不同意見?”秦一鳴說道。

      “我是這樣想的,你聽聽有沒有道理。”侯福貴說,“工會的活動預(yù)算,把這筆錢做進去了,現(xiàn)在沒有錢,必然要取消一部分活動,到時候,我怕職工有意見?!?/p>

      如果是年輕的工會主席,敢這樣跟礦長說話,馬上就要挨訓了。秦一鳴念著侯福貴是老同志,還比較客氣:“侯主席,活動少點兒就少點兒吧?!焙罡YF說:“礦上工作,本來就很辛苦,工會多搞些活動,也是為他們的身心健康著想,同時,也能調(diào)動工作的積極性?!鼻匾圾Q說:“侯主席,你別忘了,我們是生產(chǎn)單位。”侯福貴說:“生產(chǎn)單位,不也要工人生產(chǎn)嗎?”

      “那好吧,這件事就先放一放。”秦一鳴冷冷地說。

      侯福貴本來想說取消夜班的事情,見秦一鳴這個態(tài)度,說了肯定碰壁,那就暫時等一等吧。

      因為侯福貴反對,秦一鳴沒明確說不給錢,但他不簽字,實際上就是不撥款。早聽說秦一鳴輕視工會工作,現(xiàn)在算是領(lǐng)教了。這讓侯福貴有些被動。全年的活動,侯福貴是按一百多萬規(guī)劃的,如果礦上支持,一切好辦,沒有這筆錢,活動就得重新規(guī)劃。也就是說,有些活動必須取消。

      計劃年初舉辦的籃球賽,就屬于這類活動。

      籃球賽原定于下周舉行,但一直沒有動靜,不知誰傳出秦一鳴的話,說是要減少經(jīng)費,這么一來,工人們議論紛紛的。

      “師父,聽說要取消籃球賽,是不是有這回事?”程衛(wèi)東找過來說。

      “現(xiàn)在還沒定,在外面不要亂傳?!焙罡YF說。

      “還沒定?那就是說有可能?。俊币黄疬^來的皮二球叫道。

      “大家伙兒意見很大?!背绦l(wèi)東說,“師父,您是領(lǐng)導(dǎo)不好說話,我?guī)У苄謧冋业V長,得讓他給個說法。”

      “就是,我們找礦長去?!逼ざ蚋械?。

      “瞎胡鬧,都回去好好干活,把職工們安撫好,不能出任何亂子!”侯福貴嚴厲地說道。

      侯福貴一瞪眼,程衛(wèi)東和皮二球就乖巧多了。

      這件事總歸要解決,侯福貴還得去找秦一鳴。侯福貴說:“秦礦長,經(jīng)費的事,什么時候能撥?”秦一鳴說:“上回不是說過了嗎,這件事等等再說?!焙罡YF說:“那得等到什么時候?”秦一鳴說:“侯主席,你也是老主席了,沒有這筆錢,我相信你能處理好?!焙罡YF說:“秦礦長,你這可是為難我??!”秦一鳴說:“我為難你還是你為難我?行了,我再考慮考慮吧?!焙罡YF說:“活動馬上要開始了,不能老是考慮啊?!?/p>

      “侯主席……”秦一鳴瞧了侯福貴一眼,顯然充滿了不滿,想了想說:“我有個主意,你看這樣……”

      “秦礦長,如果礦上真沒錢,我二話不說,咱們礦上不缺這個錢啊?!焙罡YF看出秦一鳴要談條件,趕忙打斷他的話說。他是怕秦一鳴提出給一半錢。那還真是騎虎難下。答應(yīng)他的條件吧,錢還是不夠,不答應(yīng)呢,那是不給礦長面子,以后有個什么事,礦長能給你好臉色?關(guān)鍵是錢還要不到。

      秦一鳴確實想給一半的,聽侯福貴這么說,氣憤之下,索性一半也不給了。

      在集團里,辦公室主任很重要,一般的部門領(lǐng)導(dǎo),都要給他個面子,侯福貴想,要不要請他幫忙呢?辦公室主任剛上班時,到煤礦跟侯福貴學習過,還是有些感情的。請辦公室主任說句話,秦一鳴不會拒絕。但是以后的事情就不好辦了。如果找顧憲偉呢?問題能解決,后果與找辦公室主任差不多。

      侯福貴想,事情必須得辦好,還不能跟秦一鳴撕破臉,想來想去,決定給顧憲偉打個電話,邀請他來指導(dǎo)工作。

      “好啊,下周怎么樣?我抽空去看看?!鳖檻梻フf。

      “還下周呢?我知道你忙得很,再忙也得過來一趟,明天,要不后天,算是幫我的忙了?!焙罡YF說。

      “看樣子不是隨便看看,還有什么重要事情?”顧憲偉問道。

      “確實有事情?!焙罡YF說,“只有勞你的大駕,才能解決這個問題。”他把想法大致說了一下。

      “那行,我把工作安排好,后天過去。”顧憲偉說。

      顧憲偉是集團領(lǐng)導(dǎo),過來調(diào)研,秦一鳴全程陪同,侯福貴介紹工會工作,還有經(jīng)費使用情況,一直強調(diào)礦上對工會很支持。顧憲偉趁機把河西煤礦工會表揚了一番。顧憲偉說,河西煤礦工會工作扎實,職工的幸福感不斷提升,集團杜董事長聽過匯報,也給予了充分肯定。

      把董事長搬出來,分量自然更不同了。

      “秦礦長,非常感謝你對工會工作的支持!”顧憲偉最后說道。

      “顧主席太客氣了,這都應(yīng)該的嘛?!鼻匾圾Q說。

      送走顧憲偉,侯福貴陪著秦一鳴走走,快到辦公室時,秦一鳴說:“侯主席,你在拿領(lǐng)導(dǎo)壓我呀?!焙罡YF說:“秦礦長,這話我可承擔不起?!鼻匾圾Q說:“顧主席怎么突然就來調(diào)研了?還夸我們對工會的支持,這不支持都不行了啊?!焙罡YF說:“所以顧主席說很感謝你?!鼻匾圾Q擺擺手說:“侯主席……你跟顧主席的關(guān)系,我不是沒聽說過,既然顧主席都說了,錢我撥給你,以后有事咱們直接商量,不要麻煩領(lǐng)導(dǎo)了?!?/p>

      我是想跟你商量,可是你跟我商量嗎?侯福貴心想。他當然不想招惹秦一鳴,但為了工作,有些事情,也是迫不得已的。

      好歹事情解決得還比較順利。

      勞模推薦工作進展順利,各部門推薦人選,工會匯總,基本定下三個人,都是一線職工,包括侯福貴的徒弟程衛(wèi)東。侯福貴先跟秦一鳴通氣,然后再上班子會。秦一鳴說:“侯主席什么意見?”侯福貴說:“這三個都挺不錯的,再聽聽其他領(lǐng)導(dǎo)的意思,當然,也要聽取紀檢、人事部門的意見?!?/p>

      “明天到會上議議吧。”秦一鳴說。

      見秦一鳴心情不錯,侯福貴準備提取消夜班的事。

      秦一鳴也想跟侯福貴聊聊,他煙癮挺大,丟給侯福貴一根煙,侯福貴雖然不抽煙,還是接過了,在手里把玩著。

      “秦礦長,你對夜班怎么看?”侯福貴問道。

      “上夜班是很辛苦,不過三班倒,這是煤礦的慣例,沒辦法啊?!鼻匾圾Q說。

      “不少人希望能夠取消夜班。”侯福貴說。

      “侯主席什么意思?”秦一鳴立刻警覺起來了,說,“你不是想提出在河西煤礦取消夜班吧?”侯福貴沒吱聲,那就是默認了。秦一鳴說:“侯主席,我真搞不懂,你怎么突然有這種想法?”侯福貴說:“也不是突然想到的,以前就有人提出過?!鼻匾圾Q說:“以前怎么樣?最終還不是不了了之?集團的煤礦,陸陸續(xù)續(xù)關(guān)閉幾座,現(xiàn)在還剩下七家,你看哪家取消夜班了?”侯福貴說:“秦礦長……”

      “這件事沒什么可商量的,就這樣吧,我還有其他事情,不和你閑扯了。”秦一鳴端茶送客,侯福貴知趣地站了起來。

      “侯主席,咱要把精力放在生產(chǎn)上?!鼻匾圾Q望著侯福貴搖搖頭說。

      侯福貴也無奈地搖了搖頭。

      秦一鳴這種態(tài)度,侯福貴一時還真沒什么頭緒。

      第二天班子會上,主要討論勞模人選的事, 侯福貴介紹推薦的過程,提出三個人選。

      “這幾個人,我覺得都不太合適?!秉h委副書記錢貴民說道。

      工會由侯福貴負責,一般其他人不輕易發(fā)言,一般不發(fā)言,不是說不能發(fā)言。錢貴民資格很老,說話有一定的分量。侯福貴說:“錢書記有更合適的人選?”錢貴民說:“我們煤礦推薦的,要跟其他部門推薦的人比,集團認可了,還要跟其他單位比,所以,這個人一定要立得住,不然就浪費名額了?!逼渌烁c頭。錢貴民說:“我說這三個人不合適,就是他們分量不夠。”

      侯福貴瞧瞧秦一鳴,見他不動聲色,說道:“聽錢書記的意思,好像你心目中已經(jīng)有人選了?”

      “不錯,我們這里就有一個?!卞X貴民說。

      大家?guī)纂p眼睛全都盯在了他身上。

      “我提議推薦秦礦長。”錢貴民說。

      他這話一說,侯福貴不好開口了。

      “錢書記,推薦我當勞模,恐怕不太合適吧?我在煤礦算是領(lǐng)導(dǎo),應(yīng)該向一線職傾斜嘛?!鼻匾圾Q說。

      “為什么推薦秦礦長,大家聽聽我的理由?!卞X貴民說,“就因為廠長是領(lǐng)導(dǎo),才推薦他的,能做到領(lǐng)導(dǎo)崗位,哪個不是一步一步干上來的?在集團里,秦礦長就是有名的‘拼命三郎,上次評勞模,我聽說本來就應(yīng)該是他,秦礦長發(fā)揚風格不肯評,如果不來河西煤礦,這次肯定還推薦他。難道因為秦礦長到煤礦來了,再失去一次機會嗎?”

      錢貴民的話不假,秦一鳴確實很能干,他上一次被提名過,也確有其事。

      “這個……處級干部……我總覺得不太好?!鼻匾圾Q說。

      “侯主席,你熟悉勞模工作,從全省范圍看,處級勞模也不少吧?”錢貴民說。

      這倒是實情,勞模大多數(shù)是普通職工,不過表彰名單中,也有不少處級干部。秦一鳴在煤礦是領(lǐng)導(dǎo),放在整個集團就是中層干部。在全省更不算什么。誰說領(lǐng)導(dǎo)不能當選勞模?侯福貴自己也評過集團勞模,也獲得過省五一勞動獎?wù)?,那時雖然不是工會主席,但也是個小組長。原來推薦的三名同志中,程衛(wèi)東不也是小領(lǐng)導(dǎo)嗎?

      “現(xiàn)在推薦秦礦長,還說得過去,以后做了集團領(lǐng)導(dǎo),還真不好申報了。”錢貴民說。

      錢貴民推薦秦一鳴,侯福貴不好反對,更關(guān)鍵的是,推薦秦一鳴完全不違反政策。

      “錢書記想得很周到,我同意推薦秦礦長?!焙罡YF說。

      黨委副書記提議,工會主席贊同,礦長本人還在現(xiàn)場,其他人誰敢多嘴?

      人選一旦確定下來,立馬走程序,征求相關(guān)部門意見,準備公示材料。與此同時,也要報給集團工會。顧憲偉聽說推薦秦一鳴,沉吟片刻說:“名單怎么產(chǎn)生的?”侯福貴把過程描述了一遍,說:“我贊成推薦秦礦長?!鳖檻梻フf:“秦一鳴是挺不錯,但我總覺得不合適?!焙罡YF說:“這個……”

      “你們先別公示,等我的消息再定?!鳖檻梻フf。

      第二天,顧憲偉打來電話,說跟秦一鳴溝通過,河西煤礦報侯福貴。秦一鳴態(tài)度很積極。顧憲偉說,秦一鳴晚點兒會聯(lián)系他的。

      “推薦我,這顯然不合適?!焙罡YF說。

      “我覺得非常合適?!鳖檻梻フf,“杜董事長也是這個意思?!?/p>

      既然集團領(lǐng)導(dǎo)也這么說,侯福貴只能接受這份美意了。

      當天下午,秦一鳴把侯福貴喊過去,閑聊了幾句,錢貴民也過來了。秦一鳴說:“今天請你們兩位來,想再談?wù)剟谀H诉x的事?!卞X貴民說:“昨天大家剛討論完,不是確定了嗎?”秦一鳴說:“經(jīng)過慎重的考慮,我決定放棄這次機會,個人意見,推薦侯主席?!卞X貴民不禁愣住了。秦一鳴說:“侯主席,推薦你為勞模,當然有各種因素,但從我內(nèi)心來說,我是絕對贊成的?!?/p>

      秦一鳴發(fā)自肺腑的誠意,讓侯福貴也很感動。

      “錢書記,我覺得沒必要再開會了,這事涉及侯主席,他不便出面,麻煩你征求一下班子成員的意見,沒人反對就走程序吧?!鼻匾圾Q說。

      昨天剛開過會,馬上再開會確實不太好。

      “好的,這件事我來落實,推薦侯主席,我也贊成?!卞X貴民說,“至少比原來那幾個人有希望?!?/p>

      秦一鳴和侯福貴都笑了起來。

      “秦礦長……真是高風亮節(jié)啊。”侯福貴走出礦長辦公室,聽到錢貴民感慨道。

      就憑這一點,侯福貴對秦一鳴也很佩服。

      侯平安每周六晚上八點鐘給徐桂紅打一次電話,這個時間段,侯福貴也在家里。他要聽到兒子的聲音。如果有興致,他們還會聊幾句。

      這次打電話,正好在侯福貴的勞模公示期,侯平安已經(jīng)得到了消息,要跟家里確認一下。徐桂紅說:“單位準備報上去,能不能評上不知道。”侯平安說:“集團力推的對象,還能評不上?我爸推讓那么多次,終于同意了,評上勞模,退休回家好好休養(yǎng)身體?!毙旃鸺t說:“你這是什么話?那意思照顧你爸的?”侯平安呵呵地笑著。

      “眼看就要退休了,我爸現(xiàn)在清閑一點兒沒有?”侯平安問道。

      “清閑什么,你們上回打賭,取消夜班那個事,他還一直在努力呢。”徐桂紅說。

      “這事哪有那么容易辦到的,您跟他說算了吧?!焙钇桨舱f。

      “要說你自己跟他說?!毙旃鸺t說。侯平安只是笑著,也不提讓侯福貴接電話,徐桂紅示意侯福貴,他只裝作沒看見。

      “你們爺兒倆呀……”徐桂紅搖搖頭,說,“平安,你年齡也不小了,趕快談個對象,過年時候帶回來?!?/p>

      “談什么,我這不是有曉皖嗎?”侯平安說。

      “你們不是分手了嗎?”徐桂紅問道。

      “她又主動來找我,哭著鬧著,說是要和好,不然就跳樓臥軌的?!焙钇桨舱f,“誰讓你兒子長得這么帥?!毙旃鸺t說:“你臉皮真夠厚的。她不嫌你收入低啦?”侯平安說:“她還敢嫌我?我跟她說了,這是最后一次機會,放心吧,下次回家我們一起回去。不說了,你和爸多注意身體?!?/p>

      “你看,兒子多關(guān)心你,還說上回打賭的事,讓你不要放在心上?!睊鞌嚯娫捄笮旃鸺t說。

      兒子可以不放在心上,老婆也可以不放在心上,取消夜班這件事,侯福貴不能不放在心上。秦一鳴那兒沒希望,不用再去找他了。

      現(xiàn)在能幫侯福貴的,只有顧憲偉。

      侯福貴與顧憲偉約好了,到他那兒去一趟。

      煤礦實行三班制,歷來如此,主要為了提高產(chǎn)量。在那個特殊的年代,煤炭需求量很大,必須加班加點生產(chǎn)。與此同時,也是行業(yè)的特殊要求。采煤不像別的工作,說干就干,說停立馬就能停。礦井里,即便不生產(chǎn),也要保持通電通風。前些年,應(yīng)該說三班制確實必要,但從另一方面說,它的問題也很明顯。經(jīng)常上夜班,有損于職工的身心健康,再說夜里容易疲勞,精神懈怠,事故率相對較高?,F(xiàn)在提倡去產(chǎn)能,還有這樣迫切的需要嗎?只要技術(shù)設(shè)備升級,完全能取消夜班。我們經(jīng)常說,要關(guān)心職工的身心健康,要提升幸福感,不能僅僅停留在口頭上。

      “憲偉,你覺得取消夜班可行嗎?”侯福貴說。

      “取消當然是好事,不過……你跟秦一鳴提過嗎?”顧憲偉說。侯福貴的想法他很清楚,所以也不覺得奇怪。

      “提是提過,但他那兒根本說不通?!焙罡YF說。

      “這也不能怪他?!鳖檻梻フf,“礦長嘛,看重的是產(chǎn)量,取消夜班,對生產(chǎn)必然會有所影響。再說這件事不是他能做主的。”侯福貴說:“這我也知道,但他的態(tài)度很重要?!鳖檻梻フf:“說句不好聽的話,如果你是礦長,敢貿(mào)然取消夜班嗎?不也要考慮集團的態(tài)度態(tài)度嗎?”

      “你就說,該不該取消夜班?”侯福貴反問道。

      “我的態(tài)度沒用啊,關(guān)鍵還要看董事長。”顧憲偉說。

      “董事長……”侯福貴沉吟不語了。侯福貴跟董事長說不上話,顧憲偉能說得上,但他不能強求顧憲偉提這事,顧憲偉面對董事長,就像他跟秦一鳴的關(guān)系一樣,甚至還不如他們之間好說話。

      “杜董事長是從煤礦出去的,懂得工人的辛苦,他現(xiàn)在回來,肯定對職工很關(guān)心?!焙罡YF說,“董事長把留城礦變成留城湖,這件事就讓人拍案叫絕?!?/p>

      杜慶東五十來歲,上世紀九十年代礦業(yè)大學畢業(yè)的。他先是在集團留城煤礦工作,后來跳槽到鹿莊煤礦,那是一家私人煤礦,沒過多久,又回到集團辦公室工作。他從副科到正科,再到辦公室副主任,之后調(diào)任市委辦副主任。杜慶東能力很強,領(lǐng)導(dǎo)也欣賞,陸續(xù)擔任縣委副書記、市糧食局長、農(nóng)委主任、縣委書記,后來又提拔為市委常委,然后回到集團任董事長。留城煤礦關(guān)閉時,杜慶東任留侯縣委書記,在他的力推之下,塌陷地變成了美麗的留城湖。

      “董事長能打造出留城湖,就一定能取消夜班?!焙罡YF說。

      “這兩件事沒關(guān)系?!鳖檻梻ト滩蛔⌒α恕?/p>

      侯福貴也笑了。

      “最近有沒有領(lǐng)導(dǎo)來集團調(diào)研?”侯福貴說,“最好是省里的,最好是省總工會的?!鳖檻梻フf:“你想干什么?”侯福貴說:“工會是我們的娘家,自然會維護工人的利益?!鳖檻梻フf:“最近省總工會蘇書記來調(diào)研,還要開個座談會?!焙罡YF說:“太好了,我能不能參加?”顧憲偉說:“我會爭取的。”侯福貴說:“能不能讓師父也參加?”

      “你能不能參加,我都不敢保證,師父能不能參加,我就更不敢保證了?!鳖檻梻フf。

      侯福貴失望地嘆了口氣。

      “不管怎么樣,我會盡量努力的。”顧憲偉說。

      省總工會黨組書記要來調(diào)研,由顧憲偉負責接待工作,他擬好初步方案,發(fā)給省總辦公室陸主任。大的方面沒問題,細節(jié)還要完善一下。尤其座談會人員要趕快敲定。顧憲偉說:“上回說的幾個單位工會主席,都已經(jīng)通知到了?!标懼魅握f:“那好,方案再具體些,我好報給蘇書記?!?/p>

      “陸主任,除了幾個工會主席,其他同志,還需不需要誰參加?”顧憲偉試著問道。

      “蘇書記沒有特別提到誰,顧主席什么意思?”陸主任問道。

      “集團有一位老勞模,謝寶民謝老,最早建立勞模工作室的,是不是……”顧憲偉說,“謝老雖然退休了,但一直關(guān)心集團的發(fā)展?!?/p>

      “請謝老參加確實有意義,就怕他行動不便啊?!标懼魅斡行┆q豫。

      “謝老身體很好,這個沒問題。”顧憲偉說,“之所以提到謝老,因為有一次遇到蘇書記,聊天中,感覺蘇書記對謝老非常熟悉?!?/p>

      “這樣吧,我跟蘇書記匯報了再說。”陸主任說。

      “如果需要謝老參加,請發(fā)個信息給我?!鳖檻梻フf。

      半個小時后,顧憲偉收到陸主任的微信,說已請示過蘇書記,請謝老參加座談會。

      顧憲偉不覺露出了笑容。

      方案經(jīng)省總確認后,報給董事長杜慶東。大致情況,杜慶東之前都清楚。顧憲偉說:“根據(jù)省總的意見,稍微做了一點兒調(diào)整?!倍艖c東點點頭,說:“謝老……”顧憲偉說:“蘇書記與謝老熟悉,想跟他聊聊?!彼堦懼魅伟l(fā)信息,是有考慮的,萬一董事長較起真兒來,也有個憑證。

      好在杜慶東不是那種人。

      “謝老年齡大不方便,要保證他的安全?!倍艖c東說。

      顧憲偉點了點頭。

      把一切安排妥當,顧憲偉打電話告訴了侯福貴。顧憲偉說:“師兄,你這個辦法不錯,省總同意了,董事長也沒意見?!?/p>

      “辦法說不上多好,關(guān)鍵是有你的大力支持?!焙罡YF笑道。

      從級別上說,蘇書記與杜慶東都是正廳級,但蘇書記來自省級機關(guān),而且資歷老,從某種意義上說,還曾經(jīng)是杜慶東的領(lǐng)導(dǎo),杜慶東對調(diào)研活動非常重視。整個行程進展很好,顧憲偉匯報工會工作,如何維護產(chǎn)業(yè)工人利益,如何提升產(chǎn)業(yè)工人地位,得到蘇書記的高度評價。

      之后的基層干部座談會,氣氛熱烈而融洽。

      謝寶民參加的就是這個會議。

      座談會即將結(jié)束,蘇書記問大家還有什么建議,本來只是隨口一說,沒想到侯福貴突然說道:“各位領(lǐng)導(dǎo),我有個想法,不知道該不該說。”

      杜慶東瞧了他一眼,沒有吱聲。

      “座談會就是要聽大家的心聲,侯主席有話盡管講?!碧K書記笑瞇瞇地說。

      “最近兩年,工人流失比以前要嚴重,其中一個重要原因,大家對上夜班意見較大,正好借這個機會,給領(lǐng)導(dǎo)們反映一下?!焙罡YF說。

      他這話一說,會場立刻靜了下來。

      “夜班現(xiàn)象,很多單位都存在,當然具體情況不同,在煤炭行業(yè)顯得更突出?!碧K書記說,“侯主席提出來了,我也想聽聽各位的意見。”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沒有人肯先發(fā)言。不知誰咳嗽了一聲。謝寶民說:“蘇書記,杜董事長,我來說幾句吧?!碧K書記笑著點點頭:“謝老請講?!敝x寶民說:“從我上班到退休,這幾十年間,取消夜班的話題從沒間斷過,以前是條件不允許,現(xiàn)在如果能夠取消夜班,對職工來說,無疑是最大的福利。工人積極性提高了,再加上設(shè)備升級,精心組織,產(chǎn)量不一定會降低,甚至可能會提高。”

      “謝老講的很有道理,省總內(nèi)部也討論過,準備成立調(diào)研組,對這件事進行全面調(diào)研?!碧K書記說。

      “礦務(wù)集團也準備把此事列為重點工作,有進展再給蘇書記匯報。”杜慶東表態(tài)說。

      杜慶東能重視這個事情,已經(jīng)達到了目的。會議結(jié)束后,杜慶東陪蘇書記吃了飯。

      送走省總的領(lǐng)導(dǎo),把侯福貴單獨留了下來。侯福貴做好了挨訓的心理準備。杜慶東和顏悅色的,還給他泡了一杯茶。侯福貴說:“董事長,您要批評就批評吧?!倍艖c東說:“為什么要批評你?你覺得自己做錯啦?”

      說這話時,杜慶東還面帶微笑。

      杜慶東說:“在會上提取消夜班的事,是有點兒出乎意料,但誰也沒有規(guī)定,這件事就不能提??!”

      侯福貴松了口氣,同時也覺得很感動。

      “煤礦的業(yè)務(wù),我還是比較熟悉的,取消夜班,也可以說是大勢所趨,但是,確實有一定的難度。”杜慶東說,“這一點侯主席想必也清楚吧?”侯福貴說:“我明白?!倍艖c東說:“所以這事不能操之過急?!焙罡YF點了點頭。杜慶東又說:“我想請集團工會牽個頭,成立調(diào)研組,侯主席非常熱心,經(jīng)驗也豐富,請你參與調(diào)研工作,扎扎實實出個方案?!?/p>

      “感謝董事長的信任!”侯福貴難以掩飾心中的激動。

      集團成立調(diào)研組,侯福貴擔任副組長,剛報到,還沒正式啟動呢,關(guān)于他的檢舉信,已經(jīng)開始滿天飛了。

      檢舉信是針對他評選勞模的。

      作為勞模候選人,侯福貴的材料報到集團,又報到市總工會,由市總工會進行統(tǒng)一公示。公示第二天,市總工會就收到了檢舉信。與此同時省總工會也接到了檢舉電話。檢舉內(nèi)容是一樣的,說侯福貴利用職務(wù)之便,推薦自己為勞模。這只是一個方面,還有兩個更嚴重的問題:家里有兩個兒子,一個叫侯幸福,一個叫侯平安,違反了計劃生育政策;作風方面也有問題,與煤礦的寡婦潘向霞有不正當男女關(guān)系。

      省總工會很重視,要求市總工會嚴格調(diào)查。調(diào)查的結(jié)果是,推薦侯福貴為勞模,是集團定的,程序也符合規(guī)定,可以排除其利用職務(wù)謀私利這一條。計劃生育的問題,那個年代,確實不讓生兩個孩子,但侯福貴結(jié)婚之后,很久都沒有生育,夫妻倆就商量抱養(yǎng)一個,希望他幸福,所以取名侯幸福。后來又生了侯平安,希望孩子一生平平安安。

      至于男女作風問題,煤礦上的人都可以證明侯福貴是個什么樣的人,那個情況純屬子虛烏有。

      “哪個混蛋檢舉的,真不是玩意兒!”程衛(wèi)東氣憤地罵道。

      “侯主席那么好的人,也沒得罪過誰呀。”錢貴民說。

      “檢舉信不光是針對師父,也想抹黑我,如果沒猜錯的話,我想是皮二球干的?!迸讼蛳颊f,“他經(jīng)常來騷擾我,我沒答應(yīng)他就懷恨在心?!?/p>

      找皮二球?qū)|(zhì),皮二球起初不承認,潘向霞威脅說要去報警,才嚇得他說出實話。確實是因為私欲未得逞,這才成心搗亂的。錢貴民氣得要打他。秦一鳴更是要給他處分。最后還是侯福貴說情,這才放了他一馬。既然檢舉不屬實,市總工會仍推薦侯福貴。

      就在這時候,河西煤礦又發(fā)生了一件大事。

      凌晨五點鐘,侯福貴還在睡夢中,“叮鈴鈴”,手機突然響了。這聲音聽起來特別刺耳,侯福貴趕忙接電話,是程衛(wèi)東打來的。

      “師父,不好了……”程衛(wèi)東氣喘吁吁地說。

      “衛(wèi)東,別著急,有什么話慢慢說?!焙罡YF雖然也很急,卻安慰他道。

      “煤礦出大事了!”程衛(wèi)東說,“死人了!”侯福貴頭腦一下子蒙了。程衛(wèi)東說:“師父您趕快過來吧!”侯福貴說:“是誰出事了?”程衛(wèi)東說:“夏中明?!焙罡YF眼前閃過一張年輕的臉,心里一沉,說:“還有救嗎?”程衛(wèi)東說:“現(xiàn)在還有氣,正在送往集團醫(yī)院,我感覺,沒什么希望了?!焙罡YF說:“我馬上到醫(yī)院去。”

      侯福貴穿好衣服,邊出門邊跟秦一鳴聯(lián)系。秦一鳴聽了也大吃一驚,讓侯福貴先過去,自己隨后到。來到醫(yī)院手術(shù)室,程衛(wèi)東正守在門口。侯福貴詢問怎么回事。程衛(wèi)東說煤壁發(fā)生片幫,煤塊砸到了夏中明。

      沒過多久,醫(yī)生走出手術(shù)室,很遺憾地告訴他們,手術(shù)失敗了。

      接下來安撫家屬賠償什么的,都由侯福貴負責。

      事情還沒辦完呢,顧憲偉打電話來了。顧憲偉說:“師兄,知道你現(xiàn)在的情況,不想給你添堵,可是不說又不行?!焙罡YF說:“沒事,有什么盡管說吧?!鳖檻梻フf:“煤礦出了這種事,誰都知道不是你的責任,但事情出在河西礦,對你評選勞模還是有影響的。”

      這話一說,侯福貴基本明白了。

      “集團經(jīng)過慎重考慮,并征求市總意見,最后決定,換上備選的人員。師兄,希望你能理解?!鳖檻梻フf。

      “我理解,服從組織決定?!焙罡YF淡淡地說。

      評不評勞模,侯福貴真的不在乎,讓他痛心的,是一個年輕生命的消逝,對于他的父母來說,那無異于滅頂之災(zāi)。

      先是檢舉信,然后是煤礦出事,侯福貴一直忙活著,也沒能參加調(diào)研組工作。但他并非置身事外。調(diào)研的各種資料,都及時地轉(zhuǎn)到他手上。侯福貴結(jié)合豐富的資料,還有積累的知識,形成了一個報告,明確提出取消夜班。同時要對工人進行培訓,以避免事故的再次發(fā)生。

      侯福貴把報告發(fā)給顧憲偉后,也給了秦一鳴一份。

      “侯主席,你的心情我能理解,這次沒評上勞模,我也覺得非常遺憾?!鼻匾圾Q說。

      “秦礦長,你要覺得我因為沒評上勞模,產(chǎn)生了情緒,就太小看我侯福貴了?!焙罡YF說。

      “那你是什么意思?”秦一鳴不高興地說。

      “取消夜班,加強對職工的培訓,設(shè)備升級,提升組織管理工作,所有這些,都是想避免悲劇的再次發(fā)生?!焙罡YF說,“夏中明之事,在給我們敲警鐘啊!”秦一鳴說:“侯主席,你應(yīng)該相信,我也希望大家都平平安安的,不過安全事故,不僅僅發(fā)生在我們煤礦,也不僅僅發(fā)生在現(xiàn)在,不能因為出個事故,就改變政策吧?如果這樣的話,政策早就改掉了?!焙罡YF說:“既然出了事故,就應(yīng)該吸取教訓。秦礦長,捫心自問,如果是我們自己的孩子,愿意他們到煤礦上班嗎?我愿意,因為我是礦工的兒子!其他人愿意嗎?在煤礦上班,舍得他們上夜班嗎?”

      侯福貴激動的質(zhì)問,讓秦一鳴無言以對。

      這時候,秦一鳴的電話響了,接聽之后,氣憤地說道:“侯主席,為了要取消夜班,職工們到集團上訪,不會是你煽動的吧?”

      “是河西煤礦的嗎?”侯福貴問道。

      “不是河西煤礦的人,會給我打電話嗎?”秦一鳴怒道。

      “我是一名老黨員,怎么可能做這種事?”侯福貴說。

      “程衛(wèi)東帶頭的,那可是你的徒弟?!鼻匾圾Q說,“集團讓我們?nèi)?,侯主席,辛苦你跟我一起過去吧?!?/p>

      秦一鳴和侯福貴趕過去時,工人不鬧了,但在集團門口聚了個把小時,領(lǐng)導(dǎo)們都很有意見。董事長杜慶東沒有出面,集團副書記處理的這事。他把秦一鳴和侯福貴罵了一頓。他們倆只能聽著。工人散去后,秦一鳴準備回礦區(qū),侯福貴想跟顧憲偉聊聊,找個理由沒有走。

      侯福貴給顧憲偉打電話,顧憲偉約他晚上聚聚。

      這幾天胃有點兒疼,下午沒事,正好可以去趟醫(yī)院,開點兒止疼藥。醫(yī)生跟侯福貴熟悉,知道他經(jīng)常疼,建議做個胃鏡。

      “算了,過段時間再做吧?!焙罡YF說。

      晚上吃飯,繞不開取消夜班的話題。侯福貴說:“幸福不是在省安監(jiān)局嗎,前幾天,他打電話告訴我,國家安監(jiān)總局,又有領(lǐng)導(dǎo)提出了,有條件的單位逐步取消夜班?!鳖檻梻フf:“如果上面有政策,那就好辦多了?!焙罡YF說:“目前可能還沒形成正式文件?!鳖檻梻ァ班拧绷艘宦?。侯福貴取出份材料,遞給顧憲偉:“這是幸福推薦的,一家報紙發(fā)表文章,說要是保證職工的身心健康,應(yīng)該及早取消夜班。文章說得挺有道理,你看看?!鳖檻梻ソ舆^材料,瀏覽一遍說:“說的是不錯,可以充實到我們的調(diào)研報告中?!?/p>

      大概過了四五天,侯福貴下班剛回到家里,顧憲偉打來電話說,礦務(wù)集團開會研究,決定把河西煤礦作為試點,逐步取消夜班,如果效果好,會考慮在整個集團推廣。

      “是嗎?那真是太好了!”侯福貴興奮地說。

      “還有個消息,明天省委省政府要表彰勞模。”顧憲偉說,“你本來應(yīng)該雙喜臨門的,可惜……”

      “勞模不勞模無所謂,還是這件事重要。”侯福貴說。

      取消夜班不容易,侯福貴太激動了,他走出家門,來到熟悉的山坡上,待心情逐漸平靜后,給侯平安打了個電話。侯平安說:“真的要取消夜班?”侯福貴說:“你顧叔叔剛才說的。”侯平安說:“爸,我說話算話,取消夜班,我重新回去上班?!焙罡YF說:“你回來,吳曉皖同意嗎?”

      “她敢不同意?現(xiàn)在都是我說了算!”侯平安得意地說。

      兒子能回到身邊,這也是妻子的期盼。

      “福貴,回去吧?!甭牭狡拮有旃鸺t的聲音,侯福貴轉(zhuǎn)過了身子。

      “你怎么知道我在這兒?”侯福貴問道。

      “你高興的時候,不高興的時候,不是都喜歡來這兒嗎?”徐桂紅說,“你當我不知道?”

      “回去吧?!焙罡YF笑著說。

      “下個星期,過了五月一,你……要辦退休手續(xù)了吧?”徐桂紅說,“你胃老是疼,退下來后,徹底做個檢查,別再操心那些事了?!?/p>

      侯福貴什么都沒說,握住了老婆的手,慢慢往回走,感受著春風的溫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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