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曉紅
“云宅”的春天,總是收到親朋好友善意的提醒:少出門,不聚會。宅家里時間多了,突然就能聽到叮叮咚咚的西洋樂器演奏,鋼琴、薩克斯;也有絲絲縷縷的民樂流淌,二胡、古琴,還有各種長腔短調(diào),抑揚頓挫,從家家戶戶的窗縫飛出來,與遠(yuǎn)山含黛、桃紅梨白、鳥鳴鶯啼匯成一首奇妙交響曲。
音樂是清透的。北京奧運會后,終于現(xiàn)場觀賞到陳雷激撫弦。那一天,音樂廳前所未有的寂靜。偌大舞臺上,一縷沉香,一把古琴,一位素衣人,一曲《平沙落雁》鎖深秋:秋水渺無際,天空揚遠(yuǎn)音。蘆花一片月,寂寂寒江深。嘹嚦止還作,回翔開復(fù)沈。涼飔聽又起,蕭颯滿疏林。相傳明代建文帝被追兵追趕的途中偶遇大雁從容盤旋而感慨萬千,于是,“借鴻鵠之志遠(yuǎn),寫逸士之心胸”,一段樂思治愈了噪點和緊繃。又一曲《梅花三弄》于清弦間,“疏影橫斜水清淺,暗香浮動月黃昏”?!读魉纺饲Ч沤^唱,“巍巍乎志在高山”“洋洋乎志在流水”,在這不早不晚的時候,恰好你在彈、我在聽,有些事齊齊叩擊心上,結(jié)了霜,絮了窩,就這樣慢慢被打濕、被浸透。
音樂是蕩漾的。新加坡華樂團首次亮相鵬城,以別樣民樂風(fēng)引爆音樂圈。幾個月后,在生日當(dāng)天,意外收到葉大師寄自新加坡的《魚尾獅傳奇》簽名CD和樂團畫冊。群山靜寂,皓月懸空,再次重溫遠(yuǎn)隔重洋又似曾相識、既民族又現(xiàn)代的音樂,心跟著幾代華人下了南洋。琴音裊裊,洞簫悠悠,高胡陣陣,隨著大師手中的指揮棒劃向天空的一道道彩虹,玄默與素心,篤定與倔強蕩漾著,在宮商五音的律動中蜂擁而至。經(jīng)年歲月,漸漸聽多了各種曲子,卻總習(xí)慣于某個深夜,在《魚尾獅傳奇》的旋律中把白天說不出的話、過不了的坎掰開、揉碎、放行。
音樂是想念的。鵬城有了但昭義、李云迪和嘉陽,鋼琴不再高處不勝寒,而飛入尋常百姓家。小王同學(xué)從小師從嘉陽老師學(xué)琴,當(dāng)年德藝雙馨的但教授和嘉陽老師一起為她精心挑選的鋼琴,隨著它的主人留學(xué)在外,如今靜默一角。這些日子不出門,翻閱琴書上嘉陽老師行云流水的批閱,想念師徒二人的指尖芭蕾,時而大江大湖的奔騰,時而暗流涌動的凝絕,最喜歡聽她們彈奏肖邦的作品,旋轉(zhuǎn)著詩一般溫暖的抒情、敏感的分句和飽滿的音色階梯。想念周末夜晚,約上三五好友,熱熱鬧鬧共赴鋼琴音樂盛典;想念“二十周年行慶郎朗鋼琴全國巡演”。尤記得在人民大會堂舉辦的那場演出,郎朗與余隆的天作之合,一曲《生日快樂》嗨翻全場,化解了我們幾天幾夜通宵達(dá)旦組織工作的辛苦。一場文化賦能的經(jīng)典之作完美詮釋了文化金融屬性的高光。想念,天涯不遠(yuǎn),江湖無風(fēng)。想念,四季出發(fā),佳期如許。
音樂是深情的。坂本龍一說:鋼琴像人的生命,弦樂(小提琴)更像人的理想,連貫的音不斷漸強,生生不息,是一種永恒延續(xù)的聲音。比之凄美的《梁祝》,尤其在雪夜巴黎的香榭麗舍大道孑孓而行,偶遇白發(fā)蒼蒼的的士司機隨手放了一段門德爾松的《E小調(diào)小提琴協(xié)奏曲》會更覺舒展入心。與其說,這首古典音樂中的榜單神曲如精靈般的細(xì)膩、靜好與無束,給人以春天的夢寐,不如說更像這位話語不多的老者,靜美、和暢而不激烈,明亮、甘醇而豐美。還記得那張“陪你看日落”的照片嗎?一老一少,一患一醫(yī),共賞晚霞余暉。后來,音樂如期而至,已行動自如的老者款款拉起心愛的小提琴,送別馳援的醫(yī)護人員……
音樂響起,四周安靜,簽收下妥妥的自己,我們一起祈禱,所有的發(fā)生都有后來,所有的后來都有應(yīng)許之地,都有夢放行。
讓玻璃生出清朗,讓橘子長成輝煌……
選自《金融時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