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季明
一
還有一個多月,地鐵亭子頭基地保衛(wèi)科科長谷平山就將退休。盤點在這個遠(yuǎn)郊基地工作十多年的歲月,谷平山驚訝于千把人的基地竟然風(fēng)平浪靜,屁事都沒發(fā)生過一件。說來不信,谷平山何嘗信呢,可不信也得信呀,上級每年頒發(fā)的精神文明獎牌、獎狀、證書之類的,都結(jié)結(jié)實實地掛放在保衛(wèi)科呢。
這天早上,太陽早已出來,小鳥兒嘰嘰喳喳叫個不停,谷平山還在死沉死沉地睡著,若不是被一陣死不間斷的手機鈴聲從夢中驚醒,這一覺究竟睡到何時,還真難說。當(dāng)他抖抖縮縮從被子里伸出手,摸到床邊柜上的手機,瞇眼一看,嚇了一跳,立馬對著手機屏幕一劃,脫口一句,賴處長好。話音未落,對方劈頭蓋臉就是一句,谷科長,你在哪里?谷平山反應(yīng)還算快,說,我在路上。賴處長說,你幾點上班?谷平山說,8點,說著,他看到墻上掛鐘指向9點,腦子不由轟地一下,怎么會睡過頭了呢?于是趕緊說,我家里出了一點……沒料到賴處長打斷他的話厲聲說,別找借口,我到亭子頭了。谷平山一愣,大清早賴處長趕到遠(yuǎn)郊亭子頭基地干嗎?莫不是查崗?想想不對,自己在基地十多年了,從沒見過賴處長這么早會跑到郊區(qū)基地查崗。不查崗是什么?難道基地……想到這些,谷平山一驚,趕緊問,是不是基地出事了?賴處長說,來了就知道了。
能把賴處長驚動了,基地里肯定發(fā)生了事情,而且不是小事。一想到有事發(fā)生,谷平山?jīng)]來由地亢奮起來,呼啦掀開被子,像被壓緊的彈簧猛地一松,從床上跳了起來?,F(xiàn)在是冬天,天氣寒冷,可他只覺得渾身燥熱,搓著雙手,像個無頭蒼蠅在房間里打著轉(zhuǎn),嘴里不停自言自語,太好了,太好了,他媽的,等了十年了,基地總算有事情發(fā)生了,并且不是小事。
谷平山在亭子頭基地做保衛(wèi)工作十來年,除了處理一些雞零狗碎的小破事,從沒見過一件大破事,想不到臨退休前,真能趕上一件,這一生雖抵不上曹雪芹弄了個《紅樓夢》,但能弄上件像模像樣的大事也算這一生對保衛(wèi)工作有所交代了。想到這里,忽然停住了,萬一不是《紅樓夢》,而是上級領(lǐng)導(dǎo)突擊檢查呢?這是有可能的,不過這種可能往往是上級與下級組織的聯(lián)合檢查,這種檢查,再怎么突擊,總有人會透露風(fēng)聲,更何況突擊檢查往往發(fā)生在深更半夜?,F(xiàn)在是早上,這個概率微乎其微。谷平山不多想了,不管何事,要緊的是上級領(lǐng)導(dǎo)來了,那就必須趕緊到場。谷平山飛快拿起椅子上印有地鐵字樣的大衣往身上一披,拎起皮包直往門外走。到了門口剛想推上自行車,不對,領(lǐng)導(dǎo)到了,若再騎個自行車,怎么也得耽擱工夫,想到這里他連奔帶跑沖到小區(qū)門口。
谷平山居住的是遠(yuǎn)郊偏僻小區(qū),門口不說出租車吧,就連一輛黑車鬼影都不見。谷平山焦慮起來,四處張望,忽然眼睛一亮,小區(qū)門口有輛摩托車,一個戴頭盔的男子斜靠在上面玩手機,他急急走過去脫口就說,地鐵亭子頭基地。開摩托車的是個又黑又瘦的小伙子,望著谷平山猴急的樣兒慢吞吞說,沒空。谷平山急了,兄弟幫個忙,上班來不及了。小伙子一笑說,那好,一口價50元。谷平山一愣,不就4公里嗎?小伙子翻了翻眼睛說,坐還是不坐?谷平山無奈地說,坐。
從小區(qū)門口拐到大馬路,就見大車小車像蝸牛一樣慢慢爬行。摩托車在車流中七扭八歪快速移動,后座上的谷平山驚出一身冷汗,這家伙視紅燈為兒戲,這就不得不讓谷平山叫了起來,你怎么闖紅燈呢?小伙子在寒風(fēng)里大聲叫道,你不是上班來不及嗎?谷平山還想說什么,終究什么也沒說。谷平山不說話了,小伙子卻嘮叨起來,你以為我只是做你一筆生意嗎?老子還得趕回小區(qū)門口做下筆生意呢!谷平山不想與他多嚕蘇,嘴里嗯了一下了事。
十分鐘后到了單位門口,谷平山扔下50元急速地走到基地大門口,突然駐足。谷平山有些恍惚,平時基地大門口,也就兩個保安,現(xiàn)在一長排站著8個神情嚴(yán)峻年輕力壯身穿制服的保安。更讓人匪夷所思的是這些保安個個手提警棍與月牙鏟,如臨大敵。
谷平山嗅到空氣里有股不祥感。
谷平山放慢腳步,慢慢往大門走去,門邊保安不像以往那樣滿臉堆笑,而是一臉嚴(yán)肅,猛然沖他敬禮,齊聲叫道,谷科長,早上好。
平時吧,谷平山到了基地門口,總要與保安閑扯幾句鼓勵話,現(xiàn)在這架勢,不行。他只想早點到辦公室,于是胡亂點頭,下意識地說著好好好,往大門里面走去。奇怪的事情發(fā)生了,一排站立的保安中有兩個有意無意地用身子擋住谷平山。谷平山看了他們一眼,兩個保安臉紅了,低聲說,不好意思谷科長,麻煩出示工作證。這一問,谷平山窘態(tài)畢現(xiàn),覺得自己真是糊涂,進入基地出示工作證,這是地鐵基地規(guī)章制度,任何人也要遵守,于是慌忙打開皮包找工作證。
保安輕聲說,不好意思啊谷科長。
谷平山?jīng)]搭理,包內(nèi)怎么沒工作證呢?是否遺忘在家里呢?若不是這樣,為何天天放在包里的工作證就找不到了呢?
保安見谷平山一臉焦急的樣子馬上說,谷科長,回頭再找吧,要不你登記一下可以嗎?
谷平山馬上說,忘帶工作證是我的錯,我登記。
谷平山登記完畢,保安悄悄說,谷科長,你是領(lǐng)導(dǎo),只是剛才接到賴處長通知,任何人進出基地必須出示證件,我們只是照章辦事。
谷平山擺擺手說,必須的必須的。
谷平山登記完畢匆忙往辦公樓走去。
辦公樓在工作區(qū)域內(nèi),區(qū)域外是高達二米的鐵絲網(wǎng),進入辦公樓必須用工作證刷一下鐵絲網(wǎng)外的枝形轉(zhuǎn)門。谷平山走到那里,看到兩個面熟的員工站在那里用腳踢著枝形轉(zhuǎn)門,谷平山皺眉說,怎么啦,搞破壞呀。面熟的員工一見谷平山馬上說,我操,有必要在基地里拉鐵絲網(wǎng)嗎?谷平山說,有,這是管理的需要。谷平山話音未落,員工冷笑一聲說,我以為管理首先是管理人,而不是這種人為添麻煩的勞什子?xùn)|西。谷平山眼睛一瞪厲聲說,你說什么?員工沒吱聲,而是望著天空,緩緩地說,有位首長說得好,要把干部的權(quán)力關(guān)進籠子里,這里是把員工的權(quán)力送進鐵絲網(wǎng)里。說完兩人走了。
谷平山愣住了,一時不知怎么回答。
不遠(yuǎn)處有人叫道,谷科長,谷科長。
谷平山回頭一看,剛才大門處的一個保安氣喘吁吁邊跑邊說,對不起谷科長,知道你進不了,我把門禁卡拿來了。
谷平山道過謝后,刷了門禁卡,小跑著進了辦公樓。他沒有去辦公室,而是進了廁所,站在盥洗池前,打開水龍頭,雙手捧著冷水狠狠抹了把臉,定了定神往辦公室走去。
辦公室門虛掩著,推開一看,沒人。谷平山奇怪了,小繆跑哪兒去了。
谷平山拿出鑰匙準(zhǔn)備進入內(nèi)間科長室時,卻見門上貼著小繆寫的紙條:谷科長,我隨賴處長俞經(jīng)理他們?nèi)ケ边呠噹炝?,請火速趕來。
谷平山一驚,北邊車庫?
北邊車庫極為偏僻,那里什么也沒有,難道發(fā)現(xiàn)死尸?不對,若是這樣,基地里肯定有警車,警車呢?會不會……突然他想到前幾天新進三列電動列車。谷平山馬上想到列車出事了。
谷平山扔下皮包,轉(zhuǎn)身往外走去。
辦公樓門外停著一輛破自行車,谷平山也不管誰的,騎上就走。
谷平山跨上車發(fā)現(xiàn)不對,車胎有些癟,把手上的塑料件已經(jīng)掉了,手套又忘了,一雙手按在上面就像按在兩根冰冷的鐵管子上。剛才坐摩托車時沒覺得的寒風(fēng),現(xiàn)在卻像鋒利的刀子在他臉上不緊不慢地切割著。
小繆說的北面車庫離辦公樓直線距離1公里,七拐八拐的也得有1公里多了,谷平山沿著基地列車試車線邊的水泥路上低頭使勁往北騎著,除了破自行車哐啷哐啷響著,就是寒風(fēng)聲。忽然一聲尖銳的鳴笛聲在耳邊炸響,谷平山嚇得差點從破車上摔下來,扭頭,沒想到一邊試車線上做動調(diào)的列車悄然無聲停在身邊的鐵軌上。谷平山有些惱怒,眼睛一瞪,剛想罵人,卻見駕駛室側(cè)門打開,與他極熟的女司機柴敏笑吟吟地沖他笑,谷保衛(wèi),忙啥呀。谷平山?jīng)]罵人,不悅卻很明顯。這不是小丫頭膽敢叫他谷保衛(wèi)而不叫他谷科長,而是把車開到身邊故意鳴笛。
谷平山?jīng)]理她,繼續(xù)騎車。柴敏笑了說,我知道你去北邊停車庫,而且還知道你去干嗎。這一說,谷平山停下車子,一腳支在地上,問,你知道什么。柴敏說,我知道保衛(wèi)處來人了,北邊車庫封鎖了。
谷平山一愣,封鎖了?
對呀,那車庫是列車試車線盡頭,我站在駕駛室里看得清清楚楚,到處都是保安,不讓人靠近。
谷平山心里一沉。
柴敏說,會不會死人了?
谷平山脫口一句,胡說八道。
柴敏笑笑說,喲,谷大人生氣啦。
谷平山?jīng)]理睬她,繼續(xù)踩車往前趕。
寒風(fēng)里傳來柴敏聲音,你答應(yīng)退休前讓俞經(jīng)理替我調(diào)換工作,辦得怎樣了?
谷平山?jīng)]理她。
二
俞經(jīng)理帶著基地各部門負(fù)責(zé)人,陪著賴處長往北邊車庫去的一剎那,上班的員工們早已看到了。此刻也正是基地最為空閑的時間,早高峰列車還沒回來,車庫里的列車早已清空,除了停著的幾列需要雙月檢的列車。
冬日的陽光一片白茫,太陽也看不到,寒風(fēng)還吹著,根本無法愜意地孵著太陽,但是一大幫員工還是出現(xiàn)在車庫門外的平交道上或蹲或站抽著煙。
以往這樣的時刻,眾多員工會輪流發(fā)煙,說笑,追逐,打鬧,今天空氣有點沉悶。
保衛(wèi)處來人了,不知出啥事了。
我看到谷保衛(wèi)騎著破車往那邊趕呢。
俞經(jīng)理下命令了,不允許電瓶運輸車靠近。
那里只是車庫,會出啥事呢?
不會失竊吧。
怎么可能?不見得用吊車把電機、轉(zhuǎn)向架弄出去當(dāng)廢鐵賣了吧。
會不會新到的列車被人整壞了呢。
誰知道呢,反正領(lǐng)導(dǎo)臉色鐵青,得小心些。
組長葉青走過來說,站在門口多難看呀,回班組填表格。
填表格?填啥表格?一個叫金沙的員工問。
葉青說,保衛(wèi)科小繆發(fā)下來的,說每個員工必須馬上填好。
金沙說,哎,組長,保衛(wèi)科憑啥叫我們填表格?
葉青說,回班組看了就明白了。
金沙說,你現(xiàn)在說一下不就得了。
葉青說,要求把昨晚10點至今天凌晨2點的蹤跡填寫清楚,要有證明人。
金沙說,組長,你得講清楚,否則,我是不填的。
葉青說,你以為我想讓填啊,小繆講了,是上級保衛(wèi)處讓填的。
光頭大漢鄒城出現(xiàn)在大家面前,只聽他大聲說,葉組長啊,金沙說得沒錯,要填可以,總要有個理由,沒理由,冷不丁讓我們填,我跟金沙肯定拒絕。
葉青沉下臉說,好吧,我告訴你們,昨天深夜北邊車庫里的新車被人涂鴉了。
涂鴉?涂鴉是啥意思。
鄒城沒聽明白,眾人一時也稀里糊涂。
葉青說,我操,真他媽沒文化,連涂鴉都不懂。
金沙說,組長,誰不懂涂鴉啊,只是你這口音有問題。
葉青說,好好,我們這里是遠(yuǎn)郊,我又是本地鄉(xiāng)下人,口音有問題,現(xiàn)在你們聽清楚了,那就回班組填表。
也就一會兒,班內(nèi)一幫人全都填好,葉青接過一看,有寫睡覺的,有寫逛街的,有寫喝酒的,有寫看電影的,有寫卡拉OK的,有寫打麻將的,有寫玩游戲的,而證明人呢,有寫爹媽的,有寫女朋友的,有寫姥姥奶奶爺爺叔叔妹妹七大姑八大姨的,最讓葉青頭暈的是金沙的證明人—一鄉(xiāng)下表妹男朋友姐夫小兒子的老岳父。而鄒城寫的證明人更是離奇:我妹妹美國之男友的哥哥的女朋友的姐夫之墨西哥姨丈。
葉青火了,說,金沙,還有鄒城,你們搞什么鬼。
金沙與鄒城互看一眼,非常嚴(yán)肅地說,組長,你怎么能說我們搞鬼呢,他們確實是我們的證明人,不信,你讓那個吃飽飯沒事做的小繆調(diào)查呀。
葉青無話,想來想去,不管真假,這個表格,還真他媽的填得毫無意義,你根本辨不清晚上員工們回家后究竟在干嗎,你也根本辨不清證明人是真是假??墒撬置靼祝髦羌?,但也得做,他是組長,走程序的事是不能多說的。
葉青低頭數(shù)著表格,數(shù)了兩遍有些糊涂。整個班組連他共計十六個人,可數(shù)來數(shù)去怎么就十五份呢?誰少填了一份。
突然想到班組內(nèi)很少說話,總是獨來獨往,外號啞殼蛋的李里。
李里,李里人呢。
這一叫,眾人才發(fā)現(xiàn)李里不在。
光頭大漢鄒城說,估計啞殼蛋又跑到車廂里孵空調(diào)了。
葉青對金沙說,你去把他叫來。
金沙說,組長啊,好幾列車子停在檢修庫里,我怎么曉得啞殼蛋在哪列車上,要不,我?guī)退钜幌滤懔恕?/p>
葉青眼睛一瞪,你填?可以啊,出了事你負(fù)責(zé)。
一聽要負(fù)責(zé),金沙忙搖頭,行行行,你是組長,我總得聽你的對不,我去找他,不過能否找到,我沒把握。
鄒城說,組長啊,我想起來了,你不是說涂鴉嗎?平時,你不是總叫啞殼蛋出黑板報畫圖的嗎?
葉青說,不要亂發(fā)揮。憑他三腳貓的水平能涂滿三列車,那才叫出妖怪了。
鄒城馬上說,我沒說他涂鴉啊,我只是說,涂鴉總得會畫圖對不。
葉青說,你這話有問題。我告訴你沒抓到涂鴉人,你我包括基地所有人都是嫌疑人,懂嗎?
鄒城說,不懂。
葉青說,不懂就少講,被賴處長谷科長聽到,還非得請你到里面“喝咖啡”。
鄒城還想說什么,想想也就算了。
葉青長嘆一口氣說,我敢擔(dān)保,我們組內(nèi)不可能有人干這種大面積涂鴉的缺德事,我只怕今晚我們班組要吃苦頭了。
鄒城瞪眼問,啥意思。
葉青說,我猜測今晚必定會讓我們班組加班清除涂鴉。我算了一下三列車的平方,我們整個班組至少要干一個通宵,這不是飛來的苦頭嗎?
鄒城馬上說,我晚上有事,不會加班。
葉青說,好啊,你不加班對不,那么其他人聽著,是不是也不加班?
眾員工低下頭。
葉青對鄒城說,這班加也得加,不加也得加。你自己看著辦?,F(xiàn)在馬上跟我下地溝吹灰,其他人各就各位。
鄒城有些傻眼了。所謂吹灰,就是手拿氣槍,臉戴面罩,下到地溝列車底部,清潔列車底部16只電機網(wǎng)罩內(nèi)的積灰。吹灰沒技術(shù)含量,但是又臟又苦又累,時間又長,這活兒誰都不愿干,向來大家輪著干,今天身為組長的葉青帶頭干了,鄒城無話可說,只是臉色特別難看。
谷平山頂著寒風(fēng),足足花了十分鐘才來到一公里外的停車庫,庫前,高達十米的條形彩色塑料布,從大門上方懸掛下來,像一面碩大的旗幟在風(fēng)中發(fā)出呼啦啦的聲音。谷平山看到手拿警棍的保安筆直地站立在大門前,問,怎么回事?
保安輕聲說,列車弄花了。
谷平山不解,這是列車,不是小車,弄花就弄花,不是大事。
谷平山?jīng)]多想,掀開塑料布一角進了車庫,車庫內(nèi)高高的天花板上亮著三兩只高壓鈉燈,散發(fā)出幾縷淡淡的金白色光,使得偌大的車庫目力所及之處一片昏暗。谷平山一眼就見三列并排著的列車車頭凸現(xiàn)在他面前,再仔細(xì)一看,三列車頭,一個個張開血盆大口像要把他一口吞下。
谷平山暗暗吃驚。
三列車頭成了三頭兇猛的獅、虎、熊。它們睜著兇殘的眼睛,張著血盆大口,露出匕首般的鋼牙,吐出清晰可見長滿倒刺的猩紅色的肉舌,嘴角處流著拳頭大小的口水,毛發(fā)如鋼針般根根倒豎,虎視眈眈死死盯著他,似乎谷平山稍稍一動,三頭兇神惡煞將會毫不猶豫地?fù)湎蛩纳碜?,將他碎尸萬段。
谷平山倒抽一口冷氣,慢慢移向列車一側(cè),一眼望去,長達140米的車身,從大到小,涂滿大大小小各色男女與動物濫交圖。谷平山的怒火騰地燃燒起來,心里罵道,你他媽的涂鴉吧,弄些藍天白云或者花花草草也就算了,整那么多黃色下流的東西算什么呀??蓯海嫠麐尩目蓯?。
一個手提警棍正在巡視的保安從昏暗中閃出,把谷平山嚇了一跳,只聽他說,快快,谷科長,賴處長在里面發(fā)脾氣呢,趕緊進去吧。
谷平山點點頭,直接往車庫邊的小庫房里走去。
谷平山在進庫房時,內(nèi)心憤怒,但仍有一絲竊喜。這不僅僅是涂鴉破壞,而且還色情,這事就整大了。大了,不正是保衛(wèi)科科長一生中最大的希望嗎?
谷平山笑著進了庫房小門,臨時會議室里坐著賴處長、俞經(jīng)理、小繆,還有車輛、供電、通號、工務(wù)、后勤等下屬各部門的主要負(fù)責(zé)人,谷平山悄悄找個座位坐下,卻見賴處長雙眼逼視他說,你遲到了。谷平山?jīng)]說什么,賴處長突然加重語氣說,你以為還有一個多月退休就可以自我放松,死人不管嗎?谷平山頓覺臉上火辣辣的。賴處長接著又來了一句,你是否自以為平時跟我關(guān)系挺好,是鐵哥兒們,你就可以牛逼,第一時間不在現(xiàn)場嗎?
谷平山恨不得一頭撞墻死去拉倒。
賴處長說完,掃視鴉雀無聲的眾人接著說,我們地鐵總計十八個基地,為何這事會發(fā)生在亭子頭基地?而且不發(fā)則已,一發(fā)就是三列。同志們,地鐵是什么性質(zhì)的單位你們跟我說說。
沒人吭聲。
賴處長眼睛一掃說,你,谷平山說。
谷平山進門就被賴處長當(dāng)眾訓(xùn)了幾句,心里很惱火,現(xiàn)在又被逼問,干脆死豬不怕開水燙,低頭不吭聲。
賴處長嚴(yán)厲起來,連你這個保衛(wèi)科科長都不知道,你是吃干飯的嗎?
谷平山臉上肌肉開始抽搐起來。
賴處長說,這個問題每個新員工培訓(xùn)時都會告知,那就是半軍事化性質(zhì)單位。既然這樣,再看看這個基地,不要說半點,我看連0.1都沒有。不要怪我武斷下結(jié)論,我是有根據(jù)的。第一,一大早我來基地,沒人讓我出示證件,這是為什么?第二,檢修車間門口為何站著那么多員工在抽煙?第三,試車線列車駕駛室里為何有一對男女在說笑打鬧?第四,我要問谷平山,身為基地保衛(wèi)科科長,就軟件,你平時究竟怎么做好防微杜漸、察言觀色?就硬件,車庫為何沒有攝像頭?谷平山,你不要低頭裝傻,你必須回答。
谷平山惱怒,但他清楚知道,自己科級干部能做到退休之日,不是單單聽話,喜歡深刻檢討了事,是必須在聽話與檢討中加點小小的反彈。這樣,上級既不認(rèn)為你是綿羊,也不認(rèn)你是老虎。沒有哪個領(lǐng)導(dǎo)喜歡綿羊,更沒有哪個領(lǐng)導(dǎo)喜歡老虎,但是處于綿羊與老虎之間,是領(lǐng)導(dǎo)最為喜歡的。
賴處長又是一聲,說呀。
谷平山站起,挺直身子大聲說,處長,軟件這東西我必須負(fù)責(zé)任,要深刻檢討。我忘記我們是半軍事化企業(yè)。從現(xiàn)在起保衛(wèi)管理工作必須緊緊圍繞半軍事化性質(zhì)運轉(zhuǎn),這個運轉(zhuǎn)要全方位進行,保安一個方面,更重要的是教育全體員工。其次,我想說硬件攝像頭。由于新車庫剛剛啟用,我們申請報告早已打過,但是上面有紅頭文件,說采購任何東西必須走程序嚴(yán)招標(biāo)。但不管如何,至少我們打了報告沒詢問,沒盯緊,所以才會導(dǎo)致列車遭遇如此大面積黃色涂鴉卻不知何人而為,這是我們又一錯誤。
谷平山這一說,賴處長臉色明顯好看且聲音也緩和多了,說,這就對了嘛,關(guān)鍵還是我們?nèi)狈Π胲娛禄芾淼囊庾R?,F(xiàn)在事情已經(jīng)出了,集團領(lǐng)導(dǎo)要求我們必須做到三個迅速。第一,迅速查清源頭堵住漏洞,確保此類事情不再次發(fā)生;第二,迅速組織人員處理列車墻面涂鴉;第三,迅速查出破壞者,給予嚴(yán)懲。第二條請俞經(jīng)理務(wù)必立即落實。第一與第三條請谷平山全權(quán)負(fù)責(zé)。
谷平山說,請?zhí)庨L放心。
賴處長說,你看看你又來了,你別保證保證,亭子頭基地上千號人,大大小小幾十個部門,這事一人能保證嗎?需要同心協(xié)力。各個部門聽清楚了,我在上級領(lǐng)導(dǎo)三個迅速上跟上三個必須。一、各部門必須配合谷平山調(diào)查;二、調(diào)查期間必須無禁區(qū);三、谷平山必須在下班前立即采取舉措,無論結(jié)果如何,迅速上報??傊獎佑靡磺惺侄巍⒐ぞ吲c資源,盡早把破壞者給揪出來。
小繆拿著手機悄悄走到谷平山跟前說,谷科長,葉青組長來電了,說是停車庫前,打架斗毆出人命了。
谷平山一聽說,慌什么,你過去看看再說。
會議結(jié)束,眾人散去。
谷平山把賴處長送到小車前,賴處長看了看他,語重心長地說,谷科長啊,你要站好最后一班崗,萬萬不要辜負(fù)組織對你的希望。
谷平山點點頭說,感謝領(lǐng)導(dǎo)信任。
賴處長的小車走了,谷平山立即從墻角推起破車,急急往檢修庫趕去。
三
瘦削的李里手拿大號活絡(luò)扳手從班組出來后,就在檢修庫里不停東張西望,隨后往大門處走去。到了門口,卻見金沙幾個在抽煙。金沙說,你表填好了沒有?李里沒回答,晃動著大號金屬扳手走到他們跟前細(xì)細(xì)看著。金沙奇怪地看著李里。李里張著嘶啞的嗓子問,鄒城呢?金沙說,去地溝里吹灰了。李里回頭看了看身后檢修大庫,眼里露出茫然。他在這里干了好多年了,他知道庫里共有32條、每條長達260米的地溝,地溝上面的鋼軌上停著幾輛等待檢修的列車,這些列車與地溝讓他犯困,他不知道鄒城究竟在哪列車下哪個地溝里吹灰。金沙問,你急著找鄒城干嗎?李里揮了揮沉甸甸的活絡(luò)扳手氣勢洶洶地說,我要讓他說清楚,否則我就劈了他。金沙幾個一愣,接著哄然大笑。大家笑,是在想,就憑你這小身板想劈光頭漢子鄒城,那是以卵擊石。金沙又問,你要鄒城說清什么?李里說,來了你就明白。
李里從口袋里摸出了香煙。
金沙看著,其他員工也看著。李里旁若無人獨自抽煙卻不發(fā)一圈,金沙很不舒服,冷笑一聲,你行呢。說著操起手機給鄒城打了過去。
鄒城啊,我是金沙,李里在檢修庫門口等你呢!什么事?我怎么知道呢,只是聽他說,他要你說清楚什么事情,如果不說清楚,他就劈了你。對。他是這樣說的。我打電話給你,沒有別的意思,只是想問個明白,你說李里什么壞話嗎?沒說?沒說,他怎么會拿著大號活絡(luò)扳手氣勢洶洶地找你呢,我金沙出于好心,鄭重建議你還是躲避為好。
鄒城究竟如何回答不知道,眾人只知道金沙掛了手機后朝李里詭異地笑了笑,這就準(zhǔn)確無誤地告訴大家,用不了一分鐘,鄒城必定出現(xiàn)。
臉無表情的李里,深深吸了一口叼在嘴上的香煙,煙就從他窄窄的兩扇鼻孔里冒了出來。車庫外寒風(fēng)呼呼,太陽照樣升起,李里揮了揮手里大號活絡(luò)扳手,扳手在白白的太陽光線下閃爍著沉甸甸的銀光。
一會兒工夫,一列列車下端的地溝下冒出一個手拿安全帽、腦袋光禿、身材高大、滿臉黑灰的鄒城,只聽到他大聲沖著車庫門口罵道,狗X的啞殼蛋你要劈了我?你是不是活得不耐煩??!
站在車庫門口的員工與李里同時聽到了聲音,這時就見李里吐掉嘴里的香煙,轉(zhuǎn)身,他切切實實看到列車下端地溝里閃閃發(fā)亮的腦袋是鄒城,二話不說,迎了上去。鄒城嘴里罵著李里,雙眼看到李里手里拿著沉甸甸的活絡(luò)扳手,不知怎地笑了起來。李里與他一個班組,但平時素?zé)o瓜葛,不過呢,鄒城每次看見他總覺得不順眼,這不是說鄒城會欺負(fù)比他弱小的老實人。事實上鄒城從來沒有仗著人高馬大欺負(fù)過任何老實人,就算有些惡劣的員工,鄒城最多只是罵上幾句,揮揮拳頭罷了,這點眾人都知道的。可是有一個奇怪的現(xiàn)象,就是這個平時說話極少,干活不死不活的李里,不知怎地看見鄒城極為害怕,不遇則罷,一旦相遇,比如走道上、列車?yán)铩⑹程弥?、澡堂里,能躲則躲,能避則避,能跑就跑。這讓鄒城納悶,自己不是老虎,他為何這么怕自己呢?
鄒城邊笑邊想著,就見李里走到地溝跟前朝他招手,嘶啞的嗓音發(fā)出古怪的高音,滾上來。
鄒城愣住了,他進亭子頭基地工作也不是一年二年,至少十年,是個老員工了,這十年來從未有人敢當(dāng)著眾人的面如此放肆地對他說這種毫不客氣的話,且說這話的還是平時見他總是繞圈子走的身材瘦削的啞殼蛋李里。一股怒火慢慢從鄒城心頭升起,只見他輕輕放下吹灰機,直接從列車下端地溝里走了上來,站到比他矮一個腦袋的李里跟前。
鄒城說,我滾出來了,我倒要看看你他媽的是如何劈了我的。
鄒城雖說嗓音低沉,元氣卻格外充沛。
金沙與幾個員工根本不擔(dān)心鄒城,他們只是看著李里覺得奇怪,啞殼蛋李里今天是否發(fā)神經(jīng)病了?
李里來到亭子頭基地也不是一天二天,雖說沒鄒城時間長,細(xì)算一下,三五年還是有的。誰也搞不清楚,李里這些年上班時間內(nèi),是否因沙沙沙的刮玻璃的嘶啞聲音讓人渾身難受,從而很少說話。他不說,自然無人知曉,不過啞殼蛋的外號自然也就這樣出現(xiàn)了。讓人覺得好笑的是,當(dāng)初鄒城叫他啞殼蛋時,他還驚訝地反問,你怎么知道我的外號?
現(xiàn)在李里沒作聲,只是抬頭看了看身板結(jié)實,骨節(jié)粗大,高他一頭的光頭鄒城。鄒城不耐煩了,說,要劈快些,不劈老子干活去了,回頭找你算賬。李里身體在發(fā)抖,低下了頭,嘶啞著嗓子說,你我同在亭子頭工作也有好幾年了,一向井水不犯河水。鄒城看著身體抖成一團的李里,眼睛一瞪說,什么井水不犯河水,只是老子不屑犯你這條臭河而已。李里臉上抽搐了幾下,說,既然我是—條臭河,你為什么要犯我呢?鄒城眼睛一動不動地盯著李里說,我沒犯你什么,再說老子就算犯你,又他媽的怎樣?李里說,那你說說,你犯我什么了,我要你當(dāng)著眾人的面親口承認(rèn),賠禮道歉,這事就過了。鄒城火了,說,你想說犯什么就犯什么。李里說,好吧,既然你不敢承認(rèn),那我就告訴你,你為何剛才在班組內(nèi)造謠說三列車上的黃色涂鴉是我干的。鄒城這才明白李里意思,他有些納悶。他剛才只是說啞殼蛋李里會出黑板報會畫圖,他沒說啞殼蛋李里涂鴉列車了。就算說了,難道就這句話啞殼蛋李里要劈了他?
鄒城覺得實在不可思議。
鄒城身上的對講機響了,鄒城,你到哪里去了,趕緊吹灰。
鄒城關(guān)了對講機,也不想解釋,準(zhǔn)備下地溝干活。
李里說,只要你承認(rèn),并且當(dāng)著眾人賠禮道歉,我可以網(wǎng)開一面放你一馬。鄒城這下暴跳如雷了,罵道,網(wǎng)你媽個x,老子告訴你,今幾個就造謠了,就說你涂鴉列車了怎么樣?李里拎了拎手里大號活絡(luò)扳手說,你太欺負(fù)人了,這些年我一直忍著,現(xiàn)在不了。鄒城把身子一挺說,不了什么?李里說,劈了你。
鄒城愣住了,仰臉哈哈大笑,鄒城笑聲尚未結(jié)束,一道厚重的銀光一閃,跟著像一只乒乓球被人用力踩癟的聲音響起,鄒城光禿禿的腦袋上噴出一道血箭,高大的身子開始搖搖晃晃,而那厚重的銀光一上一下不停閃爍……鄒城終于向后倒去,重重倒在水泥地上,一聲沉重的撲通聲在地溝上方炸響。
眾人傻掉了。
啞殼蛋李里笑笑,把帶血的活絡(luò)扳手往身上一擦,旁若無人地慢慢走到車庫門口,摸出香煙又點燃了,隨后深深地吸了一口,輕聲對金沙說,我做事我負(fù)責(zé),打電話給保衛(wèi)科吧。
四
金沙與兩個員工牽著啞殼蛋李里來到保衛(wèi)科,金沙悄悄對谷平山說,啞殼蛋把鄒城劈得頭破血流,不知公司賴處長知道不。谷平山橫看一眼金沙說,我知道你想說什么。不過你應(yīng)該清楚你是科長還是我是科長。金沙一愣。谷平山說,該讓上級領(lǐng)導(dǎo)知道與否,我心中比你有數(shù)。這種打架斗毆的事,首先要搞清鄒城的死活,才能得知事情大小;其次,保存好兇器,審訊行兇者。
金沙說,如果鄒城不死,是重傷,那不是小事了。
谷平山說,不死,都是小事。死了才是大事。
金沙不吭聲了。
兩個員工把啞殼蛋李里送到保衛(wèi)科后回去了,谷平山留下金沙說,小金還得請你幫個忙,替我做一下筆錄。金沙馬上說,葉青讓我下地溝代鄒城吹灰呢。谷平山說,你不必下去,現(xiàn)在我說了算,我讓你留下你就留下,葉青有話,讓他找我。金沙還是不愿意地說,我又不是保衛(wèi)科的。谷平山說,現(xiàn)在不是保衛(wèi)科的,但以后成為保衛(wèi)科一員也未必沒有可能呀。金沙一愣。谷平山自言自語說,我馬上就要退休了,保衛(wèi)科總不見得就小繆一個對不?金沙眼睛亮了。谷平山說,機會總是青睞有所準(zhǔn)備之人,可惜現(xiàn)在眾多年輕人根本不懂,也不想把握機遇。
金沙眼睛一亮,低聲說,謝謝谷科長。
谷平山說,謝我干嗎?我可沒對你承諾任何事情。
金沙笑了笑說,谷科長,你放心,這事我懂。
谷平山說,懂了就好,現(xiàn)在得好好會會這狗x的李里,看看他到底有啥牛的。
谷平山進了辦公室里間科長室,站在窗戶前,深深吸了一口氣。
窗外寒風(fēng)颼颼,太陽如一張毫無血色的白臉懸掛在半空中,谷平山早飯都沒吃過,臉上卻紅光密布。以前吧,那些員工中的小偷小摸,或者洗澡、吃飯時那種娘兒們式的爭吵,一般情況頂多各打五十大板訓(xùn)斥而已。今天情況不同了,可以說,這是他人生中的第一次審問,或者說審訊,意義非凡,必須認(rèn)真對待。想到這里,他把辦公桌移動一下,把一張椅子放在自己身邊,又把茶幾與另一張椅子放在墻邊的夾角處,拿出一支筆,從打印機上抽出一張A4紙,隨后環(huán)顧四周比較滿意后,沖著外面喊道,把犯罪嫌疑人——剛喊到這,停下了,谷平山一下忘記這家伙叫什么,但是啞殼蛋的外號記得牢,于是接著喊,把啞殼蛋押上來。
金沙推搡著啞殼蛋李里走了進來。
金沙見到辦公室的擺設(shè),一笑,馬上把啞殼蛋李里使勁一推,按到墻邊夾角的椅子上,隨后坐到谷平山旁邊。
谷平山大叫一聲,姓名。
啞殼蛋李里翻了翻白眼,不回答。
金沙說,他叫李里。
谷平山看了眼金沙說,你是犯人,還是他是犯人。
金沙閉嘴。
好,你不回答對不。我再問你,你為何要劈鄒城,用什么兇器?
啞殼蛋李里依舊翻著白眼。
谷平山火了,說,再問你一句,年齡。
李里眼睛忽地一閃,80。
谷平山一愣,你說什么?
李里說,我說什么啦,我說80,活不動了,該去死了。
谷平山笑了,看來這狗x的怕了,開始裝瘋賣傻了。就想逗逗他,說,噢,你80了,你活不動了,那你跟我說說你是怎么80的?
李里不吭聲,一雙眼睛茫然地看著窗外灰白的天。
谷平山說,難怪人家叫你啞殼蛋。
啞殼蛋李里突然古怪地一笑說,你不知道吧,但你是否感覺現(xiàn)在時間比以前快了?谷平山一愣。啞殼蛋說,知道為什么嗎?那是時間被造物主撥快了半秒。
金沙雙眼定定地看著李里,說,造物主?啞殼蛋沒理睬金沙繼續(xù)說,既然撥快了半秒,我們的年齡也就應(yīng)當(dāng)相應(yīng)增加一半,所以我今年40,其實就是80,你呢?快退休了,真實年齡應(yīng)該是120了。
谷平山心里一樂,幸虧沒向賴處長匯報,你看看,眼前不就是一個活脫脫的腦子進水的家伙嗎?什么叫時間撥快半秒,什么年齡80,完全扯淡?,F(xiàn)在就算鄒城死了,法院也沒法判他,所以啊,任何事情都得調(diào)查清楚,要慢一拍才是,不過這樣一直胡扯也不是個辦法,總得讓他說些什么才行,想到這里,面孔一板說,李里啊,你真行,你好像是外星人,已經(jīng)與造物主交上了朋友對不?說完用拳頭暗捅了一下金沙,站起往外走。
走到科長室門口,谷平山抽起煙,里間響起擊打沙袋般的聲音,同時還聽到金沙低沉吼叫,你不是很厲害嗎?你不是很牛嗎?你不是膽子很大嗎?你不是很會劈人嗎?你不是會與造物主聯(lián)系的嗎?你不是80了嗎?在吼叫聲中,李里嘶啞的叫罵聲夾雜其中,我x你媽,你打我,好,你若不打死我,就是我孫子。你記住,只要我活著一天,總有一天把你全家都劈了。
李里此話一出,谷平山只聽到一聲“撲通”,趕緊掐了香煙,走了進去,卻見李里滿臉是血昏倒在地,谷平山看了看,說,你怎么打人呢?
金沙有些茫然說,你不是暗示我了嗎?
谷平山說,我暗示過了嗎?
金沙傻了。
谷平山馬上說,去弄些冷水澆他一下,弄醒他。
金沙拿了墻邊的鉛桶去弄水了。
谷平山蹲在被痛擊后癱軟在椅子上的李里說,死了嗎?
李里突然睜大眼睛惡狠狠地說,我x你媽,總有一天我要弄死你。
谷平山看到李里罵了他,不由高興起來。呵呵,沒死啊。
金沙拎著一桶冷水進來,谷平山說,我們要人道,既然沒死,冷水就不用了。
谷平山坐到椅子上接著問,姓名。
李里吐了口嘴里的血罵道,你大爺。
谷平山臉色不好看了,剛想發(fā)作,手機響了,是送鄒城去醫(yī)院的小繆打來的。
谷科長,鄒城腦部重傷,死活還不知道。
谷平山皺著眉頭問,死活不知道,你打電話給我干嗎?
小繆在手機里說,我怕你急,得向你匯報。
谷平山說,小繆你要記住,要匯報的是死還是活。
小繆說,好像死不了。
谷平山不耐煩了,不要說好像,我要準(zhǔn)確。到底是死得了還是死不了。
小繆說,死不了。
谷平山說,死不了就好。
小繆說,醫(yī)生說了,就算死不了,多為植物人了。
谷平山說,植物人也是人。
小繆在電話里遲疑地說,植物人不就等于活死人嗎?
谷平山說,活死人還是一個活,懂不懂。
谷平山掛了手機。
金沙明顯聽到了,低聲嘀咕道,這樣的活法與死人又有什么區(qū)別?
谷平山說,怎么沒區(qū)別,不死,植物人,難道不是人嗎?
五
傍晚快下班前,小繆從醫(yī)院回來了,見金沙與柴敏在他電腦前忙碌,臉色馬上不好看。谷平山聽到動靜,從里間出來馬上對小繆說,不要板著個臉,是我讓他倆動你電腦的,
目的是查清黃色涂鴉?,F(xiàn)在我告訴你,即刻起金沙與柴敏借調(diào)至保衛(wèi)科工作,你的電腦暫且讓他們用,下午機房會借兩臺筆記本電腦過來的。
小繆立馬堆笑說,沒事,電腦本身就是公家的,誰用都一樣。
谷平山點點頭說,午飯吃了,午休就取消了?,F(xiàn)在首要任務(wù)是你們各自開動腦子,如何寫好舉措報告上報賴處長。
三人你看我我看你,不作聲。
谷平山說,我從亭子頭基地土建開始就在這里干保衛(wèi)了,十多年過去,屁事都沒發(fā)生,這次黃色涂鴉大事件,就是充分展露才華的極好機會。
金沙說,不會吧,如果鄒城成了植物人,難道不是大事件嗎?
谷平山說,不是。
柴敏不解地問,為什么呢?
谷平山說,一沒死人,二沒偵破難度,這能算大事件嗎?涂鴉不同。
金沙問,有何不同。
谷平山還沒說話,小繆說,你話真多。
金沙不高興了,我問問不可以嗎?
小繆說,大凡領(lǐng)導(dǎo)到場就是大事件,領(lǐng)導(dǎo)來得越大,事件越重。領(lǐng)導(dǎo)沒來,屁事沒有,懂了吧。
谷平山擺了擺手,別爭了。
接著看了看金沙與柴敏說,本來考慮鄒城,但他沒福氣,被劈了。所以就讓俞經(jīng)理把你倆借調(diào)上來,你倆是一線工人,一來我熟,用來順手;二來你倆機敏,這點很重要。如果這次能把涂鴉一事查清,你倆包括小繆立大功了。
小繆嘴角動了一動,笑笑說,谷科長才是立大功了。
谷平山說,不要給我戴高帽。我立再大的功,一個月后就會滾蛋,沒意義。功勞肯定是你們的。現(xiàn)在談?wù)勎覀兙烤箲?yīng)該從何處下手。
小繆說,谷科長你有經(jīng)驗,我們聽你的。
金沙與柴敏說,你指向哪里我們沖向哪里。
谷平山不滿地說,廢話,我要你們替我出主意,讓我做選擇題,不是必答題。
小繆低下了頭。金沙與柴敏的頭也跟著低下了。
谷平山說,小繆談?wù)勀愕目捶ā?/p>
小繆顯出一臉苦相,我沒經(jīng)驗,想不出。
柴敏說,我除了會開電客列車,其他不會。
金沙說,我除了會修地鐵列車,其他也不會。
谷平山臉有慍色,長嘆一口氣,唉,你們呢,真是一點思路都沒有,什么事情都要靠領(lǐng)導(dǎo),我真擔(dān)心,一旦我退休了,你們怎么辦呀。
小繆說,谷科長,這些天里我一直在想,做個領(lǐng)導(dǎo)確實很難。
谷平山說,是啊,誰讓我是領(lǐng)導(dǎo)呢。好吧,我說想法。
小繆來了精神,谷科長到底有本事。
金沙說,要不怎么會是科長呢?
柴敏笑如桃花,你們以為科長是隨便什么人都能干的嗎?
谷平山嗓音洪亮地說,先是查,堵住基地大門查車子;二是比對,就是對涂鴉之作進行比對。我與柴敏查,小繆與小金比對。立即行動。
谷平山說完,立馬與柴敏去了基地大門口。
谷平山與柴敏站在基地前門處時,身邊站著8個身穿制服手拿警棍精神抖擻的年輕保安,所有離開基地的車輛(無論私人還是公家)必須停下進行突擊檢查。柴敏有些害怕地縮在谷平山后面。谷平山說,我在,你不用害怕,你只要做好車牌記錄即可。柴敏有些膽怯地說,谷科長,如果有人硬闖,怎么辦?谷平山說,你就往車前一站,我看哪個敢撞你。
柴敏想了想,又問,我不明白為啥查車子呢?
谷平山說,虧你還是地鐵列車?yán)纤緳C,你想啊,第一,地鐵列車高度為4米,車廂外墻高度2.67米,列車長度140米,左右兩側(cè)全被涂鴉,那么就是280米,再乘3列車也就等于840米。第二,涂鴉用了5種顏料,若是以500毫升的容量來計算,粗算一下三列車的總面積至少得用100罐以上,每罐顏料重多少,我不知道。第三,一個人沒法做,得三五人以上,還需要收縮性梯子。你想想,人、噴嘴顏料再加梯子就需要車子,車子太大不行,太小也不行。我推算多為伊維科或SUV,并且一定是兩輛。記住,眼睛要瞪大,車子不重要,重要的是車子里總會漏出點滴顏料。
柴敏聽得一愣一愣,眼里放光,暗里輕輕擰了谷平山說,你太厲害了。
谷平山下意識地手一縮。
柴敏輕輕說,谷科長,謝謝你幫了我,雖說是暫借的,但我還是要感謝你。
谷平山輕聲說,只要查出了,有功勞了,暫借就會轉(zhuǎn)正。
下班的車子一輛輛地出來了,保安們揮動著小旗讓車停下。
谷平山與柴敏拿著大號手電走了上去。
谷平山心里明白,這年月無論基地怎么風(fēng)平浪靜,下班時間一到,員工們誰都不會在基地多待一分鐘,都想早回家,這也是人之常情,硬闖不可能,罵娘肯定少不了。然而事實大大出乎谷平山意料,當(dāng)晚檢查了63輛車子,每個人非常安靜地配合著谷平山的檢查,谷平山讓打開車門就打開車門;讓打開后備廂都打開后備廂,吵吵嚷嚷的沒有,暗里罵娘的不少,谷平山裝著沒聽見。當(dāng)然檢查時,谷平山還是客客氣氣說,例行公事,給你添麻煩了。
寒風(fēng)不斷地刮著,天空里出現(xiàn)了細(xì)細(xì)的雨,基地門前昏暗的路燈下一長溜地排著大大小小的車子,駕駛室里閃爍著點點紅紅的煙頭,沒人說話,個個漠然地看著谷平山與柴敏。
谷平山視若無人,然而柴敏明顯感到那種憤恨與敵視的目光。
斷斷續(xù)續(xù)檢查了一個多小時,沒發(fā)現(xiàn)任何車子上有顏料之類或者說帶噴嘴之類的容器,柴敏大失所望,說,谷科長啊,屁事沒有,算是白折騰了。谷平山說,話不能這樣說,檢查一下也算對員工們進行了警示,這叫敲山震虎。柴敏不置可否地嘁了一下。谷平山看了手表說,基地97輛車,目前已經(jīng)檢查了63,還有34,明天一早繼續(xù)查。柴敏說,谷科長,查了那么多車子,都是白板,你覺得沒查的車子就一定會有問題?谷平山一聽,說,柴敏你要記住,就算一輛車都查不出,也在意料之中,但是程序必須要走。今天沒查到車子,明早上班前必須查,不能遺漏一輛。柴敏點點頭,接著問,谷科長,我不明白,那些開車的員工怎么會那么安分呢,他們也不至于那么怕你呀。
谷平山一笑說,安分?怕我?他們恨不得把我祖宗三代罵個遍。
柴敏不解。
谷平山說,他們不怕我,因為我只是負(fù)責(zé)保衛(wèi)工作的,但是他們怕俞經(jīng)理,他有人事權(quán)與財務(wù)權(quán)。
天早已黑了,寒風(fēng)在基地大門口呼呼刮著,就當(dāng)谷平山與柴敏準(zhǔn)備回辦公室吃飯時,基地長長道路的昏暗路燈下出現(xiàn)一輛長城哈弗,白色SUV。這輛車子快接近基地大門時停下,隨后慢慢掉頭往回開,谷平山覺得奇怪,一個箭步?jīng)_了過去。坐在駕駛室里的是個面熟的年輕員工,看到谷平山呆了一下。谷平山敲了敲車窗,員工不理。柴敏與保安迅速涌了過來團團圍住車子。員工無奈打開車窗看著谷平山,突然咆哮道,谷科長,你啥意思?谷平山臉無表情說,麻煩打開車門與后備廂,我們要檢查。員工說,檢查?檢查什么?是誰給你這樣的權(quán)利可以隨意檢查員工的車子?谷平山說,例行公事。員工說,我的車就像我的家,不是你說要打開就打開的。谷平山笑了,你不要跟我講這些,車在外,我管不著,車在內(nèi),你就得接受檢查。員工強硬地說,如果我不讓你檢查又怎么樣?谷平山說,這車出不了大門。員工說,那就試試吧,說著就啟動車子,谷平山一個轉(zhuǎn)身站在車前,大聲說,想過是吧,那就從我身上壓過去。員工傻了,柴敏走了上去說,小兄弟,查車還不是為了那個煩人的涂鴉事件嘛,谷科長不是為難你,他也是沒辦法,你就打開車門和后備廂讓我們看一眼就可以了,再說,天冷,誰愿意守在門口查崗呢,你說對不對?
員工一看前有谷平山,又聽柴敏如此一說,只得熄了火,無奈說,好吧。
員工一按鍵,車門與后備廂打開了。谷平山先看車廂內(nèi),沒問題,但是后備廂里一個鼓鼓囊囊的蛇皮袋引起他的注意。他讓保安拉開袋子拉鏈,谷平山一看,馬上認(rèn)出這是四臺嶄新的列車客室顯示屏。谷平山不露聲色地走到前面問,這些顯示屏怎么回事?員工臉色慘白,額上的汗珠沁了出來,說,是壞的,組長讓我修的。谷平山一笑說,嶄新的還要修嗎?就算要修也得在基地里修啊。那員工語無倫次地說,是別人托我從網(wǎng)上購買的。谷平山一笑,你這家伙怎么吹牛皮不打草稿呀?這種顯示屏只能用在列車上,難道托你買的人,家里開著地鐵列車呀。
剛才還在咆哮的員工低下了頭。
谷平山轉(zhuǎn)臉對柴敏說,這人是信號部的,打個電話讓他們主任帶回去吧。
柴敏有些遲疑,但還是走到基地大門處打了電話。
谷平山與柴敏往辦公樓走去時,柴敏說,谷科長你怎么可以把他交給他們主任呢?至少得審一下,萬一他還偷了其他東西呢?
谷平山一笑,你以為我不想處理嗎?只是現(xiàn)在重要的是涂鴉,對于偷東西這種事我現(xiàn)在不感興趣。吃過晚飯,查更衣箱。
柴敏叫了起來,查更衣箱?那是成百上千個呀。再說更衣箱的鑰匙都在私人手里,難道要一個個撬開嗎?
谷平山看了看柴敏說,你真的需要好好學(xué)習(xí)。你這些問題非常幼稚。誰說今晚全查了?誰說要撬開員工更衣箱啦,那是要犯錯誤的。更衣箱只能員工在場時打開。今晚只查上夜班員工的更衣箱,懂嗎?
倆人剛進辦公室,小繆與金沙已經(jīng)完成四件事。第一,通過比對,發(fā)現(xiàn)這些涂鴉之作,除了夸張變形的黃色,很難看出政治上有什么圖謀不軌之含義。第二,就其繪畫技巧而言,線條簡潔,造型生動,注重細(xì)節(jié),說明涂鴉者繪畫基礎(chǔ)扎實,可以斷定涂鴉者沒有三五年大型戶外廣告畫的基礎(chǔ),想要整出這樣大型的涂鴉,基本沒有可能。第三,這若是基地員工(包括外聘工)所為,那么必定在從事地鐵維修工作前,在某個廣告公司工作過。由此兩人快馬加鞭,在人力資源部的大力協(xié)助下,調(diào)出所有員工(包括外聘工)檔案,然而沒發(fā)現(xiàn)有員工從事過有關(guān)廣告工作。第四,涂鴉之作中有個LOGO。
谷平山眉頭一皺說,小繆,我不懂外國話,LOGO啥意思?
小繆眼里掠過一絲微笑,說,LOGO是專業(yè)繪畫者的必有標(biāo)記,就是標(biāo)識,標(biāo)志,徽標(biāo)的意思。
谷平山狐疑地問,你的意思是專業(yè)繪畫者潛入基地了?
小繆說,那也不一定,中國會畫圖的太多,據(jù)說有50萬,若不是專家,很難分清專業(yè)與業(yè)余。
谷平山這才長松一口氣說,也有可能是業(yè)余者干的。
小繆說,就算業(yè)余的,水平也很高。
谷平山說,應(yīng)該是業(yè)余的,若是專業(yè)的,有這個必要嗎?
小繆沒吱聲。
谷平山說,你給我看看那個什么LOGO。
谷平山站到小繆電腦前,小繆用手指著畫中右角一個彩色點。
谷平山說,放大些。
小繆放大了說,好像一面星條旗。
谷平山說,嗯,確實有點像,這說明什么呢?
小繆搖搖頭說,不太清楚。
谷平山想了想說,大家辛苦了,先吃飯吧。
谷平山剛想走進里間辦公室,只見小繆把一張A4紙遞給他說,谷科長,這是我從網(wǎng)上下載的,有空你看看,谷平山接過一看,上面是一段文字:
1970年,美國曼哈頓街頭,開始出現(xiàn)一個署名為SAMO的涂鴉者。他不像別的涂鴉者為了逃避警察而畫完就跑,而是像職業(yè)畫家一樣署上名字,然后坐在家中,等待警察的追緝和懲處。他就是美國涂鴉者的代表人物巴斯奎特。一個底層青年,1988年去世時只有27歲。他喜愛看精神病人、囚徒、幼兒在墻上、地上、地下、紙上隨意涂畫。那些天真、笨拙、無意識的線條色彩,使巴斯奎特著迷,于是他也會在便箋上隨意涂畫,去體會一個精神病人、囚徒、幼兒的緊張、抑郁和放任……
谷平山心想這與基地黃色涂鴉有關(guān)系嗎?他把紙往桌上一放。
谷平山坐到電腦桌前準(zhǔn)備吃盒飯,電腦下方信號燈閃爍,隨手一點,是賴處長發(fā)來的QQ,谷平山心里一緊,賴處長莫非又有新的指示,于是把盒飯一推,點開一看,上面寫道:
谷平山科長并小繆干事,發(fā)來的舉措收到,詳略得當(dāng)。辛苦了。剛才收到市局文件,近日來自美國并活躍于西方各國的列車涂鴉團伙公開了他們侵入亞洲多個城市地鐵車輛段、封存線,甚至地下折返線等進行列車涂鴉的視頻記錄。地點包括上海、北京、深圳、廣州、南京、武漢六大城市,其中中國有兩段視頻。從視頻上看,涂鴉之作與亭子頭基地近似,由此初步推斷老外專業(yè)團隊之所為的可能性較大,為了安定團結(jié),確保列車維修正常,不搞得人心惶惶,亭子頭基地可以暫停上報所有舉措,但應(yīng)加大基地出入口值班力量與夜間保安巡查。附視頻。
賴小源
谷平山一驚,立即看了視頻。
谷平山在想,若是按照賴處長的意思,今天辛苦白干也就算了,問題關(guān)鍵在于這件引起上級重視(盡管現(xiàn)在上級已經(jīng)改口),但對自己至關(guān)重要(地鐵基地,當(dāng)然包括亭子頭基地從未遇到過這種極為另類的黃色涂鴉),怎么能輕率說停就停?這么一停,對自己而言,十多年來在亭子頭工作毫無建樹,那不就是一具行尸走肉嗎?再想想賴處長的QQ,并沒明確說是老外潛伏進來,他沒證據(jù),沒證據(jù)的事怎能妄下結(jié)論呢?他只說“初步推斷老外專業(yè)團隊之所為的可能性較大”“亭子頭基地可以暫停上報所有舉措”,這里只是“初步”與“推斷”,這科學(xué)嗎?再說了,只是“可以暫?!保珱]命令必須“暫?!薄_€有那個涂鴉視頻,并沒LOGO呀。小繆不是說過LOGO是專業(yè)繪畫者必有標(biāo)記,沒有標(biāo)記,怎能說是專業(yè)團隊所為,且還是老外?
谷平山主意已定,端起盒飯吃了起來。
六
子夜,整個基地寂靜無聲,昏暗的路燈下,試車線上兩條鋼軌閃爍著瓦藍色的青光,谷平山原先想著突擊檢查更衣箱,被組長葉青婉言拒絕了,葉青說深夜正是檢修作業(yè)的高峰時間,如果把夜班工人或者說把加班清除涂鴉的員工召集起來,一個個地打開更衣箱檢查,那么大清早耽擱出車時間究竟誰負(fù)責(zé),為此他建議等到天亮員工們干完活回休息室再查。谷平山想想這是對的,工作為先,出不了車,問題就大了,再說了,俞經(jīng)理鼎力支持,他也不能破了規(guī)矩。于是讓小繆守在保衛(wèi)科,確保舉報熱線24小時暢通無阻,同時責(zé)令后勤部門明天一早把所有的舉報箱做好,并且要在基地大門、食堂、浴室、庫區(qū)出入口、員工宿舍,非機動車停放點、各處辦公點等凡是人群出入較多的地方予以懸掛。交代完這些后,谷平山帶上金沙、柴敏開上小型電瓶運輸車沿著試車線邊的道路來到北面停車庫前巡查。沒想到人還沒到車庫,遠(yuǎn)遠(yuǎn)望去,早先亮著幾縷淡淡的金白色光的車庫,現(xiàn)在怎么燈火通明了呢?
柴敏說,俞經(jīng)理可以啊,已經(jīng)讓員工們干了起來。
金沙說,什么叫可以,俞經(jīng)理只是動動嘴,苦的是干活的工人,你想啊,要把這三列車整干凈,沒有一晚做不了。
谷平山?jīng)]說話,他只是覺得自己肚子疼了起來。
電瓶運輸車已經(jīng)到了車庫門口,保安們早已杳如黃鶴。當(dāng)他們從車上下來走進車庫時,看到好多員工在扶梯上爬上爬下,身子貼在列車外墻,用清潔劑與棉白布使勁擦著,員工們一見谷平山便叫了起來,谷科長啊,狗x的涂鴉者抓到?jīng)]有?
谷平山說,快了快了。
員工說,最好早點抓住啊。若不抓住,隔三岔五再來一回,那我們就苦死啦。
谷平山大聲說,你們放心,肯定會抓住的。
員工說,對對,媽的,大冷天的,整完這三列車至少到天亮。
凌晨時分,正是地鐵列車檢修的關(guān)鍵時刻,除了清除列車墻體涂鴉的員工,其他員工上車的、下地溝的、查列車兩側(cè)的、掛驗電棒與接電棒的、登上列車車頂檢查受電弓的,忙得不亦樂乎。按照柴敏的意思,趁著此刻在更衣室,可以輪換著把員工叫進來檢查,這樣可以增加效率。谷平山斷然否定。柴敏急了,說,谷科長,不出事,俞經(jīng)理就是基地老大,出了事,保衛(wèi)科科長就是基地老大,你一聲令下,誰敢不到更衣室報到?谷平山回頭看了一眼柴敏說,這年月流行坑爹媽,看來也流行坑領(lǐng)導(dǎo)了。金沙笑嘻嘻地說,谷科長,你別計較,我覺得柴敏說的也是實話。谷平山說,你們要記住,除非基地爆炸或者著火,基地永遠(yuǎn)以檢車修車為主,這是紅線,碰不得。為了檢查更衣箱導(dǎo)致第二天早高峰出不了車或者少出車,那要被全城人罵的,那是犯錯誤!
金沙不吭聲了,柴敏又問,現(xiàn)在怎么辦?
谷平山說,巡查。
谷平山與金沙、柴敏走出更衣室,穿過檢修庫來到基地平交道口,天空中的毛毛細(xì)雨更密了些。放眼望去,眼前數(shù)十根呈弧形的鋼軌匯向前方頂端隧道出入口處,每股道前一盞盞低矮的紅色信號燈,在漆黑的細(xì)雨夜里似乎掉下點點紅淚,頭頂上的接觸網(wǎng)伸向黑乎乎的無邊天空,夜航的飛機除了底座航行燈亮著,無聲地在高空中飛行,一列凌晨進庫的末班列車,睜著一雙賊亮的眼從地底下冒出,在漆黑一團的基地上空響起高亢的鳴笛聲,隨后停下等待進庫信號。
三人坐進小小的電瓶運輸車駕駛室,柴敏開車,谷平山居中,金沙坐右,就當(dāng)柴敏轉(zhuǎn)動車鑰匙,車子尚未啟動時,寂靜的細(xì)雨中響起了一陣陣啾啾啾的綿長聲音,密密的細(xì)雨似乎被這突如其來的聲音撕破了,與此同時,只聽到坐在右邊外檔的金沙痛苦地大叫一聲,谷平山轉(zhuǎn)頭一看,金沙用手捂著臉頰,那血就從他粗短的手指縫里流了下來。谷平山愣住了,問,怎么啦。話音剛落,又聽到空中傳來一陣陣啾啾聲,谷平山與柴敏本能地低下腦袋,這時他們聽到了玻璃的碎裂聲,谷平山偷眼一看,車子右反光鏡竟然碎了。谷平山感到不好,不由大聲說,下車。三人立馬從電瓶運輸車的駕駛室里跳了出來,跑向檢修庫。
三人站在檢修庫大門口,伴隨著不知從何處發(fā)來的陣陣啾啾聲,只看到電瓶運輸車的玻璃,鐵皮車身傳來噼噼啪啪的聲響,柴敏驚魂未定地說,谷科長,大冬天的下冰雹啦。谷平山?jīng)]吱聲,而是一會兒看看左,一會兒瞧瞧右。金沙捂著臉大罵,媽了個x,冰雹還會拐著彎鉆進駕駛室里打人??!
話音剛落,那啾啾聲突然消失了,天地間除了細(xì)雨聲又靜了。
谷平山問金沙,要緊嗎?
金沙恨恨地說,能不要緊嗎?血都出來了。
谷平山慢慢走出車庫,來到電瓶運輸車跟前,先往四周看看,漆黑一團的檢修庫平交道上鬼影子都沒一個,于是他拿出手電筒四周照著,電瓶運輸車的擋風(fēng)玻璃全都裂開了,藍色車身上都是密密麻麻的小坑,手電筒往地上照著,竟然發(fā)現(xiàn)有好幾顆直徑1cm的鋼珠彈。
谷平山大吃一驚。
難道是鋼珠槍?不可能,鋼珠槍只能近距離,而近距離除了他們?nèi)齻€,沒其他人,那么鋼珠彈從何而來,又是靠什么擊發(fā),且有那么大的力量?谷平山猛地想到了彈弓。對,只有彈弓。那么誰擁有彈弓(且至少三人,同時對他們進行擊發(fā)),并試圖擊傷他們呢?其目的又是什么?會不會與涂鴉有關(guān)呢?想到這些,谷平山興奮起來,嘴里暗暗罵道,現(xiàn)在越來越好玩了。老子在亭子頭十多年,屁事都沒發(fā)生過,沒想到要退休了,這些小破事趕集般地都來了,好呀,來吧。想到這里,他沖著漆黑一團的鋼軌深處大叫著,有種的就滾出來,縮頭烏龜算個屁。
空曠的基地除了風(fēng)聲與細(xì)雨聲,一片寂靜。
谷平山朝柴敏與金沙招手說,快出來,你們看,是鋼珠彈啊,我們遇到刺客了。
金沙與柴敏你看我,我看你,柴敏高聲說,刺客,怎么會有刺客呢。
谷平山說,你們出來呀。
柴敏戰(zhàn)戰(zhàn)兢兢說,谷科長,等一下行不,萬一刺客再來一顆鋼珠彈,把我們眼睛彈瞎了,怎么辦?
谷平山說,彈瞎了,也得出來。
金沙說,出來干嗎?我臉上流血了。
谷平山,只要不死就得出來,馬上查,重點路基鋼軌。
柴敏與金沙不動。
谷平山剛想發(fā)火,黑暗中突然響起一陣高亢的汽笛聲,原先停在隧道入口處的末班列車在綠色通行信號下,伴著陣陣?yán)滹L(fēng)與細(xì)雨,睜著一雙巨眼緩緩地往檢修庫駛來。谷平山無奈,只能等待列車進庫后再說了,奇怪的是列車卻在車庫前猛地停下,車輪與鋼軌發(fā)出了一陣刺耳的聲音。
谷平山還沒明白怎么回事,卻見司機拉開駕駛室門,探出身子大罵,我x他媽的,出鬼了。谷平山與金沙柴敏面面相覷,不知出了什么事。谷平山想了想,走了過去,金沙與柴敏戰(zhàn)戰(zhàn)兢兢東張西望地跟著。谷平山走到列車駕駛室下方問司機怎么回事,司機大聲叫道,谷科長,你看看,這是什么?
谷平山順著司機的手指并沒看到什么。
司機說,擋風(fēng)玻璃。
柴敏說,擋風(fēng)玻璃怎么啦。
谷平山馬上用手電筒往上一照,只見駕駛室前巨大擋風(fēng)玻璃碎成網(wǎng)格狀了。
谷平山倒抽一口冷氣。
司機說,我他媽的剛想把車子開進庫里,突然聽到陣陣玻璃爆裂聲,這他媽的不是出鬼了嗎?如果是在正線行駛,我肯定會來個緊急制動,這出了重大事故他媽的誰負(fù)責(zé)?
谷平山?jīng)]回答,而是上了駕駛室,用手電筒一點點地察看碎成網(wǎng)格狀的玻璃。他發(fā)現(xiàn)了麻點般的彈孔。明白了,這不是突發(fā)性的碎裂,而是與他們一樣,遭到鋼珠彈的襲擊。
谷平山從駕駛室跳了下來,說,你把列車開進去吧,然后去運轉(zhuǎn)調(diào)度處,走程序上報即可。
列車咯吱咯吱沉重地從他們身邊駛過。
谷平山陷入了沉思。
他感到自己快要接近涂鴉核心了,這個核心是什么?你想啊,列車是正面往檢修庫開來的,毫無疑問,鋼珠彈應(yīng)該是從正面擊發(fā)的,然而正面只有他們?nèi)?,那么鋼珠彈從何而來?回頭望望檢修庫,依稀看到幾個員工正在列車上方檢修平臺上忙碌著,那么擊發(fā)的鋼珠彈會不會來自上方檢修平臺?如果是,毫無疑問,干這勾當(dāng)?shù)谋厥窃跈z修庫里干活的員工中的一個,不對,至少三個。不過讓人犯難的是,如果是平臺上擊發(fā)的,只有一個方向,可是擊打電瓶運輸車的鋼珠彈卻來自四周啊,那又何以解釋?
谷平山的興奮感與沮喪感糾結(jié)在一塊。
但是不管怎樣,首要的就是立刻行動。
想到這里,谷平山?jīng)_著金沙吼道,快,快,你趕緊把葉青叫來。
金沙見谷平山神色大變,二話沒說,立即去找葉青。
谷平山緩和口氣對柴敏說,記住了,葉青來了,我們?nèi)糠诸^行動,見一個員工就查一個,我就不信查不出。
不一會兒金沙帶著葉青匆匆跑來,葉青大聲說,谷科長又怎么啦?
谷平山說,我們的電瓶運輸車被弄得烏七八糟且不論吧,但是電動列車上的擋風(fēng)玻璃被擊碎了。
葉青不明白,你說什么?
谷平山說,你還不知道呀,剛進庫里的列車擋風(fēng)玻璃被擊碎了。
葉青氣急敗壞地說,怎么可能呢?
谷平山說,葉組長你不要急,我判斷這是彈弓彈的。你看看這是什么?
谷平山把手里一粒鋼珠彈遞給葉青,葉青大吃一驚,說,涂鴉一事還沒搞定,怎么又來了這檔爛事。
谷平山說,我不懂生產(chǎn),但是列車擋風(fēng)玻璃必須馬上更換,否則第二天早高峰再少一列車,你的麻煩就不是一點點了。
葉青說,這是必須的,只是把我叫來還有啥事?
谷平山說,我知道夜間作業(yè)非常忙,你們班組還在加班。我原本是不想找你麻煩的,但是現(xiàn)在變成赤裸裸的破壞了,且當(dāng)著我的面,這是明顯的挑釁,這就少不得要對每個員工進行檢查。
葉青說,谷科長你的意思是我們班里人干的?
谷平山說,我不能說是,也不能說不是,—切要看檢查后的結(jié)果再下定論。
葉青看了看手表說,現(xiàn)在已經(jīng)凌晨2點了,你想讓我干什么?
谷平山說,我不是說讓員工停下工作,接受檢查,我只是希望你用對講機通知全體組員,就說我谷平山要檢查了,希望作業(yè)場地工作的員工,見到我們只要配合就是,就這么簡單。
葉青說,我沒法配合。
谷平山,你說什么?
葉青說,如果要配合,必定停工,一停工,必定影響頭班車出車,這不是你我所能夠承擔(dān)的。
谷平山啞口無語。
七
時間剛過九點,保衛(wèi)科的門被推開了,門外站著俞經(jīng)理等幾個人。
俞經(jīng)理問,谷科長呢。
在里面呢。
說完,小繆一看,門外還站著賴處長等幾個人。
小繆慌忙站起身對賴處長說,賴處長早。
賴處長只是點點頭。
俞經(jīng)理推開里間科長室的門,谷平山正在大口吞著方便面。谷平山呢,裝著沒見到俞經(jīng)理,但他沒想到賴處長跟著后面。
昨天賴處長一大早奔向亭子頭基地,是因為涂鴉,今天一大早來,且事先沒有通知,這是為什么呢?谷平山想不出所以然來,但是感覺不好。谷平山迅速把方便面往邊上一推,起身沖著小繆說,領(lǐng)導(dǎo)來了,怎么不倒茶呢?
賴處長一擺手說,不用了,10點鐘基地要召開主管以上會議。
會議?
谷平山暗里吃驚。昨天不是召開過嗎?就算召開,怎么沒人通知他?
賴處長對小繆說,請你回避一下。
小繆微微一笑,馬上點頭。
保衛(wèi)科只剩下賴處長、俞經(jīng)理與谷平山。
賴處長笑著說,坐呀,站著干嗎?
谷平山勉強一笑,坐下,脫口而出,是不是我被免職了。
賴處長搖搖頭笑笑說,不是免職,是到點了。
當(dāng)谷平山聽到這句話,一種委屈伴著惱怒從心底升了起來。
谷平山想,我只是試探著問你,你怎么可以這樣回答?你是我的領(lǐng)導(dǎo)沒錯,但是我的保衛(wèi)科科長是按組織程序任命的。免職也好,到點也罷,這些沒區(qū)別,但是不應(yīng)你來跟我講,按組織程序,必定是組織科跟我談,對不?
不過谷平山嘴里卻說,免職與到點都一樣,沒區(qū)別。
賴處長一笑說,到底是老同志。
谷平山一聽,不知怎地,惱怒程度又往上升了一些,略帶自嘲地說,原以為,再熬個把月,我就是唯一一個科長做到退休之日的人了,挺自豪,現(xiàn)在自豪不起來了。
賴處長手一擺,這都是虛的,沒意思。
谷平山憋不住了,牙一咬,問,昨天還沒到點,今天怎么就到點了呢?你不是還讓我退休前一定要把黃色涂鴉一事搞定嗎?
賴處長干笑著說,老谷啊,不要有情緒嘛,這是組織決定,不是我的決定。
谷平山這下火了,人事部費經(jīng)理沒找我呀。
賴處長說,找不找都一樣,你可以向小繆移交工作了。
谷平山說,這個沒問題,只是我還想問……
俞經(jīng)理馬上說,老谷啊,這些年你的成績有目共睹,我記得為了基地保衛(wèi)工作,這么多年你從沒請過年休假,這就不對,應(yīng)該請假呀。這是國務(wù)院規(guī)定的。這么著吧,還有一個多月時間你也別上班了,就當(dāng)年休假吧。
谷平山說,休不休假對我并不重要,我只是想問賴處長一句,黃色涂鴉到底查還是不查?
賴處長說,我給你發(fā)過QQ,說得很清楚了,那是列車涂鴉團伙干的。再說了,這只是小破事,只要我們做好布控,這些事情不可能再發(fā)生。亭子頭基地保衛(wèi)科今后重點工作是,會同有關(guān)部門,共同抓好職工思想問題。比如,為何出現(xiàn)如此重大斗毆事件?員工為何偷竊列車上的顯示屏?員工為何用彈弓擊碎電客列車擋風(fēng)玻璃?這些都是重大問題,所以不要撿了芝麻丟了西瓜。
谷平山驚愕。
驚愕的不是賴處長說芝麻與西瓜,而是賴處長說的幾件事,都是昨天或者說今天凌晨發(fā)生的,他還沒匯報,賴處長是怎么知道的?
賴處長又說,地鐵是個半軍事化單位,這是明確的,可是基地里竟然沒一個員工知道,或者知道也早已拋于腦后,簡直連守大門的保安都不如,所以出了黃色涂鴉此類丑事,也就順理成章,一點都不奇怪。
谷平山?jīng)]吭聲,這話說給誰聽的?說給自己聽的嗎?如果是,他真的想好好辯駁一下,賴小源啊賴小源,我只是負(fù)責(zé)保衛(wèi)工作的,這點你不明白嗎?
谷平山?jīng)]有辯駁,只是說,免職也好,到點也罷,這些都沒事的,只是還有一月時間,請給我權(quán)利把涂鴉者揪出來吧,這也算對得起在亭子頭十多年的保衛(wèi)工作,否則,我蛋疼。
賴處長與俞經(jīng)理一聽笑了,互相看了一眼,同時站起。
賴處長說,三列車不全都整干凈了嘛,你呀,別再糾纏這些小破事啦,再說小繆已經(jīng)做了很好的預(yù)案,這事不可能再發(fā)生,另外提醒一句,工作了一輩子了,你條件又不差,蛋疼為何不找個老婆呢?
賴處長與俞經(jīng)理笑著走出保衛(wèi)科時,谷平山還在愣著。一種委屈,一種羞辱,還是一種傷害,他搞不清楚,他只知道剛才那種惱怒在他體內(nèi)瘋狂地燃燒著,它由原來一朵火苗,成了一把火炬,成了一把沖天大火。
谷平山冷笑一聲,隨即走到電腦前打印了列車涂鴉圖,然后從柜里拿出大號旅行袋出了保衛(wèi)科,出了亭子頭基地,徑直往亭子頭大街走去,他知道,那里有家美術(shù)顏料商店在等著。
從明天起谷平山就不用上班了,說是年休假,但是今天深夜,他覺得自己非要干些什么才會罷休,他想干什么呢,誰知道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