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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馬文像個新警察

      2020-07-18 15:30周煒
      牡丹 2020年13期
      關(guān)鍵詞:馬文老白文說

      周煒,1970年4月生,扶風人。陜西作家協(xié)會會員,陜西作協(xié)文學院第二屆、第四屆簽約作家,魯迅文學院陜西中青年作家研修班學員。1993年開始文學創(chuàng)作,以小說創(chuàng)作為主,迄今已在《中國作家》《西部》《雪蓮》《西北軍事文學》《延河》《牡丹》等多家文學雜志發(fā)表中短篇小說四十余篇,計百余萬字。

      車停的真不是地方。

      一大早,西街派出所的小車師傅老劉就在所門口扯著嗓子吼叫:怎么不把車停到他老婆床上去!聽到叫聲的值班警察嘻嘻哈哈笑得肚子疼。劉師傅和床分不開,一天到晚就愛說床上的事情。民警小田問劉師傅,人家床上有人啊,怎么停車?劉師傅嘿嘿笑著,露出一嘴被煙熏黑的牙齒,他指著門口一輛墨綠色豐田車說:這車主太霸道了,斷斷續(xù)續(xù)停好幾天了。對面就是停車場,他不去,偏偏要停所門口。停就停吧,你把車停在110的車后邊,你讓警車飛出去呀?昨天要出警,警車出不去,張所長臉都被氣歪了。說球大的門口,警車都停不下,還停了個外來車輛,你們一天都是吃閑飯的,一輛車都管不住,還能管好個治安。你今天就給我把警車弄出來,弄不出來,你就收拾攤子滾蛋。我冤不冤啊,早上盯了半天,剛?cè)藗€肚子,就這幾分鐘,你看看,豐田又給堵上了,這哪里是停車,分明是找茬!我總不能每分鐘都坐在這里吧,現(xiàn)在又被車堵死了。一會兒再有案子,你說怎么辦?都說有困難找警察,可警察有困難該找誰?老劉攤著雙手,在空中比劃著。有困難,找馬文,不知道是誰說了一句。劉師傅摸著后腦上亂糟糟的頭發(fā),說:對呀,看我這個腦子,怎么沒有想到呢?

      馬文是個老警察,不管什么時候看他都覺得他在笑,哪怕是生氣的時候也好像是笑容滿面。馬文有一張極具親和力的臉。但馬文的笑臉并沒有給自己帶來快樂,和眾多同事相比,總顯得格格不入。

      馬文到西街派出所,那可是鳳凰落架成了雞。大家都知道馬文以前在市局一個重要科室。稍有腦子的人都知道人往高處走,水往低處流,可馬文卻從市局給貶到一個小派出所。問他;他依然露著憨憨的笑,說:局里有什么好,我圖的就是清閑。派出所清閑嗎?沒有人如此認為,誰不每天像上足發(fā)條的玩具,玩命的出警,搞案子。市局畢竟是警察的上級,關(guān)于馬文的風還是被吹了出來。

      馬文的文憑在自己的科室屬于比較硬的,可是不知道為什么,提拔和好事總輪不上他。為此所有人都規(guī)勸馬文要把腦子放靈活些,多給領(lǐng)導表現(xiàn)表現(xiàn),甚至要給領(lǐng)導送些購物卡類的東西,要讓領(lǐng)導眼睛里有馬文這個人,那樣的話也不至于讓西南政法這個牌子變得銹跡斑斑。

      可馬文卻像塊生冷的石頭,你說你的,他做他的。過年過節(jié),他似乎消失了一般。在領(lǐng)導的家里,在領(lǐng)導的飯桌上從來不見他的蹤跡。領(lǐng)導呢,總把機會權(quán)衡了再權(quán)衡,總希望在適當?shù)臅r候落個順水人情??墒侨饲槿绻兂闪艘粋€燙手的山芋一樣急于出手的話,誰都難免會生出不快來。這個世界上沒有人被迫把好事給別人。好事總在領(lǐng)導的手上變成了繡球,與其給那些不解風情的人,還不如去給一個自己心儀的下屬。

      在領(lǐng)導眼里,馬文完全是一個人情世路上的小學生。有時候領(lǐng)導甚至對于他上學的經(jīng)歷產(chǎn)生懷疑,究竟是學校有問題還是人有問題,上了幾年名牌大學,竟然能把一個好好的學生上成了木頭一般。實際上這還不算過分。據(jù)說新年將至,局里年終總結(jié)大會,會后自然免不了設(shè)宴款待大伙兒一年的辛苦,觥籌交錯好不熱鬧。那些想進步的,想提拔的,想好事的,趕著趟兒在局長跟前跑。局長剛把杯子放下,就被迎面而來的碰杯逼得又舉起來,眼睛也紅了,嘴巴也歪了。會喝實際上已經(jīng)成為時尚,領(lǐng)導在這個時候需要的是一個能夠擋酒的下屬。可是,馬文從來就顧不上領(lǐng)導,他忘我一般,喝得氣勢洶洶,不亦樂乎,別人都在為領(lǐng)導獨當一面的時候,他已經(jīng)人仰馬翻,在衛(wèi)生間的馬桶上吐得一塌糊涂。春節(jié)一過,局里人事調(diào)整,有著深厚教育背景的馬文就被一紙調(diào)令安排到派出所。

      馬文到現(xiàn)場的時候,司機大劉的脖子青筋亂冒,像熱鍋上的螞蟻,搓著雙手,不停地唉聲嘆氣。

      馬文說,誰的車?

      大劉說,你問車還是問我?

      馬文笑嘻嘻地說,你有問汽車的愛好,我沒有,我肯定問你了。

      大劉擺著手說,都說你辦法多,點子稠,我看也是徒有虛名,我要是知道車主,還會叫你?車要是能受審,我現(xiàn)在就關(guān)它禁閉。

      馬文說,就是找見車主你又能怎么辦?

      大劉說,我的爺啊,所長把我訓成馬了,你快想辦法把這個祖先打發(fā)走吧,我一眼也見不得霸道了,就是開個飛機和我半毛錢的關(guān)系都沒有。

      馬文一邊看看霸道,一邊看看前后左右,他習慣用那種偵查的眼光觀察事物,他伸出手,用指頭敲擊了一下霸道的窗戶,窗戶發(fā)出嘭嘭的響聲,沉悶而又靜謐,完全可以看出來,霸道確實密封嚴實,做工精致。

      大劉被嚇了一跳,他說不敢砸吧,砸爛了,我們賠不起。

      馬文說,要砸也是用榔頭,誰用手指頭。

      大劉嘿嘿地笑,說這么大的一疙瘩鐵,想你馬文也是老虎吃天沒有辦法下爪啊。

      馬文說你不用激我,我有的是辦法,就看你是什么打算,你是打算治一次的病,還是打算挖了病根。

      大劉討好的雙手緊緊地摟住馬文的肩膀,不瞞你說,我現(xiàn)在每天晚上都能夢見這輛車,每天晚上都能夢見所長罵,你幫我一次挖了這個病根吧,我實在不想看到這輛車了,我過去多喜歡霸道呀,晚上就是不摟老婆,摟個霸道睡覺,我都愿意。自從這個霸道在這里亂停,我看見霸道腿都哆嗦。上個月,被所長罰了二百元。所長還說我心不在焉,上班就是混日子,連個車位也看不住。他的一只手從馬文的肩膀上滑到衣服邊,從口袋里掏出包香煙,煙盒像被揉皺了的一團廢紙。

      值班的張警察撇撇嘴說,我的劉師啊,這么大的事情,你就用這么寒酸的香煙求馬文辦事??!大魚大肉嘛,好煙好酒嘛。

      大劉嘿嘿笑著說,你注意影響,讓群眾聽到,還以為你經(jīng)常過這樣的生活呢。馬文是誰?你也不問問,人家是百毒不侵,一身正氣??吹今R文,我就覺得中國有希望,看到你,我就覺得世界暗無天日了。

      張警察呸呸呸朝空中吐著唾沫,說馬文的屁股快被你拍紅了。張警察越說越來勁兒,手舞足蹈地想著詞語,值班室有人喊報警了報警了,快接警。張警察風一樣躥了進去。

      馬文掙脫大劉的摟抱,也朝所里走去,邁過了所里卷閘門的一剎那,大劉在背后喊叫,事情怎么辦嘛。

      馬文轉(zhuǎn)過身說,不要急,事情會辦好的。馬文把大劉塞到包里的香煙取出來,朝大劉扔了過去。他說明天霸道再也不會來了。

      趙發(fā)展是一家醫(yī)院的化驗科大夫,工作內(nèi)容是照射X光機,雖然職務(wù)小,認識不認識的都喜歡去找他。就是不認識他也沒有關(guān)系,只要東拉西扯地說上一個他認識的人,他也照樣熱情接待。他是“大地藍歌廳”的常客,從老板到服務(wù)小姐,沒有人不認識他。

      他還有一個愛好就是喝酒,看到酒,他就什么原則都沒有了,而且酒量一般,一喝就醉,醉了不吵也不鬧,就是話特別多,從天上說到地上,從中國說到外國,好像到處都是他的關(guān)系,你說有麻煩,他立刻會給你列舉一大堆的熟人,不是廳長,就是局長,不是處長,也是所長,總之趙發(fā)展確實有通天的本事,你真的有什么事情過不去的時候,他總會找到一兩個關(guān)系,而且能把問題徹底解決掉。

      今天趙發(fā)展有些反常,他體無遮攔地在樓道里亂跑,惹得一幫女服務(wù)員驚慌失措,不知道該往哪里躲,后來趙發(fā)展踹開一個包間的門后,便悄無聲息了,別人都以為寧靜終于來臨的時候,一聲刺耳的尖叫把整個歌廳的人都嚇壞了。

      倒茶水的服務(wù)員小牛進包間去拿水壺加開水,她看到一地玻璃碴,趙發(fā)展的臉上爬著一條血色的蚯蚓,聽到門口的響動,趙發(fā)展蹬了一下腿,頭轱轆一聲翻了個個,就把一臉的鮮血擺給了小牛,小牛剛把水壺拿在手上,媽媽呀,她尖叫了一聲,接著就看到小牛尖叫著奔出了包間:殺人啦!很快她就坐到了地上,全身抽搐,站立不起。

      幾個服務(wù)生涌到包間門口,沒有人敢走進去,有認識趙發(fā)展的大聲喊:哥,哥……

      里邊不說話,幾個服務(wù)生不知道該怎么辦,報警吧,老板有規(guī)定,胡亂報警,讓警察滋擾,無異于自己給自己找難堪,不報吧,惹個人命,老板更擔當不起,值班經(jīng)理說,提醒客戶,盡快離開。

      西街派出所接到報案到達現(xiàn)場的時候,趙發(fā)展已經(jīng)清醒了,詢問什么他都說自己喝得迷迷糊糊,只記得有個女的繼續(xù)讓他喝,他不喝,女的說不喝就不玩,他說不玩就沒有一分錢,說完,他看到頭頂?shù)臒魷缌?,腦海閃了一道光,咔嚓一下,比閃電還亮,比霹雷還響。趙發(fā)展以為打雷了,還以為下雨了,沒有下雨,怎么頭上濕漉漉的。

      趙發(fā)展語無倫次,迷迷糊糊,出警的警察老白擔心發(fā)生意外,讓快速撥打120急救車到達現(xiàn)場,將趙發(fā)展送往醫(yī)院,安頓好趙發(fā)展。老白詢問,誰陪的酒。

      有人說先是麗麗,也有人說后來換的冰冰,還有人說是“霍元甲”。

      老白說這是個什么名字。

      服務(wù)生哧哧地笑,說霍元甲,不,是霍菲菲,菲菲是“大地藍歌廳”的小霸王,把老板都不放在眼里,有時候和老板也對著干,把個趙發(fā)展就磨豆腐了。砸他一瓶子算什么,就是捅他一刀子也沒有什么的。

      老白說,胡說什么,這樣的人你們要她做什么?

      服務(wù)生說,霍菲菲人長得漂亮,就有資本。上次給一個客人服務(wù),客人不高興,打了霍元甲一個耳光,霍元甲還了客人一個耳光,客人要換人,霍元甲說換誰都可以,服務(wù)費一分都不能少??腿俗尳欣习澹粼渍f叫老板做什么,有本事你叫警察??腿松笛哿耍瑥目诖统龆僭?,摔倒桌子上,說趕快拿上錢帶上你丑惡的靈魂從我的面前消失?;舴品撇痪o不慢地把錢拿在手上,還把錢朝燈泡的地方照一照,以免收到假幣。

      老白被逗笑了,兩只手插到褲兜里,搖晃著身子咳嗽不止,說這么厲害的女人安排讓陪趙發(fā)展,不是找事嗎?

      值班經(jīng)理馬大牙說,趙發(fā)展換了幾個小姐,都說不滿意。不是嫌棄老,就是嫌棄要身材沒身材,要屁股沒屁股,最后就強烈要求霍菲菲,說他牛吃荊棘圖扎呢,就喜歡那種刀子斧頭,就喜歡那種烈焰紅唇??纯礇]有一個小時,趙發(fā)展就被撂倒了。

      輔警小王說,白哥怎么辦?

      老白說先帶回去再說吧,他說,總不能在這里就審問吧。你讓那個霍元甲,不,霍菲菲,跟我們走。

      霍菲菲被兩個服務(wù)生拽著衣服像被人從屋子里拉出來一般,她努力掙脫了兩個服務(wù)生的拉扯,把身上衣裙頓了頓,然后把自己被搖亂的一綹頭發(fā)卡到了發(fā)卡的后邊,她說不要拉我,我有腿呢。

      老白暗暗打量了一下霍菲菲,看到霍菲菲也是唇紅齒白,不見得有什么不正常,簡單而又直接地詢問了一句,無緣無故的你打客人做什么?

      畜生!霍菲菲咬牙切齒地說,她高高地仰起頭顱,誰也不看,一副大義凌然的樣子,似乎要英勇就義一般。但是除了那一句話后,她再沒有說什么,她兀自捏著自己的裙擺,滿腹心事,又似乎滿不在乎。

      走吧,老白有一些不高興,就是再有道理,你也不能打人啊,他用手推了推霍菲菲。

      霍菲菲撥了一下他的手,說推什么推,我又不是不走。我不走,你莫要把我槍斃了哦?;舴品七€努力把自己的裙子用手拍了又拍,好像老白的手有多臟。

      老白火了,自己的兒子都比霍菲菲大,哪里見過這樣一個不知道好歹的人,如果換作別人,他早就耳光上去了,哪里還能容得上你陰陽怪氣地說風涼話,擺清高。他大聲地呵斥道:帶走!

      霍菲菲的嘴像裝了拉鏈,而且是一個鐵制的拉鏈。她被老白帶回西街派出所后,任憑老白怎么詢問,她就是一個字也不說。

      滾刀肉見過,但是沒有見過這么頑固和滿不在乎自己的。他拍著桌子,手指頭幾乎戳到了霍菲菲的腦門上,霍菲菲甚至連畫的彎彎的眉毛也懶得動一下。在滯留室關(guān)一個晚上,不管是誰,都眼神疲倦,神情恍惚?;舴品茀s圓睜著一雙大眼睛,似乎就是一個被誣陷了的受害者。

      你說不說?老白近乎是吼叫了,他把桌子擂得咚咚響。

      霍菲菲擰過頭,把長長的秀發(fā)甩給他。

      老白跳了起來,說你給我站起來,不說你還有什么資格坐。

      霍菲菲笑了,她的突然抿嘴一樂,把老白嚇了一跳。

      你有什么值得笑的。他問霍菲菲。

      難道法律也不允許笑嗎?霍菲菲問,她說話時最后的一絲笑意終于從嘴角消失。

      老白說你有什么資格談法律,我掌握的法律能把你淹死。

      霍菲菲又笑了,她的笑有些詭異,有些輕蔑,甚至有些侮辱老白的意思。

      做記錄的小王覺得老白這樣對待霍菲菲有些過分,但是他不敢說。他只是個輔警,連個編制都沒。再說霍菲菲的身份他不敢求情,他和小姐有什么關(guān)系,非親非故的,他有什么資格讓老白停止體罰嫌疑人呢。

      后來推門進來的馬文看到吊在管道上的霍菲菲,他對老白說:老白你瘋了,一個女孩子,能經(jīng)得起這樣的折騰嗎?

      老白正在氣頭上,他才懶得搭理馬文。他沒好氣地說,難不成霍菲菲是你親人?

      馬文說怎么了,難道是親人我才能提出異議嗎?你這樣的做法和過去那種私設(shè)公堂,濫用刑罰有什么區(qū)別?

      老白說,你算哪根蔥?

      馬文說我不是蔥,我是看不慣。

      看不慣你想怎么樣,你以為你是所長,還是局長?

      馬文說我什么都不是,我就是馬文。

      老白說,你少管閑事,哪涼快哪去。

      馬文說,我的脾氣你知道,你不讓管,我非要管。

      老白把桌上的卷宗封面連同筆錄紙卷成一團塞到馬文的手上說,你要管是吧,你帶走吧,你把霍元甲帶走,愛怎么問就怎么問,我還樂得清閑呢。你給趙發(fā)展一個說法吧。

      馬文說,好!就當我是幫你一個忙。

      老白說,這個人情是我給你的,霍菲菲是你的親人,我老白今天算是徇私舞弊,放你的親人一馬了。

      馬文呵呵呵呵也不惱,他讓霍菲菲穿上鞋子,讓霍菲菲整好頭發(fā),讓霍菲菲把兩只泛著白的綁痕搓了又搓。他試探性地問霍菲菲,你有什么想法。

      霍菲菲想了半天說我想上廁所。

      馬文說去吧,樓梯口的拐彎處就是,上完廁所直接到305,小王跟我去,筆錄繼續(xù)做。

      小王看著霍菲菲出了門,對馬文說,霍菲菲就是個銅豌豆,煮不爛,砸不碎,問了一早上,我急得都想尿褲子了。

      老白說,你不用尿,你馬哥本事大,能讓小鬼說人話。

      馬文說人心都是肉長的,我不信霍菲菲肚子里長了一顆鐵疙瘩。

      老白說,你試試就知道嘛。他的火似乎消了一點,他說你說這個趙發(fā)展真是沒事找事,你知道霍菲菲是個刺兒頭,找她尋什么開心呢,玩了半輩子女人,卻連一個年輕女娃都看不透,還算人物?

      這個事情沒有那么簡單,一定是有原因的,馬文若有所思地說。

      費那么大的神做什么,老白說,每天殺人放火搶劫的案子像身上的垢伽,搓掉老的,來了新的。

      馬文看著老白說你那是舊觀念,陳思想,那樣遲早會出事。

      老白很詫異,他覺得馬文說的有些夸大了,出事?好像在問自己,干了一輩子的警察,也審了一輩子的嫌犯,出事也不在這一陣。他說你去審吧,我看你的新方法有多好,我領(lǐng)教領(lǐng)教。

      實際上馬文也沒有過多的想法,他只是覺得剛才老白確實有些過分,霍菲菲畢竟是一個嬌弱的女孩子,他一會兒就要去問霍菲菲,他從哪里作為突破口呢?霍菲菲瘦弱得能讓風吹倒,是什么讓她能豁出命砸趙發(fā)展酒瓶子呢?

      霍菲菲一定是渴了。關(guān)了一晚上,口不渴才怪呢,是誰都受不了,夏天的汗多,身上的水分蒸發(fā)得快。

      霍菲菲剛一回來,馬文說你想喝什么?

      霍菲菲以為自己聽錯了,她覺得這個警察和老白不一樣。實際上讓她去上廁所,她就感覺到了。他真像自己遠在老家的哥哥,更有些像自己的父親,他的眉目間寫滿了善良??傊麤]有老白那么狠,別說給老白交代問題,他又是吼又是叫的,給他說話都懶得動嘴皮子呢。

      馬文說,你是喝可樂還是喝紅茶,馬文打開身后的柜子,柜子里果然放著兩種飲料。

      霍菲菲有些不信自己的耳朵,當看到柜子里的飲料,她確信是真的。她喜歡喝可樂,和眾多的年輕人一樣,尤其給可樂里加上冰,那種清清涼涼的感覺真愜意。

      她指了一下可樂。

      馬文把可樂放到了霍菲菲的面前,把另一個紅茶給了小王,說先喝點吧,休息休息再說吧,沒有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霍菲菲心頭一熱,撲閃撲閃的眼睛有些濕潤,她竟然被這個微小的舉動打動了。

      她想叫馬文一聲哥,可是覺得馬文有些老,不合適,想叫一聲叔,馬警察能答應(yīng)嗎,人家能認她這個侄女嗎?

      趙發(fā)展像個滋生在女人肚子里的蛔蟲,別看他人五人六的,穿著西裝,打著領(lǐng)帶,皮鞋擦得能照出人影,走到街上不說自己是個大夫,誰看他都覺得不是機關(guān)領(lǐng)導就是大學教授,可實際上,他就是一頭野獸。

      他是大地藍的??停?jīng)常來了就喝酒,喝得昏天黑地,喝多了就睡,睡醒再喝。

      昨天他又喝多了,他要領(lǐng)班給自己安排個人,安排個漂亮的姑娘陪他喝酒。

      麗麗先被叫去,不到十分鐘,麗麗就出來了,麗麗滿肚子火,她把隨手的小包狠命地摔到地上,說趙發(fā)展簡直不是人。一幫姑娘詢問怎么了,麗麗不說,只說自己瞎眼了,現(xiàn)在才真的知道天外有天,人外有人。

      冰冰不信邪,說有錢賺,管他是什么呢,莫不是他褲襠里能長著火棍呢。

      一會兒工夫,冰冰就抹著眼淚回來了,她沒有檢查趙發(fā)展的褲襠,也沒有把錢拿回來,她只是哭,說她不想干了,錢多少是個夠嘛,她一夜間就把人生看透了,什么世道嗎,說白了,人就是動物,動物不一定是人,可是趙發(fā)展就是動物,一個徹頭徹尾的動物。

      沒有人再去,沒有人再提錢的事情,就是趙發(fā)展給美元,估計也沒有人去了,大家都互相串通,說身體不舒服,讓趙發(fā)展自己喝自己的,井水不犯河水。

      趙發(fā)展不干了,把身上的衣服脫光了,他光著身子在歌廳里跑,不答應(yīng)條件就讓大地藍不安寧。老板和趙發(fā)展關(guān)系好,也拿他沒辦法,對這樣的酒鬼,唯一的辦法就是不露面,吶喊,發(fā)瘋、撒氣、罵人由他去吧,放火燒歌廳,趙發(fā)展沒有那個膽子,他就是在里邊撒撒野。

      沒有人理也不行,趙發(fā)展,就罵人,就踹包間門,說既然自己玩不成,大家都別想。

      值班經(jīng)理說趙哥,你到底要干嗎?

      趙發(fā)展說一分鐘內(nèi)安排個人,我就不說一句話。

      值班經(jīng)理說,沒有姑娘了,姑娘都在陪客人,沒有陪客人的就只有麗麗和冰冰。

      話剛說完,霍菲菲上了洗手間,被趙發(fā)展看見了,趙發(fā)展說讓霍菲菲來。

      值班經(jīng)理知道霍菲菲的厲害。他說這個姑娘你就別要了,她是有名的霍元甲,她在大地藍三不,是眾人都知道的:不坐高臺,不陪老年人,不喝酒。趙發(fā)展笑笑,說見過不吃屎的狗,沒見過不要錢的小姐。

      趙發(fā)展打著酒嗝,說他一會兒能把鈔票貼到霍菲菲的屁股蛋兒上。

      后來,霍菲菲就極不情愿地去趙發(fā)展的包間。進了包間門,趙發(fā)展從門后撲到了霍菲菲的身上,他兩只手環(huán)成鐵環(huán)一般,箍住霍菲菲的腰。

      霍菲菲說手放開,你要干嗎?

      趙發(fā)展說我想和你做個游戲?;舴品坪芎闷?,她覺得麗麗和冰冰有些大驚小怪。

      趙發(fā)展從身后取來一個背包,他打開背包,取出一截細長的麻繩,然后取出烏黑的皮鞭。他還拿出了一副猙獰的面具。

      他要霍菲菲脫掉衣服,他說要玩一個警察和小偷的游戲,他要把霍菲菲赤身裸體地綁到椅子上,然后他要一邊跳,一邊詢問。

      霍菲菲不知道這個游戲,她覺得如果是游戲就沒有什么的,就讓趙發(fā)展安排。趙發(fā)展喝得站不穩(wěn),手上沒有什么勁兒,慌里慌張地把霍菲菲綁到椅子上。

      剛綁好,他的鞭子啪的一聲落到霍菲菲身上,那真是鉆心的疼,霍菲菲看著自己雪白的身體上瞬間就冒出了一道道清晰的血印,她疼得啊了一聲。

      霍菲菲明白了別人的抵觸,這個趙發(fā)展真是一個禽獸,他心理的扭曲已經(jīng)超越了常人,他完全是一個披著羊皮的狼。

      救命啊,霍菲菲大聲喊叫。

      她本能地晃動著身子,本能地左踢右蹬。一踹一蹬,霍菲菲的手竟然從背后的椅子上脫了出來,趙發(fā)展使勁兒咬住霍菲菲的乳頭,像咬著一根橡皮筋,他努力地朝后拉扯著,霍菲菲覺得疼痛襲便了全身,那種死亡的感覺,她感覺就像掙扎在吊桿上的魚,橫豎搖擺,她努力尋找,終于趙發(fā)展放在一旁的酒瓶被她碰到了,她把酒瓶握到了手上。

      趙發(fā)展說美女你看你的胸口能做彈弓了,他的話剛落音,啪!酒瓶爆了,血液和酒水像一片炫目的梅花,開在趙發(fā)展的頭上。

      霍菲菲離開西街派出所時,天氣有些陰沉。她沒有想到馬警察會放她走。馬文把她說的一一做了記錄,他讓霍菲菲逐字逐句看了,然后把手印按在了上邊,他給霍菲菲遞了一疊紙巾,讓把染在手指上的油墨擦干凈。馬文讓霍菲菲保持電話暢通,要隨叫隨到。

      馬文送她出門,她看著馬文笑嘻嘻的面龐,她想,現(xiàn)在馬警察越來越像她的親人了,她很上去抱他一下,但她沒有那樣去做。

      馬文決定和趙發(fā)展去談?wù)?,他不能輕信霍菲菲一個人的說辭。

      他給趙發(fā)展打了一個電話,趙發(fā)展說自己好多了。

      馬文說那就安心養(yǎng)傷,出院后抽時間到所里來,霍菲菲說你還欠她的服務(wù)費呢。

      趙發(fā)展在電話的一端沒有了底氣,說我一定給,她沒有說什么吧。

      馬文說,在法律面前,沒有什么隱私可言,一切對于案件有關(guān)的我們肯定都要知道。

      趙發(fā)展哦了一聲。

      馬文心想趙發(fā)展一定又開始頭痛了,傷口上的疼痛還有藥治,心理上的疼痛恐怕誰也沒有辦法。

      他想笑,卻看到張所長黑著臉站到自己面前。所長的兩只手背到身后,眼里布滿了血絲。

      有事沒?張所長問。

      沒事,馬文說。

      那你跟我來,張所長一臉不高興。

      張所長沒有讓馬文坐,有些反常,平時的談話都是讓座的,可是今天他不但沒有讓座,而且是自己一屁股坐到了旁邊的沙發(fā)上,似乎是一個找小學生問話的班主任。

      門口的霸道是不是你做了手腳,張所長話里明顯有些惱怒。

      什么霸道?馬文問。

      你不要揣著聰明裝糊涂,張所長說,就是司機劉大國說的那輛,你說你把人家霸道怎么了,現(xiàn)在人家已經(jīng)告到分局了,說我們西街派出所哪里是警察,分明是一幫土匪,人民的財產(chǎn)不保護,相反破壞卻是極其有辦法的,兩條輪胎是小事,要是爆胎出現(xiàn)人命,我看你馬文拿什么給人家解釋。

      馬文說,他們堵住警車,難道比我們還有理嗎?

      就是他們有錯誤,我們難道就要搞破壞,我給老劉說過,想辦法讓他不要停就可以,難道一定要通過非法的手段來震懾?,F(xiàn)在倒好,你的杰作慢撒氣報廢了一雙輪胎不說,關(guān)鍵的關(guān)鍵是這個車主是我們對面樓上辦公的吳公子,你知道他是誰嗎?

      馬文說,不知道。

      說到最后,馬文覺得張所長有些不像一個人民警察,更不像一個所長,到底是威脅他的語氣,還是用自己頭上的烏紗帽在壓自己,不管什么背景也得說道理啊。

      下樓梯的時候,他碰到了老劉,老劉說,張所長又罰了他二百元,張所長自己知道是誰的車,自己不出面,偏偏將得罪人的事讓下面做,做了還不落好。

      馬文說,不要擔心,我決定去會會這個霸道主。

      老劉說,千萬不要。

      馬文說只要有地方說理,就不怕他是誰,我相信這個社會有理走遍天下。

      老劉說你的想法太簡單了。

      馬文說,我從來就不希望自己復雜。

      老劉說,都怪我,我不該找你解決。

      馬文說,你找我找對了,權(quán)勢有什么可怕,一切在法律面前都是不堪一擊。

      老劉說,唉,你怎么就那么……

      我怎么了,馬文問。

      老劉翻了翻眼睛說,你真像個新警察。

      馬文哈哈大笑,他說這稱呼很受用。

      老劉想勸勸馬文,可覺得完全多余。

      午后的陽光有些兇狠,馬文在街上走時一直在想張所長的話,霸道車到底怎么樣了,不會出人命吧。走過街道,有一家修車行,修車的師傅是個外地人,他看到馬文后就朝馬文點點頭,但是手上一直在忙著拆卸輪胎。

      馬文說如果輪胎的氣門芯上插一根牙簽會出現(xiàn)什么情況。師傅說那要看跑氣的速度,如果跑得慢就是慢煞氣,氣跑得快就會出現(xiàn)爆胎。馬文心里咯噔一下,他問師傅有沒有那么嚴重,怎么會爆胎呢,又不是釘子扎到輪胎了,怎么會說爆就爆呢。

      修車師傅繼續(xù)拆卸輪胎,他覺得馬文的問題有些怪。一個警察好好的為什么會想給輪胎卡一個牙簽?zāi)?,很快他就認為馬文一定是遇到了一個棘手的案子,一定是有人給別人的汽車做了手腳,他覺得有必要給馬文說清楚后果,對,就是煞氣的后果。

      如果是汽車高速行駛的話,在強大的壓力下,會爆胎失控。這樣司機會猛踩剎車,汽車從疾馳,到靜止,會出現(xiàn)翻滾,他說你看看高速爆胎的汽車,哪里還有活的人。

      修車師傅的話有些夸張,馬文聽得很清楚。尤其聽到他張口一個死,閉口一個死。

      他開始覺得背上冷颼颼的,甚至有些后怕。一后怕他就肚子餓,他就想吃點東西把恐懼壓一壓。

      他要了一碗面,面很勁道,只是覺得自己今天胃口很差,心里和胃里都讓霸道車的事情裝滿了。放下碗,馬文本來還想去自己管的片區(qū)看看,可是實在頭昏得厲害?;氐絾挝唬M了房間,就栽倒在床上。

      從床上起來,他覺得應(yīng)該去找找車主,他給老婆打了電話說想用三千元,有急用。

      老婆想了想說三千元可以,但是必須知道錢的去向,該不是給哪個相好的吧。

      馬文說什么都可以問,就是錢的去向暫時不想說。

      老婆問為什么?

      馬文說,不想說就沒有為什么,以后會告訴你的。

      老婆說,你拿吧,把孩子的學費都拿光。

      王愛愛找到馬文的時候,馬文正清點從老婆那里拿來的三千元錢,肥胖的王愛愛猛然出現(xiàn)在他的視野時,他被嚇了一跳。他說你怎么不敲門啊,你誰呀?

      王愛愛說他是趙發(fā)展家的,她來問問,男人都快被打死了,兇手被放了,趙發(fā)展怎么辦?她要馬文給自己一個說法。馬文有些煩,事情并沒有處理呢,做什么都有個程序吧,再說當事人還在醫(yī)院呢,你過來要的哪門子說法。他對王愛愛說,你不要著急,對方是在這里交了保證金的,你擔心什么呢?

      交錢了啊,王愛愛臉上很快笑成了麻花。她盯著馬文的手說,該不就是這個錢吧,再多的錢都換不回我老公聰明的腦袋啊,我們不缺錢,就是事情讓人太生氣了,你一個跑到城里的小姐,憑什么打我家男人嘛,是錢多得在口袋亂跳嗎?或許是房間里太熱,她兩只手拽住裙子的兩端,左右搖擺,一邊扇風一邊說,她就是來取錢的,把兇手的錢拿回去交給醫(yī)院,也算是兇手對趙發(fā)展的一個賠償。

      王愛愛見馬文不說話,她說,馬警官,你信不信嘛?她的聲音越來越小,說到最后語氣越來越低,后來就像一只蚊子鳴叫一般。

      馬文想自己并不想介入趙發(fā)展的生活,但是王愛愛說的似乎有些道理,他想勸勸王愛愛,他把手上的錢捏了又捏,真想全部給王愛愛,但想到趙發(fā)展他就忍住了沖動,可能大家都不開心,大家都這樣辛苦,你是一個普通人,你能改變什么啊,他覺得必須勸勸王愛愛,已經(jīng)發(fā)生的事,誰也改變不了什么。

      馬文想拍拍王愛愛的肩膀,可是伸出手后他就覺得不大妥當,他是王愛愛的什么人嘛,他就乘勢揮揮手說,他有清醒的那一天,趙發(fā)展會哭爹喊娘一樣在你面前懺悔,說不定還會扇著自己的耳光求你給他一條生路。

      王愛愛覺得馬文真的是一個好警察,她能夠為自己著想,就已經(jīng)不錯了。

      王愛愛說錢不要了,什么時候處理什么時候來,她把想說的話說了心里舒服多了,她才不是那種見錢忘義的人。錢是什么嘛,錢是王八蛋,她壓根就瞧不起,說這個話的時候,王愛愛的肥胖的身軀已經(jīng)挪到了一樓,她就像一陣盤旋的疾風,好像沒來過一樣。她對馬文說,兄弟,我不會為難你,我一定會讓發(fā)展謝謝你。

      馬文將三千元揣在褲兜里,他一只手放到褲兜里,另一只手捋著額頭上的汗珠,他決定去那棟樓里,既然是自己做的事,就以自己的賠償而結(jié)束吧。

      張所長一定是從監(jiān)控里看到了馬文,他似乎覺察到馬文要去找霸道車主,他站到樓梯口問馬文,是不是要出去。

      馬文點點頭,他說去看看。

      路上有人給馬文打招呼,馬文在想去了怎么說這個事情,他沒有回復打招呼的人。馬文想把錢一給,所有事情都解決了,再不管閑事了,閑事能管完嗎,自己也不是太平洋警察,兩條輪胎三千元,教訓還是很深刻的,他想讓老婆知道了這件事情,一定會心疼得嘮叨一個夜晚。

      馬文走到大樓門口,有人讓他站住,問他找誰。馬文說找你們公司老板。

      一個保安說找老板有什么事情,另一個說你是干什么的,你以為你是誰,說見就能見我們老大。

      馬文說自己有事情找老板,希望兩個人能夠給個方便。

      天際公司門口光禿禿沒有一棵樹,毒辣辣的陽光照得馬文有些暈,他有些低血糖,早上忘了吃早餐。

      兩個保安說方便不能隨便給,給你方便我們就不方便了。

      馬文有些火,他不想說自己是警察,他說,去給你們老板說一下,西街派出所的馬警官找他有事。保安互相看了一下,將信將疑。他們覺得馬文怎么看都不像個警察。

      馬文把警官證給兩個保安的時候,保安還仔細地看了一下證件上的照片,他們覺得證件上的照片比真人精神,也比真人看起來好看,還給馬文證件的時候,他們還猶豫了一下,馬文的一舉一動都不像個警察,他要進門怎么就不蠻橫,怎么就不罵罵咧咧的。

      接待馬文的是一個留著光頭的胖子,他的眉毛處有一個深深的刀痕,胳膊上雕著一條張牙舞爪的惡龍,他對馬文說老板不在,他可以全權(quán)處理一切事物,不知道馬警官有什么公干。他說忘了告訴馬警官了,自己是天際公司的辦公室主任。馬文覺得他倒像一個黑社會的打手。

      馬文想想還是說說那件事情吧,不管如何事情總要解決的。只是他沒有說自己帶錢的事情,他覺得具體的數(shù)字可以商量后再定。

      自稱叫李主任的刀疤臉說,弄了半天是你做的事情啊,你真是膽子太大了,我們老板的車你也敢碰啊,你一個小警察,你還想不想在這邊混。不過好就好在你是警察,也算是自己人吧,車壞了,還好沒有出人命,你要不是警察,說不定,你都不在了,你怎么不在的,你都不會知道的。

      馬文覺得刀疤臉說話很放肆,一個公司的辦公室主任,竟然能夠把話說得這么強勢,他說就是兩條輪胎,你還想怎么樣呢?

      李主任說,你以為僅僅是輪胎的事?我們老板的威信受到了挑戰(zhàn)。八千八,賠吧!

      馬文噗嗤笑了,他覺得這個刀疤臉很有意思。他拍拍自己的胸部說,你說的我都有些害怕了,我是不是要找個地方躲一躲嘛。不過你放心,我會賠償他輪胎的,但不是你說的那個數(shù),給你們老板說一下,我還會來的,直到事情解決,我這個人從來不信世上有鬼。

      十一

      趙發(fā)展出院了,傷口確實恢復得很好,不仔細看,一點也看不出,只是頭發(fā)為了便于包扎,被外科大夫用剪刀剪得參差不齊,就像一片平整的土地被人踩了幾腳一樣。

      馬文說好了就好,好了就不要想過去的事情了,人的眼光總要向前看。趙發(fā)展說是呀,是呀,他雖然想酒,但是大部分的時候他還是想問題,想的多了就后悔,可惜世界上沒有后悔藥。

      馬文問趙發(fā)展,你想怎么處理這個事情。他讓趙發(fā)展好好考慮一下,想好了他會聯(lián)系霍菲菲,該退就退,該補就補,完了寫個東西按個指印事情就結(jié)束了。

      趙發(fā)展說算了,他不是來算賬的,他來就想說說。他說我不要錢,我嫌丟人,事情既然因我而起,就因我結(jié)束吧。

      馬文覺得有些意外,當然也許趙發(fā)展這樣做,肯定了霍菲菲的說法,或許他覺得心里有愧,才決定放棄賠償?shù)摹?/p>

      馬文說,你老婆和你鬧怎么辦?

      趙發(fā)展說,老婆外表兇狠,內(nèi)心善良,生活了大半輩子,他了解她。

      馬文相信趙發(fā)展說的沒有假話,他看到趙發(fā)展寫了一個放棄賠償?shù)恼埱蟆?/p>

      趙發(fā)展說要去吃飯,幾個朋友要給他接風呢。

      馬文對趙發(fā)展說,我們的年齡都不小了,健康最重要,酒喝多了有什么好。不是人常說,喝壞了肝,喝壞了肺,喝散了一對又一對。

      沒料想趙發(fā)展蹬蹬蹬又跑了上來,他掏出二百元,對馬文說,你把這個錢給霍菲菲,不管是什么費用,就當我賠償她了。

      十二

      如果馬文不是去賠償就不會去天際公司,不去天際公司就不會認識唐曉慧,不認識唐曉慧,那么一切都不會改變,可冥冥之中一切都像安排的一樣。

      馬文再次來到天際公司門口,其中一個還是認出了他,他友好地笑了笑,但并沒打算放馬文進去,他看到馬文走近,就禮貌地伸出手擺了擺,說老板不在。

      馬文說老板去哪了,怎么又不在?

      保安說我們是打工的,老板去哪里會給我們說啊?

      馬文雖然不是很喜歡那個自稱是李主任的刀疤臉,但只要他在也行。馬文還沒開口詢問李主任的時候,他聽到了身后的哭聲,是個女人的聲音,他轉(zhuǎn)過身一看,嚇了一跳,身后一個女人身上穿著一身白,前胸寫著一個大大的“冤”字,女人的身上并不是一件白色的衣服,而是一塊白布,把自己遭遇寫在布上,將布裹在身上,字寫得歪歪扭扭,還夾帶著別字,有些字可能因為出汗,也可能是下雨,已經(jīng)模糊得看不清,但內(nèi)容還是明白的。

      女人哭得很傷心,有氣無力,她斷斷續(xù)續(xù)地說,天際公司就是個土匪窩,公司的人是一幫黑社會,我可憐的兒子啊……

      馬文從女人的哭訴中聽明白了事情的原因,她和丈夫從外地來城里做生意,兒子在郊區(qū)上中學。兒子在放學回家的路上,被天際公司的小車撞死了。

      兒子死后,她跑了無數(shù)次交警隊,交警隊沒人管,要不就是沒人在。

      她還聽說,出事后司機被關(guān)了幾天,被人保釋了出去。

      她搞不明白,兒子一條活生生的生命,竟然沒有人過問,她后來就坐在胖交警的辦公室門口不走,不管胖交警說什么,她都不管,她說只要自己的兒子,讓胖交警還她兒子。

      胖交警被堵得終于受不了,就讓她去天際公司,對方答應(yīng)為她的兒子賠償一筆費用,應(yīng)該是十萬元左右吧,她沒有心思要錢,她咽了一口口水吃力地說十萬,就是十個十萬元,一百個十萬元,也不能讓自己虎頭虎腦的孩子回來了,孩子沒有了,要錢有什么用,就是給再多的錢,又能解決什么問題。

      她要天際公司給自己一個說法,她不信這個城市沒有一個說理的地方。

      可是她來了多少次,都進不了天際公司的大門,兩個保安像兩條兇狠的惡狗,他們把天際公司的大門看得水桶一般,他們甚至對唐曉慧動手動腳,她為了兒子豁出去了,只要自己還有一口氣在,她就是爬也要爬進天際公司。她做好打算了,兒子走了,丈夫也起不來,生活對她已經(jīng)沒有意義了。

      這個可憐的女人叫唐曉慧。馬文問她為什么不向西街派出所報案呢。

      唐曉慧看著他的臉說,西街派出所沒有一個熟人,她給誰報案呢?她覺得在她的世界里,白天和夜晚一個樣。

      馬文說你跟我走吧,我給你立個案。

      唐曉慧有些吃驚,她看看馬文,又看看兩個保安。

      馬文說這個話的時候,實際上兩個保安都聽見了,他們都互相看了一眼,臉上閃爍出一絲怪異的笑容,馬文甚至聽到了他們嘴角發(fā)出一聲吧唧的響聲。

      馬文對唐曉慧說,我是個小警察,但是我要管你的事情,你跟我走吧,我回去給你做個報案材料。他勸導她不要怕,法律不是某個人的,公道是存在的,烏云遮不住太陽。

      唐曉慧想哭,她的鼻子像被一條蟲子咬了一口,酸酸的,眼睛也開始覺得濕濕的,一定又是不爭氣的眼淚像個汩汩噴涌的泉水。

      十三

      一大早,太陽沒有出來,天氣有些悶,開早會的時候,大家擠了一會議室,許多人發(fā)出難聽的怨言。

      張所長黑著臉說,都是成年人了,做好工作才是主要的。他說希望大家對工作要認真,但是不能太教條,和自己沒有關(guān)系的事情不要亂伸手,亂伸手就是蝗蟲吃過界,就是羊群跑到莊稼地,不該你吃的,你亂吃什么呢,你以為亂吃好消化???

      底下的同事嘰嘰嘎嘎地笑,不是所長說的話好笑,倒像是所長把手伸到胳肢窩里。

      馬文覺得張所長是說給自己聽的,他故意去看張所長,他想看看他的反應(yīng),可是當他看過去時,張所長有意避開了他的目光。他只聽到張所長說,不管是誰,必須要知道自己的輕重,半斤八兩的心里要有個數(shù),別干瞎子摸象的事。

      馬文有些生氣,他覺得張所長含沙射影,指桑罵槐。他才不吃張所長這一套,上次張所長也是開會,張所長說有的人吃拿卡要,亂收禮品,自己手上掌握有證據(jù)。馬文沒有客氣,就說有的人能不能具體一下,到底是哪些人,名字難道不能說出來啊,省得你含含糊糊和稀泥。張所長吹胡子瞪眼,忍了又忍。這次,他又是信口開河,他決定去問問張所長,你憑什么說我自己給自己惹事情。

      看到馬文進門,張所長招呼馬文吃西瓜,他把一大牙的西瓜硬塞到馬文的手上,他嘴里剛咬了一口,嗯嗯呀呀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只是用手示意馬文吃西瓜。

      馬文沒心情吃,他不喜歡打一拳,又揉一揉,他問張所長,我的工作有什么問題嗎?

      張所長說,都是老同志了,還能有什么問題啊,只是……

      馬文說,張所,哪里有問題,你就直接說出來嘛。

      張所長說沒有什么問題,不過還是有一件好事情要告訴你。他好像覺得即將說的話只是對馬文的恩賜一般,為了避免別人偷聽到,他把辦公室沒有合嚴實的門關(guān)上了,還努力用手拉了拉。

      馬文疑惑地看著張所長。張所長說,那個霸道的事情,你不用管了,吳老板已經(jīng)明確表示,不用你負任何責任了,無非就是個輪胎的事情,也沒有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吳老板說如果換作別人,賠償是免不了的,不但要賠償,還要給對方一個下馬威呢。

      張所長對吳老板贊不絕口,甚至把吳老板說成了一朵花。他能大度地放棄賠償,真的讓他這個所長都很意外。這就是境界,這就是態(tài)度,態(tài)度決定高度嘛!

      馬文覺得這個事情有些出乎意料,但同時又說明張所長對他去天際公司了如指掌。他有些糊涂,對于天際公司,他也稍有感觸,就憑這兩趟的冷遇,態(tài)度的強硬,竟然一瞬間就要放棄了,馬文覺得不可思議。

      張所長說就是個輪胎的事情嘛,難道還要給他們賠上一輛車?

      馬文說天際公司的保安個個都是爺,不要賠償,怎么聽起來有些幽默。

      張所長說他們是真心實意放棄賠償?shù)?,就這么大點地方,出門不見抬頭見,誰會給自己挖坑設(shè)置障礙呢。你好歹也是政府的人,就是背后有再大的山,也要給自己留條路嘛。

      天際公司的態(tài)度自己已經(jīng)領(lǐng)教了,他處理過很多案件,也遇到過很多公司,但是像天際公司這樣的企業(yè)他還是第一次碰到。

      馬文感覺到,張所長一定還有話沒說出來,他一再表示沒有其它的事情了,就是給馬文吃顆定心丸,不要老想天際公司了。

      馬文在想張所長的話,電話突然響起,是唐曉慧打來的。她問馬文,需要什么時候過來,還要準備什么材料?她告訴馬文,有幾個人是事件的目擊者,拍了幾張照片,如果對案件有用,她就打算去沖洗出來。

      馬文說,暫時不需要,等需要時再沖洗也不遲。

      電話有些不隔音,張所長也聽到了唐曉慧的詢問,掛了電話,張所長說,那個唐曉慧的事,你一定要管?那些閑事你管得了嗎?

      馬文說,我給人家答應(yīng)了的,所以我想我還是按照程序走走吧。

      張所長說,走什么程序啊,你勸勸她就行了,你還擔心事情不夠熱鬧啊。如果都像唐曉慧,我們警察不就忙死了,都以為警察是她家的??!

      馬文覺得張所長說的話不像一個領(lǐng)導說的話,他一定不知道唐曉慧兒子的慘死,也不了解天際公司的蠻橫和無理。

      馬文說,我覺得唐曉慧確實有些悲慘,因為兒子,一個家庭都快完了,天際公司卻不能公正地處理這件事情,別說唐曉慧,是誰都不會答應(yīng)的。

      張所長說,不答應(yīng)還要怎么辦,總不能讓天際公司給她們造出個孩子來。

      馬文有些驚訝,驚訝所長的話這么不近人情,太滑稽了吧,即使你偏向一個人,最起碼是有原則的偏袒,而不是喪失了良心道德,喪失了一個人格去維護一個毫無道義可言的人的利益。

      馬文說我會把報案材料報給你,就是你不批,我也會繼續(xù)上報,如果不算違背什么原則,我會一直堅持我自己的做法。

      張所長說你是個老同志了,怎么做事情就像個新警察。交警隊都處理不了的事情,你攬這個閑事做什么?張所長的臉漲得通紅,他用蔑視的眼神看了一下馬文,在心里說,你以為自己是誰啊,你是廳長啊,你是局長啊,就是個普通的科級干部,你就膨脹地以為自己是包青天,是狄仁杰了。張所長又語重心長地說,老馬啊,天際公司我們都惹不起,何苦要給自己找不愉快呢。

      馬文想不通,張所長為什么不讓自己接唐曉慧的案子,難道是因為天際公司有背景,還是張所長拿了人家的好處,他該給唐曉慧如何答復,他曾信誓旦旦地拍了胸部的,他答應(yīng)要幫唐曉慧討個說法,如果不能立案,唐曉慧又該是多么的絕望。

      一想到唐曉慧那種悲憤的眼神,馬文心里就猶如被人塞上了石頭,沉甸甸的,有理的事情沒有人管,沒理的事情管不成。一把年紀的人,說話難道是小孩一樣開玩笑。

      馬文不說話,張所長也無話可說。兩人沉默許久之后,馬文說,領(lǐng)導,我想了一下,我還是給他們把輪胎賠了吧,一碼歸一碼。

      十四

      天際公司的人明顯都躲著馬文,馬文去了幾次老板都不在,就連那個李主任也不在,總之好像和馬文躲起了貓貓。

      馬文有些焦急,他想把自己的那件事情處理好,處理好,就能把唐曉慧的事情提上日程,要不然,讓人覺得自己拿著別人的事情說事的嫌疑。他才不愿意落個這樣的口碑。

      下班回家,老婆覺得馬文的臉色有些差,以為馬文病了,就問馬文是不是生病了。

      馬文說沒有生病,就是有些煩心。

      老婆正在收拾剛剛吃完的殘羹剩飯,不小心喝湯勺子掉到了地上摔得粉碎,她老婆有些心疼。

      馬文說你在我旁邊安全嗎?

      馬文老婆說,剛結(jié)婚的時候覺得自己非常安全,連個噩夢都不會做,現(xiàn)在越來越不安全了,馬文上夜班走后,自己老做夢,不是夢見馬文和犯罪分子槍戰(zhàn)呢,就是夢見馬文和別的女人睡在一起,有時候知道槍戰(zhàn)的事情是不可能的,只有睡女人是很有可能的,她把一堆清掃的湯勺碎片倒進了垃圾筐問馬文,你說你是不是和別的女人睡了,把人家肚子睡大了,你要拿錢給人家做賠償。

      馬文對老婆這個想法嚇了一跳,他說你的腦子里都是什么呀,怎么會有這樣稀奇古怪的想法?

      馬文老婆說,這個有什么怪的,姜小明的事情難道不是例子。

      馬文知道姜小明,他是馬文老婆的同事,在一個車間都是工人。姜小明三十多還沒有結(jié)婚,在網(wǎng)上認識了一個女人,后來兩個人聊得特別開心,就相約開房,一個月后,女的找到姜小明說自己懷孕了,讓姜小明要對自己的肚子負責任。

      姜小明傻眼了,工廠里工資只有兩千多元,哪里會想到,一時的痛快給自己帶來的痛苦,他讓女的做掉孩子,女的不答應(yīng),而且揚言要兩萬元,要不然,她就要鬧到姜小明家里去,她要魚死網(wǎng)破,把姜小明搞得身敗名裂。

      姜小明覺得女人有些危言聳聽,都什么年代了,還用身敗名裂的話嚇唬人,不過注意點還是應(yīng)該的。

      他找朋友借錢,朋友就問借錢做什么,姜小明偷偷地說了。朋友都說姜小明傻呀,才發(fā)生了一次關(guān)系就懷孕了,你姜小明是神槍手啊,你放一槍就能打到靶心哦,還說社會上現(xiàn)在有些女人就是靠這個吃飯,發(fā)生一次關(guān)系,就給你說自己懷孕了,最后敲詐一筆錢。你最起碼知道一下情況再說給錢的事情。

      提到姜小明,馬文心里一亮。他想自己怎么就沒有想到這個呢,他為什么自己不能晚上去看看?

      馬文穿好衣服對老婆說,我要出去一下,你同事姜小明的事情不光彩,但是辦法是很不錯的。

      馬文老婆臉色突變,她有些不敢問馬文了,該不是馬文真的把女人的肚子搞大了吧。她對匆忙出門的馬文說,如果真有麻煩,三千元能解決問題就給了吧。

      十五

      想起老婆的話,馬文就覺得有些好笑,老婆怎么老把錢的事情和女人扯上關(guān)系呢,他想等這個事情解決了,就一定把三千元的事情給老婆解釋得清清楚楚,他才不愿意讓老婆心里放個事情。

      不到八點多鐘,天不是很黑,街道上沒有生意的鋪子人坐在道沿上納涼,雖然是夜晚,但是一身警裝的馬文還是讓熟人認了出來,他們問馬文,是不是晚上又要清查了,是不是又從城中村開始呀!

      馬文說不是。

      別人都不問了,警察行動是有紀律的,不能誰都知道,知道了就是泄密。但是大家都猜到了,一定是掃黃打非了,夜幕一上,那些穿著暴露的小姐都站在路上拉客人,有些下了晚自習的高中生也經(jīng)常被小姐騷擾,市民意見很大,不打擊能行嗎?

      馬文站到天際公司門口的時候,天際公司的大門緊鎖著,兩個保安都不在了。馬文覺得自己跑了冤枉路,卻聽到了樓上傳出的聲音,是噼里啪啦的麻將聲,一看三樓的燈亮著,樓上他上去過,亮燈的位置似乎就是老總的房間。

      他輕輕地敲了一下門,沒有任何動靜。他就使勁兒地拍了拍,樓上依然沒有人應(yīng)聲,讓他困惑的是,旁邊的狗一叫,樓上的燈卻滅了,麻將聲也沒有了。

      馬文有些生氣,明明看到有人在房子里把麻將打得熱火朝天,分明是掩耳盜鈴嘛,天際公司你賣的什么關(guān)子,他當然生氣了,這樣的態(tài)度,這樣的處理,完全和那些無賴沒有任何區(qū)別,你把燈關(guān)了,你把麻將停了,就能掩飾你不在的事實;你們老總不見我,故意躲避我,就能解決你們違法不負責任的事實。

      馬文本來想回去的,他覺得回去了明天無論如何要帶上唐曉慧一起來天際公司,他要讓天際公司的吳總給個說法,如果是這樣耍賴的話,他就要建議唐曉慧去分局或者去市局,甚至可以起訴到法院。

      可是沒有等到馬文邁步,樓上的燈又亮了,麻將聲又開始了。

      馬文再敲門,燈又滅了,麻將聲又停了。

      馬文干脆邁步走了出去,他覺得走出樓上人的視線時,他又拐了一個很大的彎,從另一個方向繞到了天際公司的樓下,這次他沒有敲門。

      天際公司的后邊是一道鐵柵欄,柵欄的上邊是樓房突兀的平臺,實際上站到柵欄的頂端,一邁步,就可以站到二樓的平臺上,他決定不動聲色地從柵欄里翻進去。

      柵欄有些生銹,馬文的手很快就成了那種褐紅褐紅的鐵銹,他的身體有些胖,天氣有些悶熱,每上一個柵欄門,他的腿就虛晃地擺動,汗珠子也開始往外冒,喘氣的時候,他就用手去擦拭,手上的鐵銹很快就抹在了臉上,好在柵欄不高,他終于上到了二樓的平臺。馬文緩了緩,猛吸了一口氣,又費力地跳到了三樓的平臺上,噗通一聲,就好像有人在樓下猛砸了一下大門,三樓的燈又滅了。

      馬文躡手躡腳地走到窗戶下,他聽到里邊有人問是不是在敲門?

      里邊人說好像不是敲門的聲音,好像敲門的人走了。

      另一個人說看仔細看仔細,我們的麻煩躲躲總是有好處的。

      馬文站起來朝里邊看,窗戶的玻璃是那種暗紋的玻璃,根本就看不到什么,這個時候燈又亮了,馬文打算用手去開門,可是,門突然就開了,一只腦袋伸出來,準備看看樓下的情況,猛然間看到一個黑乎乎的人影站到外邊的時候,兩個人不約而同地喊出了聲。

      警察,馬文對著房間的人喊道。

      有個肥頭大耳的胖子,說老馬你這是干什么啊?

      馬文說都不要動,你們都是什么人,鬼鬼祟祟的。

      一個瘦子說,你是從哪里進來的。

      馬文說我是這邊的警察,你們都是誰?

      瘦子指著胖子說,這是天際公司的吳總,我們在公司打打麻將有什么呢?他對胖子說,你說是不是啊,吳總,法律總不會不讓人打麻將吧?

      被叫吳總的胖子說,老馬,你就是有事情也等不到白天嗎,你看我叫幾個朋友玩玩也被你攪黃了,你說我怎么說你呢?

      馬文說,吳總,我也不喜歡晚上來找你,晚上找人就像鬼叫門,我不是鬼,當然了,你也沒做什么虧心事,也不怕鬼叫門,是吧!

      吳總想辯解,想了半天覺得說什么都不大合適,他說,你看都幾點了,有事情明天不能說啊。

      馬文說我已經(jīng)來了,有兩個事情要辦。第一,你的霸道車是我放的氣,聽說你的兩個輪胎報廢了,我來給你賠輪胎。馬文把包好的三千元放到吳胖子面前,說,我問了,三千元買兩個輪胎應(yīng)該是可以的,如果你要是覺得不夠用,那么你拿來合法的票據(jù),我會補償剩余的價格。第二件事,就是關(guān)于唐曉慧的事情,唐曉慧的事情希望你們能認真對待,給她一個合理的說法,否則出現(xiàn)事情,你們天際公司是逃不脫責任的。

      吳胖子說老馬你說什么嘛,要誰的錢也不能要你的,你的錢我不會要的,要了就等于打我臉,他把包好的錢又塞到馬文手上。馬文又送回,你推我送,錢包得不嚴實,終于破了,散亂的紙幣像雪花一樣飄了一地。

      馬文說點一點吧,三千元,是對你們輪胎的賠償,我這個人做事情不喜歡拖泥帶水,自己做錯了的事情就一定要負責任,所以希望吳總理解。你們不拿錢,我會吃不好,睡不好,心里總是個事情,給你們了,我就安心了。

      吳總有些惱火,錢撒了一地,他想去檢,想想覺得有些不妥。他覺得有些尷尬,他對馬文揮揮手說,你走吧,你走吧,我現(xiàn)在真的有些不想看到你了,你就是個新警察!

      馬文對吳總說,我會和唐曉慧一起來找你,你該給唐曉慧一個說法吧,人都有孩子,就是小貓小狗,都是一條生命,人命關(guān)天啊。

      十六

      馬文走在前面,唐曉慧跟在后邊,他們兩個一起到了天際公司的門口。兩個保安看到馬文笑逐顏開,他們可能覺得馬文有些太正規(guī)了,這樣的舉動只是在電影電視里看到過,當在實際生活中真正這樣做的時候,他們覺得有些好奇,甚至有些新鮮。

      他們沒有人打算阻攔馬文,也沒有來得及回答馬文的話。他們對于馬文身后的唐曉慧也沒有任何阻攔的舉動。他們只是對于馬文身后不遠處的停車場注視了一眼。

      唐曉慧眼尖,一下子就看到了一個肥胖的男人坐在霸道車里,汽車的引擎剛剛點火,似乎汽車正準備出去。唐曉慧不知道從哪里來了力氣,她遠遠地朝汽車沖了過去,她嘴里發(fā)出咿呀的怪叫,猶如一個從籠子里放出來的困獸一般,似乎就要一頭撞向霸道。

      兩個保安反應(yīng)迅速,他們也在一瞬間邁開腳步,沖向霸道,馬文轉(zhuǎn)身的時候,車內(nèi)肥胖的吳總對著遠遠跑過來的唐曉慧吼了一句:攔??!

      雖然唐曉慧跑在前邊,但還是沒有跑過兩個保安,兩個保安就像老鷹抓小雞一般把唐曉慧的兩個胳膊死死地擰在身后,他們就像拎著一只被捏住翅膀的母雞,把唐曉慧按在地上,唐曉慧的兩只腳在空中亂蹬,她沖著汽車吐了幾口唾沫。

      馬文沒有跑,他看到吳總坐在車后,那輛曾經(jīng)被自己放氣的汽車現(xiàn)在卻表現(xiàn)得更為傲慢和霸道。他招招手,示意汽車不要走,別人都聽到了馬文喊叫停車的聲音,司機頓了一下,很快就加大油門,從唐曉慧的身旁怪叫著飛馳出去。

      司機一心盯住唐曉慧,壓根沒有注意路另一邊的情況,等他從余光里看到馬文用手抓住汽車的頂棚時,他有些遲疑,他回過頭看了看老板,吳老板臉色鐵青,他對司機說走你的,任何事情有我呢。

      汽車開始加速了,司機對掛在車外的馬文說,你放手吧,快放手,你不想活了嗎?

      汽車的引擎聲音很大,馬文還是聽到了,他沒有放手,他只是在空中揮手讓司機快停下來,他對司機厲聲喝道你停下來,什么事情都好說,如果不停,除非今天把我拖死。否則我不會放手的,你走到哪里我會跟你到哪里。

      天氣太熱了,汗水把馬文的衣服濕透了,他的兩條腿拉在地上,手有些滑,他差點被滑到了地上,多虧他反應(yīng)有些迅速,他的一只手抓在車門的把手上,一只手抓在汽車右邊的觀后鏡上,汽車嗚嗚嗚向前猛沖,司機為了擺脫馬文,他把車左右亂擺,就像一個醉漢一樣在馬路上左拐右沖。

      街道上看到的人都在喊,停車停車,快出人命了。

      車子一直沒有停,發(fā)瘋似地狂奔,馬文的鞋子飛了,衣服也被拉扯成一條條。汽車開過的地方,鮮艷的血跡在毒曬的陽光下很快就干涸成了一條觸目驚心的印記,像一條畫在路上的驚嘆號。

      空氣凝固了一樣,很多人都怔怔地望著發(fā)狂的汽車,不知所措。很快行駛的汽車和街道上的出租車司機超越了那輛霸道,他們把汽車橫七豎八地放到了路中央,他們異口同聲地沖著飛奔而來的汽車高喊:停車!停車!停車!

      十七

      清醒后的馬文,在病床上動彈不得,老婆拉著他的手親昵地問他,我冤枉你了,你不怪我吧!

      馬文搖了搖頭,腦袋有些疼。

      老婆又說,那個唐曉慧在門口陪著她等幾天了,她說天際公司答應(yīng)了要賠償死去孩子的一切,如果馬文沒有那舍己生命的壯舉,天際公司依然會態(tài)度冷漠,是老馬用生命喚醒了天際公司的麻木和責任感。

      馬文被車拖的事件已經(jīng)成為這座城市的頭條新聞,人們都知道了馬文一個小警察的事跡,他們?yōu)轳R文送來了牛奶,送來了鮮花,甚至要為馬文捐款,一個監(jiān)獄的死刑犯甚至要為馬文捐獻自己的雙腿。

      大批記者蜂擁而至,都等待著采訪,他們提了很多問題,但最集中的只有一個:一個警察到底為了什么不惜生命,這樣做的動機究竟是什么?

      馬文靜靜地想了想,為了什么呢?唐曉慧,那個不曾見過的唐曉慧的兒子,法律?公正?如果仔細去說,這個事情真的有些費力,他的頭又開始脹痛起來。

      記者們說,說說吧,總是有個緣由的。他們已經(jīng)給領(lǐng)導做了保證,明天就是一個全方位的報道。這個社會需要正氣的弘揚,你為我們做了表率,你一定要說說前后經(jīng)過,通過報道把那些陰暗的東西揪出來,曝曝光。

      馬文不想說什么,醫(yī)生也都憤憤不平,他們贊成記者采訪報道這件事,雖然他們知道馬文身體不舒服,但他們渴望馬文把真相說出來。馬文感覺推辭不掉,想坐起來,可努力了半天都不行,他轉(zhuǎn)過頭,喝了一口水。

      那么就從賠償開始說起吧,他說。

      責任編輯 ? ?婧 ? 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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