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高勇 張雯娟
【摘要】商務印書館、中華書局報刊的“知識傳播”有助于構(gòu)建讀者的知識體系,成為知識青年主要的閱讀對象。尤其是這些報刊對知識青年生活方式的介入,呈現(xiàn)出一種新型網(wǎng)絡群體生活方式,顛覆了傳統(tǒng)知識青年的生活形態(tài)。知識青年通過閱讀商務系、中華系報刊,利用這些“知識資源”營造自身生活、進行自我身份塑造,由此形成群體感與身份意識。知識青年憑借報刊將青年的共同話語體系緊密地聯(lián)系在一起,書寫了不一樣的人生樣態(tài)。
【關(guān)鍵詞】商務印書館 中華書局 知識青年 知識世界
近年來,反思出版史的研究成為學界討論的一個重要命題,相關(guān)的研究不可謂不多,希望從不同的“闡釋框架”書寫出版史,以避免出現(xiàn)“學術(shù)內(nèi)卷化”的問題。從功能主義的路徑出發(fā),“知識傳播”成為出版史學家和歷史學家共同關(guān)注的議題。在早期“報”與“刊”未分之際,中文傳教士報刊起到了知識轉(zhuǎn)型與知識傳播的作用[黃旦:《媒介變革視野中的近代中國知識轉(zhuǎn)型》,《中國社會科學》2019年第1期。]。隨著報刊從未分到兩分,報與刊呈現(xiàn)出兩種不同的知識類型[李玲:《從刊報未分到刊報兩分——以晚清報刊名詞考辨為中心》,《近代史研究》2014年第3期。]。報的“新聞紙”功能得以演進,而刊延展了“知識紙”的功能,報刊立足于知識而接觸、認識并加以使用[黃旦:《媒介就是知識:中國現(xiàn)代報刊思想的源起》,《學術(shù)月刊》2011年第12期。]。本文擬以商務印書館與中華書局出版的報刊作為討論的中心,從閱讀史的角度對報刊的“知識傳播”予以粗淺勾勒,試圖說明報刊的“知識”如何在知識青年中傳播及建構(gòu)意義。需要說明的是,本文以商務印書館和中華書局出版的報刊(下文簡稱商務系、中華系報刊)作為考量的對象源于上述刊物在知識青年的閱讀世界中占有重要的比例,近代知識青年的日記、回憶錄等史料中出現(xiàn)這些刊物的例證俯拾皆是,這種普遍性很能說明問題。
一、商務系、中華系報刊發(fā)展概況
商務印書館創(chuàng)辦于1897年,由夏瑞芳、鮑咸恩、鮑咸昌、高鳳池等在上海創(chuàng)辦。1902年,張元濟加入,商務印書館開始改革,其中重要的舉措之一是創(chuàng)辦各類雜志。1931年,莊俞在《三十五年來之商務印書館》曾言:
定期雜志之屬,為閱讀界至佳至要之刊物,本館發(fā)行多種,為提高本國學術(shù)地位,增進國民知識程度之助。討論時政,闡明學術(shù)者,則有《東方雜志》;研究教育以促進步者,則有《教育雜志》;謀國內(nèi)學生界交換知識、互通聲氣者,則有《學生雜志》;謀增進少年及兒童普通知識者,則有《少年》雜志、《兒童世界》及《兒童畫報》等;討論婦女問題者,則有《婦女雜志》;謀促進學生英語知識者,則有《英語周刊》;研究中外文學者,則有《小說月報》;研究中國自然物及自然現(xiàn)象者,則有《自然界》雜志。上述雜志無不內(nèi)容豐富,材料新穎,見稱于讀者。[莊俞:《三十五年來之商務印書館》,載王云五:《商務印書館與新教育年譜》,臺灣商務印書館1973年版,第311頁。]
商務印書館的《東方雜志》創(chuàng)刊于1904年,以“啟導國民,聯(lián)絡東亞”為宗旨,成為中國雜志“最努力者”?!督逃s志》創(chuàng)刊于1909年,為近代中國創(chuàng)刊時間最長,影響最大的教育專業(yè)刊物,其讀者“中學或師范學校的老師最多”?!缎≌f月報》創(chuàng)刊于1910年,早期為鴛鴦蝴蝶派的陣地,新文化運動后開始進行改革,成為文學研究會代用“機關(guān)刊物”,其刊載的小說風靡一時,受到讀者的熱捧?!渡倌觌s志》創(chuàng)刊于1910年,因“插圖豐富、行文淺顯”受到入學三四年之生徒及粗解文義之人的喜愛?!秾W生雜志》創(chuàng)刊于1914年,是一本給中學生介紹課外知識的讀物,其讀者以大、中學生為主。《婦女雜志》創(chuàng)刊于1915年,1931年???,被譽為“賢妻良母的雜志”,其讀者多為知識分子及江浙滬一帶的女學生。
憑借商務印書館的發(fā)行網(wǎng)絡,上述“十大雜志”獲得不俗的銷量,如《東方雜志》每期銷量曾高達一萬五千份[馬學新、曹均偉等編:《上海文化源流辭典》,上海社會科學院出版社1992年版,第199頁。]?!督逃s志》的銷售不得而知,但是憑借商務印書館的發(fā)行網(wǎng)絡,應有不俗的成績。早期《婦女雜志》的讀者群為“中上層階層的識字婦女,即使是男性讀者,也是精英取向”。新文化運動后,改革版的《婦女雜志》的讀者群為“中學以上的學生和教員為主,男性與女性讀者的比例可能不相上下”[周敘琪:《閱讀與生活——惲代英的家庭生活與〈婦女雜志〉之關(guān)系》,《思與言》2005年第3期。]。
當商務系刊物頗具影響時,中華系刊物才開始慢慢崛起。早期中華系刊物雖仿效商務系刊物并與之競爭,但與商務系刊物仍有一定差距。中華書局由陸費逵等人創(chuàng)辦于1912年,開始出版大量的新式教科書。為與商務印書館形成競爭格局,中華書局推出了大量報刊,《大中華》《中華教育界》《中華小說界》《中華童子界》《中華學生界》《中華英文周報》《中華婦女界》《中華兒童畫報》,分別對應商務系刊物《東方雜志》《教育雜志》《小說月報》《兒童世界》《學生雜志》《英語周刊》《婦女雜志》《少年》,由此形成了“中國現(xiàn)代出版史上期刊競爭的第一個戰(zhàn)役性景觀”[李頻:《大眾期刊運作》,中國大百科全書出版社2003年版,第191頁。]。
二、商務系、中華系報刊媒介與知識青年的閱讀世界
閱讀史的中心議題是什么人在讀、讀的是什么、在哪里讀和什么時候讀這類問題,特別是怎么讀和為什么讀的問題[〔美〕羅伯特·達恩頓:《拉莫萊特之吻:有關(guān)文化史的思考》,蕭知緯譯,華東師范大學出版社2011年版,第132頁。]。從本文的角度考量,閱讀商務系報刊和中華系報刊主要的讀者為知識青年。讀刊不同于讀報:讀報面對的是更為普通的讀者,即具有語言能力的人可以為報紙的讀者;特別是五四白話文運動的開展,報刊用白話寫作使讀者群更為廣泛,粗通文墨即是報紙的讀者;讀刊需要具有文學能力,即閱讀文本需要遵循的一套規(guī)范。美國著名學者喬納森·卡勒認為,“讀者的語言能力是理解字句的能力,而文學能力,也就是內(nèi)化的文學規(guī)則,要復雜一些,是讀者將語言次序轉(zhuǎn)化為文學結(jié)構(gòu)和意義的能力”[轉(zhuǎn)引自戴聯(lián)斌:《從書籍史到閱讀史:閱讀史研究理論與方法》,新星出版社2017年版,第36頁。]。卡勒所說的文學能力雖相對于文學閱讀而言,但一點也不妨礙我們理解讀報的讀者和讀刊的讀者的區(qū)別。商務系、中華系報刊作為“知識傳播”的重要媒介,其受眾應是具有文學能力的讀者,知識青年正符合這一要求,所以成為報刊的重要讀者。
民國初年,由于社會較為動蕩,此時的知識青年還游離在上層精英之外,處于知識的積累期,閱讀商務系、中華系刊物成為他們課堂之外積累“知識資源”的起點。葉圣陶在中學期間的日記透露出其閱讀的商務系雜志有《東方雜志》《少年雜志》《小說月報》《教育雜志》。葉圣陶經(jīng)?;丶铱措s志,從日記中透露的信息來看,家里已訂有商務系的《東方雜志》與《小說月報》,而《教育雜志》假于王伯祥之手。曾就讀于師范學堂的朱峙三同樣有閱讀《東方雜志》的記錄。相對于葉圣陶,他閱讀《東方雜志》較晚。他最早的閱讀始于1913年11月16日。他在日記中記載:“《東方雜志》云,十日午后二時,美總統(tǒng)威爾遜在白宮內(nèi),按手電機炸藥去巴拿馬運河中,于是太平洋、大西洋之水合流?!盵胡香生輯錄、嚴昌洪編:《朱峙三日記(1893—1919)》,1913年11月16日,華中師范大學出版社2011年版,第404頁。]從朱峙三的日記中看,除《東方雜志》外,其他商務系雜志未納入其閱讀視野。早期知識青年只是將刊物視為閱讀的一方面,從中汲取“知識資源”,成為學堂之外重要的學習方式。
另外一些知識青年的閱讀記錄亦值得關(guān)注。茅盾稱《小說月報》記錄了“老一代文學家艱辛跋涉的足跡”,同時成為“老一代文學家在那黑暗年代里吮吸滋養(yǎng)的園地”[茅盾:《影印本〈小說月報〉序》,《文獻》1981年第7期。]。冰心從《東方雜志》《婦女雜志》中的文苑欄內(nèi),“初次接觸到‘詞’這個詩歌形式,并且喜愛了它”[冰心:《我和商務印書館》,載蔡元培編:《商務印書館九十年》,商務印書館1987年版,第313頁。]。舒新城任教于湖南福湘女校時,在校內(nèi)推廣學生閱報運動。他將《教育雜志》《婦女雜志》列為必讀刊物,其目的在于增加學生的常識[舒新城:《我和教育》(上),臺灣龍文出版社股份有限公司1990年版,第139頁。]。郭沫若在學生時代就閱讀了《東方雜志》和《小說月報》。對于“有數(shù)的兩大雜志”,卻成為郭沫若“最不高興”的讀物。他認為《東方雜志》和《小說月報》“里面所收的文章,不是庸俗的政談,便是連篇累牘的翻譯,而且是不值一讀的翻譯。小說也是一樣,就偶爾有些創(chuàng)作,也不外是舊式的所謂才子佳人派的章回體”??傮w上而言,“報章的亂七八糟,就在今天也還沒有脫出舊態(tài),那可以不用說了”[郭沫若:《學生時代》,人民文學出版社1979年版,第37—38頁。]。
此外,《英文周報》作為學生學習英語的“輔助材料”,成為重要的課外讀物。郭廷以在中學時期通過閱讀《英文周報》,使其考試成績“不再落后”[郭廷以:《郭廷以口述自傳》,中國大百科全書出版社2009年版,第59頁。]。在北京師范學校附屬中學求學的郭根通過閱讀《英文周報》學習英語。初學時,因“生字非常多”,“又有看不懂的地方”,故“把它攔過一邊”。隨著學習的逐步加深,又覺得“很有意思”[散木編:《郭根日記》,1926年4月19日、20日,三晉出版社2013年版,第16、17頁。]。沈宗翰經(jīng)常訂閱《英文周報》,以此作為學習英語的教材,并每天學習一個半小時[沈宗翰:《沈宗翰自述·克難苦學記》(上),黃山書社2011年版,第58、77頁。]??梢?,《英文周報》作為學生學習的輔助材料,深受學生的喜愛。
《小朋友》《少年》等刊物也風靡一時。費孝通在蘇州東吳大學第一附屬中學讀書時,經(jīng)常在商務印書館之《少年》雜志上發(fā)表文章[《費孝通年譜》,《費孝通全集》第20卷,內(nèi)蒙古人民出版社2009年版,第268頁。]。柏楊小時候最喜閱之讀物為商務印書館之《小朋友》[《柏楊全集》第24卷,人民文學出版社2010年版,第31頁。]。陳伯吹認為《小朋友》“風行全國”,連其“在交通不便的鄉(xiāng)間也接觸到了”?!缎∨笥选贰安粌H作為我給學生們選擇課外讀物的寶庫,同時也作為我學習寫作的藍本,它是我在文學修養(yǎng)、寫作實踐上不出聲的一位好老師”,《小朋友》“循循善誘地引起了我的創(chuàng)作沖動,并展示了美好的學習榜樣”[陳伯吹:《我和中華書局及〈小朋友〉》,《新聞研究資料》1982年第11輯。]。
學堂之內(nèi)的學子對商務系、中華系刊物非常重視,那么學堂之外的知識青年又是如何呢?在這方面,自學成才的共產(chǎn)黨員應修人提供了典范。在應修人閱讀的雜志中,商務系雜志占有重要的地位。他閱讀的商務系雜志有《東方雜志》《教育雜志》《婦女雜志》《小說月報》《學生雜志》《少年雜志》《英語周刊》。在1917年4月8日的日記中,他就思慮訂閱商務系雜志:“今日報載凡預定商務印書館各種雜志滿五元者有贈券,余思《東方雜志》內(nèi)容尚佳,兼有中國大事記,可備檢閱,其《婦女雜志》《教育雜志》本致購,不如均去預定,計共八元,得贈一元?!盵上海魯迅博物館編:《應修人日記》,1917年4月8日,上海書畫出版社2003年版,第22頁?!氨局沦彙比稚燥@費解,然整理本原書如此,因無原稿可供核訂未便擅改,姑仍之。]4月13日,應修人就和友人訂閱商務系雜志:“偕柏年至商務印書館預定《東方雜志》十四卷四號起十五卷三號止,《教育雜志》九卷四號起十卷三號止,《婦女雜志》三卷四號起四卷三號止各一份,共八元四,一,三,得贈書券一元。后至四馬路書攤欲補齊《婦女雜志》第一、二卷廿四冊,以其多陳,不愜意,且須五元,覺貴未購?!盵上海魯迅博物館編:《應修人日記》,1917年4月13日,上海書畫出版社2003年版,第25頁。]8月6日,應至商務印書館購《少年雜志》,“見有《婦女雜志》甚廉,即至二兄處假洋一元來,以八角購《婦女雜志》第一年十二期,尚新”[上海魯迅博物館編:《應修人日記》,1917年8月6日,上海書畫出版社2003年版,第59頁。]。11月18日,應修人“至商務印書館取《東方》第十,《教育》第十、十一,《婦女》第十一,《英語》第一百○七至一百十二”[上海魯迅博物館編:《應修人日記》,1917年11月18日,上海書畫出版社2003年版,第91頁。]。這樣訂購商務系雜志的記錄比比皆是。此外,應修人會將其訂閱的商務系雜志寄給其父,希望其父贊同其訂購雜志的想法。4月16日,“六時起,肅呈父親稟,告金木寄物各事,寄上《東方雜志》第三號及夾又《機會》二冊備閱,并云《東方》之《動植物進種新論》、《機會》之《發(fā)財人傳》均尤興趣云云”[上海魯迅博物館編:《應修人日記》,1917年4月16日,上海書畫出版社2003年版,第26頁。]。4月23日,應又致信其父,希望其父能贊同其訂閱《東方雜志》:“七時起,鈔收支單附寄父親,并作稟告此事,并云此屆置報為巨,惟《東方》論述世界國家狀況,教育研究,教育婦女為家庭必備之書。兒以為均不可省,且有贈券,故去定。”[上海魯迅博物館編:《應修人日記》,1917年4月23日,上海書畫出版社2003年版,第28頁。]應修人對商務系雜志的喜閱的例證亦不乏其數(shù)。3月24日記:“彼有《婦女雜志》《小說月報》,余略觀甚佳,亦擬購焉?!盵上海魯迅博物館編:《應修人日記》,1917年3月24日,上海書畫出版社2003年版,第18頁。]4月12日記:“《東方》第三號載有動植物進種論,云凡物均可以人工全,甚效?!盵上海魯迅博物館編:《應修人日記》,1917年4月12日,上海書畫出版社2003年版,第24頁。]8月6日記:“上樓取張柏年之《婦女雜志》二卷十二號閱之,多佳作?!盵上海魯迅博物館編:《應修人日記》,1917年5月3日,上海書畫出版社2003年版,第31頁。]11月18日記:“上午有暇,閱沈彬章之《小說月報》第八號中之《西美游記》述美農(nóng)業(yè)之盛,令人神往?!盵上海魯迅博物館編:《應修人日記》,1917年8月21日,上海書畫出版社2003年版,第63頁。]不管是訂購還是閱讀,商務系雜志成為應修人學習新知的主要途徑。
從日記透露的消息來看,此時的應修人對中華系的刊物關(guān)注較少,只有《中華婦女界》和《中華實業(yè)界》。6月4日,應修人和沈彬章至中華書局購買《歐美名家短篇小說》時,中華書局“內(nèi)有雜志廉價部,選購《中華婦女界》一卷一至十二、二卷一至六,少一卷四,以《實業(yè)界》一冊補之每三分,計小六角。本一卷每三角,二卷每二角,誠廉矣”[上海魯迅博物館編:《應修人日記》,1917年6月4日,上海書畫出版社2003年版,第63頁。]。應修人回到錢莊后告知友人中華書局內(nèi)有廉價《中華婦女界》,故其“夜同諸友至中華書局,為友選購《婦女界》多分歸”[上海魯迅博物館編:《應修人日記》,1917年6月4日,上海書畫出版社2003年版,第63—64頁。]。第二日,好友張輔廷邀請應修人至中華書局,應“更有多份《婦女界》來,一之四仍無,為友購多份”[上海魯迅博物館編:《應修人日記》,1917年6月5日,上海書畫出版社2003年版,第64頁。]。不管是自己購,還是為友購買,相互購閱成為雜志傳播的重要方式。
這些碎片化的閱讀記錄反映了知識青年的價值認同和感受。報刊在知識青年的日常生活中扮演著重要角色,不僅為他們帶來了新學新知、思想資源,而且通過閱讀報刊形成的人生價值與社會認同,成為其日常生活實踐中重要的一面。
三、商務系、中華系報刊與知識青年的實用主義閱讀
經(jīng)過新文化運動的洗禮,知識青年開始在報刊上投稿,用這種方式養(yǎng)活自己,甚至成為其擴大影響力的重要方式。在這方面,惲代英、楊賢江等青年學子提供了很好的例證。惲代英畢業(yè)于中華大學,從惲代英留下的日記來看,其閱讀刊物中有《婦女雜志》《東方雜志》《小說月報》《教育雜志》《學生雜志》《少年》等。惲代英一邊閱讀報刊,從中汲取知識,一邊寫作、投稿,將一些翻譯或作文投到商務系報刊,如《東方雜志》《婦女雜志》等。由于他所記日記不完整,其何時接觸到商務系報刊不得而知,但從其存留的1917—1919年三年的日記來看,其與商務系《東方雜志》《教育雜志》等刊物建立了不錯的關(guān)系。對《東方雜志》所刊《靜的文明與動的文明》一文,他的評價是“頗有見地”,又認為《歐戰(zhàn)之主因與舊式政策之滅亡》一文“尤先得我心”[中央檔案館編:《惲代英日記》,1917年1月2日,中共中央黨校出版社1981年版,第8頁。]。當閱讀了大量的報刊后,他對《東方雜志》的態(tài)度有所改變,對一些新型雜志漸漸有了好感。惲代英不僅閱讀這些刊物,而且向這些刊物投稿。惲代英發(fā)表于《東方雜志》的一篇文章為《義務論》[惲代英:《義務論》,《東方雜志》1914年第11卷第4期。],可見此時或更早,惲代英已接觸《東方雜志》。1917年1月2日,惲代英作《物質(zhì)文明與精神文明》一文,投給《東方雜志》??上У氖?,此文未登載于《東方雜志》。投稿失敗后,惲代英又作《智識與經(jīng)驗》一文并投稿,不久收到《東方雜志》社來函“稿極好”[中央檔案館編:《惲代英日記》,1917年2月28日,中共中央黨校出版社1981年版,第41頁。],這無疑增長了他投稿的信心。7月28日,惲代英收到《東方雜志》社主編杜亞泉(傖父)函,表達對《智識與經(jīng)驗》的贊許,并咨詢相關(guān)問題。對此,惲代英做了詳細的回答。對于《智識與經(jīng)驗》一文,惲代英認為是“認識論中最有價值之文字。天啟派哲學經(jīng)此一打擊,無死灰復然之理,而教育政治課本此原理而行之,必進步非凡也”,“應無售之理(文筆亦不似論道德之尊嚴之潦草),而又為適合學理,切應事實之作,諒無不受歡迎之理也”[中央檔案館編:《惲代英日記》,1917年8月13日,中共中央黨校出版社1981年版,第129頁。]。1917年10月,《東方雜志》登載此篇文章[《東方雜志》登載時將文章改名為《經(jīng)驗與智識》,不知惲代英日記記載是否有誤。參見《經(jīng)驗與智識》,《東方雜志》第14卷第10期。]。惲代英投稿《東方雜志》是因為他能從該刊獲得書券,對于嗜書如命的惲代英來說,這是難得的機會。值得注意的是,由于積極投稿,惲代英成為商務系刊物的作者,表現(xiàn)出閱讀意義的另一面。惲代英的一些譯稿或文章會常常見于各刊物,如他在《東方雜志》上發(fā)文16篇,獲得不少稿費或購書券,不僅解決了其諸多日常生活的費用,而且獲得了一定的知名度。
惲代英還在《教育雜志》《婦女雜志》《小說月報》上發(fā)表了文章。投給《教育雜志》之《和平損失與戰(zhàn)爭損失》與《論統(tǒng)一的教育行政》兩文,“意欲使海內(nèi)教育界群起注意研究,以開教育史上之新紀元”[中央檔案館編:《惲代英日記》,1917年1月18日,中共中央黨校出版社1981年版,第36頁。]。且《教育雜志》能使“吾教育思想可公之世人”“使世人知吾于教育之研究”“使吾得與教育界大人君子相結(jié)納,或為他日結(jié)納之資”“甚望有大人君子視吾說可為研究而研究之”,以便使其“聲價自高”[中央檔案館編:《惲代英日記》,1917年1月22日,中共中央黨校出版社1981年版,第38頁。]。可見,惲代英熱愛教育,希望以后能在教育界嶄露頭角。當《教育雜志》拒絕登載惲代英的《傭讀主義》一文時,他頗為“掃興”。針對《教育雜志》的征文,惲代英積極準備,“連日作《小學校職業(yè)教育實施法》”“意欲攫取其一等之一百元書券。果達此目的,亦足以振人耳目,令人注目。但自問所作文或未必有此資格。能居二等、三等亦可矣。即再降格,能得十元以上之賞金,亦聊以解嘲”[中央檔案館編:《惲代英日記》,1917年12月24日,中共中央黨校出版社1981年版,第206頁。]。他非常重視《教育雜志》的征文,希望能在教育界嶄露頭角。對于《婦女雜志》《小說月報》“能得現(xiàn)金”,故其經(jīng)常投稿。對于《婦女雜志》“送來洋八元”,惲代英極為高興,“居然彼之投稿已有成績”“此事雖小,可增長其自信力”[中央檔案館編:《惲代英日記》,1917年5月4日,中共中央黨校出版社1981年版,第79頁。]。1917年1月14日投稿失敗記錄里,《學生雜志》名列其中,可見,惲代英較早接觸到《學生雜志》。但自從投稿失敗后,惲代英的日記中就不見《學生雜志》的蹤跡了。直到1919年5月31日,惲代英決定將《中國與日本最后之決斗》投給《學生雜志》,因其“傳播較速較廣”[中央檔案館編:《惲代英日記》,1919年5月31日,中共中央黨校出版社1981年版,第552頁。]。此后,惲代英的日記中才有閱讀《學生雜志》的記錄,可能此時的惲代英心系學生運動,希望從《學生雜志》中汲取資源,以便更好地服務學生運動。1919年,惲代英與同學組建啟智圖書館,所訂書刊中就包括《學生雜志》《婦女雜志》。在閱讀《學生雜志》的過程中,惲代英結(jié)識了《學生雜志》主編楊賢江,并建立了不錯的關(guān)系。對于1917年前四個月的投稿成績,惲代英做了一個統(tǒng)計:“所投者,二十篇,已售者,十四篇,得現(xiàn)金四十六元,得書券二十二元,將書券七折合現(xiàn)洋十五元四角,共得洋六十一元四角,此是自四月以上之成績,平均計之,每月收入十五元三角半?!盵中央檔案館編:《惲代英日記》,1917年5月6日,中共中央黨校出版社1981年版,第80頁。]
同商務系刊物一樣,惲代英閱讀中華系刊物的同時,也積極向中華系刊物投稿。如1917年“行事預記”記:“又作《改良私塾芻議》投《中華教育界》,或另尚作文一篇。”“能更譯數(shù)篇投《中華婦女界》更佳。”[中央檔案館編:《惲代英日記》,1917年1月“行事預記”,中共中央黨校出版社1981年版,第7頁。]2月份的“行事預記”中,《大中華》《中華教育界》在投稿之列[2月“行事預記”記:“譯、作各一篇,送《教育界》?!薄白g二篇,投《大中華》?!眳⒁娭醒霗n案館編:《惲代英日記》,1917年2月“行事預記”,中共中央黨校出版社1981年版,第27頁。]。2月14日的投稿失敗清單中,《中華小說界》投稿失敗兩篇[中央檔案館編:《惲代英日記》,1917年2月14日,中共中央黨校出版社1981年版,第34頁。]。相對于向商務系刊物大量投稿,給中華系刊物投稿較少。
與惲代英相似的浙江一師學生楊賢江的閱讀史亦值得重視。從楊賢江存留下來的日記看,商務系和中華系刊物都占有重要的地位。閱讀的商務系刊物有《教育雜志》《東方雜志》《英文雜志》《學生雜志》。從楊賢江留下的1915年和1918年兩年的日記來看,他的閱讀經(jīng)歷有一個明顯的轉(zhuǎn)移過程,即從商務、中華兩系刊物皆閱讀轉(zhuǎn)移到鐘情于商務系刊物,一個重要的原因在于中華系刊物在與商務系刊物的競爭中處于劣勢地位。商務系的《東方雜志》《教育雜志》《英文雜志》《學生雜志》《婦女雜志》《科學》自創(chuàng)刊以來,受到青年知識分子的歡迎,對于楊賢江來說亦不例外。《東方雜志》作為“啟導國民聯(lián)絡東亞”的“第一雜志”,在中國近代讀者界占有重要的地位。1915年5月31日,楊賢江閱讀《東方雜志》第五號,被《戰(zhàn)爭與文學》一文所吸引。《戰(zhàn)爭與文學》為杜亞泉所作,旨在論述戰(zhàn)爭與文學之關(guān)系。杜亞泉的論述非常新穎,故楊賢江在閱讀之后高度贊賞此文:“論旨新奇,引證詳明,佳文也?!盵楊賢江:《楊賢江全集》第4卷,1915年5月31日,河南教育出版社1995年版,第68頁。]像這種評語在日記中多與《東方雜志》有關(guān)。從記錄來看,楊賢江閱讀了《東方雜志》第10號杜亞泉的《吾人今后之自覺》與第11號《國民共同之概念》。這三篇皆為《東方雜志》篇首,類似于評論類文章,一般由《東方雜志》主筆杜亞泉撰寫。這些文章能引起楊賢江的注意皆是因為觀念新穎,為楊賢江的觀念世界提供了不一樣的“思想資源”。但從楊賢江的報刊閱讀史中,《東方雜志》的地位并不特殊,能真正產(chǎn)生持續(xù)性閱讀興趣的報刊有《英文雜志》《學生雜志》《教育雜志》?!队⑽碾s志》作為課業(yè)之外自學的刊物,在楊賢江的學業(yè)中占有的地位非同一般,甚至成為其學習英語的重要方式。而《學生雜志》和《教育雜志》改變了楊賢江的學習方式,從報刊中汲取新知,成為其獲取修養(yǎng)的有效渠道。楊賢江特別中意于《學生雜志》中的《文苑》欄目。因自己的文筆“不穩(wěn)妥”,且“煉字之法毫無講究”[楊賢江:《楊賢江全集》第4卷,1915年5月25日,河南教育出版社1995年版,第64頁。],故特別留意《學生雜志》中文筆較好之文,模仿其寫作。對于《學生雜志》的一些文論,他也會記錄下來,如他閱讀《寒假兩周記》,認為該文“簡而明”,表示“自愧不如”。讀艾迪氏關(guān)于“人生以道德為正當目的,金錢安逸皆非目的”的言論時,楊賢江表示此“箴言箴言,敢不折服”[楊賢江:《楊賢江全集》第4卷,1915年4月3日,河南教育出版社1995年版,第26頁。]。
除商務系刊物外,中華系刊物在楊賢江的閱讀世界中亦占有重要的比例?!洞笾腥A》《中華學生界》《中華教育界》《中華童子界》《中華小說界》等中華系刊物的閱讀頻率較高,甚至超過了商務系刊物。楊賢江最喜歡閱讀的要屬《大中華》,《大中華》由中華書局于1915年1月發(fā)行,聘請梁啟超任主筆。因受報刊的影響,楊賢江非常崇拜梁啟超。6月6日,楊賢江閱讀《大中華》,見其“登有梁任公先生最近肖像”,“先生面貌端方,目光炯炯銳利,氣象和平中有沉毅”,“反復玩味,不忍釋手,舉其耳目口鼻悉入我腦海中,可以永遠不忘也”,他表示“傾倒于先生者極矣”,并希望“能受人之崇拜敬愛如先生者”“必有所樹立于世”“必有所裨益于世之日也”[楊賢江:《楊賢江全集》第4卷,1915年6月6日,河南教育出版社1995年版,第72頁。]。6月11日,浙江省教育會邀請梁啟超到浙江演講,楊賢江到現(xiàn)場聆聽梁啟超演講,但因他近視“不能詳認”“先生之風采”,而“先生之言論”因鄉(xiāng)音“漠然不覺”。楊賢江經(jīng)歷的是一場比較失敗的聽講,但梁啟超在其內(nèi)心深處依然是偶像:“然吾知梁先生必已有宏論發(fā)揮也,姑俟取明日新聞紙一閱之?!盵楊賢江:《楊賢江全集》第4卷,1915年6月11日,河南教育出版社1995年版,第76頁。]《大中華》在楊賢江的日記中出現(xiàn)22次。上半年出現(xiàn)的次數(shù)較頻繁,幾乎每月皆有閱讀《大中華》之記錄,3月有一連四天閱讀的記錄,其中不乏書評類的記錄。
從閱讀史的角度來說,這些記錄構(gòu)成了楊賢江有意義閱讀的明證。正是在不間斷的閱讀中,楊賢江的精神世界不斷升華。此外,這種評論式的閱讀形式,不僅有助于楊賢江構(gòu)建完整的知識體系,而且對于楊賢江的寫作大有裨益。正是在這樣的思考、寫作過程中,楊賢江得以不斷完善自己的知識世界,為將來完備人格做準備。
除了閱讀之外,投稿也是那個時代青年的生活形態(tài)之一。基于報刊對青年的影響,相應地,一些青年在閱讀了報刊以后,積極向刊物投稿。通過投稿,一方面,可以獲得聲譽,為將來積攢人脈,獲得人生的發(fā)展空間;另一方面,可以獲得報酬,解決生活之憂。受師范類教育的影響,楊賢江較喜歡投稿教育類報刊。
《學生雜志》是商務印書館旗下的十大雜志之一,主要讀者面向?qū)W生。從1915年第二卷開始,楊賢江幾乎每卷都有文章發(fā)表在《論說》欄目。同時,《學生雜志》也為其提供報酬。1915年8月26日,他閱讀《學生雜志》知“特別征文已揭曉,余幸獲第一,得贈書券二十元,系最高獎也。然余亦何得意,不過聊慰心愿耳”[楊賢江:《楊賢江全集》第4卷,1915年8月26日,河南教育出版社1995年版,第120頁。]。由于經(jīng)常向《學生雜志》投稿,楊賢江成為投稿最多的三位作者之一[這三位作者是楊賢江、蕭公權(quán)、鄒韜奮。參見鄒韜奮:《鄒韜奮自述》,安徽文藝出版社2013年版,第17頁。]。楊賢江在日記中也表達了希望通過投稿賺取酬勞的愿望。1918年5月2日記:“前數(shù)日撰論、譯文,如母校十周年紀念期迫眉睫,不能不趕;如本校雜志以及《學生雜志》,亦不能付諸闕如;更加《教育周報》《東方雜志》等,又思投稿數(shù)篇,以博幾許酬銀,便于償還宿債。可以不為而竟至不得不為,此所以為宿債與?!盵楊賢江:《楊賢江全集》第4卷,1918年5月2日,河南教育出版社1995年版,第244頁。]楊賢江家貧,稿酬可以補貼生活,這反映出從農(nóng)村走出來的學子在求學道路上的艱辛。
以上兩位知識青年的閱讀個案比較具體,從他們后來的發(fā)展來看,亦實現(xiàn)了從知識青年向上層精英轉(zhuǎn)變的經(jīng)歷,惲代英成為中國共產(chǎn)黨早期的領(lǐng)袖人物,楊賢江為革命犧牲了自己的生命??梢?,閱讀旨趣的不同,亦成就了這兩位知識青年不同的生命旅程。
以上僅對商務系、中華系刊物的閱讀情況做初步探討,從構(gòu)建有意義閱讀的角度看,上述選取的人物具有代表性,說明了商務系、中華系刊物的傳播與閱讀概況,有助于我們理解商務系、中華系報刊閱讀的社會影響。
四、結(jié) 語
媒介的“知識傳播”功能不僅在早期傳教士報刊《察世俗每月統(tǒng)記傳》《東西洋考每月統(tǒng)記傳》《遐邇貫珍》《六合叢談》有所體現(xiàn),而且在商務系和中華系報刊中有所展演?;谶@種考量,或許更能認識報刊的本質(zhì),即如黃旦先生提出的“媒介就是知識”[黃旦:《媒介就是知識:中國現(xiàn)代報刊思想的源起》,《學術(shù)月刊》2011年第12期。]。閱讀是獲取知識的重要途徑,閱讀規(guī)則和闡釋策略會影響讀者建構(gòu)自己知識體系。讀者決定知識的歸宿,因此“知識傳播”的效果最終取決于讀者如何接受和使用知識。閱讀史能清晰地顯示歷史上的知識傳播。讀者要么把報刊中的知識吸納為自己的知識儲備,要么排斥,棄之如敝屣。具體言之,商務系和中華系報刊提供的“知識倉庫”對知識人構(gòu)建“知識資源”起到了重要的作用。知識人更為看重報刊的人文主義閱讀和消費主義閱讀,對文本的闡釋更為注重內(nèi)心的感受,構(gòu)建了新的公共空間。知識人更加注重實用主義閱讀,希望得到社會認同,即所謂的“俗讀者”[轉(zhuǎn)引自戴聯(lián)斌:《從書籍史到閱讀史:閱讀史研究理論與方法》,新星出版社2017年版,第160頁。]。這兩種不同的閱讀取向,造成了不同的閱讀價值觀,構(gòu)建了不同的閱讀文化。同時,不同讀者的閱讀史亦展現(xiàn)了不同的心態(tài)史、精神發(fā)育史。這些都是閱讀史和“知識傳播”需要直面的問題。
〔作者許高勇,湘潭大學文學與新聞學院講師;
張雯娟,湘潭大學文學與新聞學院研究生〕
Knowledge Dissemination by and Educated Young’s Reading of Newspapers and Periodicals of the Commercial Press and Zhonghua Book Company in the early Republic of China Period
Xu Gaoyong & Zhang Wenjuan
Abstract:Knowledge dissemination by newspapers and periodicals of the Commercial Press and Zhonghua Book Company helped the readers build their knowledge system. So, these newspapers and periodicals were very popular among the educated youth, and in particular, influenced their lifestyle. The educated youth replaced the traditional way of life with fresh community life. “Knowledge resources” gained from reading newspapers and periodicals of the Commercial Press and Zhonghua Book Company enabled the educated youth to structure their life and build their identity. In this way, they developed a sense of community and a consciousness of identity. With the newspapers and periodicals in hand, they were linked closely together via a common discourse system, and left different life stories.
Keywords:Commercial Press, Zhonghua Book Company, educated youth, knowledge worl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