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華山
唐王昌齡《出塞》:“秦時明月漢時關,萬里長征人未還。但使龍城飛將在,不教胡馬度陰山。”
這是一首名作,尤其是其中“秦時明月漢時關”,古今不知有多少為人之點贊。我每每讀之,總想從中找到一點領悟,找到一點,對自己詩詞創(chuàng)作有所啟示的東西。
清沈德潛《說詩晬語》中說:“‘秦時明月一章,前人推獎之而未言其妙,……防邊筑城,起于秦漢,明月屬秦,關屬漢,詩中互文?!睂崉t這首詩之妙,不單純是語言上的互文。妙在何處?讀者讀了這首詩之后,自然而然會思索,秦、漢、月、關,寫的是什么?寫出了多少?為什么這樣寫?這首詩自始至終,是帶著十分真摯而深沉的情感來寫的。從秦至漢,從明月至邊關,從歷史到現(xiàn)在,從邊關至內地,從生離至死別,寫的都是從軍邊塞、馳騁疆場的將領和戰(zhàn)士。意態(tài)雄健,情思悱惻,一幅蒼茫雄渾的意境。字面上我們讀到的雖然是秦漢時的明月秦漢時的關,能夠想象得到的卻是從秦至漢為守護邊塞拼死戰(zhàn)斗從未見到歸還的遠征人。故而這首詩讀來,深感其中的人情味、社會生活味。由于寫的不只是作者自己所處的時代,而是寫了近千年的歷史變換,明月還是秦漢時的明月,邊關還是秦漢時的邊關,依然戰(zhàn)事不斷,征人未還。于是,眼前的戰(zhàn)爭擴大為世代的戰(zhàn)爭,戰(zhàn)爭造成的悲劇便帶有永恒的意義。詩人反戰(zhàn)與渴望和平之意,雖在言外,而情在言中。黃生《唐詩摘抄》云:“中晚(唐)絕句涉言議論便不佳,此詩亦涉議論而未嘗不佳。此何以故?風度勝故,情味勝故?!边@樣的“情味勝”的抒情方式,與一般截然不同,有著獨到的創(chuàng)見。
王國維在《人間詞話》中說:“無我之境,以物觀物,故不知何者為我,何者為物?!鼻赜^漢,漢觀秦;明月觀邊關,邊關觀明月;歷史觀現(xiàn)在,現(xiàn)在觀歷史,實質觀照的都是人,“萬里”“未還”的“長征人”。作者把自己的情感與“長征人”完全融合在一起。用今語來說,就是作者把自己的情感與人民大眾完全融合在一起,分不出你我。這里的“無我”,即融情、融我。非無我,乃“無我之境”也。此詩之妙,妙在“無我”的情融。情融,是這首詩,特別是這一名句的情感創(chuàng)新,是詩詞的深度創(chuàng)新。時至今日,更為顯示出這種創(chuàng)新的力量,顯現(xiàn)出“此在豪杰之士能自樹立耳”。
這使我更加看清了我自己詩詞創(chuàng)作中曾經有過的兩種偏向。要么假、大、空。大事、大題材、概念化。要么小我,表現(xiàn)小小的天地,小小的悲歡,小小的心境,成不了打通人心的境界。境界是為人民大眾表達心聲,是家國情懷。小我是圈子化,假大空也是圈子化,都脫離大眾。由原來的圈子化進入到現(xiàn)在已初步形成的大眾化,這是當今詩詞創(chuàng)作的新形勢。臧克家在他的《舊體詩稿》跋語中說:“所謂‘三新,即思想新、感情新、語言新?!卑拙右自凇杜c元九書》中說:“詩者,根情,苗言,華聲,實義。”感情是詩的根本。深度創(chuàng)新在于抓住情感這個根本。《出塞》這首詩,之所以得到古今高度評價,明李攀龍推許為唐人七絕的壓卷之作,主要在于這首詩的主題、題材、格調與一般不同,抒情主體完全不是表現(xiàn)“小我”的情緒,而是與民族、與時代融合在一起,進入了廣大群眾廣闊的社會生活,走向了民族化和大眾化的創(chuàng)作道路。他的不少詩都是這樣,如《長信秋詞》:“奉帚平明秋殿開,且將團扇暫徘徊。玉顏不及寒鴉色,猶帶昭陽日影來。”這正是當今詩詞如何將詩人的個性與詩詞大眾化所面臨的重要課題,也是詩詞如何創(chuàng)新的首要問題。重讀細讀這首詩,可以啟發(fā)我們關于詩詞發(fā)展道路的思考,努力找到詩詞新的美學表達方式。這種方式,首先是內容,是情感,而不單純是形式。詩詞創(chuàng)新主要在于情感創(chuàng)新。于是,我下大力氣改變自己,努力扎根生活,扎根人民,著力于乳水交融地做到情融。近期我創(chuàng)作了《浣溪沙·贊“神十一”航天員景海鵬》:“三度飛天為國家,天宮一月試梅花,如何紅展小花芽。? 已是將軍年五十,不忘追夢探天涯。英雄本色自農娃。”(載《榆林詩刊》2016年4期)《臨江仙·養(yǎng)蜂人》:“三百六無閑一日,穿飛四季花叢。春天路上喜相逢。帶聲來蕊上,連影在香中。? 村里人呼蜂妹子,隨夫車駕匆匆。胸懷甜蜜暖融融。趕花人有夢,南北走西東。”(載《詩詞》報2018年3月15日第4版)因我初學,功力不夠,未能達到要求。我堅定“不忘初心,牢記使命”,努力與人民大眾情感融合,藝術地表達人民的心聲。
(作者系首屆孟浩然田園詩歌創(chuàng)作獎獲得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