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昧林
兒子小時候,父親經(jīng)常給他吃小蔥兒拌豆腐。
近水樓臺先得月。父親走到西廂房,搬去豆腐包上壓的石頭,撩起豆腐包上的布頭,手指挑著布頭兒轉(zhuǎn)幾圈,將擰在一起的布頭松開。拿把小刀,在那塊白白嫩嫩,冒著氣的豆腐上嫻熟地割兩刀,橫一刀,豎一刀,手在豆腐上一摁一扳,說聲:“好哩!”便將一塊豆腐托在手中。
父親托著豆腐,歡快地走幾步,走進廚房,操起案板上的菜刀,“咣咣咣”將豆腐切成片、切成條、切成魔方式的小方塊。轉(zhuǎn)身,又歡快地走幾步,到院中菜園子里拔一棵小蔥兒。剝蔥皮、去蔥須,清水里洗干凈,將小蔥兒攔腰掰斷、再掰斷,切好了放在碗里,挖半勺鹽,倒一股醋,灑幾滴香油,將豆腐塊盛進碗里拌幾下,端給兒子。
“吃吧,可有營養(yǎng)哩?!备赣H看著兒子,抽煙熏黃的大板牙的豁縫兒里都是慈祥燦爛的笑。
物質(zhì)匱乏的年月,兒子吃小蔥兒拌豆腐,出落得白白胖胖,噌噌噌長個子,長知識。
兒子第一次帶女朋友回來,母親為兒子和女朋友準備了一桌飯,父親特意為兩位研究生做了一盤小蔥兒拌豆腐。吃飯時,校長的千金,吃著那盤小蔥兒拌豆腐,稀罕得不行:“姨,小蔥是咱家種的?”
“閨女,是?!蹦赣H點點頭。
“叔,豆腐是咱家做的?”
“閨女,是?!备赣H響亮地回答。
“姨,小蔥兒拌豆腐,真好吃?!?/p>
“閨女,好吃多吃點?!碑敶笕说淖寖鹤优笥芽涞眯幕ㄅ牛斠痰囊粋€勁兒把盤子往閨女跟前推,當叔的坐在一邊,嘿嘿笑得合不攏嘴。
千金邊吃邊問,問這問那;姨長,叔短,小嘴那個甜,叫得兩位老人心里像塞了蜜,骨頭都酥了。見兒子女朋友人長得俊,沒有一點點千金大小姐的架子,初次登門就不把她們當外人,當大人的跟閨女之間沒有了隔閡,親近起來,就改變了先前對校長千金存有的門第偏見。父親實在人,說話辦事,石頭砸磨盤——石搗石。父親也是有意,他怕兒子為了高攀校長千金,弄虛作假編瞎話,欺騙女友,愛情基礎(chǔ)不夯實,就把兩口子種地、磨豆腐的家底,兒子小時候喜歡吃小蔥兒拌豆腐的趣事,毛驢倒口袋都給抖摟出來。父親認為,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既然要做一家人,便不該藏著掖著,就該坦誠相告。父親一番話,讓兒子女朋友刮目相看,她非但不嫌棄,還點頭贊同,瞪起她那雙美麗的大眼睛,對老頭兒來了一次重新認識。還伸手推了男朋友一下,看著男朋友撇嘴兒,眨眼兒,一個勁兒笑。倒是兒子站在那里,讓父親一番話,臊得臉紅脖子粗,恨不能找條地縫兒鉆進去……
當了大學校長的兒子,喬遷之喜。父親從西廂房搬出閑置了多年的家伙什,清洗、生火,又做了一鍋豆腐,從院中菜園子拔了一捆小蔥兒。親手為兒子席面上,各端上一盤小蔥兒拌豆腐。宴席上,白發(fā)蒼蒼的老父親端起一杯酒,站起來,當著眾人的面,看著春風得意的兒子,看著一桌子的山珍海味,看著他那盤被擠在桌子邊緣的小蔥兒拌豆腐,看著盤子里的“一青(清)二白”,沖兒子莫名其妙地說了兩句話:“兒子,你奮斗到今天不容易,但你要記住,你是吃小蔥兒拌豆腐長大的。”
父親說完,在座的賓朋好友,一個個都愣在那里。校長端著一杯酒,皺了皺眉頭,有種讓父親扒光衣服的感覺,心里咯噔了一下。
反腐倡廉,身邊不少人都“進去”了。校長慶幸之余,記起父親的小蔥兒拌豆腐,記起小蔥兒拌豆腐的“一青(清)二白”,才真正明白了父親的良苦用心。
父親走了,不給校長做小蔥兒拌豆腐了。
“老板,來盤小蔥兒拌豆腐。”
校長去飯店吃飯,都習慣點一盤小蔥兒拌豆腐,且坐在那里吃得有滋有味,吃得眼淚汪汪,吃得十分挑剔,不是挑剔鹽灑多了,就是挑剔醋倒少了,或挑剔吃不出那個味兒了,好在結(jié)賬時不挑剔,一青(清)二白。
來得多了,老板也習慣了,校長光臨,老板就給廚房傳話:“來盤小蔥兒拌豆腐,豆腐要切成方塊,小蔥兒要整一棵,去須,連根帶葉全切上。”老板有時也會喊:“來盤一青二白!”
后來,校長經(jīng)常給下屬和兒子講父親小蔥兒拌豆腐的故事。
點評:
初看小說的標題,再看小說的前半部,讀者會以為是一篇回憶幼時生活的散文??吹胶竺娌胖?,小說的真正意義在于反腐倡廉。從遠而近,慢慢逼出主旨,是小說的最大特點。另一方面,巧妙地利用民間“小蔥拌豆腐——一青(清)二白”的說法,來與為人、為政作比喻,讓人感到頗有啟發(f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