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佳瑋
我不止一位朋友說,他們第一次知道牡蠣,是在莫泊桑的小說——當時選入了中學課文——《我的叔叔于勒》里。勒阿弗爾城一家人坐船出游,船上看見有賣生蠔:開殼,一吸,殼扔掉。
“看著真饞!”——這細節(jié)挺真實。小說發(fā)生在諾曼底海岸,的確也是法國產(chǎn)牡蠣的好地方:那是法國北邊,跟英國隔海相望,一向有牡蠣細膩鮮美的名聲。在巴黎找店吃生蠔的話,諾曼底的也往往貴過南方如尼斯、馬賽的。
且說那個小說里,那艘船所去的地方,乃是哲爾塞島。那是英法之間海上的某個小島。如果您覺得這個島聽著很陌生,那換個說法:這島英文叫Jersey。
而紐約旁邊的新澤西,則叫New Jersey——就像紐約其實是“New York新約克”似的;就像新奧爾良,對應的是法國的奧爾良;就像新西蘭對應的是丹麥的西蘭島。您看,因為一個翻譯譯名的小偏差——澤西翻成了哲爾塞——感覺都不大對了呢。
早年間譯名和我們的認知,往往是有偏差的。譯名沒有統(tǒng)一前,讀民國時的文字很容易愣住。
比如現(xiàn)在翻譯成提香的意大利畫家,在傅雷先生筆下翻譯成鐵相。巴赫,一度譯成罷哈。還有報章把俄羅斯那兩位大作家果戈里和托爾斯泰,翻成郭歌里和陶思道——乍看真是古色古香,很是中國。其他諸如翡冷翠和佛羅倫薩、艾略特和埃利奧特乃至義律,那就不消多提了。
更值得一提的,倒是譯名的直譯和意譯問題。比如,按照New York翻成紐約的邏輯,那新西蘭New Zealand該翻成紐西蘭,新奧爾良該翻成紐奧爾良才是?——嗯,這算因承已久,不提了。
本文開頭提到法國的勒阿弗爾這個城市,您大概注意到了:法國的地名,勒不止一個:勒芒、勒唐蓬。這三個勒是論兄弟么?其實不是:因為法語里le和la都是冠詞,類似于英語里的the。直接翻,就把勒芒、勒阿弗爾的勒,一起帶進來了。
西班牙語地名里,冠詞體現(xiàn)為los和las。像洛杉磯los angeles,老老實實翻成英語就是the angels,天使城。像拉斯維加斯las vegas,這個las其實也就是冠詞,vega指的是廣原山谷。如此這般,拉斯和洛這兩個音,其實是冠詞,跟城市名沒啥關系;現(xiàn)在中文里還有人把洛杉磯叫成洛城,就有點跑偏了。
當然,英語地名也有些翻得很飄忽。比如熟悉英國地名的一定注意到:英國的斯特特別多(萊切斯特、曼徹斯特、格洛斯特),頓也不少(南安普頓、普雷斯頓),福德簡直爆棚(里奇福德、赫里福德、布拉福德等等)。
為啥呢?斯特其實和城堡掛鉤,往往是以前的軍營所在。帶福德的地名,那是淺灘渡口。而著名的Oxford翻成牛津,就是意譯,而非直譯了。地名帶頓的,則往往是城鎮(zhèn)屯子——所以把普雷斯頓翻成普雷斯屯,也許更切合中文意思。
順便說一下,法語地名里的維爾ville,也是城市的意思。說到意大利地名,他們的迪和達特別多。像傳奇的Leonardo da Vinci老爺子,中國人喜歡叫他達芬奇,外國人稱呼起來,就更多用列奧納多了。為啥呢?因為da Vinci基本就是“芬奇鎮(zhèn)來的”。我們?nèi)绻苯咏羞_芬奇,那就是“芬奇鎮(zhèn)”了。
所以意大利語的di和da,與法語的de、德語的馮von、荷蘭語的范van,以及英語的of,起的是類似作用。翻英語時,沒人會把of翻成“奧夫”,但翻意大利語、法語、德語和荷蘭語人名時,卻會把迪達德馮范一起翻進去。這就像把天使城的los一起翻進來連出洛杉磯一樣怪異了。
這種“英語意譯,其他語言音譯”的待遇,還有一例:有種著名的氣候現(xiàn)象,叫做厄爾尼諾。聽著很神奇,其實就是西班牙語el nino=英語的the boy。細想來,也挺詭異的。
但不翻也有不翻的好處。比如西班牙著名的水果酒Sangria桑格利亞,葡萄酒+白蘭地+增甜劑+水果片,人人愛喝,尤其是夏天。叫桑格利亞聽來,好;但如果跟您說,sangria的詞源是sangre,即西班牙語鮮血,這個酒譯成“血酒”,是不是就口味過重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