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運峰
《北平箋譜》是魯迅和鄭振鐸一起編輯的一部大型詩箋譜。這部書從1933年2月5日魯迅倡議到1934年2月18日拿到樣書,恰好一年的時間。
魯迅倡議編輯箋譜,其意有三。第一,對已漸趨沒落的中國傳統(tǒng)詩箋做一總結,算作“舊板木刻的結賬”,為中國木刻史留下一個紀念,第二,為尚處于探索階段缺少借鑒的中國新興木刻運動的參與者尤其是青年木刻家提供一種可資取法的資料;第三,向外國推介和傳播中國傳統(tǒng)套色木刻藝術,因為“畫家與刻印之法,已比《文美齋箋譜》時代更佳,譬如陳師曾、齊白石所作諸箋,其刻印法已在日本木刻專家之上”。
1934年9月29日,魯迅在給鄭振鐸的復信中說:
箋紙樣張尚未到,一到,當加緊選定,寄回。印款我決籌400,于下月5日以前必可寄出,但乞為我留下書40部(其中自存及送人50部,內山書店包銷20部)。
在當時,400元不是一個小數(shù)目,如此昂貴的書,竟要留下20部用于送人和自存,可見魯迅的氣魄之大,也可見魯迅對此書的期望之高。1934年1月11日,魯迅又致信鄭振鐸:
《北平箋譜》極希望能夠早日出書,可以不必現(xiàn)寄我一部,只令榮寶齋從速運來,因為這里也有人等著。至于我之20部,實已不能分讓,除我自藏及將分寄各國圖書館(除法西之意,德,及自以為紳士之英)者外,都早已約出,且還不夠,正在籌劃怎樣應付也。
看來,《北平箋譜》還沒有印出,就已呈供不應求之勢。魯迅所留的二十部《北平箋譜》,大部分都贈送給了個人和機構,而且,贈書之舉也體現(xiàn)了魯迅編印《北平箋譜》的主張。
根據(jù)魯迅日記,贈書大致可分為以下幾個層面。
1934年2月15日,魯迅收到了鄭振鐸的信和《北平箋譜》的提貨單;2月18日,收到《北平箋譜》18部。26日即“以《北平箋譜》寄贈蔡先生及山本夫人、內山嘉吉、坪井、增田、靜農各一部”。蔡先生是蔡元培,他是魯迅的同鄉(xiāng)、前輩,也是魯迅在教育部工作時的上司,對魯迅有知遇之恩,魯迅對蔡元培也極為尊重。1927年10月,蔡元培就任南京政府大學院院長,此時魯迅正由廣州到上海定居,無固定收入,以著述為生,在許壽裳的建議下,蔡元培聘請魯迅為大學院特約著作員,每月固定薪水300元,對于魯迅的生活大有補益。1932年春,商務印書館因遭受日寇轟炸,業(yè)務停頓,部分職工被解聘,周建人因此而失業(yè)。魯迅曾托蔡元培向商務印書館經(jīng)理王云五說情,周建人得以續(xù)聘。為此,魯迅多次表示感謝。魯迅向蔡元培贈書,更多的是表達一種尊重和感激之情。
魯迅1934年4月10日日記:“上午季巿來,贈以《北平箋譜》一部。”季巿即許壽裳,可以稱為魯迅最為知己的朋友。兩人不僅一起在日本留學,創(chuàng)辦刊物,在教育部同事,一起聲援女師大學潮,可謂志同道合,聲氣相求。而且,魯迅當年能夠離開紹興到教育部任職,也是許壽裳向蔡元培舉薦的結果。對于這位老友,魯迅始終懷有敬意,每有著作出版,魯迅都會相贈。此次老友專程來上海探望,又恰逢《北平箋譜》出版,遂有贈書之舉。
山本初枝筆名幽蘭,愛好中國文學,30年代隨擔任日本汽船公司船長的丈夫山本正雄來到中國,住在上海內山書店的后側,由此和魯迅結識。據(jù)魯迅日記,自1931年5月31日至1936年7月28日,她和魯迅之間的互相往還達120余次,現(xiàn)存魯迅給她的信件24封,在這些信中,魯迅曾托她買舊書,搜集版畫,談論對文學、藝術的見解,描述左翼作家的遭遇,抒發(fā)自己的憤懣和寂寞。1933年11月14日,魯迅在收到山本初枝寄贈的佐藤春夫著、石谷伊之插圖的兒童文學作品《美代子》后復信說:
插圖本《美代子》,今天亦收到。真是本好書,謝謝。中國幾無好事者,所以這類書很難出版。最近我和一位朋友在印《北京詩箋譜》,預定明年一月出版,出后當即奉覽。
山本初枝收到箋譜后,專門回信致謝,又通過丸林夫人給魯迅帶來了禮品。信中問起了《北平箋譜》原版情況,魯迅在3月17日的回信中說:
《北平箋譜》的木版都在紙店里,所以編好即一一買紙,托該店印刷,出書是容易的,不過習俗在逐漸改變,這種詩箋近期內就會絕跡罷。因此我決心印一些,留下從前的成績。倘其中還略有可看的東西,則幸甚。
內山嘉吉是魯迅好友內山完造的弟弟,是一名美術教師,也是兒童戲劇工作者,1931年8月到上海度假時與魯迅相識。8月17日至22日,魯迅曾邀請他為上海一八藝社等青年美術工作者舉辦美術講座,魯迅擔任翻譯。1933年4月,內山嘉吉將其任教的成城學園學生的木刻作品寄給魯迅,魯迅在4月19日的復信中說:
日前收到惠函和成城學園學生的木刻作品,謝謝。今日另封送上中國信箋十余張,雖非佳品,但到達后尚祈轉給那些木刻作者。
坪井芳治出身于日本的醫(yī)學世家,畢業(yè)于京都帝國大學醫(yī)學部,1926年來到上海,在一家日本人開設的醫(yī)院里當兒科醫(yī)生。自1932年5月起,因經(jīng)常為周海嬰治病,和魯迅有了親密的交往。他愛好美術,魯迅曾贈他珂勒惠支的畫冊。魯迅向他贈送《北平箋譜》,一是滿足他對美術的喜愛,二是感謝他給海嬰看病付出的勞動。
增田涉是魯迅的日本學生。魯迅委托內山完造的朋友回日本時給增田涉帶了一個包裹,并在1934年2月27日致增田涉的信中說:
包內有《北平箋譜》一函,這是由我提議、得鄭振鐸君大力才得以出版的。原版為紙店所有,買紙付印后,集成一部書,似乎也不壞。因為只做成一百部,故沒出版前皆已預約完。幸出版者三閑書屋尚有存書,特奉上一部,以供清玩。
增田涉在收到魯迅的贈書后,很快回信并提出了自己的兩點意見,因為原信已失,只能從魯迅的回信中做一推斷,一是顏色不夠濃厚,因為日本的畫譜大多以色澤鮮艷著稱,二是所選箋紙水平參差不齊。魯迅在1934年3月18日的復信中說:
關于《北平箋譜》的兩點意見甚是。第一點在付印前雖屢與紙店交涉過,但他們說顏料一過濃,就粘到版上,下次印實用信箋會受影響,終究聽不進去。第二點,是我特意這么做的。說實話,自陳衡恪、齊璜(白石)之后,箋畫已經(jīng)衰落,20人合作的梅花箋已感無力,到了猿畫就很庸俗了。此后將滅亡了罷,因為舊式文人逐漸減少了。所以,我顯示其虎頭蛇尾之狀,表彰末流的箋畫家。
關于20人合作的梅花箋,是魯迅有意的安排,因為梅花歷來是文人的心愛之物,不少紙店多印梅花箋以滿足人們的需求,而尤以靜文齋品種最多,在《北平箋譜》最后一卷,魯迅特意選了靜文齋印制的20種梅花箋作為壓卷之作。這些梅花箋分別由蕭謙中、胡佩衡、齊白石、楊葆益、馬晉、宗浩、汪慎生、與恬、曲兆麟、袁匋盦、吳待秋、吳觀岱、吳寧祁、湯定之、陳緣督、陳半丁等人繪制,水平的確存在不少差異。關于魯迅提到的“猿畫”,是指《北平箋譜》第六冊收錄的“壬申箋”,包括汪慎生、陳少鹿、馬晉、王夢白繪制的猿猴箋,這四張箋紙和同時收錄的四張癸酉箋均為榮寶齋所制生肖箋的組成部分。
魯迅3月27日日記;“下午以《北平箋譜》一部寄贈佐藤春夫君。”佐藤春夫是日本的詩人、小說家、評論家。1932年上海“一二八”戰(zhàn)事后,魯迅曾有到日本暫避的念頭,內山完造為此專程返日同佐藤春夫、增田涉商定此事。但魯迅最終放棄了這個計劃,4月13日,他在給內山完造的信中說:“早先我雖很想去日本小住,但現(xiàn)在感到不妥,決定還是作罷為好?!薄澳銈兊暮靡?,深為感謝?!薄疤貏e是對佐藤先生,真不知用什么語言才能表達自己的謝意?!濒斞敢恢庇浿鎏锷妗⒆籼俅悍虻氖⑶?,贈送《北平箋譜》,也是在表達一種謝意。
魯迅1934年7月1日日記:“贈內山夫人《北平箋譜》一部?!眱壬椒蛉思磧壬酵暝旆蛉藘壬矫老?。魯迅自1927年10月到上海后,很快和內山書店的老板內山完造結識,并建立了深厚的友誼。1936年10月18日凌晨,魯迅病危之際,寫下的絕筆信就是給內山完造的,可見魯迅對內山完造的信任。在兩人交往過程中,內山夫人扮演著重要的角色,她經(jīng)常來往于書店和魯迅寓所之間,轉送信件,贈送禮品,關心魯迅一家的健康。按道理說,內山書店已經(jīng)預定了20部《北平箋譜》,自己留下一部也在情理之中,但是出于對內山一家的感謝,魯迅還是從有限的樣書中拿出一部,鄭重其事地送給內山夫人,可見魯迅做事的周到和細致。
魯迅在1934年1月11日致鄭振鐸的信中說:
天行寫了這許多字,我想送他一部,如他已豫約,或先生曾擬由公物中送他,則此一節(jié)可取消,而將此一部讓給別人;又,靜農已向我約定一部,亦乞就近交與,所余十八部,則都運上海,不能折扣矣。
魏建功是魯迅在北京大學教書時的學生,字天行,號天行山鬼,擅長書法,《北平箋譜》中的魯迅序和目錄、牌記都是由魏建功書寫制版,因此魯迅說“天行寫了這許多字”,理應獲贈一部。
臺靜農是魯迅非常信賴的年輕朋友,曾和魯迅一起創(chuàng)辦未名社。魯迅對臺靜農的印象非常好,曾在給友人的信中稱贊他“老實”“為人極好”。除了文學,臺靜農在書畫方面和魯迅也有許多共同語言,當聽說魯迅和鄭振鐸編《北平箋譜》,立即向魯迅預定一部。1934年1月12日,魯迅在給臺靜農的信中說:
《北平箋譜》大約已將訂成,兄所要之一部,已函西諦兄在北平交出,另一部則托其交與天行兄,希就近接洽。這兩部都是我送的,無須付錢。倘天行兄已豫約,則可要求西諦退款,豫約而不得者尚有人,他毫不為難也。
魯迅贈送《北平箋譜》給臺靜農,還有一層表示慰問的意思。1932年12月12日,臺靜農突然遭到北平警察局的拘捕,雖經(jīng)營救獲釋,但時隔不久,其長子卻因病去世,臺靜農一度陷入消沉。對于臺靜農的處境,魯迅非常關心,在1933年5月10日致王志之的信中說:“靜農久無信來,寄了書去,也無回信,殊不知其消極的原因,但恐怕還是為去年的事罷?!币虼耍斞冈谂_靜農情緒低落之時贈送《北平箋譜》,可謂雪中送炭,盡在不言中。
魯迅1934年7月3日日記:“上午復陳鐵耕信并寄《北平箋譜》一部。”陳鐵耕原名陳耀唐,筆名未名、克白等,1930年在上海和江豐等人組織“一八藝社木刻部”,1931年參加魯迅舉辦的木刻講習會,聽日本內山嘉吉講授木刻技術和魯迅的翻譯講解,之后多次將自己的木刻作品寄給魯迅并獲得魯迅的指導。陳鐵耕是魯迅非??春玫囊晃磺嗄昴究碳?,1933年12月19日,魯迅在致青年木刻家何白濤的信中說:
我以為這個新的木刻,可以采用外國的構圖和刻法,但也應該參考這個舊木刻的構圖模樣,一面并竭力使人物顯出中國人的特點來,使觀者一看便知道這是中國人和中國事。在現(xiàn)在,藝術上是要有地方特色的,從這一種觀點上,所以我以為克白兄的作品中,以《等著爹爹》一幅為最好。
1934年1月,陳鐵耕創(chuàng)作《阿Q正傳》10幅,由魯迅推薦給《戲》周刊發(fā)表。魯迅贈書陳鐵耕,一是對他的答謝和鼓勵,二是也希望他能從這個傳統(tǒng)木刻中汲取營養(yǎng)。
魯迅1935年9月1日日記:“贈均初《北平箋譜》一部?!本跫赐踱x初,又名胡蠻,是當時的一名青年美術家。1934年1月他曾給魯迅寄木刻新年信片,魯迅在當年5月曾托人寄贈給他《引玉集》一冊。1935年8月3日,在姚克的陪同下,王鈞初拜訪魯迅并贈送自己的油畫作品《〈吶喊〉的讀者》。當時王鈞初欲往蘇聯(lián),魯迅即托宋慶齡將其介紹給蘇聯(lián)駐滬領事,使其順利成行。9月6日,魯迅又將《唐宋元明名畫大觀》通過姚克贈給王鈞初,請其帶到蘇聯(lián)展示給那里的美術家們。9月26日,王鈞初專門向魯迅辭行并將一套繪畫用具送給了周海嬰。
魯迅1934年3月8日日記:“寄施樂君夫婦《北平箋譜》一部。”施樂是埃德加·斯諾1928年到上海時為自己起的中文名字。1932年秋冬之際,他在姚克的幫助下著手翻譯魯迅的《阿Q正傳》等小說,由此與魯迅相識并多次會面,并寫出了《魯迅——白話大師》一文。
在《北平箋譜》即將寄到上海之前,魯迅就想到了送書給斯諾及夫人。1934年1月25日,魯迅在致姚克的信中說;
此后如寄書籍,應寄何處?又,假如送司諾君書籍,照西洋例,其夫人亦應送一部否?此二事亦乞示及為幸。
在贈書之前,魯迅由于對西方的禮節(jié)不夠了解,特意在1934年2月11日又寫信給姚克:
S夫人(即斯諾夫人海倫福斯特)既愛藝術,我想送她一部,但因所得之書有限,不能也送S君了。這在禮儀上,不知可否?倘無礙,則請先生用英文寫給我應該寫之文字,以便照抄,郵寄。
但最終還是根據(jù)姚克的建議,贈送給了斯諾夫婦二人。
1934年3月1日魯迅日記:“以《北平箋譜》一部寄蘇聯(lián)木刻家協(xié)會?!碧K聯(lián)木刻家協(xié)會即“蘇聯(lián)畫家和雕刻家協(xié)會”,魯迅由于搜集版畫,對于蘇聯(lián)的木刻家頗有好感,因此于1934年1月9日將雕版印制的《顧愷之列女傳》《梅譜》《晚笑堂畫傳》,石印《歷代名人畫譜》《耕織圖題詠》《圓明園圖詠》等七部共17冊版畫集寄給該會,因與該機構沒有直接聯(lián)系,因此致信希仁斯基、亞歷克舍夫等人,信中先是感謝他們寄贈版畫作品,隨后說:
茲奉上13世紀及其后刊印的附有版畫的中國古籍若干冊。這些都出于封建時代的中國“畫工”之手。此外還有三本以石版翻印的書,這些作品在中國已很少見,而那三本直接用木版印刷的書則更屬珍品。我想,若就研究中國中世紀藝術的角度看,這些可能會使你們感到興趣。如今此類藝術已瀕于滅亡,老一輩藝人正在“消失”,青年學徒則幾乎根本沒有。在上一世紀的90年代,這種“版畫家”就已很難找到(順便說說,他們雖也可稱作版畫家,實則并不作畫,僅只在木板上“復制”名畫家的原作);流傳至今的只一種《箋譜》,且只限于華北才有,那里的遺老遺少還常喜歡用它寫毛筆字。但自版畫角度看,這類作品尚能引起人們的一定興趣,因為它們是中國古代版畫的最后樣品?,F(xiàn)正糾合同好,擬刊印一部《北平箋譜》,約二月間問世,屆時當為你們寄上。
《北平箋譜》雖然寄過去了,但遺憾的是,魯迅的這兩次贈書都沒有得到該協(xié)會的回復,讓魯迅有些耿耿于懷。1934年10月14日,魯迅在給曹靖華的信中還說:
今年正月間,我寄給美術家團體六七部書,由V.收,內中有些是清朝初年的木刻,都掛號,還有一封信,是它兄(即瞿秋白)代寫的。但至今沒有一封回信,莫非都不到么?
早在《北平箋譜》印好之前,魯迅就在1934年2月9日致鄭振鐸的信中提出了自己的贈書意見:“分送印本辦法,請悉如來函辦理。英國亦可送給,以見并無偏心,至于德意,則且待他們法西結束之后可耳?!?/p>
1934年3月5日魯迅日記:“下午寄紐約及巴黎圖書館《北平箋譜》各一部。”紐約圖書館全稱“紐約公立圖書館”,位于美國紐約第四十二街第五路。1895年5月由沙斯忒圖書館、替爾登圖書館、楞諾克斯圖書館合并而成,后又并入若干小館,1911年新館落成開幕。巴黎圖書館為法國國家圖書館,建于1480年,為世界著名的圖書館。
魯迅1934年10月8日日記:“下午托內山君以《北平箋譜》一部寄贈日本上野圖書館?!鄙弦皥D書館是日本國立圖書館,原稱“帝國圖書館”,明治五年(1872年)創(chuàng)辦,設于東京上野公園內。對于這家圖書館,魯迅有著深刻的印象。這是魯迅青年時期留學和讀書的地方,他希望日本人分享自己的這項成果。上野圖書館收到魯迅的贈書后,很快給魯迅寫來感謝信,這就是10月26日魯迅日記中所記的“上午得上野圖書館信片,謝贈《箋譜》”。
至此,魯迅所得的20部樣書已親手贈送了16部。
此外,還有兩部是轉讓給了楊霽云和另一位沒有透露姓名者。魯迅1934年12月7日日記:“楊霽云來,贈以《木刻紀程》一本,買去《北平箋譜》一部?!?933年12月27日,魯迅在致臺靜農的信中說:“《北平箋譜》竟能賣盡,殊出意外,我所約尚有余,當留下一部,其款亦不必送西三條寓,當于交書時再算賬耳?!笨梢姡@部書非常搶手,臺靜農的一位友人想購買一部,只好向魯迅求援。這樣,魯迅自己手中,就只剩下兩部《北平箋譜》了。魯迅去世后,越來越珍貴的這兩部書就由許廣平珍藏著。
1938年11月15日,許廣平將其中的一部(編號“十七”)贈給了李秋君,作為其40歲生日禮物。李秋君(1899-1973),名祖云,字秋君,浙江鎮(zhèn)海人。幼時隨兄學畫,后經(jīng)張大千指點,畫藝大進。1929年加入蜜蜂畫社,1933年在上海與人共同創(chuàng)辦中國女子書畫會并任主任??箲?zhàn)爆發(fā)后,參與組織上海災童教養(yǎng)所,收容難童,任所長兼校長。1937年間隨何香凝做抗日后援工作,曾任上海支援十八集團軍抗日后援會征募主任,因支援抗戰(zhàn)有功,曾獲朱德總司令頒發(fā)的獎狀。
在《北平箋譜》的白頁處,許廣平用鋼筆寫了一段很長的題記:
《北平箋譜》為魯迅先生與鄭振鐸先生合資,由鄭先生在北平盡量收集坊間箋樣,再全部寄滬,由魯迅先生選定付印。每一箋式,套色印刷多次始成。其中箋樣的復雜,用色的調勻,是較平市日用購得的精到,在中國歷來箋譜中,未見有如此書之充足具備者。茲者故都淪陷,藝術界即欲從事整理,在短期間恐難做到。瀏覽此書,彌足珍貴。本書初版時,即為愛好者豫約凈盡,后雖欲多方設法,寧付高價而不易得。頃已絕版,而識者每一道及,即以未獲得為憾。李秋君先生,藝術名家,書畫圣手,適當四十大慶,俗物不敢奉贈,謹以家藏好書,敬呈左右,亦名馬遇伯樂,寶劍贈力士之意,想秋君姊當加哂納也。
在另一張空白頁,許廣平用毛筆題寫“謹賀秋君姊四旬大慶 許廣平敬贈”,同時加蓋“許廣平印”朱文名章。
另一部《北平箋譜》,編號為“六十四”,現(xiàn)藏北京魯迅博物館。
(作者系南開大學文學院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