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正
在某個小村莊,我們一行人猜一位老太的年齡:“六十?”“六十五?”“六十八?”……當我們猜到七十歲時,老太自己忍不住笑出聲:“七十六了!”我們都說看不出。老太炫耀似的對我們說:“農村空氣好呢,早上四點鐘就睡不著,屋山頭雀子叫喳喳的,起來這塊摸摸、那塊抹抹,比你們城里人鍛煉還管用!”離開后,我們當中有人羨慕地說,老太過的是純凈的鄉(xiāng)村生活。
城里人也有純凈的生活。城里人的純凈生活應該是什么樣的?我說不出個標準,但大致可以描摹一下:工作不是太煩心,應酬不是太多——特別是不能有熬夜的牌局、胡吃海喝的宴席,當然,最重要的一點是個人欲望不能太多。
我曾向同事表達過:如果老了還有退休工資拿,我情愿現(xiàn)在一分錢不要就離開工作崗位,找一個地方,過一種純凈的生活。同事們都笑我癡人說夢:誰不想?原來想過純凈生活的人不止我一個。只可惜,對于我們這些靠工資吃飯的人來說,老有所養(yǎng)的前提是年輕時必須為這個社會多做貢獻。所以我們還必須生活在現(xiàn)實中,而不是生活在自己的理想中。
我們這座小城有一個過著純凈生活的人。那是一個女詩人,一個四十多歲的下崗女工。下崗回家后,她大部分時間把自己關在小院里,蒔花弄草,即興賦詩。一個偶然的機會,她的作品被外界發(fā)現(xiàn),先是《揚子江》以前所未有的規(guī)模發(fā)了她一組詩,隨后《詩刊》也破天荒發(fā)了她一組詩,隆重推出。我是從地方電視臺的專題節(jié)目里了解她的生活的。不久她又銷聲匿跡。我知道,她并不希望改變自己那種純凈的生活狀態(tài)。
事實上,我很了解自己,若真過上純凈的生活,我不一定能適應。我在鄉(xiāng)村工作生活過,那時我忍受不了孤獨,想方設法進城。我也寫作,寫作的目的有自我娛樂的成分,但絕不完全是這樣,若只寫不發(fā)表,我肯定耐不住寂寞;發(fā)表了對方不付我稿費,我還多少有點意見。與那位差不多過著隱居生活的女詩人比,我是心浮氣躁的。我是假假地渴望過上純凈的生活。也許,我渴望的只是熱鬧之后的純凈。我相信,這才是大多數(shù)人的理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