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怡琮
“折枝”是傳統(tǒng)花鳥畫中一種獨特的表現(xiàn)形式,唐代韓偓在《香奩集》中有“碧闌干外繡簾垂,猩紅屏風畫折枝”句,可見折枝花卉流傳已久。
對折枝的明確界定,史書上不多,但一看畫就很容易理解,往往是只取植物的三兩枝,如同從整株上折取下來。《辭源》上也只簡單介紹為“因畫花卉不帶根,故名”,這看來似乎簡單了些,其實折枝畫是中國花鳥畫的一個大課題。
王若善畫折枝,這與她的愛好有關,也與她讀研時的導師霍春陽先生多畫折枝有關。到中央美術學院讀博時,她繼續(xù)了這方面的創(chuàng)作研究,她的博士論文《賞心只有三兩枝》也是對折枝花卉的歷史研究和藝術特點的分析。雖然歷代畫折枝畫的人很多,但上升到理論高度的研究很少,尤其是畫家經(jīng)過創(chuàng)作體驗以后的理論研究就更少,但愿王若能補上這一空缺。
折枝花卉,顧名思義,不是宏篇巨制,而是看重在疏簡、抒情。畫家要在畫面上做減法,只挑選那“竹外桃花三兩枝”,這三兩枝中有著中國畫家的智慧、品味和修養(yǎng),去了繁雜,取其精華,簡單極致又精到極致。
折枝畫多為小品,但一定要有大寄托,這大寄托才是折枝畫的核心和生命之源,才會有中國畫的詩性。詩,簡而有物,簡而有趣,能引發(fā)聯(lián)想,充滿韻味,有可感可嘆、可思可想之處,不是清水煮白菜,淡而無味。
歷代都為我們留言下了折枝畫的傳世名作,有精心構思、精勾細染的《宋人冊頁》,也有橫斜一枝的即興之作,但這都需要深思熟慮,需要縝密的思考和反復的練習。因為那是對大自然中最精美部分深邃體察后的有感而發(fā),表達的不只是筆墨形象,而是一種思想、一種精神、一種凝煉的感情。
折枝花卉的另一個重要特點就是特別講究,筆墨精美,技巧考究,表現(xiàn)力強。有的精雕細刻,有的率筆草草,但明確的審美取向和精神旨向,是折枝花卉成功的關鍵。
在漫長的中國繪畫史上,折枝花卉是特殊而精彩的浪花,不乏精品之作,在當今如何發(fā)展,畫出時代氣息,這是擺在王若面前的一道難題。王若既選擇了畫折枝這條路,就要堅決走下去,就要不離不棄,認清楚這條路的生態(tài)環(huán)境,肯定先賢過往的輝煌,更要看到眼前的艱難,此路并非平坦,而且面前就有霧霾。其一,當前畫界普遍認為折枝已成為往日黃花,入選全國畫展和大型畫展都很難,在當前的主流創(chuàng)作中,即使有成就者也被認為是劍走偏鋒;其二,有些人打著尊重筆墨與薪傳傳統(tǒng)的幌子,畫些貌似折枝的畫,實際是陳詞濫套,并以此招搖, 并非懂得折枝畫的深奧與文化品格。
前面說了一些看似觀點和道理的話,其實對王若來說我并不是一位很稱職的導師。因為畫折枝畫是我的短板。記得三十多年前,我在文化部中國畫創(chuàng)作組應邀為聯(lián)合國大廈及我國駐國外領使館創(chuàng)作大畫時,有葵若虹先生、黃胄先生、華君武先生,在審查這批畫時都說過,等完成了這批大畫一定給我時間,在組里(指文化部中國畫創(chuàng)作組)靜下心來練練小畫。當時我只感激他們的好意,并沒有真正弄清大畫與小畫的辯證關系,后來才慢慢明白,大型創(chuàng)作與簡筆折枝,實際上是互為補充的,一個創(chuàng)造型的畫家,畫簡的要懂繁,畫疏的要懂得密,相反也如此。
記得父親郭味蕖有一篇紀念黃賓虹和齊白石二位老人的文章,其中說道:先生(黃賓虹)用筆用墨也極為講究,他喜歡用焦墨、積墨、濃墨、宿墨、套墨等墨法,追求的是筆愈密致,形愈完整,墨愈蒼郁。他說:簡必從繁出,要簡必須先繁,簡而不繁則浮,繁而不簡則殆,先生在九十高齡時,還要求自己必須由繁到簡地進行筆墨提煉,這也是賓虹先生不斷追求創(chuàng)作進取的最好例證??傊?,白石老人之簡,賓虹老人之繁,還是二人的不同相處,不是相同處,也是別人不可及處和二人的成功處。寫此為王若共勉。記得早年我看過于非闇先生畫的一幅折枝畫,給我留下了深深的印象,畫上只畫了一枝蘭花和幾片葉子,題寫了:一花一草天下皆春。這畫簡單到無法再簡了,但畫的精神全景很大,給我?guī)砗芏嗟穆?lián)想空間,我想先生創(chuàng)作這幅畫時是有大寄托的。
折枝花卉是中國花鳥畫中值得驕傲的藝術生命成果,那么簡的畫面,自然生命的小小的一部分卻成為一種世代相傳的偉大的藝術形式,承載著內(nèi)外生命精神的體驗和表達。歷代一些精美的作品,被當代人認為是絕唱。當前的藝術家如何在歷史的長河中找到藝術生命恒久且優(yōu)秀基因遺傳的密碼,從萬物的生機、生命中獲得新的信息呢?應盡其生命去體驗和探索,用當代人的智慧創(chuàng)造新的折枝畫的生命形態(tà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