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兆亮
摘要:“美是一眼就使人悅目、愉悅、滿足的東西”(康德語)。這一眼就動人的美,是整體美上細節(jié)的“和諧、完美與多樣統(tǒng)一?!眮喞锸慷嗟抡Z:沒有細節(jié)的美,就沒有整體的美。細節(jié)的一環(huán)失色、不諧,就會影響以致破壞整體的美。在這個意義上,細節(jié)就是大節(jié)。對于“上場亮相”本身以及“上場亮相”和整個表演的關系來說,正是這樣。
關鍵詞:戲曲;表演;寫意
中圖分類號:J812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5-5312(2020)06-0140-01
戲曲表演是一項綜合性藝術形式,戲曲演員在舞臺表演中對于唱、念、做、打等基本功夫是很過硬的,可是對于戲曲舞臺表演藝術的細節(jié)卻往往疏忽少究,沒想到在這個閃光點上,演員下功夫不下功夫是主觀的,而在觀眾的審美中卻是客觀的,十目所視,十手所指,要讓人一眼就見到美,是摻不得半點假的。
一、戲曲舞臺寫意美——化妝美
戲曲的寫意化妝,除了凈、丑兩行勾著繪畫美的臉譜完全不見本來而目以外,生、旦兩行的而部敷彩也是寫意的,帶有臉譜意味,有一定之法,通過敷彩的部位、濃淡、寬窄,弧線、烘托等藝術手法,調整著而部的胖瘦、長短、起著改變和美化容貌的藝術效果。在口唇的造型上,不僅凈、丑兩行的口形是另畫的,而且小生、旦角兩行也是用底色蓋住原來的口唇,像在白紙上作畫一樣,充分運用繪畫美,來改變本來的口形,要怎么美,就怎么美。這兩個細節(jié)加上提眉描目,對于改容換而,通過繪畫美使形象進入另一個寫意美的境界,它的藝術魅力,絕對忽視不得——就是梅蘭芳那樣的藝術大師,也脫離不開它們的制約。梅蘭芳的藝術形象,可以說是美的化身。然而他在《梅蘭芳的舞臺藝術》影片(尤其是其中的《霸王別姬》中形象飽滿,豪邁沉重,結合著繪畫美的臉譜,一亮相,就使人物在一派寫意夸張的氣勢中,倍加龍威虎振。老生的髯口,修長齊胸,線條流暢,亮人中而不露口形,在寫意美的聯(lián)想中,虛實相生,重在寫出一派莊重、瀟灑之意。生、凈兩行的髯口,都有許多精彩的“髯口功”,是演員表演強化抒情的重要藝術手段。在“上場亮相”的沖擊波中,髯口起著重大作用。它也有自己的細節(jié)。過去老生的髯口(特別是一些地方戲),過長、過厚,顯得笨、滯?,F(xiàn)在又走了另一個極端,有種改革,一下子改得只剩下廖廖幾根須絲掛在鐵絲鉤上,演員的自然口形、脖子、護領、胸襟一齊顯露出來,一眼看來,老生的凝重、莊重、沉穩(wěn)、氣度和風華正茂不見了,在整體化妝夸張美化的反射下,卻給人一種蕭條感、衰敗感、零落失重感。如果用這稀稀拉拉的胡須作撩髯、摟髯、推髯、騰髯、攤髯、甩髯、搶髯、蕩髯等激烈的表情,恐怕就會顯得在用牛刀宰雞,有點滑稽了。仍以《京劇音配像精粹》為例,因為它是經典。從審美的角度看,像張學津、譚元壽所戴的髯口那樣,稀而不露自然口形又保持了老生的氣度,就很可以了。再稀下去,稀到像言派《諸葛亮吊孝》的髯口設計那樣,和馬連良相比,這太稀的髯口就敗了諸葛亮的“分量”、氣度和形象,值得商榷了。藝術家在實踐中,通過形象對比,總結得失,用自己的審美觀來把握。古訓:“猶不及”。過厚,可以改進,過稀,自然也可以改進,從而找出最能美化形象來,這是戲曲發(fā)展的客觀規(guī)律,順之則昌。
二、戲曲舞臺寫意美——燈光
這一細節(jié)看來似乎不屬于表演藝術,卻和戲曲表演,主要是它與寫意的繪畫美生命攸關。一幅彩色絢爛的圖畫,一半在暗中,一半在亮處,你就無法欣賞它完整的美。戲曲繪畫美的服飾、臉譜、化妝,全部是五色斑斕的色彩、線條、圖案造型。它不是生活本來而目的寫實藝術,不能像話劇、影視那樣采用明暗光影力求實現(xiàn)三維空間的寫實燈光,只能采取消除明暗光影、能充分顯示繪畫美的魅力、使全場觀眾都能清晰地欣賞它的美從而受到它的藝術感染的二維白光(平而白光),人物的出場亮相才能放出光彩。俗話說,“夜不觀色”,一用寫實的燈光,刻畫形象的色彩、圖案就被它的明暗光影所干擾,整個表演的寫意美都要受到影響。舞臺上是這樣,銀幕、熒屏也是這樣。影視導演往往習慣于采用寫實燈光,這樣一來,戲曲演員,尤其是年齡較高的旦角、小生演員,在形象上就吃了大虧。過強的頂光首先成了“第一殺手”。它們毫不留情地把演員最怕的額紋、眼袋、而頰折皺以鮮明的投影光展示給觀眾,就是側光、而光也會在演員臉上打出明暗光影來。結果,表演精彩而老相畢露,往往使人難于卒睹。其實舞臺早有高招,那就是“腳光”。只要臺口加上合適的腳光,那白光往上一沖,陰影全失,還你一張少相的臉,何樂而不為!五十年代,梅蘭芳到西安演出,試臺的時候,一定要檢查一下腳光,他深知這是使他的扮相分外光彩而不致被光影付諸東流的關鍵?!毒﹦∫襞湎窬狻芬彩菬善列蜗螅瑹艄馓幚淼脜s很好,實乃演員之大幸,可謂高明。
三、戲曲舞臺寫意美——舞蹈與雕塑
“上場亮相”中舞蹈美和雕塑美的基本細節(jié)是手、眼、身、法、步,而“步”是根。一般來看,演員在這方而都很下功夫。當然也有疏漏的地方。比如常見一些青年旦角演員在舞臺上不講“掏步”,隨便站著。孰不知“站相就是舞姿,掏步”就是舞步。舞蹈、雕塑而不講步法,整個形象就拙了。這不過是一個細節(jié)的例子,卻說明細節(jié)美與整體美的關系,絕不是小事。那么在所有的細節(jié)中,萬事俱備,唯欠東風,這就是演員的眼神和心勁。
演員上場亮相眼神很重要,演員的化妝、動作再好,朝天蹬也上去了,可是兩眼沒神,那就黯然失色。那些一亮相就光彩照人的演員,秘密就在眼神。亮眼神,不是空亮,要有對象。戲曲上場亮相的對象是觀眾,抓準對象,才能通神。向觀眾亮眼神,是演員第一次和觀眾的交流通神,不但向他亮出人物的內心光彩,而且要用眼神把觀眾都吸引住。在這個對立統(tǒng)一、雙方視線激烈碰撞和交流的瞬間,你看觀眾,觀眾就注意你,你不理會觀眾,觀眾就冷漠你,亮眼神,是吸引。尤其是凈角,眼睛埋藏在一大堆彩色圖案里,不亮眼神,就成了“泥娃娃”,沒有生氣。所以內行看演員上場亮相,先看你“有眼沒眼”。在前輩表演藝術家里,譚富榮的眼睛一出場炯炯放光,馬連良的眼睛更會說話,張學津在《京劇音配像精粹》里顧盼之間很能代表馬派神采,梅蘭芳的眼神貴在自然明媚,茍慧生更要用眼神引起觀眾非看下去不可的懸念來,筱翠華上場亮相的絕招是他的“眼風”,用左、右、中三眼向全場觀眾掃瞄,使人人都覺得“他在看我”而情動于中,凈角里尚長榮特別注重眼神的光采,前輩花臉袁世海則不僅眼神光采,而且更是善于用眼神展示人物內心的風云變幻。
眼睛人人固有,神”從哪里來?戲曲前輩的總結是“心里有”。在表演中間眼中之神是由演員念白時內心的“潛臺詞”、動作時盼‘內心獨白”反射出來的?!吧蠄隽料唷笔墙巧珕为毜膶懸馑查g,它的眼神則是由演員亮相中的“心勁”煥發(fā)出的。顧名思義,心勁,就是心里要有那么一股勁。正像前花臉候喜瑞談到竇爾墩上場亮相的心勁時說的,竇爾墩是硬漢子,出場亮相不能乏了,也不能一出場就端架子,而是:“隨著(四擊頭)末一聲放鑼‘匡且且且長身,心里“走”,往起拔精神”,這股內勁從眼睛沖出來,就放出了神采。又有戲曲前輩把上場亮相時候的心勁,形象地概括成三個字:立耳朵”。耳朵怎能立呢?它是一股心勁,隨著亮相的一霎,用心勁“立耳朵”,眼睛立刻就亮了,放出光彩。沒有心勁,眼睛就沒神,睜大了也是空的,整個形象就會暗淡無光??梢哉f,心勁是使眼睛放光的內在爆發(fā)力,是整個亮相發(fā)出沖擊波的光源和精神支柱。
戲曲對世界文化藝術寶庫的貢獻是它的寫意美。它表演藝術中“上場亮相”是它寫意美的光彩一環(huán)。“上場亮相”的美學物質在于它是一個雙重審美的瞬間,泛美細節(jié)多樣統(tǒng)一的整體閃光,它的美學價值是在發(fā)出沖擊波的一瞬間使全場觀眾一眼就看到美和角色本質而被吸引,目凝神隨,心向往之。這是一個只有通過明確的審美理想和全而藝術磨煉才能閃光的美的瞬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