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星
在秋高氣爽的夕照中登上岳陽樓,但見一輪紅日,為滿天云海鍍上金色,將滿湖碧水染得金光粼粼,連迎面吹來的和風也充滿了暖意,令人想展開雙臂,像翱翔湖上的沙鷗一樣愜意地飛翔。
廣播中的流行音樂與游客的談笑聲,為這座名樓平添了生活氣息。盡管范仲淹的《岳陽樓記》洋溢著士大夫的憂患意識,可游客們慕名而來,還是為了休閑、散心。在經(jīng)歷過百年風風雨雨的崢嶸歲月以后,改革開放帶來的小康生活、閑適心境來之不易。那此起彼伏的笑聲,那呼朋喚友的開心招呼聲,十分悅耳。
然而,歡樂總是短暫的。所以,“愉快”、“快樂”、“痛快”、“快感”、“快意恩仇”才都與來得快也去得快的“快”字緊緊相連。從日常生活壓力,到國際風云變幻,還有潛伏的種種隱患,憂患何曾真正離開過我們?《易傳》云:“作易者,其有憂患乎?”孔子云:“人無遠慮,必有近憂?!泵献釉疲骸吧趹n患,死于安樂?!碧K東坡云:“人生識字憂患始?!狈吨傺驮疲骸斑M亦憂,退亦憂?!边€有常言道:“不如意事常八九?!薄俭w現(xiàn)出中國文化根深蒂固的憂患意識。中國人太渴望“萬事如意”、“十全十美”,而人生又常常難以盡如人意,所以,中國人的憂患意識才格外突出吧!
此刻的岳陽樓,落日緩慢地滑向天際,灰色的薄霧漸漸從湖面升起。黑夜終將取代黃昏,將洞庭湖的浩渺、岳陽樓的古樸都遮蔽起來。不錯,夜色有夜色的美好,星光燦爛,萬家燈火,彼此輝映,別有情趣。只是,這樣的美景終不如夕陽西下那么輝煌、那么溫馨、那么惹人遐想也令人動容。
距岳陽樓不遠的洞庭湖中,有一座充滿傳奇的君山,在夕暉中散發(fā)出繚繞的仙氣。
君山面積不到一平方公里,卻薈萃了美名遠揚的好幾處名勝古跡:君山就得名于湘君和湘夫人的故事。屈原的《九歌》中謳歌了這兩位楚地男女的熱烈相思、卻無緣相見之情,明代大畫家文徵明因此畫過格調(diào)飄逸的《湘君湘夫人圖》,當代大畫家傅抱石也畫過古色古香的《湘夫人》……現(xiàn)代詩人郭沫若的名篇《湘累》亦取材于這一段故事,后由音樂家陳嘯空譜曲,成動人的絕唱。湘君和湘夫人的故事就這樣流傳了千百年,成為楚文化的不朽經(jīng)典。
而那一叢叢引人注目的斑竹,也是感傷愛情的象征。相傳舜帝南巡,死于蒼梧,他的妃子娥皇、女英聞訊,悲痛欲絕,趕來此地,望著茫茫的洞庭湖水,扶竹痛哭,淚水灑遍竹林,遂成斑竹奇觀。杜甫曾有“蒼梧恨不盡,染淚在叢筠”的詩句,劉禹錫也有“如何將此千行淚,更灑湘江斑竹枝”的詠嘆,毛澤東還有“斑竹一枝千滴淚,紅霞萬朵百重衣”的感慨,都凸顯了斑竹與詩歌的深厚淵源。再看那口“柳毅井”,是唐代傳奇“柳毅傳書”的見證。龍女落難,書生相助,千里傳書,仗義紓難,最終悲劇轉(zhuǎn)換為大團圓的喜劇,有情人得以終成眷屬。這傳說與湘君湘夫人的悲劇故事風格顯然不同,卻都烘托出濃濃的情義。于是,君山就具有了悲情之山、重情之山的浪漫美名。
夕陽西下,薄霧彌漫,那些古老的傳說悄然飄逸在蔥蘢的山間小徑間,令人流連忘返。小小君山,卻讓一個“情”字充溢得滿滿當當,而與岳陽樓的憂患意識、家國情懷遙遙相對……
選自《羊城晚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