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彥文
青壯年時期習理工,從行政,耳順以后,研讀賦閑、韋修辭章的胡榮希同學已創(chuàng)作詩詞數(shù)千首,先后出版《曦光詩詞集》一、二、三集,再出版《曦光詩詞選集》一部近800首。我捧讀選集,驚訝異常,欽佩不已。不少作品構(gòu)思,立意、言志、抒情甚好,比擬、對仗、藻飾、夸飾、煉字、度句、裁剪、含蓄、對偶、用典、描景、映襯、意象、意境等表現(xiàn)手法運用自如,賞讀性較強之作頗多。這里,僅取律詩、絕句中的三個亮點,予以評述。
一、人生感悟。人生為永恒的主題。古今詩人都有感懷、感慨、感悟人生之作。它表現(xiàn)不同時代、不同經(jīng)歷的人生百態(tài)和百態(tài)人生的感懷、感慨、感悟各異的思想情懷。榮希感人生處世之百態(tài),悟人生行路之種種修為,激發(fā)為詩。選集中收錄人生感悟作品數(shù)十首。其中10至30首為五律、七律,絕句4首。各首感悟通明,情真意切。詩旨陽光燦爛,充滿正氣。金聲玉振、浩氣干云的詩句有曰:“直道宜行直,須防踩石傷。我看飛鳥樂,山笑跑官忙。陋巷逢顏子,高堂坐石郎。貪泉君莫飲,免得聽鋃鐺”(《偶感》);“葵花秉性當然好,心向陽光不向風。……寸心得失還由己,莫問青天莫問爻”(《詠懷三十絕》);“莫道人生無再少,時間利用不花錢?!倨鹫魍拘奈蠢希匦聞?chuàng)業(yè)路還寬”(《六十初度五首》);“何日藥爐能住火,留將薪炭煮鱸魚?!荒曜詈盟烨危瑵M樹梅花傲雪開”(《病中十首》)。
全面深層感悟人生的佳作為《人生道路》十首。每首首聯(lián)突兀點題提要,頷聯(lián)舒展鋪陳,頸聯(lián)揚幡鼓帆,尾聯(lián)曲終余音不絕。如第二首寫道:“人生道路漫遙遙,憂國憂民是信條。華夏安危牽肺腑,人民苦樂匯心潮。自強妙藥除羸疾,科技靈丹架富橋。珍惜駒光酬夙愿,雄風博擊上云霄?!笔资茁?lián)第一句皆以“人生道路”起興,第二句亮題旨,一一前呼后應,相聯(lián)有致,層次分明。其曰:“人生道路陟高山,躍上蔥籠幾百彎”“人生道路漫遙遙,憂國憂民是信條”“人生道路費艱難,曲徑通幽彎復盤”“人生道路理紛紜,去偽存真氣象氳”“人生道路莫閑過,好事多磨任坎坷”“人生道路挽強弓,捉月拿云志氣同”“人生道路奮揚鞭,躍馬應慚祖逖先”“人生道路上云階,步履艱難感去來”“人生道路本平常,萬里征程不畏長”。前四首先寫道“高”,后寫道“遠”,再寫道“艱”,次寫道“理”(即道路之內(nèi)涵)。隨之寫人們行走道路的神情、態(tài)度、風貌、氣慨、腳力,收篇總括人人必行之路,本為平常之路。凡是寡私欲,薄名利,正德行,懷國事,想民情,立壯志,敬公業(yè),圖進取,爭貢獻的人會行正道,而不畏路之曲直、平凹、高遠、坎坷、艱險,昂首闊步走向華夏富強燦麗的明天。及至人生歲暮,亦會愉快地像良馬的鐵掌一樣,磨滅方休。從而印證蘇東坡之“悟”——“生、死、窮、達,不易其操”;陶行知之“言”——“操著一顆心來,不帶半根草去”。這便是他對陽光人生的感悟。
二、“四雅”品頌。選集中田園詩、實物詩特色鮮明,形像突出,情感濃郁,韻味十足。其中,尤以吟詠梅、蘭、竹、菊號稱“四君子”,亦稱“四雅”的組詩最好。其好表現(xiàn)在,遵循孔子之教,“多識于鳥獸草木之名”。
點明了“四雅”種類、產(chǎn)地、花期、花色、生態(tài)、性狀?!对伱肥隆分髟伌好分t梅、白梅,兼詠臘梅。梅性不嬌、耐寒,原產(chǎn)南國,后移植北方。它先花后葉,花期長久,鐵骨虬枝,超然脫俗。詠梅花產(chǎn)地、性狀的有“梅嶺(即大廋嶺)園中千樹雪”“耐寒北徙到三秦”(《憶梅》);“含苞未綻芽初發(fā),探蕊前來路可通”(《逢梅》);“折來紅素插梅瓶,花氣襲人香滿庭”(《供梅》)等句?!对佁m四章》詠的是蘭品大族中的中國蘭(草蘭,亦名報春蘭)。蘭生深山崖谷,叢葉如劍,四時青碧?;ㄌθ缰ò耆缟嗌暇?,花形綽約多姿,香氣彌遠。蘭有“幽蘭深谷傍崖生,劍葉一叢三二莖。枝茁長撐經(jīng)雨濕,花香四溢得天晴”“追蹤覓影千尋遍,始得清香鴨舌垂”“知君獨處性高潔,豈怪佳人不合群”之句描寫其生態(tài)、性狀、產(chǎn)地。竹有數(shù)十種,他吟詠外美于形、內(nèi)美于性的觀賞竹和用材竹。《詠竹六章》第一章就將竹根、竹干、竹節(jié)、竹枝、竹葉、竹筍、竹籜的形態(tài)描畫出來。其曰:“龍骨深埋不隱身,蟠根勁節(jié)破千鈞。雞頭欲叫天臨曉,鳳尾猶開羽未伸。脫籜青云凝玉露,搖光紫氣接良辰。連山繞郭芽初發(fā),十萬龍孫絕俗塵?!本辗睬ХN,花開六色,獨占霜秋?!对伨帐隆?,吟詠山菊、籬菊、盆菊、白菊、黃菊、紅菊。各以“瘠嶺荒坡或澗邊,不爭肥水不爭田”“守欄護苑植東籬,明鑒當寶月照時”“芳姿珍重掩柴門,何處移來彭澤盆”“綴玉鋪銀光滿園,爭奇斗艷百枝繁”“蓄盡秋光著色忙,迎來佳節(jié)就重陽”“誰把胭指染色紅,佳人莤袖早霞中”等句,展現(xiàn)其姿容。
“四雅”內(nèi)蘊君子之風、雅士之性、賢人之德。其品頌詩句曰:“霜嚴露冷生精魄,玉潔冰清證圣身。應在瑤臺仙界里,不隨世俗染凡塵”(梅);“芳魂孤駐身高潔,精魄常存氣韻清……高標濟世真君子,禹甸驚魂華夏光”(蘭);“虛心豈妒薔薇美,剛直不輸松柏姿……霜凌霰打精神抖,雪竹臨風勁節(jié)枝”(竹);“疏枝密葉無歸鳥,鐵骨空心有老彭(《小園梅竹》);“心甘淡泊芙蓉后,性本純直梅蕊前…… 甘散溫馨身自潔,不攀富貴玉為魂”(菊)。這四組詩句恰合“四雅”人化的良風、善性、美德。
能寫好詩的人無不研讀歷代名家的詩作,也都知道寫詩不僅是抒發(fā)個人思想情感,更是為歌國、歌民,即孔子所教的“興、觀、群、怨”。研讀他人之詩品,著我之詩魂,發(fā)我之詩興,動我之詩情,啟我之詩才,化我之詩語、詩章,然而,絕不鸚鵡學舌,丑女效顰,因襲他人。榮希做到了。深信他精讀過許多名家的同題詩作,抑或研讀過清代汪灝等《廣群芳譜》中的梅、蘭、竹、譜。《竹譜》將竹的“剛、柔、忠、義、謙、常、賢、德、文、武十要”詮釋得明明白白。其言:“原夫勁木堅節(jié),不受雪霜,剛也。綠葉萋萋,翠筠浮浮,柔也。虛心而直,無所隱蔽,忠也。不孤根以挺聳,必相依以林秀,義也。雖春陽氣旺,終不與眾木斗榮,謙也。四時一貫,榮衰不殊,常也。垂賁實以遲鳳,樂賢也。威摧筍以成干,進德也。及乎將用,則裂為簡牘,于是寫詩書以彖象之詞,留示百代,微則圣哲之道……至苦鏃而箭之,插羽而飛,可以征不庭,可以除民害,此文武之兼用也……”他的《韻竹六章》汲取劉巖夫《植竹記》的“十要”與梅、蘭、菊、譜名作的精華,化而用之,做到了踏雪無痕。下舉兩三例便可印證。他翻林逋、陸游、王禹偁、蘇東坡、鄭板橋的詩意吟詠梅、竹曰:“和靖高吟傾鶴聽,放翁雅韻有詩裁”(《供梅》);“王郞去后樓誰筑?蘇子來時俗可拋”“斑竹啼痕妃子淚,青山咬爾板橋論”(《詠竹》)。從而化為他自出心意的詩。
三、詩語推敲。詩詞語言是文學作品中最為精妙、機巧、靈活、秀麗、高超、奇警和繪聲繪色、意味深長、言簡意賅的語言。是故,賈島有“兩句三年得,一吟雙淚流”;杜荀鶴有“精煉詩句一頭霜”的經(jīng)歷與定力。煉字遣辭以成句。詩語的精妙來自字、辭、句的冶煉推敲。詩家皆有此體驗,榮希亦然。他煉字、遣辭、度句的功夫僅舉兩點:
精煉描寫準確、生動不可替代,類似“詩眼”之字;善遣辭情兼勝,表意鮮明,意象相映之辭;審度、推敲情景交融,意境高遠,意味深長,表現(xiàn)力強之句。其如:“極目晨星遠,天邊月半弦。群峰籠霧氣,二水漾波漩。玉露凝秋草,金風拂曉天。誰家爭早起,冉冉上炊煙”(《深秋早起二首》之一);“仲冬形勢逼,田地已封犁。水瘦沙床闊,山空樹葉稀。霜衣新麥白,雨氣暮云低。候鳥南遷去,天寒馬奮蹄”(《仲冬》);“偏向潮頭逆水行,潮頭歡唱弄潮情。浪高總比人心矮,躍過峰頭履海平”(《錢塘江觀潮》之《沖潮》);“如血羞苞到粉紅,桃花開放賴東風。新芽剛綠兩三葉,嫩蕊微黃千萬叢。玉蝶聞香頻展翅,靈蜂吮蜜欲睜瞳。請君莫把春留住,果壓枝頭慰老翁”(《桃花》);“珠冷蓮蓬凝碧露,風吹菡萏泛清光。胭脂看似紅衣陣,傘蓋撐如綠葉墻。雖出污泥身不染,不枝不蔓自芬芳”(《曲院風荷》)等是他頗有創(chuàng)意的心怡之作。
他煉字之“籠”“漾”“凝”“爭”“上”“逼”“瘦”“空”“白”“低”“羞”“賴”“冷”“泛”等字,都是詩中增色、傳神、確古,不可替代的字?!盎\”表晨霧的深濃,“漾”表水波微動,“凝”見秋露的冷侵,“拂”見金鳳的輕掠,“爭”言農(nóng)家秋收之忙,“上”言當今農(nóng)家生活祥和安泰;“逼”謂自然變化不可擋,“封”謂生長季節(jié)已過,農(nóng)耕休止,“瘦”指河干枯,“空”指山少綠色,“白”為麥苗遍受霜侵,“低”為冬雪將至;“羞”字擬人傳神,可見景外之象,“賴”字可見春風之力、自然造化之功與今日人面桃花處處紅;“冷”顯珠厚重,“泛”露閃灼清光。
遣辭以“極目”對應“天邊”“晨星遠”對應“月半弦”;“水瘦”對應“山空”,“沙床闊”對應“樹葉稀”;“新芽剛綠”對應“嫩蕊微黃”,“兩三葉”對應“千萬叢”;“胭脂看似”對應“傘蓋撐如”,“紅衣陣”對應“綠葉墻”――時空相合,形象相依,動靜相照,情景相融,堪稱絕妙。
他所度之句多半自然貼切,形象逼真,詩意濃烈,意象、意境同出,感染力強。此舉兩例可證。“玉蝶聞香頻展翅,靈蜂吮蜜欲睜瞳”。蜂以“睜瞳”狀其形態(tài)、神韻,可謂體物入微,維妙維肖?!袄烁呖偙热诵陌?,躍過峰頭履海平?!边@兩句氣慨豪邁,氣魄宏大,氣勢雄偉,弄潮人的膽氣超然。弄潮人的神態(tài)雖未見,但意境已出。
他的詩語功夫還從《奉和趙家怡先生“紀游”十首》可見。這十首五律皆用八齊韻。每首除一個“西”韻外,其余390字無一字相同。難度之大,可想而知。他做得很好。這十首五律都寫很完美,字、辭、句配搭,可謂天衣無縫。
(作者系中國通俗文藝研究會常務理事、黃岡市方志學會副會長。湖北著名方志和民俗專家。著有《鄂東風俗志》《鄂東著作人物薈萃》等10余部著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