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潔
關(guān)鍵詞:法家人物;悲劇結(jié)局;得罪貴族;“法”的局限;手段激烈
先秦諸子中的法家,由于其學說的實用性和時代性受到統(tǒng)治者的重視,因此法家學派的思想和改革措施在當時的社會甚至整個中國歷史產(chǎn)生了重大的影響。然而在春秋戰(zhàn)國時期曾聲名大噪的法家人物卻大多命運悲慘,不得善終。他們既是歷史進步的推動者,又往往無法逃避被歷史的車輪碾碎的悲劇性結(jié)局。
春秋末期鄭國的大夫鄧析,是“名辨之學”的倡始人,主張“不法先王,不是禮義”,最后卻落得個“鄭駟歂殺鄧析而用其《竹刑》”(《左傳·定公九年》)的結(jié)局。吳起,戰(zhàn)國初期的政治家,一生歷侍魯、魏、楚三國,仕楚時進行有效的改革變法,最后卻是“收泣于岸門,痛西河之為秦,卒枝解于楚”(《韓非子·難言》)的結(jié)局。商鞅,戰(zhàn)國中期法家的杰出代表,他一系列的變法措施使秦國由衰弱走向富強,最終卻是“秦惠王車裂商君以徇”,“遂滅商君之家”(《史記·商君列傳》)的悲慘結(jié)局。韓非子,戰(zhàn)國末期著名的法家人物,韓國的公子,荀子的學生。作為法家思想的集大成者,他備受秦王嬴政的賞識,但遭到李斯等人的嫉妒和陷害,最終被迫自殺。李斯,戰(zhàn)國末年著名的政治家,他幫助秦始皇滅六國,統(tǒng)一天下,位至丞相,他有大功于秦,然而最后卻具五刑而死,遭夷三族。鄧析、吳起、商鞅、韓非、李斯都是春秋戰(zhàn)國時期法家的代表人物,他們悲慘的結(jié)局實際上帶有一定的必然性。筆者立足史實,在前人已有的學術(shù)成果的基礎(chǔ)上,對春秋戰(zhàn)國時期法家人物悲劇性結(jié)局的原因進行探討。
法家人物的悲慘結(jié)局在很大程度上是因為侵犯了舊的奴隸主貴族的利益。法家是代表新興的地主階級登上歷史舞臺的,因此其變法改革必然是維護自身利益,損害了原來奴隸主貴族的利益。比如商鞅在變法中就限制了宗室貴族的世襲特權(quán),規(guī)定宗族中沒有軍功者不能列入公族的簿籍,亦不得享受世襲的爵位。在政治上,為了加強中央集權(quán),商鞅宣布廢除分封制,推行郡縣制,這樣打擊了與國君分庭抗禮的割據(jù)勢力,也徹底剝奪了奴隸主貴族的政治特權(quán)。在經(jīng)濟上,商鞅鼓勵墾荒,實行重農(nóng)抑商的政策,廢除井田制,鼓勵新興地主公開與奴隸主貴族爭奪土地。孟子說:“為政不難,不得罪于巨室?!保ā睹献印るx婁上》)商鞅卻認為“法之不行,自上犯下”,因此他對阻礙新法實施的貴族采取了嚴厲的鎮(zhèn)壓。因此雖然商鞅在秦國變法取得了巨大成就,“行之十年,秦民大悅。道不拾遺,山無盜賊,家給人足”,然而“宗室貴戚多怨望者”(《史記·商君列傳》)。春秋戰(zhàn)國時期正是處在社會轉(zhuǎn)型時期,雖然新興地主階級在逐漸成長,奴隸主貴族的勢力卻依然根深蒂固,一旦失去君主的支持,改革家就面臨著巨大的危險。公元前三三八年,支持變法的秦孝公突然去世,舊貴族就向繼承王位的太子駟,即秦惠文王,誣告商鞅謀反,最終商鞅在鄭邑的彭池以“車裂”之刑處死,而他的全家也慘遭殺害。而吳起之死更是與舊貴族勢力有直接關(guān)系,吳起變法苛嚴,“廢公族疏遠者”,“使封君之子孫三世而收爵祿”,嚴重損害了舊貴族的利益,因此“故楚之貴戚盡欲害吳起?!暗客跛?,宗室大臣作亂而攻吳起”(《史記·孫子吳起列傳》),最終吳起被舊勢力軍隊射殺。
實際上,韓非子在總結(jié)前人法家思想時就已經(jīng)意識到“智法之士與當涂之人,不可兩存之仇也”(《韓非子·孤憤》)。“智法之士”即法家,“當涂之人”即奴隸主貴族。韓非早已看到了奴隸主貴族對法家人物的種種報復,看到了法家人物“不戮于吏誅,必死于私劍”的不幸命運。
其次,法家人物的悲劇性結(jié)局也是大時代背景下的產(chǎn)物。與儒家主張的仁治不同,法家提倡統(tǒng)一的法律與嚴格的刑賞,主張一切都斷于法。但法家提倡的“法”與今天的“法治”并不同。法家提出的“法”,是一種手段,其最終目的是為了加強君主專制。法是君主的意志,這并沒有改變?nèi)酥蔚谋举|(zhì),相反,這種法治卻容易形成極端專制的人治。法家思想有利于君王的統(tǒng)治,他們便能活躍于政治舞臺,當他們對統(tǒng)治有任何不利,便很難在殘酷的政治斗爭中獨善其身。
商鞅在權(quán)勢鼎盛之時,趙良就曾告誡過他:“秦王一旦損賓客而不立朝,秦國之所以收君者,豈其微哉?亡可翹足而待?!保ā妒酚洝だ钏沽袀鳌罚┥眺毕嗲厥辏谒鞒值淖兎ㄏ?,秦國國力日益強盛,但同時他的權(quán)力也與日俱增?!稇?zhàn)國策·秦策》記載“孝公行之八年,疾且不起,欲傳商君”,“今秦婦嬰兒,皆言商君之法,莫言大王(秦惠王)之法,是商君反為主,大王更為臣”。暫且不論這些記載是否帶有夸張的成分,至少可以說明當時商鞅的權(quán)力之大,甚至對繼任君主的統(tǒng)治產(chǎn)生了一定的威脅。而春秋時的鄧析之死,據(jù)晉杜預的注解,鄧析被殺的原因是 “不受君命而私造刑法”。
清代文人梅曾亮在《書韓非后傳》中提出韓非子之死與《說難》之間的關(guān)聯(lián),他認為韓非子之所以“不得自脫”,根源在于《說難》中提出想盡一切方法去揣摩君主好惡與心理,而君主“莫不欲制人而不制于人,測物而不為物所測” ,法家提出的“法”是幫助君主維護統(tǒng)治,自然也將自己的命運交付于統(tǒng)治者。因而有學者提出,法家法治思想與強化君主個人專制的目的,本身就存在著不可克服的矛盾,這正是造成法家人物悲劇性結(jié)局的原因所在。
法家思想的基礎(chǔ)是其人性惡的理論,主張嚴刑峻法,通過刑罰來約束人的行為。在變法過程中,由于手段激烈,不近人情,積累了怨憤,樹敵過多,這也間接導致了法家人物的悲劇結(jié)局。
商鞅為了變法得以貫徹實行,對攻擊新法的奴隸主貴族采取了堅決鎮(zhèn)壓的措施。他下令逮捕了太子的老師公孫賈,處以黥刑(臉上刺紋);將唆使太子犯法的貴族公子虔處以劓刑(割鼻),處死其門客祝懽;將七百多個參與破壞變法的貴族和依附于他們的儒生全部處死在渭水邊。如此殘忍的手法徹底激怒了貴族們,只等待時機對商鞅加以報復。同時法家主張以“利”為本的治國思想,強調(diào)人與人之間的利益關(guān)系。據(jù)《史記》記載,秦孝公曾派商鞅帶領(lǐng)軍隊攻打魏國,魏國派大將公子卬迎戰(zhàn)。商鞅與公子卬是故友舊識,交情甚好,兩軍相對,商鞅遣書與公子卬,“書曰:‘吾始與公子驩,今俱為兩國將,不忍相攻,可與公子面相見,盟,樂飲而罷兵,以安秦魏。魏公子卬以為然。會盟已,飲,而衛(wèi)鞅伏甲士而襲虜魏公子卬,因攻其軍,盡破之以歸秦”,最后迫使魏國割讓河西之地。所以后來當秦惠王下令逮捕商鞅時,商鞅想到魏國避難,但是魏國嫉恨他不講信義,拒絕接受,最終商鞅被捕,處以車裂之刑。
法家是“重利”和注重現(xiàn)實的學派,他們與道家、儒家追求“道”和“天下大同”不同,“其與現(xiàn)實政治有著天然的血緣關(guān)系”。道家向往自由,追求無欲無求的境界,儒家主張“窮則獨善其身,達則兼濟天下”。只有法家寧愿冒著身敗名裂的危險,極力在政治紛爭中謀求一席之地,而他們的悲慘結(jié)局也可以說是他們的政治宿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