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娃-麗莎·曼納(Eeva-Liisa Manner,1921-1995),20世紀芬蘭現(xiàn)代派詩歌代表人物之一,劇作家、散文作家、翻譯家。出生于赫爾辛基,早年在卡累利阿地區(qū)度過了童年時光,1939年底蘇芬戰(zhàn)爭爆發(fā)后,她回到赫爾辛基,最初在保險公司和出版社工作,后來做過文學(xué)編輯。1946年,她出版第一部詩集后成為自由撰稿人。她先后出版過20多部詩集,主要有《黑與紅》(1946)、《這次旅行》(1956)、《華氏121度》(1968)等,獲得過多種文學(xué)獎。她還出版過散文、長篇小說、戲劇、廣播劇多卷,翻譯過莎士比亞、卡夫卡、畢希納、海塞和川端康成等人的作品。她曾在西班牙的安達盧西亞生地區(qū)生活,也曾廣泛游歷,從1957年開始,她主要隱居在芬蘭坦佩雷。
作為二戰(zhàn)以來芬蘭最具影響力的現(xiàn)代主義詩人和最富于激情和智慧的詩人之一,伊娃-麗莎·曼納在50年代與哈維科等詩人一起,形成了芬蘭現(xiàn)代派詩歌的主流。她的詩歌在北歐抒情詩中與眾不同的是其頗具革命性的手法:她把自然風(fēng)景既寫得非常優(yōu)美,而又并非純粹的風(fēng)景寫作,其中蘊藏著對人和人性的沉思;她的詩既內(nèi)向,又有寬闊的背景,還常常涉及社會與政治問題,更醉心于中國神秘主義——她對中國文化的研究使其作品呈現(xiàn)出清晰的意象、不同的意識層面,這些特色都是她成為芬蘭現(xiàn)代主義詩歌旗手的原因,對后來的芬蘭詩人產(chǎn)生過重要的影響。
如果悲傷冒出煙霧
(給瓦茨拉夫·哈維爾)
如果悲傷冒出煙霧,大地就會煙霧彌漫
也許大地已經(jīng)被煙霧充滿
退回到它古老的形態(tài),退回到夜晚的心間。
征服者來臨,中世紀
可是沒有中世紀的光
就連天空也不再清晰。
我在燈光下翻書
我在燈光下翻書,
發(fā)黃的書本散發(fā)出草味和霉味。
我一頁頁翻閱,雨一般的聲音升起
一陣微弱的風(fēng)從書頁吹到書頁
吹過戰(zhàn)場。
硝煙猶如蒲公英絨毛四處飛散。
喧鬧;沉寂。很多馬匹迷途,漂泊,
還有那些沒有馬的人。從孵化的裂縫中
鄉(xiāng)間發(fā)出聲響和氣味。燕子的尖叫。
茴香,野細葉芹。罌粟,蒲公英絨毛
書頁上,有硝煙之云和彈雨。
燈盞柔和的光環(huán)關(guān)閉戰(zhàn)場。
他背對著我而佇立
他背對著我而佇立
直到他轉(zhuǎn)過身來
和光芒把他劈開
我才認識他。
他從禮服上抖落灰燼
他自己變成了灰燼
又煙消云散
或者猶如那些在廣島的橋上
被光芒焚燒的人影一樣消失。
城市
房子怎樣在這個城市里成長,
裂縫加深了,水變得更黑,
水即將爬到街上,欄桿容易斷裂,
地下水位在上升,地下室已積滿了水,
恐懼在上升,恐懼隱藏在
在令人窒息的禮貌中,
在光天化日的罪行中。
即將需要小船,你聽見那咆哮嗎,
乘上小船吧,帽子再無幫助,
或者,如果你勇敢地投入其中,
就給他——那個劃船的人帶句話吧,
就說極度危險。
這里
孤獨怎樣從我身上展開
灌木逐漸消失,
樹木飄揚,還有松貂,松貂。
夜晚的寒意慢慢推進
比薄冰的邊緣還遠
覆蓋小小的尸體。
樹木在外面支撐空寂,
孤獨
猶如石頭在樹木之間移動。
無限
和雪。
林蔭道樹下的秋天
林蔭道樹下的秋天:
恍若夢境的黃昏在漂浮,
雨,沉睡在街上的水洼里。
雨在沉睡。雨在傾聽
落葉飄散,飄散,萬物……
影子嗖嗖作響,在楓樹中喃喃低語。
樹木慢慢漂進黑暗。
房舍像船一般沉沒、消失。
水洼里,神秘的燈盞亮起。
黃昏也飄散在地面。
它飄進水里,暗淡,淹死。
燈盞游走。萬物消失。
冬天
樹葉飄浮,時辰,季節(jié)
從房間飄到房間。
雪吹拂,在缺口形成簾幕。
荒蕪倚靠在墻上,展開房舍,
影子倚靠,吱嘎作響。
雪,像一只謙卑的動物移動,
在角落筑巢。
稀疏的廣場和眼睛凍結(jié)。
如果鳥在里面迷途,就墜落下來。
這只凍結(jié)的手并沒給它溫暖。
這里
唯有古老的嗓音
從墻壁到墻壁迷途,
在我的頭發(fā)中筑巢,
在我思維的輕雪中筑巢,被關(guān)閉在
我思維下面的是深處,
破裂的缺口,
窒息的黑暗,還有渴求生存的老鼠。
我厭倦了強壯
我厭倦了強壯
也厭倦了總像籠中的
歐椋鳥那樣屏住氣息。
我想打開籠子,讓夢幻進來
讓鳥兒在屋檐上四處走動
汲飲雨水
啄食。
雨,就這樣
慢慢放松輪廓
讓萬物顯得更柔和;
放松籠子的線條
和意味著黑鳥和命運的線條;
從屋檐上放松一支輕快的賦格曲,
那讓鳥兒來汲飲的
被追尋的音符。
雨為睡者展開耳朵
雨為睡者展開耳朵
雨為流浪者展開影子
雨展開聽覺,向內(nèi)行走。
雨展開緩慢的燈盞和模糊的念頭
脆弱的玻璃外殼,膨脹的鐘
阻止充滿雨水的歌在里面
嗒嗒作響的燈盞。
雨對笑聲,對音樂展開屋檐,
對影子和風(fēng)的活潑序曲展開
路邊水溝、身影,隨一個多風(fēng)的
影子輕盈地行走,與風(fēng)一起行走。
雨展開傘,就像展開一朵搖曳的花,就像
展開一片
翅膀的裙裾,航線被遺忘的節(jié)奏中
一艘紙船,水母之帆,
渴望之船。
當我的頭顱像花盆裂開
當我的頭顱像花盆裂開,
當我的骨頭裂開,我的臉消瘦,
我就會透過大地呼吸留在我內(nèi)心的東西,
我就會透過大地呼吸所有的愛情
用它到處遮蓋我的朋友,
不曾忘記動物;
我將把書籍,鋼筆和鐘封閉在它里面,
封閉每一件熟悉的物品,
鏡子,墨水瓶,燈罩,
德語詞典,狗的頸圈
——讓它們在手與手之間閃爍——
蜂巢和勤勉的數(shù)學(xué),
樹木的年輪,日歷上的學(xué)識,
蝸牛的哲學(xué)房子,懶散的草蛇,
豪豬乳汁的魅力,燕子的德語舌頭,
草叢遮蔽的小徑,雨水熱愛的
門廊上腐朽的木板,風(fēng)雪。
我將把日歷上的日期封閉在它里面,
讓它們被撒播在小徑上和充滿風(fēng)的色彩中;
我將把孩子的孤獨的鞋裹在它里面,
那迷失的小小腳步:
也許,有時
在很艱難的時候
它們會感到安全,
感到那遲遲不去的秘密遮蓋
又繼續(xù)前行。
花園一天天稀疏
花園一天天稀疏
一個人即將看穿它,如同看穿破簾。
天空穿過它流動,雨,一片云海,正被散布。
樹木正在脫衣。
樹葉正在飄落、腐爛。
草叢的灰發(fā)正在飄落,蠐螬
正在陷落的土地的臨終之床上筑巢。
夜里
天空之狗跑過萬物,
早晨潔白、失重、寒冷,
霜如蒸發(fā)后的鹽鋪展。
蜥蜴爬出水井,從珠寶般黝黑的
眼睛上面抬起眼瞼。
皮膚沒有顫動,心在喉嚨里
停止,縮小的手指停止,
僵硬,動物寒冷,
銅一般死寂。
水井荒無人煙,
小徑空寂,
房子沒有回憶,
窗戶被遮住。
鐵銹在腐蝕。
老鼠和真菌更進一步,深入
空寂的核心,在那里,一秒秒時間
生活在樹木的幽深處。
這一年正在成熟。
這是秋天,
冬季月份來臨前
兩天吝嗇的循環(huán)。
對照
它們掉出我的裙擺:
花園,院落,房子,嗓音,房間,
孩子:手里的燕子和魚
掉到那呈現(xiàn)石頭的
大地上。
我是一個空寂的房間,
四周圍繞著羅盤的基點方位
和銀裝素裹的樹木:
寒冷,寒冷,空寂。
然而我熱愛的一切
都從我的手上升起——
院落,玫瑰,花盆房子,
完美:
一幢莢膜般的房子,悄然的種籽
它們的構(gòu)造里面有死亡和運動,
小水井,小狗,無形的頸圈。
小房間,小窗戶,為了心靈的奔跑
而束起鞋帶的活潑的小鞋子。
鞋子從房間跑到
房間,血液中
孩子的手指正在給石頭槳手
構(gòu)筑一道石頭防波堤。
夢幻如深處的
石頭,
被細讀,被奉獻給死亡。
和諧鳴囀的鳥兒
穿過窗口和耳朵漂進來
它們的嘴喙里充滿笑語:
水滴,屬于莫扎特
扎特扎特
接受這些結(jié)繭的詞語
接受這些結(jié)繭的詞語,把它們放在一邊
它們里面有樹木、蝴蝶、蜥蜴和蜻蜓
有蝸牛、腹足綱的軟體動物和旋梯
還有蛇,因為它也必需。
它們里面有蛇頸龜、天鵝伸長的脖子和歌聲
有魚鱗、鱗片和交嘴雀的叫聲。
它們里面有受傷的馬匹逃逸的蹄和記憶,
有對如何一定要避免人類和陷阱的記憶。
它們里面有緩慢的積雪的死亡和迅疾的象形文字
有腳趾在沉淀的鹽里纖細的作品。
有貽貝殼的鎧板和鳴響的螺旋線
有貨幣石①創(chuàng)造的對應(yīng)的秘密
——哦,它們怎樣鳴響——
它們里面有大腦的珊瑚、珊瑚的大腦
所有神秘的數(shù)字都在里面耐心地工作,
練習(xí)數(shù)學(xué)和變化
以及慶典儀式上的魔術(shù);
那美麗的數(shù)字,也許那里有最美麗的東西,
卻帶來災(zāi)禍,即便是對于那些
熟悉煉金術(shù)秘方的人,也很少帶來幸運。
接受它們,把它們播撒到風(fēng)中
接受它們,把它們播撒到急流中
接受它們,把它們播撒到雪里過冬
接受我,把我從邪惡事物中釋放出來。
——————
①一種有孔蟲類的單細胞動物,其外殼類似錢幣。
斯賓諾莎①
我制作透鏡,因此它們才會觀察。
我徹夜打磨著鏡面,
把我思維的碎片
奉獻給上帝。
沉默。我看見:
它們?nèi)煎e誤地折射。
如今,當我?guī)?/p>
那沒有寫下的無知的
痛苦和孤獨
我是否還有價值。
——————
①荷蘭哲學(xué)家(1632-1677)。
樹木是赤裸的
樹木是赤裸的。
秋天
把它霧一般的馬匹趕向河流。
狗在遠處吠叫,很遠。
小馬車沒有趕車人
獨自離開狹窄的大門,消失了。
有人說,如果心沉睡在冬青樹下
那就是幽靈趕車的方式。
然而幽靈只是記憶。
夜晚早早降臨。
冬天很快就會來臨
像一口井,深沉而寒冷。
我整天坐在友好的老樹下
我整天坐在友好的老樹下
看著我的夢幻,與死者交談。
雨來來往往,我坐呀坐呀,
我的雙手遲鈍,我的眼睛了解得太多,
我像鳥兒吃谷粒,我的胃生長,
除了盤著腿思考,我又能干什么呢。
然而夢幻漫長,死者長壽,
他們有很多幽靈,我用谷粒喂養(yǎng)他們,
我嫉妒勤勞的鳥兒,對自己嚴酷,
疲倦,滿心煩惱。
我把生活寫成詩
我把生活寫成詩,把詩寫成生活,
一首詩是冷漠入迷的生活方式
和死亡的唯一方式:
滑入無限,為了那選擇的輕盈的一刻
漂浮在上帝表面,
漂浮在上帝那冷漠的眼睛表面
上帝的眼睛并不哭泣,并不蘇醒,并不形成觀點,
沒有依附就觀看,接受萬物,
培育秩序和準確的時刻,
保護蝎子、蛇、烏賊
(人類憎恨它們,把自己的欲望跟這些形態(tài)
混淆起來);
承認一個人的信念:好奇心,
漫游魚、蝎子和山羊的空間,
從鳥兒那里借用欲望和距離
又向下漂浮而去
猶如一片被風(fēng)裹住的翅膀,
迅疾的自由,具有鳥的形態(tài)。
早晨明亮,黃昏朦朧
早晨明亮,黃昏朦朧,
水的變形發(fā)生改變:
云,雨,霧,一點雪……
從黎明到日落的金色間隔
越來越稀少,白晝沒有從它的
云的搖籃中上升:黑色的風(fēng)從湖里吹來。
可是依然有聲音和光
可是依然有聲音和光。
我應(yīng)該做什么,陰影拉長,秋天即將來臨,
冬天即將逐走我,夜晚寒冷,
當我看見一朵白花猶如日光中的火苗
萎縮、褪色,我就追憶雪的氣味。
可是依然有聲音和光。鳥兒在黎明喧鬧,
我的小船顫抖著離去,在這風(fēng)中,我應(yīng)該前往何方?
我剝光蘆葦:脆弱的沉思片斷,
我應(yīng)該做什么?做什么來延長愉快的心情?
跟你的朋友托馬斯交談:
為了他把一首詩扔進深深的河里。
灌木叢中沒有路徑
灌木叢中沒有路徑,
小船沒有穿過海岸的峽口滑行,
結(jié)霜的早晨,不可分割的日子,
孤獨,柔和的森林。
小徑變成紅色
小徑變成紅色,森林發(fā)黃,
群山在遙遠的雨中暗淡,
院落里,秋葉的煙霧裊裊上升。
斧子響起比以往更多的回音,
森林那更深沉的聲音聯(lián)系著
伐木人在鷹的山巒斜坡上的旅行。
回音傳到對岸,尖銳而清晰,
仿佛無形的人在空寂的海岸上砍伐想象中的樹木。
有時他們互致問候,
這個和另一個回音的人,
越過那深深而寒冷的
森林平靜的湖泊叫喊著什么。
我作為經(jīng)驗主義者的經(jīng)驗
1
如果悲傷冒出煙霧,
大地就會煙霧彌漫。
然而,即使在這樣的悲傷下也有火焰,
我的心燃燒,并不燒毀。
2
我的心燃燒,門廊和臥室燃燒,
不是在這里,不是在我內(nèi)心,是在外面,
因為世界會燃燒于概念。
3
孿生子:
愛情與死亡,兩者
同樣虛幻,同樣引起欲望,
當我的角色舍棄我,我就
從一方逃到另一方。
4
歡樂與悲傷始終交替發(fā)生。
朋友,感覺的摻合者,不要接觸。
我灼熱,寒冷。
5
腳步在樓梯上低語,
腳步來來往往。
那不是我所渴望的人邁出的腳步。
6
詞語來來往往,
我需要的詞語越來越少。
也許明天
我不再需要任何詞語。
死水(選)
3
空寂的小徑。腳步:
一只鳥在屋頂上奔跑。
早晨,濃霧彌漫,足以
用樹木在無形織機上
紡織纖維的方式
來紡織羊毛。
碼頭:幾步階梯,
它周圍的無垠一派潔白。
它會在哪一道深淵上架起橋梁?
要不然一道瀑布沒有峽谷,
只有一片失落的湖泊
和天鵝在水中留下的波紋?
4
野鴨在鳴叫:
早晨,草叢上有霜。
薄冰細細的碎裂聲猶如玻璃。
渴望引發(fā)的暈眩。
這是秋天。即使在火光中,我也感到寒冷。
皮膚下的寒意不會消失。
5
河岸上,一個老人向我走來
腰間纏著一根斷裂的細繩。
月光照透他,照透他的臟腑。
他影子的心猶如燈芯一般跳動。
那老人做好準備推船下水,
無需船槳,也無需風(fēng)。
8
天與海之間的邊界消失了,
唯有一派透明的煙霾,
白色的霜或蒼白的珍珠。
一艘展開閃爍之帆的小船,在空中游動
沉默得猶如積雪用魔法變出的幻景,
沉默得猶如無風(fēng)之地的光芒:
猶如風(fēng)的圣餐盤上光芒的圣餅。
我那散發(fā)森林氣味的房間
我那散發(fā)森林氣味的房間
更早的時候
依然被落日映紅,
松樹的心暗淡下來,
彎曲的光芒寒冷,
黃昏猶如鐵的光譜
呈現(xiàn)出紅色,衰老著。
我們整天聽見天上的颼颼聲
我們整天聽見天上的颼颼聲,
遷徙開始了。
我們聽見從森林傳來一聲喃喃低語,
是風(fēng)還是鷹?秋天的聲音,
雨的飄落。
一只輕快活潑的黑鳥從水溝里
啟程。
三十天之后
三十天之后
房子空寂了,
沒有晨風(fēng)的問候,鳥兒的信任的喧嚷聲,
歐洲赤松側(cè)邊,沒有溫暖的光亮。
湖泊死寂。另一邊,有積雪,
積雪中,有如同恐懼的印痕。
麋鹿揚起骨瘦的頭冠,
叫聲傳到冬天的原野和森林中
(鳥兒說,離去吧,云朵滑過去了)
深沉而清晰
天空多么清晰,萬物融化在光芒中。
白晝多么灼熱,仿佛剛剛被創(chuàng)造。
可是水總是低語,風(fēng)梳理
草叢,小溪擦亮了它的石頭。
莎草的抽象之輪古老,古老……
意識年輕,才誕生一個時辰。
天空多么清晰,透過它可以看見一只鳥,
水多么深沉……其余一切都是偶然發(fā)生的。
倒影
1
小船滑進水里,
燈芯草張開,合攏。
一只大鳥模仿低語,
影子朝著鳥兒升起。
海灘上,漁網(wǎng)雨水一般閃耀,
我充滿了樹葉,充滿了一陣陣風(fēng)。
2
一匹馬走向棧橋,朝著水俯身,
另一匹馬從水里迎著它升起來。
那匹馬飲水,用挽具即興演奏
把音樂搖落到柔和的黃昏里。
那匹馬沐浴,涉水走向深處,
一頭肉體和肌腱造就的泥土色動物,在歡悅
它的周圍,是太陽傾倒的黃金。
3
日子起伏,
猶如樹葉,
猶如葉影沒有重量,
迅疾,啞默,猶如來自鏡子里面,
一個奔跑的女孩
朝著另一個女孩跳舞,
她們一起匆匆離開,
日子猶如孩子或風(fēng)箏,白晝
明亮的緞帶。
悲傷封閉心里的縫隙。
愛
猶如那總是飛到蘆葦叢中的鳥,隱藏著,
水的攪動者,
焦慮,抱怨。
一片云掠過水面,河水奔流,開花,
心里的縫隙被悲傷封閉。
又是早晨
又是早晨,
一條漸漸展開的溫暖的霧帶
從海岸升起
一只貓頭鷹柔和的鳴叫
從森林中響起。
一杯茶
一個影子走過去。是鳥,還是云
還是我那朦朧愿望的影子?
還是別的什么……沒有外形,充滿內(nèi)容,
那沒改變而妥協(xié)的事物,
那我隨之搖曳的事物,那相比之下
我的愿望不過是遺憾的事物,脆弱得猶如傷疤,
脆弱,輕盈得猶如濾茶的網(wǎng),猶如風(fēng)中樹葉的重量。
我的愿望,愿望??占诺狞S昏里
游廊上的一杯茶。
我點燃燈盞。心在燃燒。
我傾身。我反映在樹林深處,
黃昏的移動
讓我疲倦。
一只鳥在池塘上嘁嘁喳喳尖叫!
最初
可是,我真的已經(jīng)死去
很久了,
當死亡來臨,當它侵襲
那穿著我的衣服的軀體,
那只是一場事先注定的相遇發(fā)生:
一個動作破裂,話語消失
如雪,眼睛的幻景
猶如眾多的鴿子逃離,
(因為我們用情感觀看)
我的軀體從自身上傾斜,
馬車夫混亂的世界中的腦袋,陌生
花園中的腳,
夜晚的空寂中,它一次次
落下來與我相遇。
森林
森林來到房間,鳥兒回到樹上。
有人在附近:一匹對我珍貴的馬,馬皮閃爍。
我一觸摸它,它就消失了
帶走了森林、鳥兒、房間
那騎手,具有水的特征。
【責(zé)任編輯黃利萍】
作者簡介:董繼平,1962年生于重慶,早年獲“國際加拿大研究獎”,參加過美國艾奧瓦大學(xué)國際作家班并獲“艾奧瓦大學(xué)榮譽作家”,后擔任美國《國際季刊》編委。譯著有外國詩集《帕斯詩選》《勃萊詩選》《默溫詩選》《特蘭斯特羅默詩選》等二十余部,美國自然隨筆集《自然札記》《秋色》《野生動物家園》《荒野漫游記》《動物奇譚錄》等二十余部,以及美國長篇小說《了不起的蓋茨比》,另著有人文建筑隨筆集《世界著名建筑的故事》。現(xiàn)居重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