允許我在日光里
游泳,然后感到自己依然保有過去
對星夜的不懈觀察。允許我用微小的顫抖的詞,一點一點,
推翻知識的
黑色之書,然后在某個清晨,
親眼看見世界從大部頭的夾縫里,
變成某處噴泉之間閃動的
新生的光線。允許我將多余的愛
平均分布于,三段
不同時期的感情,讓愛我又最終不愛的人
平靜地貫穿我短暫的一生。
或者都不要。只需允許我在一次久遠(yuǎn)的航海中,被沿途的土著
活捉,讓他們說著我聽不懂的語言,盤問、虐待、
并殺掉我。給我
最拙劣的身體、最窮苦的家世、
最無常的命運,
無處可逃的那刻,我口中默念著
最干凈的詩,像駕駛著一架急速向天幕墜毀的
P-40戰(zhàn)斗機(jī)那樣,
驕傲地駛向黑夜深處。
敬文東:干凈的元詩
蘇珊·桑塔格(SusanSontag)認(rèn)為,作家是受難者的典范—作為一個人,他受難;作為一個作家,他把苦難轉(zhuǎn)化成了藝術(shù)。這種苦難不僅來源于現(xiàn)實與命運,也脫胎于純粹理念的世界,生發(fā)自靈魂深處的某次顫動。在青年詩人陳鈺鵬的筆下,“詩歌表現(xiàn)為一種在自我內(nèi)部往復(fù)的受難話語”(胡戈·弗里德里希HugoFriedrich語),他真誠虔信地祈禱,卻不是追求救贖,而是祈求苦難。他寧愿否定一切的期許,也要“最拙劣的身體、最窮苦的家世、最無常的命運”。他祈禱的對象,顯然不是佛祖或上帝,而是詩歌之神,因此,《祈禱》也可看作是一首元詩(Metapoetry):它是關(guān)于詩的詩,是談?wù)撛妼W(xué)理想和純凈詩語的一首詩?!镀矶\》有兩條明暗交錯的線索:一個是抒情性的祈禱詞,它以“允許”作為開端勾勒了一幅幅充滿張力的場景,在日光里游泳同時擁有星夜的感官,推翻知識的黑色之書而后見證世界的新生,并任三段不同時期的感情平靜貫穿于一生……但詩人直言這些都可不要,它不過是《祈禱》的表皮;另一個深層的內(nèi)涵在于它是對純凈語言的反復(fù)強(qiáng)調(diào),在陌生的語言中,在痛苦的折磨中,在無邊的黑暗中,詩人唯一祈求的是口中默念著的“最干凈的詩”—它是光明的,身披日光、水光與星光,以微小的、顫抖的詞語閃動光亮淹沒黑暗,并在無處可逃的危急時刻墜毀于天幕,迸發(fā)最后的光熱,“驕傲地駛向黑夜深處?!?/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