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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休斯與牛津大學漢學科

      2020-08-31 14:44:38劉超王賀欣
      歷史教學·高校版 2020年8期
      關(guān)鍵詞:國際合作休斯西南聯(lián)大

      劉超 王賀欣

      摘 要? 休斯是20世紀三四十年代中英人文交流的核心人物之一。他曾主持牛津漢學科十余年,成為該校對華交流中的首席學者。為推動中英交流、提升英國漢學水準、傳播中國文化,休斯做了大量工作。此間,牛津大學為推進漢學科的變革和升級,聘定中國學者陳寅恪出任教授,對此休斯助力良多,并曾來華積極接洽。但此事因故終未成功,造成了不可估量的損失。中國學界失去了在西方頂尖大學傳播東方文化的一次良機,英國漢學界失去了直接吸收東方學術(shù)養(yǎng)分的機會,錯失了轉(zhuǎn)型機遇,造成了歷史的遺憾。對國際漢學及中外交流史而言,這一案例蘊含重要意義。

      關(guān)鍵詞? 休斯,牛津大學漢學科,西南聯(lián)大,陳寅恪,國際合作

      中圖分類號? K2 ? 文獻標識碼? A ? 文章編號? 0457-6241(2020)16-0033-11

      一、問題的提出:

      牛津漢學史上“遺失”的一環(huán)

      熟悉牛津漢學史的人不難知道,近代歷史上,牛津大學與劍橋大學、倫敦大學一樣,也是英國最重要的漢學重鎮(zhèn)之一。然而,牛津漢學在歷史上并非始終延續(xù)的,期間曾一度有過明顯的“斷裂”時期。如第三任漢學教授蘇維廉逝世(1935年),到第四任漢學教授德效騫到任(1947年)期間,有著10余年的空檔。①

      迄今為止的大量論述中,研究者對此習焉不察。然在事實上,在此期間,牛津漢學并未停頓,更沒有中斷。進一步的考察顯示,此間牛津漢學科雖無教授(Professor),但卻有著一位頗為活躍的教師(Reader)叫休斯,因此,牛津漢學此間的維系和進展,很可能就與此人有關(guān)。歷史在這個幽微的暗角,或許蘊含著更多的故事。

      休斯是近代漢學史上的一位知名學者,也是近代中英交流史上的一位重要人物,是20世紀30年代中英人文交流的核心人物,對英國漢學和中英交流都有著重要意義。休斯之名在陳寅恪、邵循正、錢鍾書、向達、費正清等人的相關(guān)資料(主要是回憶錄)中頻繁出現(xiàn),然而往往是一筆帶過。學術(shù)界對其在中英交流史上的貢獻缺乏認知,至今為止未見有系統(tǒng)的專題研究,只有一些零星的外圍性論述。

      這些文獻大致可以分為三類:第一種是對休斯本人的研究,涉及休斯本人的經(jīng)歷和學術(shù)成就②、休斯與中英交流,③以及其與英、美等國的學人(如蘇維廉、李約瑟、芮沃壽、霍克思等)的交流等議題。①也有學者對休斯在牛津的身份進行了考證,指出休斯的“Reader”身份實為準教授,而非高級講師。②此類研究主要關(guān)注他的翻譯貢獻,對他為英國漢學研究及中英交流所做的貢獻未深究。筆者的《休斯舊影錄》,首次從中外學術(shù)交流史的角度對休斯進行了考察。③第二類是對牛津漢學的研究,其中偶有學者論及休斯在其中做的工作,但沒有系統(tǒng)闡述其地位和貢獻。④第三類是對陳寅恪受聘牛津漢學講座問題的研究,其中代表性作品是程美寶所著《陳寅恪與牛津大學》,⑤此文利用大量原始檔案進行了深度梳理,較系統(tǒng)地呈現(xiàn)了休斯在此中的貢獻;王晴佳所撰《陳寅恪、傅斯年之關(guān)系及其他:以臺灣“中研院”所見檔案為中心》則在發(fā)掘檔案的基礎上,從陳、傅關(guān)系角度對陳寅恪赴英任教一事做了深度探討,其中也論及休斯的貢獻。⑥此外,鄭金仔《陳寅恪兩次被聘牛津教授終成憾事》、陳淑榮《英國退還庚款與中英兩國文化交流》從中英學術(shù)交流史的視角,對休斯在其中的一些活動進行了介紹。⑦應當說,休斯是陳寅恪赴牛津任教一事的主要接洽者,此事確屬其溝通中英學術(shù)活動中濃墨重彩的一筆,但絕非其貢獻之全部——其與中國知識界的關(guān)系當然并不僅止于此。⑧

      上述研究均從不同視角和層面豐富了相關(guān)議題的探討,但都沒有從中英學術(shù)交流和國際漢學(中國學)發(fā)展的視角系統(tǒng)闡述休斯的實踐與貢獻,亦未挖掘休斯所推動的陳寅恪赴任牛津漢學教席對中國學術(shù)界的意義及其在西方漢學發(fā)展史上的意涵。盡管如此,這些外圍性論述仍為本項研究提供了初步的素材和研究基礎。本文將在此基礎上更進一步,重點探討如下議題:休斯之學行、成就如何?其在牛津漢學史和中英人文交流史上貢獻如何?這對我們重新理解近代中外學術(shù)交流及近代中國人文學術(shù)的國際范式有何意義?易言之,本文試圖通過考察休斯這樣一個長期被忽視、被低估的重要人物,修復學界對此間牛津漢學發(fā)展及中英交流的歷史論述時長期“斷裂”的一個環(huán)節(jié),廓清20世紀三四十年代牛津漢學與中國學術(shù)界之間的一個被忽視的管道。在此基礎上,本文嘗試考察近代英國對華學術(shù)交流的認知和得失,并討論學術(shù)活動中歷史人物的能動性及其與平臺(機構(gòu))及制度之間的關(guān)系(即學術(shù)、人事及機制之間的縱深互動),初步探討近代中國人文學術(shù)走向世界時的堅實努力和曲折歷程。

      二、在華經(jīng)歷、牛津教席與英倫華人學術(shù)圈

      休斯,亦名修中誠,于今知者寥寥,但在20世紀前半葉,他卻是一位重要人物,在中國學術(shù)圈內(nèi)頗有聲譽,為當時的學術(shù)發(fā)展和中外交流發(fā)揮了不可忽視的作用,做出了可圈可點的貢獻。休斯為英國倫敦會傳教士,早年畢業(yè)于牛津大學,1911年來華,赴福建汀州傳教多年,在當?shù)仡H為活躍,并在文化教育方面亦有所貢獻。后來,休斯因懼怕閩西的革命運動浪潮而遁至滬上。⑨1929—1932年,休斯在上海任中華基督教青年會全國協(xié)會干事。此時的上海是中國的文化中心,滬上高校、研究機構(gòu)、學會甚蘩,名流濟濟,學術(shù)活躍。此間,休斯以青年會為平臺,與各方進行了廣泛接洽,對滬寧知識界名流多有了解。由此,他與時在南方的學者如胡適、潘光旦、杭立武等不乏交往,并與北方學者如馮友蘭等也建立了初步聯(lián)系。①亦正因此,休斯在中國知識界形成了初步的人脈網(wǎng)絡。20余年的中國生活,已讓休斯不知不覺間成為一個準“中國通”。而這恰恰是西方學者成為漢學家通常所需的早期資本。當然,休斯在華期間的種種活動,與學者身份仍有相當距離。

      1933年,休斯攜眷回英,隨后開啟了他的大學任教生涯,成為一名專業(yè)漢學家。②休斯長期致力于向西方系統(tǒng)地譯介儒家思想和中國經(jīng)典,著述甚豐,并曾英譯馮友蘭《中國哲學史》《新原道》等書。其撰述和譯介對西方了解中國文化多所助益。20世紀三四十年代,他在中國知識界交游頗廣,深度嵌入近代中國學術(shù)界、特別是中英學術(shù)交流進程中。由此,他也成為理解近代中英交流的一個典型案例。

      1933年,牛津大學決定設立一個側(cè)重于宗教和哲學的中國語言文學講席。曾在華工作多年的休斯回到英國并獲任此職,并于次年1月起在牛津大學林肯學院任中國宗教和哲學準教授(Reader)。由此開始了10余年的牛津執(zhí)教生涯。

      在相當長時期內(nèi),漢學研究在英國無疑是相對邊緣的學術(shù)領域,只有極個別名校有相應的教席和研究隊伍,文獻收藏和學術(shù)積淀也相當欠缺。③這一點,或落后于法國、俄國、德國與荷蘭。到1876年,牛津大學才建立了漢學講座,首任教授是1839年來華傳教34年、后任英華書院院長的理雅各。理雅各去世兩年后,由曾在華工作28年的布羅克繼任,直至他1915年去世。1920年,漢學教授由曾在華30余年的蘇維廉繼任,直至其1935年5月去世。④至此,該校在此領域教授再次空缺,漢學研究的主要工作暫時落到了休斯身上。休斯因之成為牛津漢學科的主事者和該校漢學研究的頭面人物,自然也是英國漢學界及英國對華交流工作中的核心人物之一。其在中英人文交流中地位顯赫,深度參與發(fā)展規(guī)劃、招生、教師選聘、項目設立及開展、基金分配、人員交流等工作,有相當大的發(fā)言權(quán),客觀上成為溝通中英學術(shù)界的關(guān)鍵人物。

      作為實際主持人,休斯客觀上主導了該學科的發(fā)展方向和研究思路,使之繼續(xù)以中國古代宗教和哲學為研究特色。日后,這一理念在其主導的改革中也有所體現(xiàn)。外界也往往是通過休斯來認知牛津漢學的。1939年,休斯主持進行了牛津大學漢學發(fā)展史上的一次重大改革,他推動創(chuàng)立了漢學科(Chinese Honour School),確定本科四年制的課程內(nèi)容,并設立正式學位。⑤這對該校漢學的教學工作規(guī)范化意義深遠。曾有一度,休斯是該校唯一的中文教師。⑥

      盡管休斯早年在華時主要活動于東南地區(qū),對中國學術(shù)界的實質(zhì)性參與較少,但他一俟回英,便充分利用在華經(jīng)歷及牛津的平臺,極大地拓展了與中國學術(shù)圈及國際漢學界的聯(lián)系,尤其是與中國學術(shù)中心——北平學術(shù)圈建立了密切聯(lián)系,這為他日后以學者身份重返中國開展卓有成效的交流合作奠定了堅實基礎。休斯熱情好客,樂于助人,積極構(gòu)建人際網(wǎng)絡,與許多華人學者建立了良好關(guān)系,形成了一個頗為可觀的朋友圈。這是一個動態(tài)流變的學術(shù)群落(Academic tribe),其中主要活躍著十幾位到數(shù)十位不等的文科類留學生和訪問學者。是時,赴英的中國文化人大都會到訪倫敦及牛津、劍橋等地,而到牛津又往往會與休斯接洽。休斯亦常常熱心關(guān)照,介紹他們熟悉和適應英倫生活、融入當?shù)厝ψ?,加強交流互助,甚至推薦他們到各大學去演講、交流和工作。由此,其與中國各方人士的關(guān)系日漸密切,人脈日益拓展。此間休斯儼然成為英倫華人學術(shù)圈的當家人,其所在之處幾乎已成為留英中國學人的大本營。同期在牛津的李祁、郭子雄①、呂叔湘、錢鍾書和楊絳、俞大 纟因和俞大縝、楊人楩等,他們都成為休斯“朋友圈”的重要成員。1935年秋,史家向達與著名學者王重民受托赴英、法等國搜尋敦煌資料。向達一度擔任牛津大學圖書館臨時館員,并直接寄居休斯家中。②借此機會,向達在該館查閱不少資料,亦曾為其做了一些工作。期間,向達與錢鍾書交誼甚篤。1935年冬,牛津大學批準在校內(nèi)設立一個以史博定(H. N. Spalding)命名的中國哲學與宗教講師教席,以促進中國學者與牛津?qū)W者之間更密切的合作,進行“西方最有成效的研究”。顯然,此教席的定位與休斯的研究方向是高度貼近的。該校于1936年公布了這一教席,擬于中國頂尖名校中遴選一位青年學者。③遴選活動于1937年春舉行。參與競聘的才俊不乏其人,清華文學院時任院長馮友蘭應邀推薦的哲學系助教王維誠(北京大學畢業(yè))也在其中。同年4月,牛津大學宣布,該委員會將此教席授予王維誠,任期3年。④王旋即赴任牛津講師,成為英倫華人學術(shù)圈的一員。

      1931年4月,中英庚款委員會董事會(半官方組織)于南京成立,董事長為中央大學校長朱家驊(留德),該校教授杭立武(留美、英)于次年任總干事。⑤休斯于此間開始任董事會成員。1933年,休斯回倫敦不久,董事長朱家驊致函休斯,請其溝通董事會與在倫敦的大學中國委員會(Universities China Committee in London)。⑥不久后,董事會授權(quán)該會幫助所有獲得獎學金的中國學生進入各英國大學并給予指導。經(jīng)過休斯的積極協(xié)調(diào)、斡旋,董事會與英國大學中國委員會建立了合作關(guān)系,其工作亦得到大幅推進。大學中國委員會是英國政府為推動全國的中國研究而成立的機構(gòu),直接管理英國各大學的中國研究撥款,地位相當重要(休斯在牛津的薪酬便來自于此)。⑦經(jīng)過此間的改革,該委員會成為推進中英學術(shù)交流的重要機構(gòu),在留學生選派、師資選聘、基金分配等方面都有相當影響力,發(fā)揮了重要作用,也大大加強了中英之間的聯(lián)系。在上述過程中,休斯可謂牽線人,功不可沒。正是在1933年,該委員會邀請馮友蘭訪英一年。由此,馮在倫敦與休斯重逢。休斯還推薦其到各大學講演,宣傳中國文化。⑧此后,許多中國留英學生的選派、學者(如陳寅恪)的赴英交流等活動,都是由此渠道進行的。而休斯,正是使中英學術(shù)交流合作的制度化水平得以顯著提升的重要推手之一,他直接或間接地參與了其中一些項目籌設和人才遴選,推進了交流的經(jīng)常化。由于休斯等人的持續(xù)努力,中英學術(shù)交流明顯地超越了私人關(guān)系,經(jīng)過相關(guān)機構(gòu)或項目的推動隱然成為一種制度,極大地推升了人員交流、科研合作的水準。作為一個重要學者和牛津?qū)θA交流的中樞人物,休斯在其中的貢獻不言而喻。

      由于中英庚款董事會與大學中國委員會的密切合作,中國留英學生的選派和管理也日趨規(guī)范。從此,一批批優(yōu)秀學子通過相關(guān)考試赴英深造,其中進入休斯所在的牛津大學的青年也不乏其人。1933年,中英庚款董事會開啟一項資助中國學生前往英國留學的計劃,為期3年,以促進中英文化交流。由此產(chǎn)生的3屆考生中報考英國文學科的頭名,皆被錄取在牛津大學英文系。首次選拔考試始于1933年夏舉行,金陵才女李祁被牛津大學錄取(1934年3月正式入學,1936年12月獲文學學士學位)。第二屆(1934年)考生中,獲得最高分的俞大纟因也于1935年3月被牛津英文系正式錄?。?937年獲文學碩士學位)。第三屆考試(1935年)中,清華才子錢鍾書以特優(yōu)成績一舉奪魁,并和同時獲得庚款獎學金的朱延豐,成為清華最早被牛津錄取的兩名畢業(yè)生。①1935年7月,錢鍾書、楊絳啟程赴英,同年11月在牛津大學艾克賽特學院(Exater College)英文系正式注冊。②1937年5月前后,錢鍾書完成了申請學位所需要的相關(guān)論文,經(jīng)導師認可,他將兩份論文送到英文系,由系里發(fā)往待指定的兩名審稿人審閱,一位是基布爾學院(Keble College)的英文導師倫納德·賴斯-奧克斯利,另一位便是林肯學院的休斯。隨后,其論文獲評審通過并順利答辯。

      同期在牛津的還有楊憲益等。楊此時在牛津大學默頓學院,研習古典文學(戴乃迭也于1937年考入牛津,后在中國協(xié)會任秘書,并成為該校攻讀中國文學榮譽學位的第一人)。③楊擅長交際,擔任該校的中國留學生聯(lián)誼會主席,與外國人交往密切。處于圈子外圍的還有原清華外文系教授瑞恰慈的愛徒、劍橋大學畢業(yè)的詩人燕卜蓀等。這個朋友圈既有各科學者,也有詩人作家,可謂精英薈萃。休斯等人的不懈努力,客觀上為在英華人學者的研究和交游創(chuàng)造了良好條件,也拓展了國際漢學研究的人際網(wǎng)絡。在與中國學者密切交流的同時,休斯也拓展了與其他國家的漢學(中國學)研究者的聯(lián)系。如哈佛大學高才生費正清在漢學科就讀,休斯與之建立了聯(lián)系,并開始了長期的交往;④斯坦福大學畢業(yè)生芮沃壽,于1935年進入牛津大學,在休斯的直接指導下獲得學位,日后成為舉世聞名的東亞研究專家。⑤

      三、變革的嘗試與曲折:教授人選搜尋及接洽

      休斯到任牛津時,漢學科的主事者為蘇維廉教授。然在其到任的次年(1935年),蘇維廉即告逝世。該科亟須遞補一位教授。在當時英國的老牌名校中,教授無疑是一種甚高的榮譽,非第一流學者不足以勝任。在牛津漢學發(fā)展史上,該職位一直由久負盛名、功勛卓著的一線漢學家擔任,此前的雅理各、蘇維廉,莫不如此。易言之,牛津的漢學教授的適任人選,被默認為是英國頂尖的漢學家或世界知名漢學家。一般而言,新任教授可能由兩種渠道產(chǎn)生:1.由準教授內(nèi)部升任;2.對外招聘一流學者來接任。在當時,休斯雖年過半百,然在學術(shù)上出道晚,仍屬新人,其在牛津亦履任未久,能力與資望均無法匹配該職位。因此,該校隨即宣布在全球范圍內(nèi)選聘一流學者出任第四任漢學教授。1936年3月,該校在規(guī)章中明確,遴選委員會的組成除牛津有關(guān)方面人士外,還預留一席由大學中國委員會指派代表出任⑥(后者的成員均為與中國有關(guān)系之人士)。由于英國學術(shù)體制固有的特性,加上經(jīng)費掣肘,其工作進展緩慢。遲至1938年1月,該校才決定該空缺應在1939年1月1日之前填補,5月,又委任了4名遴選委員。

      牛津的招聘信息,引起了全球?qū)W術(shù)界的關(guān)注中國學界亦不乏有意者。幾乎與此同時,劍橋漢學教授慕阿德①退休在即,該校也在全球招聘第四任中國史及語言教授。②此時正赴歐開會的胡適于1938年7月在倫敦聞訊后,立即致函劍橋力薦陳寅恪:他曾留學哈佛,通曉古文、梵文和藏文等,“在我這一輩人當中,他是最有學問、最科學的歷史學家之一”?!?937年,他獲由中國基金頒發(fā)的歷史學科學研究獎?!薄霸谌温殗⑶迦A大學歷史教授的同時,他已擔當歷史語言研究所歷史組主任達十年之久”。③寥寥幾筆,便將陳氏履歷、學力、成就和資望介紹得恰到好處。胡適還說服法國漢學泰斗伯希和協(xié)力舉薦陳寅恪。④胡對此極有信心,認為陳若以該校為平臺“安心住五年,可在歐洲立一‘中國學重鎮(zhèn)”。⑤對于陳氏競聘英國頂尖大學漢學教授職一事,中國學界普遍極為看好。傅斯年則表示,近年英國大學的漢學職位,“頗思尋中國人為之”,此乃中國學術(shù)之“進步”。⑥陳寅恪乃中國史壇祭酒,若膺選該職,實屬上選。

      劍橋大學亦曾托駐英大使館代為推薦人選,后者推薦的首選也是陳寅恪。為此,該校對陳產(chǎn)生了明確的聘任意向。中英庚款董事會總干事、中英文化協(xié)會秘書長杭立武在1938年9月17日致傅斯年信說:“關(guān)于介紹寅恪先生赴劍橋任教事,近接劍橋來函詢問下列各點(一)年齡(二)體格如何(三)如聘請任教,能否在英連續(xù)五年以上(四)英文程度如何(講演須用英文)……”10月2日,杭立武致電牛津方面,稱陳寅恪“被認為是最好的中國學者之一”。⑦有關(guān)各方面的共同努力,把中國的權(quán)威學者愈發(fā)醒目地推向了國際舞臺。然而,令人意外的是,被普遍認為獲聘該職“不成問題”的陳寅恪卻最終落選,捷克漢學家夏倫(1898—1951年)從中勝出,隨即走馬上任于劍橋。⑧

      此時牛津漢學科教授的遴選仍在推進。該校于1939年邀請張歆海參聘(曾與陳寅恪同為哈佛學友)。傅斯年對此明確反對并多有貶抑。該校遂另覓人選。1938年10月,陳寅恪在香港等候赴英期間,劍橋方面已公布結(jié)果。劍橋?qū)㈥愂喜牧限D(zhuǎn)交牛津后,牛津很快產(chǎn)生了興趣。最遲在10月28日,牛津做出了聘任陳寅恪的決定。該校不僅希望陳氏能擔任教學工作,而且盼其開展高質(zhì)量研究,提高牛津的漢學水準。消息傳來,中國學術(shù)界已然轟動。應當說,陳氏獲聘,確屬得人。陳寅恪長期游學歐美日本,后來被聘為清華國學院導師、東方學系主任。其在圈內(nèi)聲望崇隆,非比尋常。其在清華被尊為“教授之教授”,當時校內(nèi)外的馮友蘭、吳宓、劉文典、朱自清等各科名家及青年學者常以聽其課為幸,圈內(nèi)青年學人甚至將陳氏本人視為一道文化景觀。其地位之高可見一斑。1939年,陳寅恪正式受聘為牛津漢學教授,并約定是年10月1日就任⑨(同年,他還被英國皇家學會授予研究員稱號)。

      當時英國有著獨特的學術(shù)體制。在20世紀前半葉,傳統(tǒng)的老牌大學仍非常保守。教職一般分為Assistant Lecturer(助理講師/助教)、Lecturer(講師)、Senior Lecturer(副教授/高級講師)、Reader(準教授)等。至于Professor(教授),基本對應于美國一流研究型大學體系中的Chair Professor(講座教授),其地位也與德國老牌名校中的正教授亦頗為相似。在英國老牌大學(如牛津、劍橋)的學術(shù)體制中,大學的一個系(或?qū)W科)一般只有一位教授,因此,教授同時也就是系主任和學科帶頭人。于是,教授有著非常特殊的地位,在許多重要方面有決斷權(quán),對學科的發(fā)展也有決定性影響。因此,一個學科的發(fā)展方向、得失沉浮,與教授人選關(guān)系極為密切。自然,這也對教授人選的資望、才具提出極為苛刻的要求。陳寅恪此番當選,足見其實力。陳寅恪盡管是一位世界性學者,有著國際性的學術(shù)訓練、視野和知名度,但是他畢竟首先是一位東方學者,擁有著中國的民族立場、現(xiàn)實關(guān)懷、情感傾向和思維風格。這無論如何是不可忽視的事實。因此,選聘陳氏出任漢學教授,對保守的英國老牌名校來說,無疑是一個極具魄力的變革嘗試。

      牛津此舉確乎對陳“期望甚殷”(胡適語),想借陳氏之力成一漢學重鎮(zhèn),或還希望請其監(jiān)督英譯《唐書》的工作。時人往往將此視為西方學界對中國同行的高度認可。知名史家陳衡哲便稱:陳寅恪的高深造詣并世罕匹,“寅公接受牛津特別講座之榮譽聘請,至少可以使今日歐美人認識漢學有多么個深度,亦大有益于世界學術(shù)界也”。①然而,陳寅恪最初卻對此意興不高。20世紀30年代,英國的東方學研究水準遠不及法、德;牛津、劍橋在這方面圖書設備不好,學生不多。因此,陳乃直言“我知劍橋尚有學中文學生,牛津似乎學中文者空無一人,如彼不歡迎,或無人理會,則不必去”。②他關(guān)注到“牛津近日注意中國之宗教及哲學”(按,之前蘇維廉擅長佛學等研究,稍后休斯及王維誠等人的研究興趣亦在此)他對此“不甚感興趣”,因其興趣已轉(zhuǎn)向歷史與文學方面。③饒是如此,陳氏仍對赴英工作漸生興趣,并做了一定規(guī)劃,希圖利用西方平臺有一番作為。然而,在戰(zhàn)火連天的環(huán)境下,以陳寅恪的健康狀況和家累,遠渡重洋又談何容易。因此,他只能繼續(xù)滯留香港,勉力擔任港大教授。

      陳氏受聘后久未赴任,自然容易引發(fā)諸多猜想。④為進一步落實此事,牛津方面派人赴華接洽,而受托來華的,正是休斯。1942年底,休斯再度來華,此行重點之一就是與陳寅恪會面磋商。為此,他到桂林后,先后與陳寅恪就日后的工作計劃進行了幾番深度商談。⑤兩人密切商談達一月之久,“多次討論如何提高西方漢學研究的課題”,彼此“談得很投機”。⑥

      經(jīng)此面商,休斯消除了此前的誤解,認識到陳寅恪往教牛津的誠意。而且,他們還詳細而具體地商討牛津漢學科的教學和研究工作,并制定了一系列規(guī)劃。此次深談后,休斯前往昆明西南聯(lián)大研修、任教,陳寅恪則北上成都燕京大學任教。此后,休斯與陳寅恪保持著聯(lián)系,并多次致函牛津方面介紹陳氏的成就及他們商談后的新構(gòu)想。牛津聘任陳寅恪,很大程度上是由陳氏在唐研究方面的杰出成就,因此1943年11月,休斯在昆明致函牛津校長,稱:陳教授是研究中古前期的“大師”,是“天生的導師”;他認為對于牛津“應有的回報是一個實在的、至少為期5年的工作計劃。……包括大規(guī)模的翻譯工作和就某些方面做專門著述”?!芭=虼舜纹刚垶檫@樣的發(fā)展開啟了一條路子?!雹?/p>

      1943年,牛津大學講座教授陶育禮和劍橋大學準教授李約瑟到中國考察科學和學術(shù)現(xiàn)狀,并受聘為中研院通訊研究員。作為回禮,陶育禮也聯(lián)合湯因比及庫克提名陳寅恪入選英國學術(shù)院通訊院士(次年正式當選)。⑧由此,陳氏國際聲望與日俱增。1944年,休斯再度北行訪謁陳氏,探討赴牛津任教事宜。⑨根據(jù)面商達成的共識,陳寅恪于同年9月致函休斯,授權(quán)其代表他向牛津提交有關(guān)中國研究學科發(fā)展的計劃。休斯遂向牛津正式提出了工作計劃,表示“誠盼在大學杰出學者的協(xié)助下,他能夠?qū)ψ吭窖芯亢透叩冉逃龀鲐暙I”。該計劃還建議出版社委任清華學者雷海宗、邵循正孫毓棠,面向英語國家的讀者,合撰一套3卷本的高水平的英文本中國史;并建議成立一個由湯用彤、馮友蘭、白英、陳寅恪、休斯和出版社的一名代表組成的顧問委員會。此計劃還稱:“這是首次在牛津這樣一所在西方學術(shù)世界享有盛名的大學聘請一位中國人擔任教授……應利用這個機會提高英國的漢學研究水準”,進行創(chuàng)新性研究。中國經(jīng)典在西方的系統(tǒng)譯介和印行,“將大大改善”西方漢學教研的窘境。休斯還在報告中說:由于近30年中國學術(shù)界的進步,中西歷史學家之間“合作的大門,正前所未有地打開”。①這一系列計劃表明,陳寅恪和休斯對未來學術(shù)事業(yè)期待甚高。他們所構(gòu)想的不僅僅是由陳寅恪本人直接領銜提升英國漢學水平,更重要的還是以此為契機開創(chuàng)并拓展中國學術(shù)界與西方學術(shù)圈之間實質(zhì)性的深度合作,聯(lián)袂推進國際學術(shù)進步。顯然,如此宏大的構(gòu)想已遠遠超越了牛津校方原先的期待;其對中英合作、對國際漢學界的意義是難以估量的。也正因此,休斯在1945年8月提交的一份年度工作報告中明確表示:陳寅恪教授如能早日到英國,將有助于為英國的漢學研究開拓一個新時代。②如此評價當然極高,然而,揆諸實情,又并非夸張。

      當時陳寅恪不僅被公推為中國學界的巨公,而且也是國際知名學者。無論是國內(nèi)還是國外同行,首先是將陳寅恪視為一位史學家:國內(nèi)同行多將其視為一位文史通才,尤以中國上古史研究見長;而外國同行則更認可其在唐研究方面的獨到貢獻,休斯便稱他是一位唐史研究的“大師”。這樣的史學家(Historian),顯然與西方語境中的漢學家(Sinologist)或東方學家(Orientalist)無疑有著有顯著差異,其地位更尊崇。③因此,如若陳氏執(zhí)掌該校漢學科,則意味著該校漢學科將由傳統(tǒng)的漢學研究轉(zhuǎn)向正宗的史學研究的軌道,進入社會科學研究的核心層。自然,其所對標的機構(gòu),也將由西方大學漢學(東方學)系科更多地轉(zhuǎn)向世界名校的一線史學系,其開展的研究也將從學術(shù)邊緣向主流學術(shù)領域邁進一大步。若果真如此,這無疑將是牛津漢學的一次重大學術(shù)轉(zhuǎn)向,也是英國漢學(中國學或東方學)研究學術(shù)性的顯著提升。這對相對保守、從未有非西方學者在該領域獲得高級教職的英國學術(shù)界而言,無疑是一項重大的變革。英國的漢學研究,也將由此邁入新階段。這對英國的漢學(中國學)及史學界,無疑有著特殊的意義。因此,陳寅恪若執(zhí)掌牛津漢學科,完全有望在該校(乃至英國)相關(guān)領域的研究中開一新時代。對此,休斯當然深明其義,所以才會如此費心費力。這不僅僅是休斯的愿望,也是牛津及中英漢學(史學)界的普遍愿望,是各方面共同的殷切期待。然而,歷史并沒有給這個計劃以實現(xiàn)的條件。

      休斯此行來華的目的,還包括考察戰(zhàn)時中國的學術(shù)文教進展、及時向西方譯介中國的最新成果及進修深造。為此,他在西南地區(qū)進行了廣泛考察,并重點關(guān)注西南聯(lián)大。在昆明期間,休斯一方面進修研習中國古代文化,一方面密切關(guān)注學界進展。休斯向梅貽琦校長表示要求研究中國古代哲學。梅便請陳寅恪弟子邵循正擔任其導師。邵熱心指點,休斯獲益良多。④休斯時常與馮友蘭探討中國古代哲學,并向西方譯介馮氏作品。馮對其譯介工作亦多所贊許。⑤在此過程中,休斯進一步較深地介入中國學術(shù)的發(fā)展和對外傳播進程。

      四、教席旁落與漢學得失

      綿延多年的抗戰(zhàn)終于接近尾聲。陳寅恪赴英履任之事再次提上日程。

      休斯不僅是中英庚款委員會的成員,還長期與英國文化委員會關(guān)系密切,而后者及英國大學中國委員會當時又對推動中英學術(shù)交流助益甚大。為推動中英之間實質(zhì)性的學術(shù)合作及陳寅恪赴英,休斯繼續(xù)付出了大量努力。1945年5月,歐戰(zhàn)方息,英國文化委員會并牛津大學邀請邵循正、孫毓棠、沈有鼎及洪謙赴英講學。①同時,英國文化委員會、牛津大學和英國皇家學會促成陳寅恪到英國治療眼疾。②陳氏一行于9月底啟程,經(jīng)印度乘飛機赴英,10月抵倫敦。隨后,休斯則最遲于1946年夏季啟程返英。③西南聯(lián)大的4位少壯派教授均被安排進入牛津開展訪問研究和講學;陳寅恪則忙于求醫(yī)。事態(tài)發(fā)展出人意料。陳抵倫敦后,滿懷期待地向名醫(yī)求治。負責診治的是英皇喬治的醫(yī)生斯圖爾特·杜克-埃爾德,連續(xù)施行兩次手術(shù)仍效果不佳。陳寅恪幾近失明,備受打擊。12月,他不得不宣布謝絕接受牛津的教授席位。次月,該校正式公布陳寅恪教授因健康不佳辭職。這一籌謀已久的學術(shù)計劃,就此翻篇。此后,中國學人迄今未再接近該教席。

      陳寅恪辭職之后,牛津邀荷蘭著名學者、萊頓漢學教授戴文達(1889—1954年)繼任該職(此人1947年與陳寅恪同時獲選為美國東方學會榮譽會員),但戴未接受。④1947年,該職位迎來了新的主人,美國漢學家德效騫(1892—1969年)由美國赴牛津任漢學教授(Chair of Chinese)。德效騫亦是陳寅恪的同輩人,其生于美國,幼時隨父母赴華,后返美求學,自耶魯大學畢業(yè)后,又在哥倫比亞大學等校獲碩士學位,并于1925年獲芝加哥大學博士學位,隨后任教于杜克大學、哥倫比亞大學等校。1947年,他因《前漢史》(History of the Former Han Dynasty)前兩卷獲儒蓮獎,蜚聲遐邇。⑤

      陳寅恪于1946年4月抵美求醫(yī),由“世界第一流眼科專家”親自診治。然而,仍未有轉(zhuǎn)機。這意味著陳氏終將徹底失明,已成定局。聞此消息后,陳寅恪心境極為悲涼。他的好友胡適也“很覺悲哀”,深知陳“為我國史學界一大重鎮(zhèn),今兩目都廢,真是學術(shù)界一大損失”。⑥盡管他的故舊門生在美國不少(如胡適、趙元任等,弟子輩有楊聯(lián)陞、周一良、何炳棣、全漢昇等),但他早已無心境多做逗留。船到紐約,他無心登岸,只在船上等友徒前來探望。隨即折返故國,黯然抵滬,在寧略事逗留,便于10月重返闊別已久的清華園。

      休斯返英后繼續(xù)任教于牛津。這一時期,漢學科的規(guī)模仍極小,學生也不多,但內(nèi)中就有日后蜚聲遐邇的漢學家、紅學家戴維·霍克思?;艨怂加?945年10月回到牛津,轉(zhuǎn)入東方學系漢學科學習,在休斯指導下專攻中文。他是牛津漢學科招收的第二位學生,也是當時該校唯一學習中文的學生。當然,霍克思與休斯的旨趣顯然大不一樣,他不滿意休斯“把中文弄得跟拉丁文、希臘文一樣古老而僵硬,成天只能讀四書五經(jīng)”。他對休斯“不太敬仰”,認為在牛津“無法實現(xiàn)抱負”,遂于1948年與時任北京大學校長胡適聯(lián)系,并在未得到答復的情況下取道香港來到北京,入北大深造。⑦霍克思對休斯的認知和對牛津的感知,無疑確證了多年前陳寅恪對英國漢學界水平不足的判斷,也印證了此前漢學科的改革并未取得完全成功,辦學格局未獲大的拓展。而這在很大程度上正是因教授無人所造成的結(jié)果之一。

      德效騫的到位,意味著休斯在漢學科的主政地位成為歷史。隨后,休斯于1948年淡出牛津,遠赴美國加州大學伯克利分校任教,此番他終于從準教授(英制Reader)成為教授(美制Professor)。而其在美國講授和研究的,仍是中國歷史和文化。4年后,休斯告老還鄉(xiāng),1956年10月去世。終其一生,休斯都是中國文化的敬仰者、研究者、傳播者,對研究和傳播中國文化可謂不遺余力。

      休斯主要研治中國古代歷史、宗教及儒家經(jīng)典,并將大量作品譯為英文。他長期與許多中國學者交游和研討,還圍繞著相關(guān)學術(shù)領域在世界范圍內(nèi)結(jié)識了許多同行,形成了一定的國際知名度。其對宣傳中國文化是功不可沒的。此君雖非天資過人,亦不曾風云一時,但極熱心于中英交流,為中國學術(shù)界、中英人文交流多有助力,亦為英國漢學的發(fā)展做出過許多切實的貢獻。在蘇維廉教授逝世后,作為牛津漢學的掌門人,休斯客觀上成為牛津、英國漢學界乃至英國對華交流的核心人物之一,也是牛津與中國知識界交流的橋梁,其地位不言而喻。

      在陳寅恪赴任問題上,休斯無疑發(fā)揮了非常重要的作用。是經(jīng)過休斯的積極溝通,他們才加深了彼此的了解,才形成了未來工作的宏大規(guī)劃。其所推動的不只是一個教授遴選的問題,而是關(guān)乎牛津漢學(以漢學科為主要依托)的發(fā)展思路乃至英國漢學的走向問題。休斯積極與陳寅恪接洽,其目的與胡適當初推薦陳氏赴劍橋的初衷高度一致,均意在促進中西交流,提升英國漢學水平。這不僅是胡適原先的初衷,也是休斯與陳寅恪反復研討中一再強調(diào)的關(guān)懷。很遺憾,這一構(gòu)想未能實現(xiàn),牛津漢學科轉(zhuǎn)型的努力終遭頓挫。休斯為提高英國漢學水平付出了諸多努力,然而由于他的努力被付諸東流,導致英國漢學水平未能及時提高,戰(zhàn)后更是讓位于美國的漢學(中國學)研究,這不能不說是個不小的遺憾。

      在牛津大學漢學發(fā)展史上,休斯是承前啟后的負責人,但他無疑也是一位相對平淡的考據(jù)派學者。若要開拓出更開闊的辦學新格局、將英國的漢學(或中國史)研究提高到新水準,顯然是其力不能勝的。而德效騫出自英語學術(shù)背景,對牛津漢學科來說,其履任可謂傳承多于革新。這也就意味著此前有關(guān)各方力圖從全球?qū)W術(shù)界(而不只是西方學術(shù)界)遴選一流學者以革新這一學術(shù)體制的努力,也基本落空。這次人選的調(diào)整,意味著辦學方向的轉(zhuǎn)變,牛津漢學的發(fā)展走向了另一個方向。這較之此前休斯等人的思路或并無顯著的質(zhì)的突破。休斯所期盼的牛津漢學“新時代”終于成為泡影。因此,陳寅恪的請辭不僅是陳本人的遺憾、中國學術(shù)界的損失,也是英國漢學界的損失。它使得牛津漢學科不得不放棄了原有的變革的嘗試,轉(zhuǎn)而大致延續(xù)了原有思路(或轉(zhuǎn)向一條大同小異的新路),不得不繼續(xù)在英語文化圈的小范圍內(nèi)遴選學術(shù)領路人。盡管英語文化圈日漸取代以德、法為中心的歐洲傳統(tǒng)學術(shù)中心而漸成西方學術(shù)的主流,但它畢竟并非國際學界之全部。而且漢學(中國學)研究,如果缺乏華人學者的深度參與,其深廣度、影響力和質(zhì)量無論如何難免大受限制。事實上,揆諸戰(zhàn)后英國漢學(中國學)研究實況,也確實印證了這一點——它不僅遠遠不如法、德、日等傳統(tǒng)的漢學研究重鎮(zhèn),也不如新興的美國學術(shù)界。在這一系列陰差陽錯中,英國所失去的不僅僅是漢學研究這一研究領域的發(fā)展機會,而是深入了解東亞世界、拓展與東亞深度合作的可能性。這對其優(yōu)化學術(shù)格局、促進文化交流、文明共享也是一個不小的損失。

      學術(shù)共同體的不竭活力源于差異、開放和交流,唯此,才能博采眾長、永葆生機。在相當時期內(nèi),英國漢學界主要是在英語文化圈內(nèi)循環(huán)、自我繁殖;而美國的漢學/中國學研究,無疑有更強的開放性(其區(qū)域研究的相當一部分骨干學者都是來自相應區(qū)域的學者,休斯弟子費正清領銜的中國研究團隊乃其范例)。這一點,英國漢學界的確遠遠遜色于美國學術(shù)界。牛津漢學教授這一個職位,在與中國學者擦肩而過之后,雖然繼續(xù)向全球?qū)W者開放,但后續(xù)的膺選者事實上仍是純粹的西方學者,是英語學術(shù)圈的研究者。因此,此次教授換人,在本質(zhì)上可能是對美國漢學的延伸,錯失了提升水準的良機和更具開放性的可能,失去了更好地提升其國際化水準的可能性。二戰(zhàn)后,美國漢學/中國學研究(乃至東亞研究)的地位大幅提升,而英國的同類研究則相對平淡,幾有成為美國漢學圈的外圍之勢。20世紀五六十年代起,美國名校博士已能較容易地在英國名校獲得教職,而英國名校博士則難以在美國獲得教職。二者之間在位勢和競爭力上的差異已一目了然。

      五、余論:中國學術(shù)“走出去”的未竟之夢

      休斯及牛津漢學科與中國的關(guān)系,其實是近代中英交流的一個生動縮影。當時的中國學術(shù)界和英國漢學界,其實都很需要這樣一個機會,相互接觸、深度合作,彼此促進。然而時代沒有提供這樣的空間。造化弄人,牛津漢學科與陳寅恪之緣長期受阻于戰(zhàn)亂,及至時機成熟之日,陳寅恪的身體卻已大不如昔。多年艱辛的生活和工作,已蠶食了其健康。隨著陳氏的請辭,牛津教席人選問題也告一段落。此后中國學者再未能接近這一職位。這段往事令人唏噓。

      牛津漢學教授遴選工作,所呈現(xiàn)的是國際學術(shù)交流中的一幅生動圖景,也是近代中國學術(shù)走向世界的一個重要嘗試。圍繞此事,中外許多一線學者都進行了各自努力。在1928年,傅斯年等就明確要努力使“科學的東方學之正統(tǒng)在中國”;10年后的1938年6月,面對國際史學會會長、劍橋大學彼得學院院長、近代史講座教授田波烈熱忱邀請中國加入國際史學會的行動,傅斯年則自信而堅定地表示:若邀中國加入該會,則須確保“中國在此會中必得最優(yōu)待遇,即英、法、意、德諸國之待遇是也。中國……不可在此會中仍為二等國”。①應當說,在這一時期的中國,無論從自身實力還是國內(nèi)外影響力看,陳寅恪無疑是擁有最好條件率先實現(xiàn)這一宏愿的中國學者。此次陳寅恪競聘劍橋、牛津教職一事,②反映出中國學界的普遍訴求,希望提升中國學術(shù)在國際學術(shù)界的地位,使中國學者有更大的國際影響力。這是國人的普遍心愿,無疑也是胡適、傅斯年等人謀劃已久的問題。而中國大學能向西方頂尖學府輸送杰出教授,無疑是一種強有力的信號。陳氏等人當時雖未能如愿,但大勢所趨已然形成。不久之后,許多西南聯(lián)大學人“在美國大學做研究,任教職,為中國在世界學術(shù)界上爭取地位,這是一個可喜的新現(xiàn)象”。③

      如果說陳寅恪、傅斯年等人是中西學術(shù)交融的結(jié)晶,那么休斯本人也同樣是中西文化交流的產(chǎn)物,是近代思潮的縮影。18世紀中期之前,在西方人看來,東亞(主要是中國和日本)人的皮膚還是“白色”的。而在西方傳統(tǒng)中,白色代表著神圣、春節(jié)、智慧和高貴,這意味著“以中國為代表的東亞被認為與西方一樣是文明社會”。中國依然是許多西方人向往的所在。然而,當古老東方顯得停滯與衰退之后,西方卻逐漸把東方人描述為“黃種人”。這種認知無疑充滿了深刻的種族歧視及民族歧視。④休斯顯然是一個例外。與絕大部分英國同行不同的是,熱愛中國文化的他,顯然對中國傳統(tǒng)文化有相當?shù)木把龊蜆O深的好感。他無疑是一位胸懷開闊的西方學者,以傳教始,以傳道終,一生所系是漢學。他與李約瑟一樣都是近代英國知華友華的典范。然而,相對名流濟濟的英國知識界,這類學者還是太少了。對兩個有影響的大國來說,這種實質(zhì)性的深度交流與合作仍顯得太過有限(遠不及中美、中法交流)。這是時代的局限,也是歷史的遺憾、相關(guān)各方的遺憾。

      【作者簡介】劉超,浙江大學教育學院研究員,主要從事中國史、中外交流史、高等教育及歷史社會學研究。

      王賀欣,浙江大學教育學院博士研究生,主要研究方向為教育史、高等教育及知識史。

      【責任編輯:王湉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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