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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分山分水

      2020-09-06 13:50:55戴小雨
      湖南文學(xué) 2020年8期
      關(guān)鍵詞:二伯村子

      戴小雨

      靜下來回憶,村子衰敗是從李桃花南下廣州打工去的那年開始的。李桃花是個好強人,走的時候說了氣話:我走了,這樣就給村里空了一個“生位”,你們?nèi)巳嘶铛r好了才對得起我離鄉(xiāng)背井。

      再往前捋,最早離開村子的應(yīng)是我大伯。一九四七年國民黨擴充兵源抓壯丁,將大伯沿白沙溪押解出沅水,剛到大河口就被得到消息的白沙溪村人截住,幾聲沉悶的火銃槍響,押解隊伍躲在一蔸大冬梨樹下不敢挪步——白沙溪村張姓家族有個奶奶是我們村的,后來白沙溪村有個女子又嫁到我們村來,這個女子便是我母親——夜色在僵持中越來越濃,最后達(dá)成協(xié)議由大伯自己決定去留。出乎所有人意料,大伯選擇跟他們走。第二年大伯去了臺灣,一九九一年帶著兩個堂姐回來尋過祖,回去后沒過多久就去世了。

      白沙溪全長應(yīng)有二十余里,繞山穿洞沒法去量,也沒有人去做這等無聊事,是憑著人步行時間做的估算。沿溪有一條間斷鋪著青石板的小路,溯溪一路默數(shù)著過水跳巖往山深里走,到腳下溪水分成一左一右兩支水流,仰頭能看到從散落在坡坳處黛青色屋頂升起的灰藍(lán)色炊煙。當(dāng)?shù)厝朔Q這條沿溪而進的路為水路,其實村里人還是翻山溜嶺那條山路走得多些,往東至北溶集鎮(zhèn),往西出深溪口。我想,村子的名字應(yīng)該就是這么得來的,上面一個“分”,下面一個“水”,一條溪流分開的地方,可惜這個字如今電腦錄入不了,讀“Na”,去聲。

      “分水”不行,只能“分山”了,從此“岔溪”就成了如今故園的名字。從第一位先祖來此安生繁衍至上世紀(jì)九十年代初,一直這么叫著的村名沒有任何征兆地被改了名,這種陌生感時常阻隔我回到鄉(xiāng)村語境獨有的那種溫暖里去。

      岔溪人丁最興旺時也只有五十九口人,過不了六十。老人們說村子風(fēng)水只有這么點厚,承不起,“六十”是岔溪的魔咒。我最早聽說這個“魔咒”,是在二伯描述大伯離家出走的故事里,當(dāng)年大伯選擇跟他們走,被說成是為給村里留下一個生位。

      隱約感受到村子里有一種我無法觸及的東西,這種神秘感常使我對著那些高低錯落的山巒陰影發(fā)呆,想象著那些未知的東西是不是就在那些陰影里蟄伏。

      李桃花是后山一個叫李家坳村的人,嫁給同祖堂兄三勝的第二天,三勝父親就死了,村里人說是李桃花占了村里的生位?,F(xiàn)在回想起來,三勝爹得的是中毒性痢疾,因山高路遠(yuǎn)未能及時醫(yī)治脫水而死的。

      白沙溪在山腳分開后就沒了名字,按著方位將東邊的稱東水溪,西面稱西水溪。東水溪盡頭有一大片茶林,是當(dāng)年下鄉(xiāng)知青開墾的。知青返城后茶林由生產(chǎn)大隊接管。后來土地包產(chǎn)到戶,村里人心思不在茶林上,慢慢也就冷寂了。每年清明雨過,這里會重現(xiàn)當(dāng)年鬧熱景象,遠(yuǎn)村近鄰的人邀伴結(jié)隊來采摘茶葉。摘茶姑娘一個比一個長得清秀,一個比一個穿得漂亮。堂弟老齊長得帥氣,心自然有點花亂,一年年過去,身邊女朋友不少,到過年還是單身一個,不如三勝有心計,始終只將采摘得的茶葉偷偷給一個姑娘。這個姑娘就是李桃花。

      生產(chǎn)大隊剛接管的時候,二伯在茶場當(dāng)會計,那時我還很小。有一天,二伯回家告訴我下午帶弟弟來茶場玩耍。我不愿去,難走。二伯無奈才直說,晚上茶場里包湯圓,好吃得很,不過你們要假裝繞路走到那里。我們沿溪一邊玩水一邊走,心里想著湯圓的味道,爬上一個斜斜的小山坡,坡上桃樹正開著艷麗的花朵。茶場到了,我卻有些膽怯,站在一棵大桃樹下等有人發(fā)現(xiàn)我們。第一次近距離仔細(xì)觀察桃花,那種艷麗色彩如今還在刺著我的眼睛。其實沒過多久就有人發(fā)現(xiàn)了我們,堂弟蹦跳著朝前跑去,我不遠(yuǎn)不近跟在后面。芝麻加紅糖餡的湯圓,比二伯描述的還好吃無數(shù)倍。

      岔溪只有一戶田姓人家,在東水溪口對面半坡上,坐北朝南全是戴氏家族。戴氏祖墳順著地脈散在青嶺坡坳不勻稱生長的樹林里。祖先與未來都是十分遙遠(yuǎn)的事物。當(dāng)一個人突然間關(guān)注起自己從哪里來、去往哪里,他的童年就已經(jīng)遠(yuǎn)去了。秋后溫暖的夕陽將我的身影拉得老長,在一塊斜戳在灌木叢中的墓碑上,我無意間看到了我的祖先姓氏,陌生而又親切的名字無聲地刻在那里?;氐郊遥野褧箍壑e過頭頂,讓書本與作業(yè)本從頭頂?shù)さ介T檻前的擋水巖板上。待我將上面的姓氏“代”全都改成了“戴”,父親剛好從田里收工回來,從我趴著的身上跨過進了屋。一會兒,屋頂上空灰藍(lán)色的炊煙升漫起來。在父親心里,灰藍(lán)色炊煙的軌跡要比祖脈重要很多,他在竭盡全力讓兒女們活下來。兒女們都養(yǎng)沒了,祖脈自然就斷了。那年,我上初中二年級,正式有了自己正確的姓氏。

      七十年代末,國家推行過二簡字方案,一九八六年正式廢止,民間卻仍在沿用,不少人認(rèn)為“代”只是“戴”的簡體字,或至少可以通假。也不排除另一個因素,“代”字筆畫少,容易寫。其實這與簡不簡體字沒有丁點兒關(guān)系,是兩種不同姓氏,兩個完全不相同的祖宗。九十年代末,戶籍管理告別紙質(zhì)檔案,電腦建檔錄入后想改也不能改了。就這樣,村里只有我一人歸祖,孤獨又無奈。

      二〇〇〇年,因在文學(xué)上取得的成績,我被縣文化館破格招錄為文學(xué)專干,成為村子里第三個吃公家飯的人。在城里購房后,我準(zhǔn)備將兒子戶口遷入,卻遇到了十分尷尬的事情,兒子與我不是一個姓。我當(dāng)然要借這次轉(zhuǎn)戶口機會,讓兒子隨我姓“戴”而不是“代”。為了讓兒子認(rèn)祖歸宗,我用上了山人最原始的辦法:霸蠻。這件事讓我斯文掃地,心里憋著一些東西要釋放,如同水田的水滿了,總要有一個缺口出現(xiàn)。

      農(nóng)村土地包產(chǎn)到戶前,基層行政組織叫人民公社,集體統(tǒng)一分派勞動,以工分制按勞分配糧食與生活物資。父親做事細(xì)密,被分配當(dāng)倉庫保管員,除谷物進倉登記入冊及獵殺各種偷食的小動物外,還有一項重要工作,就是曬谷。早上一擔(dān)一擔(dān)將倉里的谷物挑到曬谷場上,太陽落山后再一擔(dān)一擔(dān)挑回入倉。這是一份非常枯燥的事務(wù),如果再沒有征兆地來場陣雨更讓人措手不及。父親就是那時養(yǎng)成的習(xí)慣,喜歡抬頭觀察天象,對飄來飄去的云層有著濃厚興趣。有時,等父親手忙腳亂將谷物擔(dān)進倉,來不贏挑走的刨成堆蓋上擋雨薄膜,頭頂上黑沉沉的云塊卻又飄走了。每每這時父親會罵一句特難聽的臟話,然后重新將倉里的谷物擔(dān)出,刨成堆的再重新攤開。

      然而父親的這份枯燥工作卻讓我感到無比自豪。倉庫是小孩最愛去玩的地方,是童年的天堂,我儼然成了那里的主人。我按照我的喜惡允許誰來玩,玩哪些地方與項目、玩多久全由我說了算。而三勝比我大四歲,打架比較厲害,遇到不聽我話的人,他會沖上去用拳頭把我的話翻譯一遍。三勝讀書不來勁,勉強讀完初中就幫家里干農(nóng)活了,十八歲那年他把李桃花娶進了村。他不相信自己媳婦占了村里的什么生位,只是內(nèi)心充滿愧意,他認(rèn)為是自己的婚事耽誤了父親的醫(yī)治時間。

      除去倉庫,最吸引我們的要數(shù)秋后的曬谷場,那里會堆積很多脫粒后的蕎麥秸稈,我們會模仿《小兵張嘎》《鐵道游擊隊》這些電影,挖筑許多戰(zhàn)斗防御與掩蔽“工事”,借著月光與陰影發(fā)起一場又一場進攻與防守,直到傳來母親們劃破月夜的叫喚聲才結(jié)束。

      為了不影響白天出工,一般苞谷脫粒村里都會安排在月下進行。村民將自家耙田用的鐵耙搬來,耙齒斜著朝上倒扣在掃干凈的曬谷坪上,一架接著一架間隔著擺放好。為了防止追打瘋跑的孩子不小心撲倒在鋒利的耙齒上,大人們會用長得結(jié)實的苞谷棒當(dāng)帽子插在上面,只留一兩個用來脫粒的閃著金屬寒光的耙齒露在外面。

      月光下剝苞谷的場景很有畫面感,村民們手起臂落像個跟不上節(jié)拍的鄉(xiāng)村樂隊在演奏。一會兒,每個鐵耙下都會長起一個個禿禿的小金山。再長高,礙著手了,他們會用手或腳將它掃平一點,再接著剝。游戲玩累了,我們也會過來幫忙湊熱鬧,將腳插進苞米堆里去,躺在鐵耙下,讓脫落的苞谷粒掉在身上,比誰先被埋掉。涼津津的苞谷粒貼在裸露的肌膚上,舒心極了。在玩這種掩埋游戲時,我發(fā)現(xiàn)了一個月光下的秘密,村里男人赤著腳,女人卻都穿著一雙雨靴來做事,而且是在根本沒有下雨或可能要下雨的情形下。

      后來我還是從母親的雨靴里找到的答案。村里有個男孩不懂事,跟他母親吵架后揭發(fā)他娘用雨靴偷村里的苞米。小男孩挨了頓狠打,差點還失去了朋友。原來這是村里人人都不說破的秘密。那個年代,在這個村子里長大的孩子,身上總有幾塊肉是用母親雨鞋里控出來的苞米換來的。

      岔溪最貧窮的時光,卻是村里人丁最興旺的時期,老周兒就是這個時候來到我們村的。老周兒不遭村里人待見,不全是因為當(dāng)時的政治氣氛,另一個原因是對他到底算不算岔溪的村民、他會不會占村里的生位這個問題有著很大爭議。

      貧困總是局限人的想象力,有關(guān)故園的細(xì)節(jié)又都有著饑餓的色彩與味道。在倉庫下面不到一百米我們?nèi)ゴ逍∩蠈W(xué)的路上,一個蓋著絲茅草的小木屋讓我們充滿好奇與恐懼——這種感覺主要來自大人們要我們不得靠近它的那些警告。房子主人就是老周兒,是個外科醫(yī)生,來村里接受改造。村里沒有人喊他周醫(yī)生,都直呼老周兒?!皟骸弊质谴謇锝腥说恼Z氣詞,不全是用在老周身上,對其他人也是這么叫的。

      村里為支援國家鐵路建設(shè),大量砍伐山上的松樹制作鋪鐵路的枕木。一個月不到,鋸得方方正正的枕木碼成了一座座小山。一天晚飯后,大家剛洗漱完準(zhǔn)備睡覺,我二伯忽然大聲喊起來,枕木堆起火了!大家提著水桶往起火地點跑去。

      火撲滅后,不知誰低聲說了一聲,肯定是老周兒放的火。這句話可是個大炸彈,再沉重的夜色都能炸開一條豁口。民兵與村民一窩蜂朝那個蓋著絲茅草的小木屋奔去,反剪著手將老周兒綁到了現(xiàn)場。當(dāng)時我對老周兒放火這件事也是堅信不疑的,直到接著發(fā)生另一件事。三勝娘幫三勝爹砍一蔸超大松樹,無比鋒利的斧頭突然從高揚的木柄上飛脫,劈在三勝娘的大腿上,鮮血像捅破的水袋往外冒。村民們手忙腳亂,送醫(yī)院肯定來不及,還沒過那條溪水人就會沒了。我準(zhǔn)確記得是母親提議將老周兒請來,話剛說出口就遭到了反對,最后還是三勝在一旁大哭,母親才再次大聲說,你們不敢,我與三勝去請。匆匆趕來的老周兒用最原始的工具與方法扎住了切斷的血管,然后要來一根納鞋底的針,用鉗子掰彎將傷口一針一針縫上,動作嫻熟如一個村婦縫一條撕破了的褲筒。

      發(fā)生這么多事,我們還是不敢去老周兒的小木屋玩。村里還有一種說法,說老周兒會藥功,人一旦被他下藥就會聽他使喚,這是一個聽起來都毛骨悚然的傳聞。有一天我們放學(xué)回家,餓得前肚皮貼了后肚皮,腿膀子軟得走不穩(wěn)路。路經(jīng)老周兒小木屋時,一股紅薯香味撲鼻而來。我們貓著身像窺探一只猛獸一般,心怦怦直跳著往小木屋靠近。門敞著,走進屋后突然有一種失望,先前的那些神秘感瞬間消失。這是一間跟村里單身漢二憨子家一模一樣的房子,連氣味都是一樣的。我們很快找到了那個飄散著香味的篾簍子,里面靜睡著五個大小勻稱的紅薯,冒著白色的霧氣。

      老周兒什么時候進來的,我們?nèi)徊恢?。“你是右派分子,我們不怕你!”三勝先我看到,放大聲音。三勝說這話的時候,我看見他的腿在不停地抖動,其實我也一樣。三勝一邊說一邊將手里熱騰騰的紅薯放回到篾簍子里去。

      “不用怕,吃吧?!敝钡轿覀兪掷镂罩鵁峒t薯從小木屋退出來,老周兒只說過這一句話。后來村里傳言我與三勝都中了老周兒的藥功,他們有人看見我倆將一條老皮大南瓜抬進了老周兒的家。

      老周兒死了,是在離開岔溪二十年后的某一天死的。在岔溪人已經(jīng)快要忘記有這么一個人、有這么一段歲月的時候,傳來了這個消息。

      岔溪這個村子也快要死了,我找不到用哪種生命的死亡來比喻一個村子的死亡過程。生命死去的明顯特征首先是溫度的退去,而后才是身體的腐爛,而證明一個村子是否活著或死去,最表象的就是炊煙匿跡與人的逃亡。

      二伯家炊煙的消匿讓我真正感受到村子已經(jīng)快要死去了。

      從某種意義上說,在岔溪,二伯與老周兒都是一種另類存在。二伯做農(nóng)活不順手,應(yīng)該說不太上心更準(zhǔn)確,加上身材弱小,村里一些重農(nóng)活都不安排他去做。后來包產(chǎn)到戶單干,二伯才被迫學(xué)習(xí)農(nóng)事。其實二伯本來是有好前程的,因為大伯去了臺灣,受海外關(guān)系連累過不了政審這一關(guān)。在村子里,無論晚輩還是黃嘴毛孩子都直呼他大名,母親為他出過很多次面,教育了那些直呼其名的孩子。二伯卻從不上心發(fā)火,還說我本來就是這個名字,他們并沒有喊錯。

      第一次發(fā)現(xiàn)二伯有爆發(fā)力,是在一次打獵現(xiàn)場。我家的獵狗與外村的獵狗撕咬,眼看我家獵狗吃了虧,年輕氣盛的我彈跳出去,逮住對方獵狗的兩條后腿,在空中轉(zhuǎn)了幾個圈后重重往巖崖下拋去。余光里,只見一個老人怒火萬丈將打野豬用的鐵銃槍瞄準(zhǔn)了我。二伯一個箭步向前,使出從未有過的速度,用手中的槍管挑飛對方槍口。槍響了,子彈從我頭頂呼嘯而過。硝煙散去,只見二伯黑黑的槍口死死抵著對方的腦門。

      二伯一生心里不曾有仇怨,更不會有冤家或仇人,這一次除外。也許在他心里,我是這個家族的長子,是岔溪與家族最大的希望。

      然而,一個沒有仇怨的人也是會死的。二〇一四年的夏天,二伯死了。父親說二伯是死在他懷里的。下午還好好的,在山上做事,收工回家炒了一大碗油炒飯。晚飯后,他打開廂房擰亮電視機,正看著,突然痛苦地喊叫起來。開始父親以為二伯是天熱中暑,將他抱到門口的擋水巖板上,大顆大顆如苞谷粒的汗滴從二伯的額上臉上掉落下來,口里一個勁地喊疼。二伯死的時候什么話也沒有留下,只是在他不停的喊叫聲中,隱約聽清一句是有關(guān)堂弟老齊的。

      一直在外漂泊的堂弟老齊在二伯咽氣后的第三天帶著他未過門的媳婦小朱趕到了家。靈堂前,小朱哭得稀里嘩啦,雖然我不知道她為何哭,但我覺得她內(nèi)心應(yīng)是有了某種遺憾,或是聽老齊說起過村里那個有關(guān)“生位”的說法。下葬那天,老齊揮鋤在棺木前方挖下三鋤紅紅的新土后,伏地號啕大哭起來。村里人一直都認(rèn)為老齊是個玩世不恭沒有眼淚的人,突然的情感崩潰讓場面一時失控?!澳愣疀]有個女兒暖心,有個兒子哭靈也算可安心上路了。”母親一邊說一邊流淚,三十六歲的老齊終于在二伯入土的這一天懂事成人了。

      青嶺上有一片松柏長得蒼翠蔥郁,是二伯生前栽的。父親說有個云游的風(fēng)水先生路過岔溪借宿,飯后在屋坪乘涼聊天時說,若能在青嶺上修個廟,廟前栽六十棵松柏樹,即可破除村里人口滿不了六十的魔咒。別人都說這個先生是騙吃騙喝吃江湖飯的人,只有二伯一人相信。他沒有能力修廟,便栽了這片松柏林,死后安葬在這里也是他生前的意愿。

      忙完二伯后事,我與老齊翻過青嶺去了早已荒涼的茶林。走到當(dāng)年桃花盛開的小山坡,我問老齊是否還記得當(dāng)年想湯圓吃躲在樹下等人發(fā)現(xiàn)的情景。老齊沒有回答,只是咧嘴笑笑。對于這片茶林,我沒有老齊那么有感情,這里有他童年的無窮快樂,更是他美好青春歲月的真實見證。站在山嶺上,茶林輪廓浮現(xiàn)在眼前,茶樹已經(jīng)看不見了,淹沒在瘋長的雜樹林與灌叢中。很長一段時間老齊都沒有說一句話,只一根接一根抽煙。我堅定地相信,此時他的眼前已有無數(shù)個畫面在交替疊換,很多個美麗姑娘在對他嗔怪微笑……

      哥,老齊突然打破沉默,小朱懷孕了,等我在外賺了錢,那時小孩也出生了,我想重新把這片茶林開發(fā)出來,你看行不?我說好主意啊,現(xiàn)在正全力打造茶葉產(chǎn)業(yè),說不定還可以申請到政府資金扶持,到時把三勝與李桃花都喊回來一起做。

      過九磯灘,沅水彎成一個瘦瘦的“U”字?!癠”字起筆是深溪口集鎮(zhèn),落筆是北溶集鎮(zhèn),岔溪剛好在“U”字敞口之間,楊家潭村在“U”字底部。前幾年村里修連通公路,從北溶集鎮(zhèn)經(jīng)過胡沖坪村委會、茅坪組通向岔溪,不知什么原因,公路挖到村子山腳下東水溪邊卻停工了。

      精準(zhǔn)扶貧開始后,村里人以為這下岔溪公路終于可以拉通了。出人意料的是公路從茅坪一路向南通往“U”字底部楊家潭村了,再從楊家潭村西上往盧家灣連通深溪口。公路捋著“U”字筆畫將岔溪徹底拋棄了。我打電話給鄉(xiāng)政府,得到的解釋是,楊家潭是村部,只有通村的工程才能立得到項。我掛斷電話,心里莫名感傷。

      不得不驚嘆村人的頑強與自省,他們再次用卑微的心、強健的雙腳向城市進發(fā)。今年清明回鄉(xiāng)掛青,才知道最后村里只剩下五個半人了——村里一直將五保戶二憨子只算半個人。

      回城后,我創(chuàng)建了一個“分山分水都是家”的微信群,叫村里在外闖蕩的年輕人相互添加好友入群,不到兩個小時就基本完成群建工作,完全在我意料之外。那一夜,群里往事如煙,鄉(xiāng)情若酒。我在群里說,每個人必須把群名片改成實名,方便對號入座。有個叫“桃之夭夭”的人卻一直沒有改過來,追問才知是最早外出給村里留生位的李桃花。三十多年過去,從村里人斷斷續(xù)續(xù)的描述中得知她在外面混得還不錯。三勝還是如當(dāng)年一樣實誠,在這個多變的社會里似乎有些不適應(yīng)。

      有一天,李桃花在群里突然問,“大作家,‘Na字怎么打???”

      是啊,“Na”字怎么打?我半天說不出話來……我想告訴她,故園已從漢字中消失,只能口口相傳了??煽诳谙鄠鞯那疤崾且腥?,等到村里最后的五個半人離開或死去,村子也就真正消亡了。同我一樣已經(jīng)離開故園在外生存下來的人,我們找不到理由要我們的后代記住這些,有些思考是沒有意義的。一個作家的故園最早從文字里消失,不免令人唏噓,現(xiàn)在我們只能從文字里搜尋追溯故鄉(xiāng)與祖先的線索,是諷刺,是無奈,更是時代留給我們的疼痛。若干年后,當(dāng)我們也成為祖先,這篇文字是否能給后代一個尋找與思考的線索或依據(jù)?

      “你跟政府的人熟,建議把岔溪的公路接通吧,這樣比什么扶貧政策都好,到時我們都回去,村里就又熱鬧起來了啊?!庇腥嗽谌豪顯我,后面還跟著三個握拳的表情。我一時不知道怎么回答,回了三個拳頭。我的拳頭剛發(fā)出去,立即有人跟上來,一會兒群里的拳頭就刷屏了。

      責(zé)任編輯:劉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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