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楚然
【摘要】繼2003年《殺人回憶》以后,韓國本土劇情片類型電影無論在票房還是口碑方面都獲得了巨大成功。2008年導演羅泓軫憑借《追擊者》一片逐漸嶄露頭角,他執(zhí)導的影片善于通過對社會生活的隱喻和批判來反映人性深度,本文通過對《追擊者》、《黃?!?、《哭聲》三部羅泓軫執(zhí)導影片入手,對羅泓軫劇作結構與思想深度進行一些探析。
【關鍵詞】羅泓軫;類型電影;敘事結構
中圖分類號:J91 ? ? ? ? ? ? ? ?文獻標識碼:A ? ? ? ? ? ? ? 文章編號:1673-0348(2020)09-135-04
[Abstract] after "memories of killing people" in 2003, Korean drama films have achieved great success in both box office and word-of-mouth. In 2008, Luo Hongfu, the director of the film, gradually emerged by virtue of "the pursuer". His films are good at reflecting the depth of human nature through metaphor and criticism of social life. This paper analyzes the structure and ideological depth of Luo Hongfu's plays through the three films of "the pursuer", "Yellow Sea" and "cry".
[Key words] Luo Hongfu; genre film; narrative structure
類型電影作為工業(yè)產品藝術化的一種現(xiàn)象,一直以來充當了社會的精神安慰品和受眾市場的意見領袖,這種工業(yè)藝術品經(jīng)過流水線的精雕細琢滲透到大眾媒介市場中,拓展了大眾選擇的生活方式,消解了大眾的情緒邊界,販賣了大眾欲望及焦慮。作為類型電影之一,韓國本土劇情犯罪電影在2003年《殺人回憶》之后得到廣泛肯定和快速發(fā)展,以真實案件改編的劇情電影層出不窮,在大眾媒介視角下聯(lián)系了受眾社會語境,通過建筑了相關情緒情節(jié)場景,夾帶了大眾訴求和導演的個人觀點成為了這個時期劇情犯罪電影的特點。2008年導演羅泓軫個人首部劇情犯罪電影《追擊者》上映,羅泓軫在該部影片中的劇作結構與表達方法突出了風格化的暴力美學,標準化的類型電影制作規(guī)范,與此同時在影片結構與文化征候上學院出身的羅泓軫對細節(jié)也有精益求精的追求;2010年羅泓軫執(zhí)導電影《黃海》上映,盡管作為類型電影,《黃?!啡匀怀錾耐瓿闪穗娪巴F(xiàn)實生活的聯(lián)系與反映,羅泓軫在影片中加入了對社會與個人,個體與群體的身份認同和思考,描繪出了社會邊緣文化與主流社會文化矛盾無法調和的悲劇;與前兩部公映作品不同,羅泓軫第三部影片直到2016年才制作完成上映,一些影評人認為羅泓軫的《哭聲》是與《追擊者》、《黃?!废嚓P聯(lián)的“三部曲”,實際上在劇本題材與表現(xiàn)主題方面,與前兩作不同,在《哭聲》中導演更注重的人之所以遭受悲劇的本核,羅泓軫說:“我的確想在電影里表現(xiàn)基督教和圣經(jīng)的某些方面,但其實我更想講的是關于受害者的故事,重要的是受害者之所以是受害者的原因。我想了解的不是受害者之所以受害是因為加害者在某種心理狀態(tài)下因為某種原因做了某種事情導致受害者受害,而是為什么偏偏是這個受害者受害?而這一點卻是不可知的,這讓我十分震驚,這個問題甚至讓我思考人類存在的理由?!币粤_泓軫劇作為切入點,我們不僅可以了解劇情犯罪/懸疑類型電影的創(chuàng)作策略和藝術水準,而且可以通過電影當中涉及的社會隱喻及題材選擇了解導演的創(chuàng)作意圖。
1. 科倫坡式敘事手法和“最后一分鐘營救”
以羅泓軫第一部商業(yè)作品《追擊者》為例進行分析,劇作中人物形象設計與一般傳統(tǒng)劇情犯罪人物形象刻畫并沒有太大出入,看起來行為舉止正常的施害人和誤入騙局的受害者,不同之處在于羅泓軫將人物兇手提前告知觀眾,羅伯特·麥基稱這種形式為開放式神秘或科倫坡形式,即在懸疑劇情作品中,打破傳統(tǒng)編劇線性思維,通過提前將劇作結果告知觀眾,從而豐富劇作人物形象,拓展劇情節(jié)奏結構,拉近劇情與觀眾間的距離。羅伯特·麥基說:“其中的謀殺讓觀眾親眼目睹,因此觀眾知道是誰干的,故事于是變成“他怎么才能抓到他?”,整個過程中,作者一直在多重線索和多重嫌疑犯之間做著替換游戲。謀殺必須是一個精心策劃、看似天衣無縫的罪行,一整套錯綜復雜的計謀,牽涉許多步驟和技術成份。但是,觀眾通過常規(guī)知道,其中的一個成份具有致命的邏輯漏洞。當偵探來到現(xiàn)場后,他本能地知道是誰干的,在諸多線索中搜尋,力圖找到那一使罪行敗露的漏洞,然后和那一趾高氣揚自以為干得天衣無縫的罪犯對質。”在《追擊者》敘事過程中,觀眾可以看到羅泓軫設計的兇手池英名的施暴環(huán)節(jié),也可以看到皮條老板嚴浩民在敘事結構中扮演的“偵探”角色從懷疑到不斷的追擊證據(jù)環(huán)節(jié),再到追擊者和嫌疑犯的最后碰撞。這種提前將犯罪人物告知觀眾的模式會極大的調動觀眾的情緒,類似于《嫌疑犯X的獻身》,通過先提示觀眾關注危險再引導觀眾進入設置好的情節(jié)走向,從而控制觀眾情緒節(jié)奏,導演不需要通過特定的環(huán)境和復雜的設計來讓觀眾推理“誰是罪犯”,導演希望觀眾關注的是“罪犯接下來會做什么”。這一情節(jié)設置現(xiàn)在仍然被許多好萊塢劇情影片模仿與加強,例如網(wǎng)飛2017年上映的《心靈獵人》,已知已經(jīng)入獄的罪犯和探求犯罪動機的探員,情節(jié)已經(jīng)剔除了抓捕兇手的主要過程,懸念的設置重心轉移到了案件本身和展示各式各樣匪夷所思又情理之中的兇手動機,相較冗敘于探員的探案手法如何精妙,科倫坡敘事更在意拉近事件與觀眾的距離,更注重觀眾的情緒反應。
在《追擊者》的敘事結構中,“最后一分鐘營救”平行蒙太奇的使用在影片最后的便利店場景中將劇情推向高潮。羅泓軫分別使用了“偵探”嚴浩民拼盡全力尋找受害者、受害者美珍拼盡全力找到安全屋、施暴者池英民輕松走進安全屋的三條段落沖突完成劇作結構,在將劇情矛盾推至頂點前,羅泓軫甚至還有意加強了劇作中的矛盾沖突,即給予希望后再將希望擊穿后的徹底絕望,觀眾在看到受害者進入安全屋后以為受害者可以得到保護,而實際上施暴者進入安全屋后直接打破了觀眾的固有思維,同時在施暴者對受害者的施暴過程中,“偵探”愈加拼盡全力的尋找受害者的蒙太奇拔高了絕望的深度,“偵探”的愈努力,觀眾絕望的程度愈深入,這種好萊塢式的經(jīng)典劇作手法可以有效的擴充影片的信息含量,通過情節(jié)相互烘托形成對比,極大的增強了劇作張力和故事懸念,豐富了劇作人物形象,產生了強烈的藝術感染效果。
2. 身份認同與對人性的思考
如果說《完美的紅鯛魚料理》是導演學院時期對劇作結構的初步探索,《追擊者》呈現(xiàn)了羅泓軫在影片敘事上好萊塢類型片標準化制作,那么《黃?!返膭?chuàng)作則突出了導演對類型電影反映現(xiàn)實生活的思考,其中最精彩的部分就是階層差異產生的矛盾和人對自我的身份懷疑。影片開始羅泓軫就將中國與朝鮮邊境小城延邊凋敝的場景展現(xiàn)給觀眾,包括對以駕駛出租車為生的金久男和一眾底層男性人物側寫,賭博和將老婆家人送到韓國合法或非法打工,再將錢寄回延邊成為了這些人收入的主要來源。對于朝鮮族主人公金久男來說,為了突出朝鮮族和主流人群的身份矛盾,羅泓軫刻意使用了常見于網(wǎng)絡社交媒體等環(huán)境中對高麗人的歧視性語言,通過一個小混混的口中說出來作為對以金久男為代表的朝鮮族標簽,體現(xiàn)了當?shù)刂髁魃鐣Τr族的不認同,另一方面則又突出了以“地頭蛇”及高利貸者為代表的綿先生對社會底層人群的階層的不認同,值得注意的是,以綿先生為代表的“地頭蛇”朝鮮族對同宗同族的社會底層也持有了階層差異產生的歧視。而當金久男偷渡到韓國以后,面對繁華的大都市首爾,對于鋪天蓋地對于朝鮮族的歧視,又出現(xiàn)了韓國主流社會對朝鮮族的不認同。通過這三種由身份和階層造成的不認同,加劇了中國朝鮮族特別是低收入群體的生存窘境和人對自我的身份懷疑,隨著個體焦慮的不斷放大,從而為影片的整體悲劇基調埋下來伏筆。阿蘭·德波頓認為人因為自我焦慮才產生了身份認同,德波頓說:“他人對我們的關注是如此重要。就本質而言,人類對自身價值的判斷有—種與生俱來的不確定性——我們對自己的認識很大程度上取決于他人對我們的看法。也許:在一個理想世界中,我們可能更堅強一些,我們會固守自己的底線,不管別人是否在意我們,也不會顧慮別人的想法。但環(huán)境就是這樣可怕,它讓你不自覺地遵循某種既定的規(guī)范,接受絕大多數(shù)人自愿或不自愿認可的標準,把你的思維納入某些被稱為精英的人設定的范圍和程序之內。我們都被影響著,同時又影響著別人?!被诖耍_泓軫成功的完成了《黃?!穼τ捌诵膬群募軜?,而導演對劇作中反映這樣一種設定的意圖,或許可以看作是韓國國內社會對流散主題文化與身份認同的焦慮。一般而言,大部分包含流散主題文化的主流群體仍然帶有對客群群體的人文關懷與憐憫,作為居住在中朝俄邊境的延邊自治州的中國朝鮮族,大量合法或非法進入韓國務工人員因為偷渡或意外事故遭受苦難,僥幸進入韓國社會工作的個體或群體也因為韓國社會的歧視和冷漠得不到或者很少得到應有的權益,羅泓軫通過對客群群體現(xiàn)狀的映射也體現(xiàn)了韓國社會對中國朝鮮族的關注,同時也應引起國內社會及相關劇作者的重視。
在《黃?!返囊庀螂[喻中,“狂犬病”的意向化表達也反映了羅泓軫對階層身份下人性喪失的失落。羅泓軫在片頭利用金久男的旁白敘述了這樣一段話,“在我11歲的時候,街坊里流行起了狂犬病,我家里的狗也得了狂犬病,起初它只是咬死了自己的母親,到最后,只要是能咬的東西,它就會都往死里咬,村里人想要把它宰了,可是沒抓到,讓它給跑了,過了幾天,那條狗瘦的干巴巴的又出現(xiàn)了,黑黑的眼珠,一點力氣也沒有,就那么看了我半天,然后就慢慢躺下,再也沒有起來,我把它埋在村子的后山,可就在那天晚上,大人們又把它挖出來,煮著吃了。之所以又突然想起那件事,是因為從那以后,再沒流行過的瘋狗病又開始傳播,正在蔓延的狂犬病。”在整部影片中,金久男這個來自底層的朝鮮族為了還債被迫殺人成了瘋狗,被殺者金承賢的司機、銀行職員或者為了錢或者為了女人拋棄契約謀殺雇主成了瘋狗,道貌岸然衣著光鮮的韓國社長金泰元為了推避求全殺人成了瘋狗,朝鮮族“地頭蛇”綿老板為了殺人滅口成了瘋狗,無論處于什么階層,什么身份,什么目的,所有人都像感染了狂犬病互相廝殺,而這些“瘋狗”在劇作的設置中,來源于導演對各個角色產生訴求后的客觀設置障礙,正是由于人物在劇作中的所遇到的各種障礙,從而推動了劇情的發(fā)展。外置的障礙來源于表層人物與人物間的謀殺和追殺,內置的障礙則體現(xiàn)在導演對終將蔓延的“狂犬病”的失落與失望,在類型電影的創(chuàng)作中,觀眾通過影片了解劇作內核與導演設置的人物障礙息息相關,人物的外置障礙表達了人物的內在訴求,人物的內在訴求又包含了社會與個人的關系,從某種程度來說,《黃?!返谋憩F(xiàn)主題大大拓寬了羅泓軫的影片深度,在思索人性的悲與惡之間邁向了一大步,進而也為之后《哭聲》的劇作創(chuàng)作提供了思路。
3. 社會意識崇拜活動隱喻下的個體困境
韓國本土的社會意識崇拜活動文化一直以來都深刻的影響著韓國民眾的生活與社會思想。19世紀以后,朝鮮王國內憂外患,統(tǒng)治階層與底層勞苦大眾矛盾激烈,對外施行閉關鎖國政策,農民運動不斷爆發(fā),社會矛盾加劇。而日本則在1868年明治維新之后走向資本主義道路,大量興建工廠學校,改革吏治,一躍成為世界強國,為了獲得更多市場和原材料,同時轉移社會矛盾,日本大陸政策竭力向外擴張,1876年借由云揚號事件與朝鮮簽訂了《江華條約》,至此以后朝鮮門戶大開,逐漸淪落為帝國主義殖民地,同時隨著社會風潮的轉變和傳教士的涌入,社會意識崇拜活動迅速在朝鮮生根發(fā)芽,大量社會意識崇拜活動和新教教會在朝鮮創(chuàng)辦,在一定程度上也起到了啟迪民智的作用。日俄戰(zhàn)爭之后,日本加大了對殖民地的控制和剝削,朝鮮國內反日情緒逐步加劇,1909年,教徒安重根在中國哈爾濱刺殺日本前首相伊藤博文后英勇就義,激發(fā)了朝鮮國內獨立與反日運動的民族情緒。韓國建國后,社會意識崇拜活動團體也在社會運動中發(fā)揮了各種作用,1987年,韓國國內爆發(fā)六月民主抗爭運動,受教會影響的教徒組織民眾走上街頭反對全斗煥獨裁統(tǒng)治,從某種意義上講,韓國國內基督教勢力在韓國大眾社會意識形態(tài)方面占據(jù)了一定地位,殖民時代的國家恥辱和民主斗爭中對統(tǒng)治階層的憤怒為韓國基督教活動在社會中的傳播提供了溫床。在影片《哭聲》中,同為基督徒的羅泓軫毫不隱諱的將國村隼飾演的日本巫師塑造成打破韓國偏遠山村寧靜的惡鬼,值得注意的是演員國村隼本身就是日本熊本縣人。同時劇作中郭度沅飾演的山村警察面對一系列超出自我認知判斷的惡性事件后無法選擇的成為“羔羊”,在悲劇化的故事敘述結構下,導演有意將“善”與“惡”的關系進行模糊,人與各種價值觀的碰撞和在碰撞過程中產生的掙扎和直到最后的悲劇宿命成為了敘事重點,在這場人與宿命的對決中,導演也有意通過劇作場景表現(xiàn)了許多基督教元素,包括對“彼得三次不認主”,表達了個體在面對危機時對信仰的不堅定;“向圣徒顯現(xiàn)圣痕”則表達個體對事物真假難辨的愚蠢和迷茫;而在面對惡鬼的誘惑時,導演使用了“垂釣”這一意向,表達了個體在做出選擇時的命運博弈。從日據(jù)時代到流亡政府,從意識形態(tài)的國家割裂到韓國國內反抗獨裁體制,在社會歷史的不斷變遷下,韓國社會的民眾意識與大眾思想都通過影視作品反映和展現(xiàn),而羅泓軫則在社會語境的大背景下,突出了個體在歷史宿命中的無力與悲劇,從導演個人對劇作的創(chuàng)作和表現(xiàn)主題來看,《哭聲》的隱喻則表達出了導演對個體命運無可避免走向悲劇的悲觀情節(jié)。
4. 總結
從《追擊者》漂亮精巧的劇本結構和人物劇作處理,到《黃?!啡诵耘c命運碰撞下身份思考,再到《哭聲》對個體命運的不可知的悲劇表達,羅泓軫的電影深度也從展現(xiàn)悲劇到思考命運層面邁向了一大步。事實上,類型電影在題材選擇,人物建構和主題表現(xiàn)方面,也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創(chuàng)作者在社會語境下對大眾生活和民眾思想的體現(xiàn)與反思,而從羅泓軫的劇作態(tài)度與作品質量來分析,盡管目前只有三部影片上映,但影片質量與劇作中帶給觀眾的批判和反思,恰恰證明了羅泓軫在藝術創(chuàng)作方面的精益求精。本文試圖通過對羅泓軫類型電影劇作的劇作征候入手,希望通過對導演創(chuàng)作中對社會語境與人物分析的思索與探討,為理解羅泓軫劇作特點與表現(xiàn)手法提供一些思路。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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