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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麀鹿在特八路上

      2020-08-14 10:17:32李宏偉
      山花 2020年8期
      關(guān)鍵詞:小伍吉祥小說

      李宏偉

      編者按:2010年始,本刊設(shè)立“小說家”專欄,每年邀請中文世界一位作家,連續(xù)十二期,每期一短篇小說,每一小說附三則自問自答,與內(nèi)容有關(guān)無關(guān)皆可。是否再定個人化專欄名,其呈現(xiàn)形式,篇幅長短,皆由小說家自定,迄今已蒙金庸、阿城、鄧一光、余華、李洱、劉慈欣、康赫、董啟章、張大春、黃錦樹等十余位作家鼎力支持。

      某年本已邀得句芒先生,他按照個人習(xí)慣,欲一氣呵成,寫定十二篇,才入此專欄,依序付梓。怎奈六篇確定后,私事跌宕,小說無法繼續(xù),專欄一事只得暫緩。句芒先生重然諾,幾次拾筆,又添得三篇,終因計劃被打亂,于去年底告知,此事放棄。

      銘感句芒先生惦念與本刊約定之厚誼,幾番爭取,句芒先生雖不同意小說見刊,但同意出示九篇篇名及二十七則問答?,F(xiàn)將按原定刊登月份為序,輯成一文,并以句芒先生原擬專欄名“麀鹿在特八路上”為題,以饗讀者。

      一月,《玫瑰坐》

      1、特八路是什么路?

      特8路是環(huán)北京三環(huán)的一趟雙層公交,外環(huán)起止于城南嘉園北站,內(nèi)環(huán)起止于航天橋西站。十余年前,以夏家胡同與亮馬橋為兩點,我上下班都乘坐特8,單邊耗時一小時半。這條路上,這班車上,記憶豐盈。睡過很多覺,看過不少書,給人讓過座,和人吵過架。后來地鐵10號線開通,加上辭職在家,很少再乘坐。為寫這個專欄,前幾日坐了一圈。三環(huán)大站快車已取消,只留下沿輔路緩行的慢車。遠沒有當(dāng)初擁擠,幾成觀光車。

      不用8而用八,是自得其樂的小伎倆,期望它是一班車外,還可能是一條路。也確是一條路,動態(tài)之路。人來人往,熙熙攘攘,身懷悲喜,經(jīng)受欲望。大家在特八路上相逢,短暫相處,不揮手即各自離去,卻也在時空點上留下交織的痕跡,淺淺淡淡。一如夏杰,當(dāng)他在座位上拿起玫瑰時,不知道它原本屬于誰,是有意棄置,還是無心遺留,但看見它綻放中層層疊疊的花瓣,讓他忘卻女孩和隔壁男生玩鬧帶來的痛苦。他聞到玫瑰的香,迫不及待想見到她。

      2、十二篇小說都在這趟車上?

      從某個時候起,寫作的人再難拒絕這一誘惑:發(fā)現(xiàn)或創(chuàng)造一個專屬空間,容納一些人的生活、命運,他們互相經(jīng)過,彼此映照——不管那是一座城市、一條街道,或者,郵票大小的地方。當(dāng)代生活,例如在北京,這樣的空間變化劇烈,更龐大更表層,人物之間純粹得如同鏡面。流動加速人員更替,無法產(chǎn)生恒久的故事,流動又讓人與他人、世界接觸更加頻繁,情緒、情感的爆破點增多。公交車是這樣的空間,可一旦開動,它又密閉,相對獨立,是城市汪洋上漂浮的小舟,是人員洪流中穩(wěn)定的孤島。

      十二篇小說是十二個片段,合并在一起,是極短時間內(nèi),北京的一個切片。鏡頭所指,十二個或者再多一點的人,他們的心理狀態(tài)、內(nèi)心獨白,他們意識如何流動,這些意識之流如何交匯,各自的流向如何彼此產(chǎn)生輕微的影響,是很有意思的考察。他們每個人攜帶的前情背景,如何在如此簡短的篇幅內(nèi),展現(xiàn)出來,是很具挑戰(zhàn)性的工作。

      未必會以特8作為十二篇完全的舞臺,但所有人一定都會遭遇同一天同一個時間段內(nèi)的同一班特8,進到車上來。

      3、夏杰看見女孩在車站候車,興奮地對他招手,上來后接過那枝玫瑰,在他旁邊落座;夏杰看見女孩未能擠上來,甚至沒有機會和他目光交接,隨即,他身旁的座位上長出一大簇玫瑰。哪種結(jié)果是你更想要的?

      只要玫瑰還在手里,森林怎么變化都不用在意。請注意,這里是“玫瑰坐”不是“玫瑰座”。我們無法改變作為名詞的“座”,但我們可以對作為動詞的“坐”期待更多。自然,在更廣闊的意義上,“坐”與“座”是一樣的。

      二月,《柔軟的拳頭》

      1、“小伍決定用他大過常人的拳頭打出一片天地?!薄獜娜?,這是個浪漫的帶著傳奇色彩的開頭,但后續(xù)的發(fā)展脫線了?

      我們經(jīng)常注意到拳頭的象征,它是武力,是統(tǒng)治又是對統(tǒng)治的反抗。想到拳頭,就容易想到血。不管是一拳砸去,對方血流如注,還是一拳砸在硬物上,自己血流不止。但是這篇小說里,所有象征開始即告結(jié)束。小伍打傷村里的混混,無法立足,投靠做保安的朋友小胡,一大早被房東羞辱,他決定“用他大過常人的拳頭”“打出一片天地”。他偷聽到那兩個女人的談話——也可以說,是其中一個女人的自言自語——這讓他想起自己的媽媽,于是接通電話。

      這里的變化讓我困惑且驚喜。最初,小說叫《堅硬的拳頭》,小伍提著拳頭上車,是真想打,我也認為他肯定會打。他必須打倒一個本地人,才能出胸中的惡氣,擁擠不堪的早高峰也給人尋釁的機會??伤麛D來擠去,都沒有合適的對象,不知誰拋出的一句家鄉(xiāng)話軟化了他,更把他推到兩個女人旁邊。隨后,小說的題目和小伍的心思都開始變化,兩者都柔軟起來。這也有先兆,就是小伍和小胡的情誼,可以說是兩個年輕人對彼此的關(guān)照,但我們對朋友對他人的柔軟,其實是對自我的期許。

      2、小伍不斷想起古龍的《拳頭》,想著憤怒的小馬,以此制造互文效果?

      《拳頭》仍然是古龍的傳奇,小馬的性格、他的諸般遭遇,都有著漫畫化的極端、簡易,閱讀感受爽、奇,小伍極其喜歡《拳頭》和小馬,又是容易代入的年齡,走在現(xiàn)代的街頭,滿腹少年心思,難免產(chǎn)生小馬的感受。這時,小伍就是小馬,這里就是狼山,小伍的所見所感所想都被置換成小馬的世界。但小伍終究不是小馬,當(dāng)代小說畢竟不是武俠傳奇,小說人物必須在開始和結(jié)束時有所變化,不是外在條件,而是他對世界的感知,他對自己與世界關(guān)系的感知,有移動有改變。換句話說,小說必須在虛構(gòu)中重新整頓世界的秩序。讀者讀到人物的自我認知,憑借這一認知觀照自身,推進對他自己在世界中位置的認知。這一點可以再循環(huán),再往前推進,但不能缺損。

      3、這一認知是否就是小伍身上的少年氣?

      少年氣由年齡賦予。小伍這個年齡,敏感、易怒,行事更多憑一腔血氣,決不以容忍為第一原則,更不把“顧全大局”當(dāng)作借口。但少年氣又不僅限于此,它不是魯莽、無情、好勇斗狠的同義詞,這個詞上,寄寓的還是祝福與想象,是對現(xiàn)實的敏感,進而補償。因此,也可以說,少年氣其實是自我期許,而非旁觀。小伍對陌生女人的維護,不惜得罪幾個混混,憤而出拳,這是少年氣英武的表現(xiàn),其中有俠義與擔(dān)當(dāng),這是出自本能,發(fā)自本心,但并不自覺。因此,當(dāng)他受到他人的歧視、欺凌時,迅速將怒氣擴散,由一個具體的人轉(zhuǎn)移到抽象的本地人身上,這是少年氣蒙昧的一面。小說在這里應(yīng)該促成的,是小伍對以往的認知,是成年對少年氣的反思,是反思之后的認領(lǐng)。也就是,成年階段對少年氣的保有。

      小伍上車之前,身上充溢的是天然的少年氣,聽到的那番對話,回想到母親的狀況,打完電話,下車時,身上的少年氣是認知過后的責(zé)任、義務(wù)。未必恰當(dāng)?shù)念惐龋@個過程是從施耐庵到托爾斯泰的躍遷。

      三月,《貓之羽》

      1、“飛起來”這一最常見的突圍、變形文學(xué)形式,重演一遍的必要性在哪兒?

      必要性之一是私心的滿足。飛不是人天生具備的能力,也無法通過后天的訓(xùn)練習(xí)得,必須借助工具才可能實現(xiàn),因此,飛翔成了最普遍的人類夢想之一。如何飛起來、為何飛起來是諸多文學(xué)作品的起點與高潮,是作家想象力、理解力的競技點。在此之前,我在白日夢里設(shè)想過多次,卻從未落到筆下,讓人、物振翅而起。方媛媛決定帶著吉祥上班,吉祥被裝進貓包,隔著太空艙凝視麻雀在銀杏枝頭跳躍時,這個夢想突然跳出,強烈地催促我完成它。

      必要性之二是方媛媛的意愿?!斑@天早上,吉祥對方媛媛來說,意味著一切?!彼裏o法離開吉祥須臾,有病中的脆弱,感冒折磨她這么久,卻又無法讓她從工作中抽身,因此她需要吉祥的陪伴、鼓勵,這才決定帶著它上班。上了車,那一番擁擠,尤其當(dāng)小伍從身邊過去,直沖著嚼口香糖的青年而去時,她感到不安,吉祥也在貓包里有所察覺,開始躁動。這時,方媛媛明白,吉祥被她拘在身邊,如同她被一份工作拘在一個格子間。她希望吉祥能自由,但在公交車上,吉祥只能飛起來,飛出窗外。

      必要性之三是飛行本身的驅(qū)動。飛行是對日常的脫離,也是對日常的振拔,如果沒有飛行,方媛媛的感冒,她在工作中感受到的困頓,身心都被拘束的不自由,無法得到釋放。但飛行的終點是落腳,必須明確,何時落回地上、落在何處,才可以飛起來,即飛而能回。方媛媛是明白的,“她只想吉祥去看一眼,替她看一眼,為它自己看一眼,然后回來,在貓包里像個智慧的囚徒那樣,一聲不吭”,也因此,才有吉祥的“每一根毛都變成一片羽毛,長著孔雀的眼睛,帶著老虎的斑紋”。

      2、以此推論,吉祥在這里是方媛媛的替身?

      不。如果是替身,就不是貓之羽,該是貓的飛行,最多是熱氣球下的貓。

      3、這一飛,對方媛媛而言,是一次緩解,對于吉祥,如何避免留下無盡的后遺癥?

      飛行之前,方媛媛和吉祥是互相觀望但并不混同的二者。假如飛行時,合二為一,如何確證回來后,再度一分為二?——這是所謂后遺癥的去處。小說里,并沒有切換至吉祥的視角,我無法如此輕易地讓方媛媛將個人意識讓渡給吉祥,更無法破壞吉祥的神秘性,讓它成為僅供方媛媛出入的軀殼或者簡單的載體。吉祥的封閉,它無法為方媛媛理解的自足性,才有可能真正為方媛媛提供緩解。

      不管吉祥的飛行是否一場幻夢,方媛媛都曾在空中看見一切,看見清晨的北京,看見一輛擁擠的在劉家窯附近搖晃的特8,但小說里說得很明確——她并沒有看見在車上的自己,這可能是回避也可能是?;ㄕ?,但這留下別的解釋的可能,也就避開了文學(xué)的后遺癥,也就是吉祥的后遺癥。

      四月,《情人》

      1、這個題目,將小說籠罩在杜拉斯的陰影下?

      唐森是文學(xué)愛好者,在這段親密關(guān)系中,他不可能不想起杜拉斯的那部小說。何況,當(dāng)他坐上特8外環(huán),準備和大多數(shù)早晨一樣,多往前坐幾站,接上崔盈盈,再坐上特8內(nèi)環(huán),往回坐到白家莊,以消耗掉這一個多小時,他確曾想到“備受摧殘的面孔”“朝圣者的靈魂”這幾句雜糅的話。但我更感興趣的,并非對杜拉斯那部小說的征用,而是對葉芝那首詩的參考,準確說,是對葉芝與毛特·崗關(guān)系的移用。

      唐森是猶豫的,猶豫在于,他在大眾化即時性的關(guān)系中,超出約定范圍的情感需求,這需求具備內(nèi)在的荒誕性。杜拉斯寫到的那段關(guān)系,發(fā)生時是可以衡量乃至交換的,金錢有購買力換算,性有快感作指標,只有當(dāng)它結(jié)束,在時光里反芻,才擁有升華的美感。但唐森要求當(dāng)下就兌換成美感,可他又無法單方面將其納入臆想的范圍,私自改造。他需要性的刺激,刺激的中途又奢求往永恒上扳道,這混合的矛盾性需求是猶豫的原因,也是猶豫的結(jié)果。

      2、你說“內(nèi)在的荒誕性”,是否意味著對崔盈盈的同情?

      崔盈盈是不會接受同情的,她需要的是愛。是不是我的愛?我不敢肯定。相較于唐森的猶豫,崔盈盈在這段關(guān)系中是明朗的,但她的迷人在于,并不將這種明朗擴大,更不要求甚至是不希望唐森和自己同一步調(diào)。別說讀者,我在寫的過程,也一度異常困惑,她要的究竟是什么?她的現(xiàn)有生活并沒有巨大的裂隙,更沒有什么突發(fā)事件、情緒,促使她投入另一個人的懷抱,何況“她坐在唐森身旁,強烈感覺到,更愛黃一波了”。請注意,隨后有個校正,“她往窗戶邊探探身子,對自己說,更愛黃一波和唐森了”。我無法確定她的這番心思是否會引起爭議,至少被人指責(zé)為“虛矯”,但我想說,后面這一句是小說的內(nèi)在驅(qū)動,必須如此,才符合實情。我也是因此,相信自己更愛崔盈盈了,或者,更愛崔盈盈和唐森了。

      3、唐森感受不到這一點,這是病理性的,還是生理性的?

      唐森對情人過于強烈的心理需求,阻斷他與對方感同身受。如何判斷這種懸空,取決于每個人對“愛是什么”的定義。不從抽象的層面泛泛討論這個話題,僅從局限在情欲與心里需求混雜的“情人”關(guān)系而言,愛是什么?這關(guān)系中,愛的義務(wù)是什么?金錢的使用當(dāng)然是個尺度。缺乏婚姻這一義務(wù)約束,“付出”是確定的安全感來源。但這就夠了嗎?唐森不要求與崔盈盈的每日廝守,甚至有點反常地,并不貪戀崔盈盈的身體。但他對每個早晨這一個多小時同乘一輛車的儀式性需求,是愛嗎?除此之外,他并沒有為她做過什么,兩個人之間沒有甜言蜜語,連社交媒體的聯(lián)系都不咸不淡。如果這一切都沒有,如何證明愛存在?我們可以留意這個小說與《貓之羽》交叉的部分,在那一篇,當(dāng)吉祥飛行完畢,回到方媛媛的懷里時,曾經(jīng)跳到一個男人的肩頭,那時那個男人抬頭凝神,若有所感,他很有可能就是唐森。但這一篇里,明確了唐森完全不知道吉祥的存在,他不知道它的飛行,也聽不見有人在呼喚——“吉祥!吉祥!”

      五月,《十字路口十只鹿》

      1、獨孤秀雄是你的分身,或者替身?他的年齡、畢業(yè)院校、個人愛好等情況,如此與你相同/相近,目的何在?

      沒有一個作家能說他寫下的某個人就是他本人,沒有一個真正清楚寫作意味著什么的作家,敢于如此斷言——沒有如此輕便的事。假如有人這般宣稱,那就是僭越。一個作家怎么可能漫不經(jīng)意地就完全了解自己和自己筆下的人物呢?纖毫畢現(xiàn)。

      寫到第五篇,我對這一趟特8越來越感興趣,假定它就是我某一天可能乘坐的那一班,夏杰、唐森、方媛媛、小伍就是我會遇見的人,還有別的人在等著我。所以,我想暫時借一雙眼睛、一個身體,去看看他們,和他們擠一擠、擦肩而過。過了這幾站,孤獨秀雄下了車,就沉沒回他的世界,我再也無能為力。

      寫作是收支平衡的,你從人物那兒借用多少,必須向他付出多少。為這份心安理得,我把自己的年齡、我愛的人的面貌,乃至于我的困境,統(tǒng)統(tǒng)借給他,披在秀雄身上,是讓他專心致志地乘坐這趟車,不至于完全輕飄地浮在車廂里——要是那樣,會讓有心的乘客看破,更會讓他存活的時間太過短暫。當(dāng)然,下車后,離開我的目光,他完全可以扔掉這些借得的東西,他有自己的事要做。

      2、這么說,這也不是一篇元小說?

      不是。不止這一篇不是,根本就不可能有元小說這種東西。元小說是為拆除封閉敘事、人物的圍墻,破除隨模擬而來的幻覺,但在最初的可能性之外,它不過是后退一步,把圍墻建得更大一點,試圖讓幻覺更強烈,一種摻入“清醒”這一幻覺的幻覺。

      獨孤秀雄在等車、上車、刷卡、就座等環(huán)節(jié),都會趁隙按下暫停鍵,對著讀者訴說,他還會摸摸小伍的指關(guān)節(jié)、捋捋吉祥的胡子,甚至不憚輕佻地親吻方媛媛的臉頰,說一點他們在各自那篇小說里未曾提及的隱私、隱疾,表達對他們下一步行為的困惑。比如,在這里,讀者第一次知道,小伍居然動過念,想要對方媛媛?lián)]拳,這讓我們在第二篇里對他建立的同情、好感開始崩塌。

      但是這一切并不會解放這些人物,更不會解放獨孤秀雄,沒有人能夠跳出來,說一句“恕不奉陪”就帶著他(她)的那些篇幅、文字消失。他們不能,只有我可以。當(dāng)我的手指按下或點擊刪除、清空等鍵,世界就會改變,然而那些潛在的改變,讀者不會知道。

      3、你沒察覺,這兩個問題的設(shè)問、回答,是矛盾的?

      武斷地說,只有矛盾、必須矛盾,要不然我就在問答之間解決了問題,而不需要寫小說。我知道,這樣回答是耍賴,是拒絕討論問題。限于這兩個問答之間,寫作是無法僅執(zhí)一端的,它的過程就是兼容矛盾的過程,我清楚這是幻覺,同時又相信可以制造幻覺。以幻覺制造確信,以確信破除幻覺。這里,不能搬用惠施、芝諾那些古老的辨術(shù),無休止地后退,那也是推卸。

      矛盾是運轉(zhuǎn)機制,暴露的同時隱藏,可是在小說里不能以方程式破解。獨孤秀雄隱秘的同性戀取向、龍鳳胎兒女同時進入叛逆期、妻子對愛與責(zé)任等生活信念的崩潰、老父親對象不明的偷情,問題在他上車那一刻出現(xiàn)、堆積,仿佛要壓垮一趟雙層巴士,但它們究竟指向何處?是作為承擔(dān)者的他,還是作為創(chuàng)造者的我?是作為控線者的我背后的那個人,還是作為注視者的那個人上方的力量?

      在此,借助這矛盾追問一句:我是在以元小說的方法,把自己拋出來、刨出來,給創(chuàng)造之神看,責(zé)備創(chuàng)造之神嗎?

      六月,《借》

      1、柳則中能憑借他身上的荒誕氣息,成為“英雄人物”嗎?至少是你的英雄?

      當(dāng)一個人能以荒誕來解讀,和英雄就背道而馳了。首要問題,柳則中的生活荒誕嗎?個人覺得,更多是悲苦,又不能全然這么說,因為他的悲苦無法讓人同情。這么多年,他是活得戰(zhàn)戰(zhàn)兢兢,名字從“柳則中”變?yōu)椤傲鴦t華”,并實實在在受益,人生全然改變??伤耆褪莻€普通人,沒有突出的能力、富裕的優(yōu)點。如果不是柳則華的意外去世,如果不是兩人的父親交情深厚,如果不是檔案上的照片貼錯,他不可能來到北京,讀上大學(xué),如果沒有這個起點,后來的一切無從談起??蛇@次更名的后續(xù)是完全的沉默,沒有人再提起,連柳則華的父親,眼看著這個借名的“兒子”過上現(xiàn)在的生活,也不聞不問不借機謀求私利,更別提柳則中自己的父親、其他家人。自然,他們不知道,窩囊的柳則中無法幫他們解決任何問題。按照熟悉的現(xiàn)代小說路徑,這沉默是起點,是他追問的緣由,只有當(dāng)他一路追究下去,到最后仍舊撞上沉默,才得以完成荒誕。但柳則中什么都沒有,只有沉默,濃厚得他無法提問,無法質(zhì)疑,無法由此出發(fā),無法靠在上面一動不動。對此,柳則中并沒有形而上的追問,他始終不安,可他的不安從來沒有聚焦,有時候擔(dān)心別人叫錯,有時候擔(dān)心自己填錯,有時候認定有大的陰謀存在。不安與愧疚其實是個古典問題。

      2、不同意你的判斷,他的再改名不就是對荒誕的自覺,不就是當(dāng)代英雄的自我認領(lǐng)?

      別忘了現(xiàn)實壓力。前任部長出事后,上面不斷要求他們肅清遺毒,填寫各種材料,盡管他只是個普通辦事員,也還是有可能被巡視人員的如電神目照出紕漏。好不容易挺過來,自然想有所應(yīng)對,以免給將來留下后患,這里體現(xiàn)出小人物在自己格局上的謹慎計算。他并沒有不顧一切采取行動。

      查詢政策,打匿名電話,無非都是評估。評估可能與風(fēng)險,評估得與失的差價,這里面的似是而非、利害所指,一個當(dāng)代英雄一眼就能看穿,怎么可能容忍自己傾情投入?從柳則中改成柳則華是借來的人生,再改成柳鎮(zhèn)就還回來了?錯!從更名的那一刻,追溯到取名的那一刻,他就喪失了自己,托庇在語言、社會結(jié)構(gòu)下的自己。更別說“有沒有自己”這個老生常談。何況,他剛剛開始琢磨這件事,一切還在萌芽狀態(tài),多半不會實施。捂著一件事固然難受,打草驚蛇更加犯不著。

      并非一無是處,這個念頭里有讓我感動的地方,可以說,是這么多年后,仍舊愿意把目光投向柳則中的詩意所在。那就是,他打算更換的新名字,居然是“柳鎮(zhèn)”。是埋著柳則華骨頭,而他生于斯長于斯,離開后再沒回去的小鎮(zhèn)。

      3、所以你安排夏杰下車時,一片玫瑰花瓣掉在他的懷里?

      我承認,全程都很討厭柳則中。如果這趟車上都是我的理想乘客,他不應(yīng)該上來,上來也應(yīng)該在括號里面,作為“擁擠”這個詞語背后無面目、姓名的眾人之一。可我畢竟決定不了那么多,當(dāng)他最后想定要更改的名字時,我原諒了他。因為這原諒,生出愧疚來。我希望有人替我補償,目光又只能放在已經(jīng)認識的人身上,這才發(fā)現(xiàn),夏杰早挨著他坐下了,而且坐在里面的座位上。玫瑰仍在他懷里,他的神情仍在女孩上車或未上車兩可之間。于是,我分了神,目光從柳則中身上挪開,想確定一下女孩究竟在哪里。就是這一轉(zhuǎn)眼,玫瑰開始枯萎,它提醒夏杰該下車,也提醒我必須回到當(dāng)下,回到柳則中身上?;ò昃瓦@么掉下來,落在他懷里。然后我目光完全調(diào)轉(zhuǎn)回來,夏杰就這樣下車,消失在晨霧里,玫瑰退回到時間深處。只有那一個卷邊的花瓣,留在車上,算是證明,算是補償。

      七月,《內(nèi)部暴動》

      1、這是你第一次用自然主義的手法?

      撕開標簽來談?wù)搯栴},會不會更清楚?作為對上一篇的反動,著手這一篇時,我對通常需要的元素存有疑問,附著在人物身上的姓名、外貌、性格、背景,可能還有創(chuàng)傷,它們未必會在文本里直接呈現(xiàn),但就像很多演員給角色寫人物小傳,一定隱藏在某個地方起作用。這一篇我想不一樣一點,這些統(tǒng)統(tǒng)沒有,就是一個腹瀉的人,有急事不得不上了一趟車,必須挺過三站地,這一路上經(jīng)受的。我設(shè)想連性別都不作設(shè)定,但這樣反應(yīng)和舉動都沒了憑附,為避開某種非必要也非文學(xué)的冒犯,成了男性,具體表述為“他”“男人”或者“那個男人”。我希望就這么一點憑據(jù),跟著他從十里河上,到亮馬橋下。這一段路程,內(nèi)急引發(fā)內(nèi)部暴動,腸胃作用下,眼耳鼻舌身意都開始變形,見到的世界、各部分的距離有輕微的變形,變形程度不斷加劇,直到下車那一刻,因為洗手間還有一段距離,上班高峰期更不給他采取任何權(quán)宜之計的機會,所以暴動更見猛烈。

      2、如此明了的意圖,本身即是限定。

      寫作的艱難,是對抗文學(xué)辯證法的塑形。什么是文學(xué)辯證法?觀念上,在最根本的好—壞之間對立、搖擺、過渡。極簡而言,是純潔的邪惡與邪惡的純潔;擴展開去,“好”“壞”各自有長長的下拉菜單,能把置身世界的大部分囊括進來。為什么要對抗?它是塑形,是對世界的凝固、膠化,進而是改造,在改造中削減。比喻而言,這是一個篩子,并且只有一個篩子。如何對抗?只要對世界有本質(zhì)化的要求,只要想抓住事物,就擺脫不了。但在某些瞬間,在“要求”“抓住”之前,有一念生,這一念是對此的意識,是對此的松動。

      正如“明了”與“限定”是這一辯證法的延伸,當(dāng)我說出“對抗”時,也遵循了它的語法。但沒關(guān)系,有認知而見縫隙即是破除,有一念生即有勃勃生機。內(nèi)部暴動,未嘗不能破壁生有。

      3、如此種種,會帶來一個關(guān)鍵時刻嗎?

      不能寄望于關(guān)鍵時刻,極而言之,每一個時刻都是關(guān)鍵時刻。至少,要提醒自己,此時此刻,可以、足以成為關(guān)鍵時刻。外在的爆破有顯而易見的節(jié)點,需要各種條件的風(fēng)云際會,但內(nèi)在的暴動時時都在發(fā)生,你需要清醒地傾注全力地,保守與激進并舉。你看,脫離具體的時刻,說出來的話都是文學(xué)辯證法傾向上的泛泛而談。不如再作個比喻,他不是人類,不是一個具體的內(nèi)急的男人,而是一顆在上車下車時限內(nèi)必然爆炸,但無法確定具體爆炸時間的炸彈。生物性質(zhì)的意識清明的炸彈,爆炸之后,他將變成另一種生物,也可能是物品?,F(xiàn)在,讓我們一起,體會上車之后的他。

      八月,《“ ”》

      1、小說依托于低概率事件的風(fēng)險是什么?

      一部小說的發(fā)生由少見的或者罕見的事件促成,這容易讓它傳奇化。一部小說的起點就像一個人的出身,并不能決定最終結(jié)果,但會影響至深。傳奇化沒什么,它的問題,是發(fā)展下去,要么變成獵奇,要么變成套路,極難擺脫。這個小說的現(xiàn)實概率沒那么低,兩個公交車上相鄰而坐的人,一方滿腹心事,不由分說朝著另一方傾吐,類似的事我經(jīng)歷過,也聽朋友說過。風(fēng)險是后續(xù)怎么樣。說者以傾吐自愈,至少暫時緩解;聽者反觀自身,頓悟眼前的困境——這是被頂尖大師們打磨過多少回的互動方式,提煉到極致,是說完就散,除了一點點位移,似乎什么都沒變化。其他的都等而次之。因二者年齡、性別的不同組合,甚至可以稍微進一步,成為對話,二人感情再升華?!抖d頭歌女》不過是由此反轉(zhuǎn),本身亦在邏輯內(nèi)。

      2、所以你試圖打開時間、空間的圍堵,讓另一方的存在若有若無?

      我嘗試的地方在于,將小說往混沌里一遍遍澄清。邢老太太在說,訴說她乳腺癌的癥狀,醫(yī)院檢查的過程,提出的治療方案……一切相關(guān)的細節(jié),越詳細越好,病癥和城市與她的一生、家庭、兒女并置。不停地講,永恒地說下去。讀者眼前是一幅工筆畫,仿佛她一生的每個針腳都在里面,巨細靡遺。經(jīng)由她的口,這趟特8行駛的站名、沿途的景致、季節(jié)的變化,都出來了。但讀者搞不清楚,這是一年中什么季節(jié)哪一天的車,略一恍惚,會認定時空都漫無邊際,這車和訴說一直都在,由宇宙起點,通往萬物終點。這還不夠,必須由另一方的反應(yīng)再往回拽,就像一艘航行的船,兩只看不見的手,一只在解開沿途的纜繩,另一只同時又系上。你看,那些反應(yīng)簡單,但都是肯定的,“對”“沒錯”“是這樣”。它們肯定的力量如此強大,以至于可以當(dāng)成純粹的客套話。

      3、車總有停下的時候,十二期到頭,十二篇小說完結(jié),它會在哪一站?

      要是我現(xiàn)在能看到這么遠,這車根本發(fā)動不起來。必須肯定回答的是,遵照這個專欄的邏輯,遵照時間的運行,到第十二期,特8必須停下來,進入確定的站臺。那時候,邢老太太或者這個只出聲的聽眾,要么訴說完畢,要么早已下車走人。

      九月,《她的眼》

      1、她的眼是誰的眼?

      是小趙的眼,具體的眼。她是這趟特8的售票員,三十歲,染了栗色頭發(fā),一口南城音,一切都剛剛好,是接地氣的爽朗的時髦。她從最初一人一張手撕票,到現(xiàn)在只需不時看一眼刷卡機,在一輛車上經(jīng)歷一座城市的變化,在狹小的雙層的空間里,看到人世的白云蒼狗。小說里,是她看出去,現(xiàn)在我想看看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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