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琳琳 [三亞學(xué)院,海南 三亞 572000]
電影《祈禱落幕時》改編自日本著名推理作家東野圭吾的同名小說。熟讀東野圭吾的人都知道,他的作品并不是一味地追求智力解謎游戲,而是多以懸疑架構(gòu)故事,以情感豐富細節(jié),并最終將主題落到復(fù)雜人性的激蕩沖擊上。東野圭吾曾說:“比起詭計,我更看重疼痛?!碧弁矗腔谌饲榕c人性,這句話完全可以詮釋他寫作以人性為重的宣言。小說 《祈禱落幕時》即承襲了這一特點,而在編劇、導(dǎo)演和演員的通力合作下,影片《祈禱落幕時》也在很大程度上呈現(xiàn)了原著對人性的觀照和反思。
東野圭吾的小說主題多變,但親子關(guān)系的探討一直是他關(guān)注的重點,他筆下有不少人物成長于不健全的家庭中,缺少父愛或母愛的滋養(yǎng),影片《祈禱落幕時》中的淺居博美和加賀恭一郎亦如此。淺居博美漂亮沉穩(wěn),事業(yè)有成,她執(zhí)導(dǎo)的舞臺劇《奇聞·曾根崎殉情》在日本明治座舉行公演,取得了很大的反響。能夠在明治座舉行公演,這對于一個舞臺劇導(dǎo)演來說是一種莫大的榮耀和成功,然而淺居博美卻是一個背負著悲慘過去的女性。十四歲那年,母親不僅拋夫棄女和情人私奔,還留下了巨額債務(wù),父女倆為了躲債連夜出逃,出逃途中突發(fā)意外,十四歲的淺居錯手殺人。盡管這一事件被父親煞費苦心地掩飾過去了,但卻成了她的達摩克利斯之劍。正是由于親情的缺失,她對關(guān)懷她的班主任產(chǎn)生了不同于師生的情愫,并和這個已婚男人墜入情網(wǎng),而這段戀情最終以老師的失蹤而告終。身為父女卻不能像普通父女那樣正大光明地相見,博美對父親充滿了愧疚和感激,她知道父親活著的唯一意義就是守護自己。在此之后,她全身心投入事業(yè)之中,以事業(yè)的成功寬慰父親。然而,就在博美迎來事業(yè)巔峰之時,來東京拜訪她的中學(xué)同學(xué)押谷道子離奇死亡,最終把她也牽涉進去。博美對父親何嘗不愛,但她的報答,最終卻親手殺死父親。舞臺劇公演落幕時,也是博美的情感追尋和事業(yè)追尋的落幕之時。
警視廳日本橋署刑警加賀恭一郎在少年時,母親田島百合子離家出走,從此再無消息,直到有一天,母親生前的同事聯(lián)系他,告訴了他母親去世的消息。得知母親在人生的最后一程孤苦伶仃地在一間狹小的公寓里離世,他非常難過。他認為是父親的冷漠和疏忽導(dǎo)致母親離家出走,因此對父親產(chǎn)生了怨恨。母親為何離家出走,她到底愛不愛自己,離家出走后又經(jīng)歷了怎樣的心路歷程,這些成了他心中始終縈繞的一個謎。為了追尋答案,他希望能找到母親生前的戀人綿部俊一,解開心中的謎團。正是基于母愛的缺失與找尋,他以一本掛歷為線索,申請從刑警部門調(diào)到了日本橋署做片警,這一做就是十六年,直至后來和淺居父女的案件發(fā)生了聯(lián)系,并從蛛絲馬跡中神奇地破了案,也最終從淺居忠雄的遺書中得知了母親當年是因為患了抑郁癥,怕傷害兒子,出于保護兒子的目的才離家出走的。同樣是母愛的缺失,恭一郎和博美因為處境相異,對母親的態(tài)度也截然不同。對博美來說,正是當年母親的離棄與債務(wù),為父女倆后來的悲劇埋下了禍根,所以對母親的仇恨無法釋懷,而對恭一郎來說,母親的離去卻帶給他一種深深的戀母情結(jié),讓他在母親離世后十六年仍執(zhí)著于追尋母親生前的蹤跡。最終,博美的追尋以悲劇告終,而恭一郎卻在雙親離世后感受到了親情之愛,最終打開了心結(jié)。
東野圭吾關(guān)注人與人的關(guān)系以及關(guān)注人的心理世界,出發(fā)點都是對人的生存狀態(tài)的關(guān)懷。他的偵探小說很大的一個特點就是透過一個個離奇的案件表現(xiàn)深沉的愛,這里的愛有親人間的親情、朋友間的友情,也有男女間的愛情。近幾年東野圭吾的作品,探討最多的除了社會事件,就是父母和孩子之間的情感羈絆。影片《祈禱落幕時》便淋漓盡致地展現(xiàn)了父母對子女深沉的愛。
影片中博美失手殺人,父親淺居忠雄為了保護女兒,假裝成被害人,隱姓埋名,在偏遠的核電站默默工作,悄悄地關(guān)注著女兒的成長。這個深愛女兒的父親,為了保護女兒,不敢擴大自己的人際關(guān)系圈,不敢在百合子死后前去吊唁,甚至在女兒成為演員后避免被人認出而不敢公開見面,只能以橋為約,每個月的某一天在東京的某座橋上與女兒遙遙相望。為了女兒,他甚至不惜以犯罪為代價,殺死了女兒的班主任、中學(xué)同學(xué),以免影響到女兒的前途。最后,他還不惜以自殺來永絕后患,以此保護女兒。
恭一郎的母親百合子因為在年輕時做過陪酒女郎,婚后被丈夫的親人輕視,丈夫又忙于工作,她只能獨自承受委屈、照顧兒子,日復(fù)一日的壓力與隱忍,使她患上了憂郁癥,因為擔心自己無意中會傷害兒子,她選擇了離家出走。她自認為不配為人妻、為人母,自我贖罪般地蝸居在一個狹小的公寓里,深居簡出,獨自度過了生命中的最后一段時光。正是因為愛的深沉與隱忍,百合子才選擇了主動與兒子疏遠。
恭一郎在捧回母親骨灰后,曾當面指責父親對母親缺乏關(guān)愛,使母親無法承受生活的壓力才離家出走,以至于讓她在身邊沒有一個親人陪伴的情形下凄然離世。父親沒有為自己辯解,卻與兒子約定,在臨終前不讓兒子在身邊陪伴,要一個人死去,以這種方式來表達對妻子的愧疚。他臨死前曾對身邊的護士表示滿心期待死亡,因為“在天上我可以隨心所欲地注視他的生活,這副皮囊不過是累贅”。這句話使恭一郎心頭一震,靈光閃現(xiàn)般開啟了他破案的新思路,也使他體會到了父親心底是深沉地愛著他和母親的,他對父親的怨恨也釋然了。
另外,淺居忠雄和田島百合子曾在一起度過一段美好的時光,惺惺相惜,互相慰藉。這對命運多舛的兩人而言,無疑都是一個極大的安慰。因為愛的深沉,盡管淺居忠雄為了隱藏身份不去參加百合子的葬禮,但又私下里委托女兒打聽恭一郎的地址,以便把百合子的死訊傳遞給她兒子,使她的骨灰能夠有個歸宿。因為惺惺相惜,淺居忠雄在決定自殺前,留了一封書信給恭一郎,詳述了百合子當年離家出走的原因,最終打開了恭一郎的心結(jié)。
東野圭吾的推理小說中善與惡往往不是那么涇渭分明,很多施害者同時也是受害者,影片中淺居父女倆亦如此。淺居忠雄原本是個忠厚老實的普通人,卻因為妻子的背叛而棄家逃債。在最絕望的時刻,他原本是想跳崖自殺的,只因女兒失手殺人而陰差陽錯地以受害人的身份茍且偷生。百合子是他后來隱姓埋名生活中的一抹溫暖與亮色,百合子死后,他人生的意義只剩下守護女兒了。博美在十四歲時就過早地承受了命運的苦厄:母親與人私奔,父女倆外出逃債,走投無路。在洞悉父親想要自殺的跡象后,博美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去找橫山一俊賺零花錢,好阻止父親自殺,不料卻失手殺人。二十年后,知道父親為了保護自己決定自焚,無法阻攔的博美想起當年逃債途中父親議論自焚的和尚時曾說“燒死自己這種事,光是想想就不寒而栗”,她不忍心父親被活活燒死,于是親手扼死了父親,然后再點起了火。盡管是以愛之名,卻仍然逃脫不了法律的制裁。
惡人作惡,毫無疑問會令人深惡痛絕;而善人作惡,卻難免讓人同情,引人反思。東野圭吾曾說:“我認為不可以輕率地判斷人性是善良的,還是丑陋的……我一直認為人性應(yīng)該是美好的,只是因為很多無可奈何的原因,人們才會做出一些無可奈何的事情?!睖\居父女倆的遭遇充分印證了這句話。善與惡就在一念之間,一個人如何選擇,不僅出于內(nèi)心抉擇,更有著外界環(huán)境的影響。在善人作惡背后,影片也展現(xiàn)了對社會問題的深刻思考。家庭是社會的細胞,“女性的婚姻家庭狀況不僅直接關(guān)系到女性自身的發(fā)展,更關(guān)系到家庭的和睦與穩(wěn)定、社會的和諧與發(fā)展?!彪S著現(xiàn)代日本家庭觀念的變遷,日本女性自身角色意識和婚姻家庭觀念也發(fā)生了很大變化,與之相應(yīng)的夫妻關(guān)系、親子關(guān)系也面臨著新的危機與挑戰(zhàn)。影片中的兩個家庭悲劇,正是日本社會婚姻家庭問題的折射。
另外,影片對日本福島核泄漏這一重大社會事件也有反映。核泄漏使得日本政府急需人力進行搶修維護,而承包制度的混亂、對工作人員審查的不嚴格,使得核電站竟然成為藏污納垢之處。不僅橫山一俊這樣的社會渣滓能夠混跡其中,而在他死后淺居忠雄也能長期冒名頂替他繼續(xù)工作。而工作中長期受到核輻射,使工人的身體健康受到極大損害。刑警松宮好不容易找到一個幸存的認得罪犯畫像的工人,但卻病入膏肓。影片將人物的親情人性放置于社會的大背景之下,不僅充分展示了人性的善與惡,還揭露了多個社會問題,傳達了導(dǎo)演的社會情懷,從而引發(fā)人們思考和關(guān)注。
中國古話說:“人為惡,禍雖未至,福已遠離?!庇捌幸淮问謿⑷?,卻要用多次故意殺人來掩蓋。影片的精彩之處,正是對復(fù)雜人性的揭露和剖析,哪怕是善人作惡,在隱姓埋名多年之后,也不得不直面真相,承擔后果。在淺居父女的世界里,生活給予他們苦難,卻又因這苦難而使得每個愉悅的瞬間變得光芒無限——哪怕是一月一次在橋上背對背的見面。而對加賀恭一郎來說,時間帶走了他的雙親,卻又最終為他解開了心結(jié)。相信觀眾在跟隨錯綜復(fù)雜的推理過程得知真相后,也能感受到人性的溫暖,更好地體會親情與愛。
①李立:《東野圭吾:不輕率判斷人性》,《中國經(jīng)營報》2011 年7 月18 日。
②張冬冬:《現(xiàn)代日本家庭的若干問題探析》,《東北亞學(xué)刊》2015 年第9 期,第46-51 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