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白
一、時間之光
北京松美術館的美術商店里,售有常玉作品的明信片:一張是《白瓶粉紅菊》,另一張是《草原上的馬群》。我輪番看著,手指在那紙片上撫觸著、劃動著,不過是粉色斑駁的花朵,綠色草原上恍惚的馬群,有限的形與色,卻一點一點,將我?guī)胍黄儍?、幽深的世界里。那種感覺是綿延的,充滿著滲透性,在視覺和感官之外,輕逸、淡泊、寧靜,反反復復,所畫的只是日常生活之物,那些花卉、動物和人體,那些有感覺、會衰老的事物。
常玉在他的屋子里,在巴黎蒙帕納斯的尖頂閣樓上,孜孜不倦地畫著。
一個人的閣樓,與世界、與他人、與時間隔絕。
異鄉(xiāng)的時間就像一場夢,或一陣風,它們經(jīng)過他,離開他??柧S諾說,輕得像鳥,而不是羽毛。在常玉那里,時間也是輕盈的,花開花謝,落花流水——像云煙,像晨霧。當然,它們也可以是另一種樣貌,可以是“滔滔大江水,天地相終始”,也可以是“明月出天山,蒼茫云海間”。但無論是仰躺著的豹,魚缸里的八尾金魚,還是靜物般安逸的斑馬,它們都籠罩在一種循環(huán)無盡的時間里。在那樣的時間里,人是恣意的、嫻靜的,如星辰,如過客。動物們放逸自如地奔跑、行走、冥想。開花的植物,化身為古老石塊上細密的紋理。
在常玉的繪畫里,時間遲緩地流動著,又隨時可能凝固。它們是琥珀里的蟲,是秋夜庭院屋頂上橘黃色的月光;是黃昏林子里淙淙作響的溪水與微暗的火—一那些時間跳躍閃爍,又清晰如昨,刀刻般、極簡的筆觸,也是回憶的筆觸。
它們是直覺、想象和頓悟,也是時間的透視法。
現(xiàn)實中的“光”對常玉幾乎無作用,無影響,他繪下的是時間之光—一光陰流逝后留下的影子,那種迷茫、感傷,那種嘆惋與悵然若失。常玉繪下的是一個模糊、恍惚,充滿不確定感的世界,又是一個無比新鮮的世界。
??思{小說《獻給艾米莉的玫瑰》中,那個叫艾米莉的南方貴族小姐一直無法從過去的時間里走出來,只能選擇與情人的尸體做伴;《喧嘩與騷動》里的昆丁干脆摔壞鐘表,試圖以此制止時間的流逝,最后自殺而死。
關于死亡,博爾赫斯有過一個最輕盈、最潔凈的比喻:水消失在水中。余華在《在細雨中呼喊》這部小說里,也借一個男孩之死,寫出了這樣的句子:死亡不是失去生命,而是走出了時間。
眾所周知,繪畫是關于空間的藝術,而作為流動中的時間,它無法以一種形象或構(gòu)圖進入畫面,無論是立體派還是未來主義,他們所捕捉到的事物的動態(tài)痕跡,不過是作為時間的表征物而存在。
同樣,常玉對時間的表現(xiàn),并不落在構(gòu)圖上。但觀者通過他的畫,可以感覺到時間的作用無處不在。不僅因為他選取的那些物,還因為那些物象清晰地激發(fā)出觀者內(nèi)心深處的幽微之感?;哪械谋S饒盛開的瓶花,曠野里奔跑的馬群,鐵線般的枯枝,無不表達出一種孤獨感——時間深處的感受。
“夫天地者,萬物之逆旅也;光陰者,百代之過客也。而浮生若夢,為歡幾何?”——這是李白寫在《春夜宴從弟桃花園序》里的詩句。
人生是幻覺,是旅人做的夢,是一場即興而起、向死而生的漫游。
常玉繪有一幅叫《裸女與高跟鞋》的油畫作品。三個女人俯臥在白色氈毯上,那毯子好似鋪在夏日的青草地上,或者如順著綠色的河流漂浮而下。畫面給人一種瞬時的流動感。裸女身體的褚黃,身下毯巾的白以及深綠的背景——這半抽象的構(gòu)圖中,配色碧綠生輝,讓人想起延綿無盡的疊嶂的峰巒。
這是常玉繪于1950年代的作品。對于裸女身姿的調(diào)度,裸女群像的出現(xiàn),以及流動的綠色的使用,都在暗示著一種不期然發(fā)生的變化——晚年的常玉,對時間流逝的感覺發(fā)生了改變。那種恍惚感消失了。焦慮和不適也告以終結(jié)。他喜歡宋人的詩句“萬物靜觀皆自得,四時佳興與人同”,并將之一筆一筆,寫進他的盆花作品中。后來,他干脆以盆花取代裸女,他畫那些色彩斑斕、造型繁復的花卉,每一筆色彩都濃艷至無以復加的地步。
至此,孤獨感被很好地掩藏起來,或者說,設色越是濃郁,他的孤獨感便越強烈。色彩是心靈的療愈和補償。他那顆飽受流離之苦的心靈,在色彩的叢林中得到慰藉。與己和解,亦是與時間言和。
——《孤獨的象》是常玉的絕筆之作。
前段時間,北京松美術館展出一件叫“櫻桃”的空間投影裝置作品。觀者進入一個完全漆黑的空間里,如盲人般摸索著前進。前后左右,一團漆黑。百分之百的黑。忽然,展廳前方出現(xiàn)一塊模糊的紅色方塊——櫻桃般幽深的紅。那色塊似乎在緩慢地發(fā)生著變化,于深暗中試圖發(fā)出更多的光。
時間過去很久,黑暗中的眼睛仍在靜靜深深地看—一看那暗紅色的光影,再閉目,聆聽,神游。那一刻,忽然想起《孤獨的象》。
腦海里長久地充斥著整個場景:金色的如永生般的沙漠,黑色巖石般的地面,很小很小的象。那一刻,時間被拉長;入了定般,心神俱靜。我坐在那里,亦是坐在無垠的時間里,與它同步、同在,不焦慮,不驚惶。即使離開那個叫“櫻桃”的空間很久之后,我感到某個自己依然還在那里。我?guī)е谀莻€空間里獲得的一切,或遠行,或獨處。
最終,當常玉畫下《孤獨的象》,這世上早已沒了孤獨。他回到時間的體內(nèi),回到風、流水和云朵的故鄉(xiāng),回到童年的臥榻上。
他遺忘了時間,將一切都忘卻了。
二、流水
在早期,常玉慣用的是粉色,他用白色來降低粉色的純度,形成豐富而曖昧的灰色調(diào),使得那些粉色呈現(xiàn)出一種灰茫的調(diào)性。它們總讓我想起一些說不清的東西。或許是一些情緒,情緒的碎片,或者是更瑣屑而難以名狀的東西。所有這些都很難以筆墨來形容。它們不是明亮的,也不是頹廢的,而是輕逸而恍惚,它過濾了很多,缺乏明確指向。它們不是對現(xiàn)實中物體本色的記錄,更多的是喚起觀者的想象和回憶,讓人處于短暫的失重和失語狀態(tài)。
此刻,色彩和氣味、聲音一樣,成了一種指引。喚醒記憶的方式有許多種,如何找到一條迅捷、有效的通道,便顯得迫切。常玉的畫或許提供了這樣的捷徑。它當然不是對原有物體和時間的復述,而是創(chuàng)造了另一種敘述方式。這類似于文字世界里的虛構(gòu)。
繪畫也是一種虛構(gòu),它使回憶呈輻射狀散發(fā)開去,讓觀者的目光觸及更多,以穿透表相抵達虛空。我經(jīng)常想,在常玉溫和、輕逸的筆觸背后,到底省略了什么。在層疊、斑駁的畫面上,有畫筆留下的痕跡,刮刀刮過的痕跡,以及顏料之間碰觸、擠壓產(chǎn)生的痕跡。它們是畫作的紋理,就如生命的紋理是孤獨。
他畫的花卉永遠處于綻放之中,他畫的女體是恍惚狀態(tài)的女體,他畫的動物們都很小,他畫的水果并不予人啖食的欲望。而在那些花卉、水果、裸體和小動物中,我卻體驗到一種相似的情感。在看似漫不經(jīng)心中,常玉找到了自己想要表達的東西,時間流逝中物的變化成為其唯一永恒的主題。
西方傳統(tǒng)的裸體繪畫,甫一誕生,便與財富和奢華發(fā)生緊密聯(lián)系。它們干脆就成了富裕生活的裝飾品。但常玉挪用裸體畫的形式,做的卻是與此相背離的表達。
他表現(xiàn)的是肉體生活的孤獨,情欲的荒蕪以及生命本身的漂泊無依狀態(tài)。
那些置于橫向構(gòu)圖中的裸女,身形修長,神情不明,目光并不聚焦,她們就像是一截截漂移的木頭,或脆弱的葦草,被置于一種流水般的情境中;半抽象的場景中,吉祥符號毫無征兆地出現(xiàn),讓人分不清女體所在之處是室內(nèi)還是室外,在叢林還是荒漠。
作為人體主要辨認符號而存在的臉,在此失去了辨認的意義,甚至身體本身也不能成為一種標識。作為裸體畫,常玉畫下的與其說是身體,不如說是對身體及存在的感覺。身體不過是符號,它帶領我們回到非現(xiàn)實的場景中,從而與過去重新建立聯(lián)系。我們必須相信在生命的混亂之中,仍有必須遵循的秩序,盡管那些畫作的表面好似蒙上一層薄霧,怎么也無法看清,它的空間也是虛構(gòu)的,那些裸體也是—一它們似乎還處于昏昏欲睡之中。
只有色彩在上面呼吸,涌動,前赴后繼,充滿無限的張力。這種使空氣流通的藝術,是常玉所擅長的。一位藝術家的精神圖譜要由他已知的、可見的作品來呈現(xiàn),這中間到底隱藏或遺漏了多少真正重要的東西,我們一無所知。留下的一切不過是偶然,我們生活在偶然的世界里,我們的生命就像籃子里的嬰孩,置于流水之上,去往未知的遠方,隨時準備著被擱淺。
除此之外,人們并沒有別的返鄉(xiāng)的途徑。
三、凝聚與擴散
不知從哪里看到這句話,大意是,如果有人能增加一些美到這世上,那這人便是天之驕子,是上天所寵愛的人。
——常玉可能就是這樣的人。
他給這個世界帶來了變化,那些變化并不是以肉眼的形式被看見的,而是以一種人所共通的惻隱之心被感覺到的。這一次,我們的同情心不是在弱者身上,而是在美的事物上。我們看到的不是美的形象的最終呈現(xiàn),而是一種自由運行著的軌跡。它展示的是一個流動的過程。常玉在畫作中保存著一個藝術家不斷嘗試、調(diào)整、反復摹寫的痕跡。他不斷地調(diào)整角度,對同一主題進行反復描摹,不是客觀寫生,而是一種回憶似的摹寫。他看似隨意地讓自己所能想到的東西都出現(xiàn)在畫布上,在那些元素之間似乎存在一種內(nèi)在聯(lián)系,但又說不出它們之間的聯(lián)結(jié)點到底在哪里。
我常常在讀到一些古詩句,聆聽到昆曲婉轉(zhuǎn)的調(diào)子,看到某些形色各異的花卉,或聞到美妙的氣味時,想到常玉的畫。法國作家福樓拜在談論《惡之花》時,用了這樣的比喻句:“像大理石一樣堅硬,像英國的霧那樣具有滲透力?!笨梢哉f,所有的藝術創(chuàng)造都同時伴隨著聚集和蒸發(fā)這兩種現(xiàn)象。相比于凝聚,“蒸發(fā)”這種特性,在常玉的作品里更為顯著。多年來,這些畫作在持續(xù)地散發(fā)出難以言說的類似于光之“發(fā)散”的秉性。
不是說它們畫得有多好。事實上,常玉本質(zhì)上是個散淡的、率性而為的人,對自身作品是否能傳世并不抱有熱切的期許。他更多的是以游戲的心態(tài)來作畫。晚年因物質(zhì)困窘,他不得不選用拙劣的繪畫材料,還以油漆代替顏料作畫,用舊修腳刀代替版畫工具,一切無不因陋就簡。
晚年,常玉在給好友的信里寫道:“在經(jīng)過一生的繪畫探索之后,我現(xiàn)在終于懂得如何繪畫了?!比性谂R死之前,也有過類似感慨,認為自己在緩慢而艱難的探索之后,終于獲得了一些進步。塞尚從對室內(nèi)靜物的寫生轉(zhuǎn)移到對自然的摹寫之中,他以為藝術家只有在自然中,才能找到藝術中最根源的力量,“一切都是接觸自然所展開并運用的理論”。
后來,常玉也不怎么畫女體了。1960年代,他在油畫纖維板上畫了很多梅枝。鐵一般的線條開始占據(jù)整個畫面。那些黑漆、冷硬的枝條,峻潔而克制,仍給人以不斷地生長和生發(fā)之感。與其說常玉畫的是梅枝,不如說他畫的是線,整個畫面成了線的恣意放縱和線的沉郁悲嘆。
常玉還畫魚,以《魚》《游魚》《紅魚》《雙魚》《鯉魚》等為題,他畫下一些綠的黃的黑的色塊,它們是不同光影下水的匯聚與流動。早在1930年代,他就繪有一幅《群鴨扁舟》,也是以油彩呈現(xiàn)水墨筆法。他一只一只,耐心地布排那些鴨群,呈幾何形狀的隊列,稚拙的筆法中流溢出孩童似的歡喜。
晚年,常玉又回到風景的懷抱里。此時,常玉風景畫的主題已不再是單純的物的風景,而是攜帶著強烈的個人印記的“內(nèi)在風暴”,是一些半抽象的風景。在那些形、色彩和輪廓里,他要不斷地強化它,證實它,衡量它。他要把所有的技法都使出來,但又讓你覺得一切不過是率性而為的涂鴉。那些畫面極為簡潔,乍一看,人們還以為那只是裝飾畫。
那些簡單的風景里,住著他喜歡的動物。它們只占據(jù)風景一隅,宛如煢煢孑立的自身。常玉畫有許多豹,有《豹棲巨木》《藍夜花豹》《河岸雙豹》,這種性情機敏的貓科動物,在畫面中無一例外地變得很小、很溫柔,它們簡化了自己的行動和體態(tài),與周遭的風景融為一體,好像是那些河流、曠野、月夜,醞釀并生成了這些或奔跑或靜止的動物。
常玉終于離開室內(nèi),入了自然的懷抱。他的畫布上開始出現(xiàn)河岸、曠野、荒漠、明月以及叢林,一切帶有遠意的事物,都各自聚合在一起,入了那明亮的、—體的世界里。
四、夢幻感
常玉擅于畫馬。從《氈上雙馬》到《黑馬、白馬》《枯樹雙馬》《跳躍的雙馬》《紅土雙馬》《禾穗雙馬》,所有這些以雙數(shù)形式出現(xiàn)的馬,或交頸而立,或頭顱低垂,或陷于沉思默想之中。它們緩慢、安寧,幾乎以同樣的體態(tài)和身姿,同樣的憂傷,成雙入對地出現(xiàn)在畫面中,身形簡潔,神情恍惚?!松{(diào)不同,體形上微妙的差異,幾乎給人是“同一物體的分身”之感。
畫面中出現(xiàn)單馬,或雙馬,給人的感覺是不一樣的。不僅是數(shù)量上的差異,更重要的是其中的隱喻性。所有這些成雙入對出現(xiàn)的馬匹,好像剪紙似的粘貼在上面,給人莫名的游移感,比單馬單獨出現(xiàn)時還要顯得孤獨和游移。
有一種東西比美本身更能讓人沉醉其中,那就是夢。所有這些雙馬圖都給人一種強烈的夢幻感。構(gòu)圖的簡潔,色調(diào)的純粹以及對細節(jié)的省略,使得這種感覺更為強烈。始終有一種抒情樂般的調(diào)子盤旋在畫面之上,那種曲調(diào)在眼睛離開畫面許久之后,依然在耳畔回蕩。
我相信不僅僅是表現(xiàn)形式的問題,這里面還存在著一種永恒的形象,這形象是由雙馬的造型而來。它們或低首私語,或交頸而立,或相對而行。我一直無法忘卻這一系列形象,如此安靜、深邃,又帶著無限滿足的絕望??梢哉f,所有關于雙馬的造型,暗示著人類無法擁有深切交流的可能性。
可在動物之間,這種可能性卻是存在的。
兩匹站立的馬匹,或頷首凝望,或相顧無語,一系列趨于靜止的動作—一它的故事性就是取消了所有的意外,只以一種情緒的力量貫穿始終。觀者可以從那樣的畫面中走開,但無法躲避那些形象的纏繞。
它們與整個畫面構(gòu)成了一種新的關系。
我相信這只是常玉偶然中的發(fā)現(xiàn),他無意中開發(fā)了一種新形象:在動物與動物之間原來存在著一種強烈的互相依存或分離的關系。為此,他不惜借用不同的角度與載體,油畫,版畫,素描——一畫再畫。所有的重復,都不再是單純的對同一題材對象的狩獵,而是對“神秘主體”的一再召喚。那兩匹白馬從氈毯上,來到樹林里、荒野中,它們?nèi)ふ覍儆谧陨淼囊饬x,而不是由畫家賦予它們意義。
有時候,我想,常玉繪畫藝術的本質(zhì)是心理層面,而不是風格層面,觀者由畫面所產(chǎn)生的那種夢幻感,也因此而生。那一刻,我們讓自己進入其中,成為那匹孤單的馬,或馬群背后的荒野,正是那種代入感,產(chǎn)生了無可抑制的孤獨感。
任何時候,人類所能想到的永遠是自己。
雙馬深情相依的場景,有一種極強的視覺穿透力和感染力。這一切,大概還是源于常玉獨特的畫面語言,其構(gòu)圖簡約,色調(diào)明朗、清晰,富有層次感,以油畫顏料展現(xiàn)水墨的氤氳之氣,柔軟、空靈,充滿韻味。
顯然,這些輕逸、散淡的雙馬造型,是從中國古典繪畫的精神內(nèi)核中長出的物象,常玉上承八大山人的風骨,下接吳昌碩的金石之氣,又受西方現(xiàn)代藝術的影響——后者致力對本質(zhì)世界的創(chuàng)造。所有這些,更新并發(fā)掘了常玉看待事物的眼光。空間之飄忽不定感,時間深處之雋永、繾綣,時空的虛實相照,有無相生。這是常玉式的美學觀和時空觀,也是所有夢幻感的來源。
歲月流逝,常玉終于找到正確的畫馬的方式。就如他晚年所感慨的,經(jīng)一生的繪畫探索之后,終于懂得該如何作畫了。常玉給他的雙馬找到的是一個透明、虛白的空間,在那里,它們不卑不亢,靈活、舒泰地展示自己,成為自己。
它們既沒有看見世界,亦不被世界所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