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袁小茶
后疫情時代,實體書店如何恢復生氣?如果一直“窮”下去,想必真是有點尷尬了。
有個段子,說如今的實體書店都活成了“熊貓”。在殘酷的叢林法則面前,明明能干掉人類的肉食野獸熊貓,經過殘酷的競爭演化……終于學會了在人類面前“賣萌”吃竹子當國寶為生;明明靠掙消費者錢的實體書店,經過殘酷的競爭演化……終于學會了靠消費者情懷捐款“賣慘”求活。
似乎實體書店倒閉不是啥新聞,“實體書店居然沒有倒閉”倒成了新聞特稿。只要不賠錢并且還能小富即安、足夠養(yǎng)家活出讀書人尊嚴的實體書店,已經被媒體踏破門檻研究“發(fā)財之路”了。
當然,上面那個“熊貓”段子是我編的。不過也是實體書店“賣慘求生”的寫照。前幾個月的疫情期雖說“救救實體書店”急需消費者眾籌的新聞輪番上演、個個鐵骨錚錚的故事賺足了媒體和消費者的眼淚。但畢竟,任何脫離了經濟規(guī)律的“情懷”,都像中國人的“面子”一樣——只能偶爾為之,老用就不好使了。
中國人講“救急不就窮”,如果說前疫情時代屬于“救急”,讀書人掏一把腰包解囊相助理所應當;那如今的“后疫情時代”呢?實體書店如何恢復生氣?如果一直“窮”下去,想必真是有點尷尬了。
說到底,“情懷”不是一塊遮羞布。抱怨和賣慘都非大丈夫所為,自強才是硬道理。那么,冷門書店有哪些出路和生財之道?我覺得有三點可以值得探討。(當然,在我興沖沖和編輯討論完這個選題后,略微有點遲疑,因為成功很難復制,越做的穩(wěn)的實體書店越是極其個性化,它的生存就是由于“無法被網絡和競爭者復制”。我們僅僅將經驗梳理探討,拋磚引玉,供行業(yè)同僚多一個思路參考。)
這似乎是個悖論,對不對?按照舊邏輯,書店應該是什么書暢銷就進什么書。時代洗牌太快,不翻老黃歷,也就七八年前甚至五六年前,那時候“百萬暢銷書”的地面發(fā)行員還是很牛的,到了各省的書店都有人請吃飯。實體書店指望著暢銷書賺錢,有時還要“搶”能否優(yōu)先供貨。然而幾年時間,除了中信書店這種“前店后廠、財大氣粗”的還能延續(xù)實體書店的暢銷書模式,許多冷門書店和特色書店“暢銷書發(fā)家致富”的夢幻泡影都破碎了。
為啥?在辦公室做編輯時,只是憑理論認為是暢銷書的“網絡價格戰(zhàn)”作怪,暢銷書利潤薄,許多特色小書店的書都是趁著網店“滿200 減100 外加代金券”時候買的,算下來比出版社6 折進貨還便宜。去跟不少小書店老板接觸后發(fā)現(xiàn)現(xiàn)實是更慘淡的——不僅進貨折扣拼不過,而且一些大出版社連開戶都不給特色小書店開戶……這也不怪大出版社,大家都是要吃飯的,特色小書店“跑路”的太多,把很多出版社嚇怕了,總不能每次都把“跑路”書店的桌椅板凳拉回出版社抵發(fā)行的損失吧?
我跟小書店老板聊天時,他們也自嘲暢銷書模式已在許多實體書店窮途末路,“我們要是消費者也會想不明白啊,同樣的書,你這里8 折或者原價,網上下單5折包郵。我為啥要在實體店買還得自己拎回家?”那就掙一掙“隨便看一看、等人而已”的過路客錢?也能掙,但地理位置太重要了。機場書店可以,“前店后廠”的大品牌書店可以,城市的獨立小書店難。想掙“路人錢”,先要付得起流量大店面的房租。
說到根上,“暢銷書”是標準產品,標準產品就是“哪里都有賣的”,勢必面臨多渠道競爭、可代替性極高。最后就只剩下了“價格戰(zhàn)”,而價格戰(zhàn)背后拼的是運營成本和資金。顯然,實體書店僅在這一點上就完敗——你這人吃馬喂、房租水電的實體書店,運營成本低得過小微店?資金鏈拼得過某東某當?
冷門書店能活下來的選品思路,就是“差異化選品”——越是網上買不到的(或者不容易買到的)冷門書、絕版書,越安全,議價空間和利潤率都高,哪怕有庫存也會轉為升值資產(尤其搭配古舊書)。早期有許多冷門書店專做這種生意發(fā)家——尤其是美術類、學術類一些高碼洋、大庫存的“大部頭”套書(比如某某美術大系),趁著出版社急著清庫存,就低折扣進貨,然后靠著冷門書店老板自己積累的書友群、微信QQ 群和店面特色渠道,很好賣。在長沙活得很滋潤的“述古書店”,更是曝出自己店里至少有40%以上的書不與任何一家書店雷同。
不雷同,才有議價空間,才有必須要去述古書店里看看的欲望。而作為地方性的書店,地方方志、文獻、地方作家作品……這些地域符號非常強的特色選品,也容易出奇制勝——比如北京磚塔胡同“萬松塔”底下的“正陽書局”,就是靠賣老北京相關的圖冊、方志、文獻資料出了名。然后……嗯,成了“城市特色名片”,就有地方政府的文化扶持項目找上來了。多說一句,如今的地域特色越來越得到重視,昨天還看到書圈分享“北京出臺首個古籍整理出版扶持辦法,每年預算500 萬,重點扶持4 方面”,具有鮮明地域特色的歷史文獻、古舊書有很大空間。
如果非要做大IP 作者撐撐門面,那就跟出版社談一點毛邊本、羊皮卷、簽名本之類,拼出差異化來。比如模范書局就很有“大IP+獨家版本”的眼光,三聯(lián)書店出了揚之水先生《香識》的標準本,模范書局就跟三聯(lián)特意訂了“羊皮卷版”——限量300 套,只在模范書局賣。
總之,如果沒有機場書店的流量和“家有出版社連鎖店”的硬氣,小書店、冷門書店和特色書店想活命,慎重考慮暢銷書。
老祖宗那句話咋說的來的?甲之熊掌,乙之砒霜。
“美女,加個微信???我自主創(chuàng)業(yè)……”
地鐵里你一定被拿著手機二維碼、求(bi)著讓你掃碼加好友的微商問過。
每次我都在想,這樣極不精準的“好友粉絲”到底轉化率有多少?反正讓一個已經瘦成桿兒的女生天天刷到“無糖無淀粉無碳水無脂肪的代脂餐哦!”那可能是……愉快地拉黑。
但冷門書店的“書友群”都尤其珍貴,轉化率非常高,尤其搭配古舊書,一個500 人的高知書友群簡直是“小智庫了”——不敢說達官顯貴,但許多教授、大咖、老板“王老五”都可能低調化妝為“XX 齋主人”的群昵稱,藏在群里不說話,只問價下單。
開書店就有這么個好處——四面八方來的都是客,本來見的人就多。而冷門書店因為生意冷清,跟客人交談時間就長,一來二去就成了書友,入群變成“線上用戶”。而這些人,都是真金白銀愿意為書付費、有買書消費習慣,而且覺得“書值錢”的人。
長沙“述古書店”的黎叔用的是“書友群買書”的1.0版本——通過微信公號推文發(fā)送整理的書單,然后文末“加客服微信聯(lián)系購買”。
北京“布衣古書局”的胡同屬于“書友群買書”的2.0升級版——借鑒“微拍”形式,直接整了個“布衣加一口”小程序——對限量的舊平裝、冷門學術、畫冊……都可以直接出價,省了不少“人工客服”成本——量也非常大,一場50 個品類,頻率高的時候一天一場,這如果是傳統(tǒng)書店寫微信推文肯定忙不過來。但“書友圈子文化”的賣書有一個好處——都是賣給行家,于是可以省去N 多廢話和“內容簡介/編輯推薦/名人推薦……”的功夫錢。點進去全是極簡風格的介紹:書名、版本信息、圖。沒了。
夠了。就像有人問為啥“孔夫子網”給書拍照都那么丑、信息那么少。難道書販子都不看書?后來懂了恰恰是人家太懂書了——為了給書拍照特意去咖啡廳攝影棚又是濾鏡又是書模的,那是某當網上的新書——受眾是不知道在哪兒的10 億網民。啥都得掰開揉碎了講。而對于冷門書店的“書友群文化”,直接看圖,掏錢。老板肯定不用伺候“買一本40 塊錢的1985 年上海古籍出版社影印的《詩韻》,全是繁體字我看不懂會不會影響我單手開法拉利?”
“已被移出群聊?!?/p>
在前五年甚至前三年,許多實體書店的“選品經理”都是靠極精準的數據分析吃飯的——如果是品牌連鎖書店的“選品大boss”,那更是數據天才——比如,同一個品牌書店在不同城市、不同區(qū)域(機場、學校、商場)書店的選品,肯定是結合數據分析是不一樣的,各具特色。然而,在冷門書店這里,大數據的作用是被弱化的——“老板”才是書店的靈魂。
幾乎所有能活下來的冷門書店,都有一位極具靈魂和性格的書店老板——兼具掌柜、收銀、庫房、薦書人、品牌吉祥物……等各路傳奇功能于一身。只要他在,書店就塌不了。
述古書店的老板黎叔,只要是他看上的書,自己在公號寫的個性化推文、推薦語……隨著文章流量,冷門書就成了搶手貨。黎書自己就是個“薦書家”,寫的推文真的不比特約書評人差。
布衣書局的老板胡同,薦書的文章少,但是“販書日記”每日一更,真是大功夫,雜七雜八的販書瑣事、遇見的人、談到的事兒……全在南陽胡同這幾平米書店里。當然,只要是當天來布衣書店做過客的朋友,可能當晚就出現(xiàn)在“販書日記”里了……
當然,對于第三條冷門書店“生財之道”——老板才是書店的靈魂,這也確實很難復制。所有的“傳奇”本身都幾乎不具備可復制性。除了述古的黎書,布衣的胡同,再如窩在西安“方圓工藝美術社”的老板呂重華(磚頭大法師)。生意好時候賣書,生意不好就在書店安心作畫。書店雖然沒被GDP 趕超,但自己畫作積累的書倒是獲了2016 萊比錫“最美的書”全球唯一金獎。挺好,堅守冷門書店,有生意是發(fā)家致富之路,沒生意是藝術家之路。只要能跟書在一起,都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