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水木蠟莊儺戲的歷史、現(xiàn)狀與價值

周蕾 鄧雷

摘 要：重慶傳統(tǒng)戲劇類非物質(zhì)文化遺產(chǎn)彭水木蠟莊儺戲是西南地區(qū)巫儺文化遺存之一。在長期的發(fā)展過程中，木蠟莊儺戲融合了本土俗信與多種宗教文化。彭水地區(qū)木蠟莊儺戲不僅保留了完整的儺戲班子，完整的儺面具、服飾和道具，更是當?shù)孛耖g信仰和社會生活的集中體現(xiàn)。

關(guān)鍵詞：儺戲;歷史傳承;文化價值

一、木蠟莊儺戲的歷史起源

“儺”是中國古代驅(qū)鬼祈福的儀式，儺戲則是隨儺禮、儺祭不斷發(fā)展而成的。關(guān)于儺的最早記載見于甲骨文，西周時期，開始有了對于儺的文獻記載，《周禮·夏官》：“帥百隸而時難（儺），以索室歐疫”[1]。在中國西南地區(qū)，儺和儺儀隨著戲劇的發(fā)展，逐漸發(fā)展成了融合戲曲表演和民間信仰的表演性儀式，廣為流行。

彭水地處川、渝、黔、湘多地文化交匯點，是苗族和土家族的傳統(tǒng)聚集地。“楚人信巫鬼，重淫祀”[2]，儺和儺儀廣為盛行。文獻記載，彭水地區(qū)“其風淫祀”“俗尚巫鬼”[3];“民俗信鬼神……有疾病則酬神愿”[4]。唐代詩人杜甫亦有“南有漢王池，終朝走巫祝，歌舞散靈衣，荒哉舊風俗……淫祀自古有，非惟一川瀆”[5]的記載。南宋涪州人冉道隆在其《大覺禪師語錄》記到：“戲出一棚川雜劇，神關(guān)鬼面幾般多。夜深燈火閡珊甚，應(yīng)是無人笑倚儺。[6]”詩中“神頭鬼面”則是當時該地所盛行的儺戲所使用的的面具。

明清以后，彭水當?shù)厮餍械挠糜诩漓牖顒拥膬畠x、儺舞，與當?shù)嘏畈l(fā)展的戲曲藝術(shù)相結(jié)合，編制膾炙人口的唱詞句段，在人們遇到疾病困擾，或是希望實現(xiàn)更多愿望時，由巫師或掌壇師通過儺儀法事和表演表達對美好生活的向往和憧憬，逐步形成了現(xiàn)在的彭水木蠟莊民間儺戲。

二、木蠟莊儺戲的文化內(nèi)涵與價值

古代先民對自然現(xiàn)象缺乏科學的認識，面對超自然現(xiàn)象會產(chǎn)生恐懼，便有了對山、水、風神的崇拜。在這些祭祀和驅(qū)鬼辟邪活動中，產(chǎn)生了儺，古人借助儺祭或儺戲這樣一種與天神溝通的方式，實現(xiàn)天地神人和諧共生的理念。

木蠟莊儺戲既保留了當?shù)孛缱?、土家族先祖文化的信仰，又受佛、道、儒教和外來文化的多重影響，形成其自身鮮明的特色。

（一）佛教、道教與本土俗信的文化融合

首先，彭水木蠟莊儺戲深受民間俗信和文化的影響。在儺戲儀式中，當?shù)孛缱逑让竦尿坑取⒈P瓠信仰和崇拜被承襲下來。而土家信仰中對“巴蛇”和“白虎”的祭拜和儀式也被儺戲所延續(xù)。木蠟莊儺戲的儺公儺母，是儺壇班在祭祀儀式當中最敬仰的主神之一，被視為伏羲女媧的化身，是儺戲的先祖及神頭。掌壇師和儺戲成員在《起儺掩火》儀式中，首先會對立于壇前的儺公儺母叩拜，卜卦的師父與他們進行溝通和對話，征求先祖的意見，才能開啟儺戲的表演。在儺戲劇目《漢朝將軍》中，漢朝將軍背負似貓似虎的“背貓牌”，正是受巴文化影響的產(chǎn)物。

在民間信仰中，土地公公掌管著木蠟村這一方土地。傳承人李應(yīng)忠介紹，“要給好吃好喝的把土地公供奉好，但有的時候你不能太軟弱了，它會欺負你。但也不能對他太惡了，它也會報復(fù)你”。所以在儺戲祭祀儀式中，要備好香火、食物給土地神，還要對他“說好話”。

“鬼者，人所見得病之氣也”[7]。舊時的人們認為身體所出現(xiàn)的疾病都是“鬼”所造成的，當村民染病時，會準備好食物供奉鬼神，請來掌壇師父通過符篆和咒語驅(qū)逐疫鬼，有專人扮演“天兵神將”和“鬼神”。

同時，佛、道信仰和儒家思想也影響了彭水木蠟莊儺戲，如儀式中所祭拜的道家“三清”“金龜?shù)廊恕薄按蠛蜕小币约跋癜粯恿疂嵐⒂⒚鳑Q斷、鐵面無私的“歐陽判官”等等角色。

這些觀念，都體現(xiàn)出儺戲?qū)υ甲诮毯捅就了仔乓约案鞣N文化因素的融合。

（二）民俗文化價值

不同民俗文化形式彰顯著不同時代的印記。木蠟莊儺戲是彭水地區(qū)苗族和土家族在長期生產(chǎn)實踐中形成的一種文化形態(tài)，它根植于當?shù)卮迕竦纳a(chǎn)與生活，但也隨著時代的變遷而變化著。與城市相比，木蠟村交通閉塞、思想較為保守、知識文化水平偏低，因此受到外來文化的沖擊較小，這里才得以保存了一些傳統(tǒng)的觀念和習俗。而也只有在農(nóng)村地區(qū)才能尋得到關(guān)于儺的蹤跡，并且一直豐富著鄉(xiāng)村的民間文化。

（1）文化與教化功能

農(nóng)村地區(qū)的文化教育一直比較落后。儺戲作為一種鄉(xiāng)土文化形態(tài)，儺文化中的積極道德觀念也對村民的思想和行為產(chǎn)生了潛移默化的影響，發(fā)揮著一定的教化功能。儺戲通過生動的表演內(nèi)容傳達尊老愛幼、懲惡揚善、公平正義等道德觀念。如《打五猖》中把東西南北中各方妖魔鬼怪一并擊跑，維護社會秩序的和平安定;《歐陽判官》的鐵面無私、公正判案;《白旗先鋒》中的白旗先鋒是一位淡漠名利、保家衛(wèi)國的巾幗英雄。儺戲從每一壇儀式到每一場劇目，都蘊含著對先祖的尊敬、對平安健康的渴望、對英勇和正義的歌頌、對長輩的尊敬以及對幼童的關(guān)愛等等。傳統(tǒng)的道德價值觀念在默默地影響著村民，引導著他們的倫理道德觀念。

（2）娛樂與維系功能

在過去，木蠟莊儺戲是作為一種人與神溝通的儀式，儺儀或儺祭起到了一種與神靈溝通獲得庇佑的媒介，通過儺戲既定的程序傳達村民對美好生活的向往和對平安健康的渴望。而隨著人們的對科學認知的進一步加深，儺戲的娛神功用逐漸淡化，“娛人”功能逐步增強。

與城市相比，鄉(xiāng)村的生活方式較為單調(diào)而乏味。在農(nóng)閑時節(jié)，儺戲的展演豐富了村民勞動生活，給予精神的放松。每逢春節(jié)是全國各地民俗藝術(shù)集中展示最多的時間，也是儺戲班子最忙碌的時候。木蠟莊儺戲在當?shù)乇硌莸臅r候，村民總會不自覺地過來圍觀和觀看，充分調(diào)動了鄉(xiāng)村百姓的熱情和參與。在觀看演出的過程中，不僅融洽了鄰里關(guān)系，增進村民往來，還促進整個鄉(xiāng)村的和睦。遠方親戚、外鄉(xiāng)客人聚集一堂，看戲宴飲，幽默風趣的儺戲劇目既滿足了村民的精神生活，也擴大了社交需要。

現(xiàn)在，木蠟莊儺戲不僅在木蠟村演出，還被邀請到彭水的旅游景區(qū)演出。儺戲中最生動、最有趣的劇目，如《上刀山》《煊斧》，送福納吉、祈求平安、幽默風趣的讓觀眾獲得了精神的愉悅，增添節(jié)慶的歡樂和氛圍。

三、彭水木蠟莊儺戲的傳承現(xiàn)狀

木蠟莊儺戲儀式和表演程序少則需要6至8人，多則需要12至16個人，才能完成。由戲班的班主，即法師統(tǒng)領(lǐng)。法師的承襲有嚴格的師承關(guān)系，每一代法師都有自己的法名?，F(xiàn)存法號字排為“妙、法、玄、真、寶、應(yīng)、道、普、賢、通，循環(huán)賜法號”[8]。彭水現(xiàn)僅存一個較為完整的儺戲班，是已故儺戲傳承人冉正高（木蠟莊儺戲“真”字輩傳承人，法號真文，1937年生，2013年去世）的兒子冉瑞江管理，自上初中起，他即隨父親學藝、演出。父親去世后，冉瑞江便肩負起了木蠟莊儺戲組織者的角色，農(nóng)忙閑暇時從事儺戲儀式活動。

一場完整的法事需要三天的時間，花費較高。隨著時代的變遷，鄉(xiāng)村做法事的場合越來越少。為了生存，儺戲班的表演地甚至延伸到周邊的四川、貴州等地。

（一）藝人老齡化，口傳心授式微

從木蠟莊儺戲的傳承譜系可以看出，整個木蠟莊儺戲班子表演者的平均年齡在58歲，60歲以上的成員占到了35%。這些老藝人憑著對儺戲的熱情和豐富的表演經(jīng)驗，讓儺戲得以留存至今。儺戲的學習以口傳心授的師徒傳承模式為主，并非一朝一夕，需要花費幾年甚至十幾年的時間才算出師。隨著傳承人高齡或老去，傳承問題變得更為棘手。而且學員學成之后，也不能夠?qū)畱騼x式表演作為一項固定的收入，保障自己的生活。因此，儺戲?qū)δ贻p人沒有吸引力，不如打工掙錢來得實在。

（二）現(xiàn)代文明沖擊，生存空間狹小

從儺戲民俗價值上看，它具有文化與教化、娛樂與維系功能。但隨著多元文化的滲透和發(fā)展，電視、手機、多媒體技術(shù)也在不斷地更新人們娛樂方式。儺事活動逐年遞減，生存空間越來越小。慢慢地村民們越來越不了解儺戲所蘊含的文化內(nèi)涵和價值，可以說關(guān)于儺文化的學術(shù)研究和文化遺產(chǎn)保護與當下的現(xiàn)實是分裂的。外來的學者、研究人員比土生土長的村民更加了解本地儺戲。村民只喜歡最精彩最刺激的劇目，如今的儺戲，已經(jīng)逐漸變成娛樂人們的表演形式。

（三）經(jīng)費保障缺乏，傳播效能不足

在木蠟莊儺戲15位成員中，僅有兩位獲得市級傳承人稱號，每年能得到政府固定的補貼。其余成員只有參與儺事活動才能得到相應(yīng)的資金補助。大部分藝人都是農(nóng)民，微薄的資金補助是無法滿足表演者日常的生活開銷。過去，儺事活動頻繁的時候生活還算勉強，當前儺事活動銳減，他們的生活更加貧困。年紀稍輕一點的儺戲班子成員依然選擇了外出務(wù)工謀生計。

雖然每年都有電視臺到木蠟莊對儺戲進行拍攝和宣傳，但是傳播效果甚微，儺事活動依然逐年遞減。雖然已經(jīng)采取照片、影像對木蠟莊儺戲進行了記錄，但是在零碎的影像記錄與傳播中，木蠟莊儺戲并沒有得到完整的保存。在資金匱乏、缺少后備人才、傳播力度不夠的局面之下，木蠟莊儺戲的傳承和發(fā)展變得更加舉步維艱了。

參考文獻

[1] 清）孫詒讓撰.周禮正義[M].中華書局，1987年版。

[2] 漢）班固著，（唐）顏師古注：《漢書》卷28下，《地理志第八下》，中華書局，1962年，第1666頁。

[3] 宋）樂史著，王文楚等點校，《太平寰宇記》卷120，《江南西道十八》，中華書局，2007年，第2396頁。

[4] 黃金、安仕君.重慶碰水木蠟莊儺戲述略[J].2010年第1期，第7274頁。

[5] 清）彭定求等，《全唐詩》卷220，杜甫《南池》，中華書局，1996年，第2327頁。

[6] 釋道隆.大覺禪師語錄（卷下）頌古[A].高楠順次郎.大正新修大藏經(jīng)（第80冊）[C].財團法人佛陀教育基金會出版部，1990年。

[7] 王充，論衡[M].上海人民出版社，1974年，第343頁。

[8] 黃金、安仕君，重慶彭水木蠟莊儺戲述略[J].《四川戲劇》，2010年第1期，第7274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