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芥子園畫傳》“屋宇譜”中的建筑形象解讀

王鶴

摘 要：中國傳統(tǒng)繪畫的傳習是依托前人的作品和論述而進行的，以《芥子園畫傳》為代表的畫譜類書籍中總結了大量的圖像范式，其中建筑形象雖然只是作為山水畫點景要素出現(xiàn)，但通過對比研究，能夠從中找到一定規(guī)律性的指代含義。本文將《芥子園畫傳》中“屋宇譜”所繪制的建筑形象進行圖像角度的梳理并解讀，為研究古代繪畫中的建筑語言提供藍本來源，對于如何利用古代繪畫研究建筑表達的語言尋找途徑。

關鍵詞：屋宇譜;繪畫;圖像;建筑形象;建筑語言

中圖分類號：J204文獻標識碼：A文章編號：2096-0905（2020）03-00-02

《芥子園畫傳》自問世以來一直作為國畫初學者的范本，具有極為廣泛的影響力，在繪畫界被譽為入門寶典，王世襄稱其“圖式精而門類廣，議論亦足以副之，實為畫法書中一鉅制”[1]。其中 “人物屋宇譜”分為“點景人物”“點景鳥獸”“墻屋”和“城廓橋梁”四大部分，為了方便建筑研究，本文將涉及建筑主題內容的部分稱為“屋宇譜”。透過《芥子園畫傳》的陳述性描繪，結合中國明清時期繪畫的特性，可為研究者提供較為便捷的研究路線，使山水畫、界畫、版畫、風俗畫中的不同建筑形象更容易區(qū)分，找出其原型，分析創(chuàng)作者的創(chuàng)作意圖，分辨建筑形象的真實性、精確性，為以明清時期繪畫史料角度研究建筑提供依據。

一、“屋宇譜”畫法概說

與專業(yè)的建筑典籍不同，“屋宇譜”中的建筑形象多用以指示“畫法”，即如何在畫面中對建筑形體、建筑環(huán)境進行筆墨表現(xiàn)，故圖例說明多用“法”（如：丁字屋堂法）、“畫法”（如：層軒面水畫法）、“式”（如：讀書池館式）等文字描述，大抵以“法”為總括，下設若干“式”。屋宇譜的畫法分為“墻屋法”“門徑法”“村野小景法”“城郭橋梁法”等九種，各“法”之下又以“式”詳解。

“屋宇譜”的圖例近250個，文字兩千三百余字，其中涉及建筑種類極為豐富，明確標明名稱的就有茅屋、瓦屋、高軒、層軒、樓殿、樓閣、廬亭等。附于建筑圖例后面的還有室內家具畫法，包括幾、席、屏、榻、椅、凳、柜、架等。

二、抱山面水——傳統(tǒng)建筑擇居觀

從整部畫傳來看，“屋宇譜”是作為山水畫的構成元素而出現(xiàn)的。自漢以來，中國山水畫逐漸確立了其畫品在龐大的東方繪畫體系中的至高境界，山水不僅作為自然之物存在，它是外在物化形態(tài)經由文化媒介，在主體主觀情感催生下，表現(xiàn)為藝術之“象”，將外在物象化生為意象圖式，是客觀事物的物化與主觀世界的通感，包含了物質實在與精神訴求的雙重特性。

山水畫模式與中國道德價值觀交相輝映，從最早漢代出現(xiàn)作為人物背景的山水圖像開始，歷經魏晉南北朝的山水寫實化、隋唐的對稱組合山水、五代兩宋全景與特寫的構圖變化，再到元明清的多元化發(fā)展，山水畫模式的演變展示了中國古代自然觀、價值觀的逐步完善，古人對于自然界的利用也完成了從敬畏自然到坐擁自然，從“游觀山水”到“隱居山水”的嬗變。

三、穿插畫屋——建筑布置經營之法

以山水觀念意識去建造住宅，既是擇居之道，也是中國傳統(tǒng)建筑形態(tài)發(fā)展以至成熟定型的推動力?！拔萦钭V”中以大量的畫法圖式來表述如何將人間煙火不留痕跡地融入林泉：“畫屋不知審其地勢與穿插向背，徒事層層相疊，何以異是？……凡房屋畫法，必須端詳山水之面目所在，天然自有結穴?！?“結穴” 是堪輿學對風水極佳之地的代稱，《屋宇譜》作為一個繪畫藍本，極力描述建筑的方位選擇，可見畫作中的建筑布局安排同樣遵照了現(xiàn)實中的設計原則。

（一）空間組合形式

單體建筑通過“一字”“L形”“T形”院落等多種組合方式排列，曲折盡致，前后相通。

1.“一字形”排列（平置）：主要是村落建筑，多為硬山頂，排列方式依地形順勢展開，建筑的層數(shù)變化不多，在圖面呈現(xiàn)出層層勾搭態(tài)勢。

2.“L形”“T形”排列（斜置）：兩間或多間房屋的朝向成正交角度，可以根據屋頂形式、裝飾特點等區(qū)別出正堂、廂房之分，在圖面上可以表現(xiàn)出建筑的正立面和山墻立面的虛實變化，且建筑通過“L形”或“T形”圍合，形成屋前屋后的小環(huán)境。

3.院落形式：“屋宇譜”中表現(xiàn)完整院落的形象并不算多，有明顯中軸線的院落僅出現(xiàn)了兩次，但是表現(xiàn)出院墻（包括籬笆）畫法的圖示卻達十余處之多。這些院落組合體現(xiàn)了建筑圍合空間與外部空間的呼應，反映了建筑與環(huán)境的融合。

（二）空間流動暗示

與西洋畫法中的定點透視法不同，中國繪畫中的視線往往是流動而轉折的，宗白華提道：“由高轉深，由深轉近，再橫向于平遠，成了一個節(jié)奏化的行動?！盵2]這種因視線而引起的空間流動在中國山水畫中成為獨特的經驗范式?！拔萦钭V”中對于建筑本體的描繪便已照顧到這種暗示的意味，例如僅畫出門徑的方式，目的在于“不必歷其堂奧始見幽嫻也，須于門徑間早望而知為有道之廬，使人起三顧想”。這種基于山水幽居概念的繪畫手段暗合了中國傳統(tǒng)建筑曲徑通幽的意境營造。

四、杗桷欂櫨——建筑構造與細部畫法

（一）臺基

中國古建筑的臺基由承臺、階級、欄桿、柱礎、鋪地等部分組成，是指用磚石結構圍砌而成，用以承托整個房屋木構架和墻體荷載的承臺基座。臺基的形制、比例、工藝等自宋至清均有不同規(guī)定，“屋宇譜”的前面墻屋法中有七式對臺基進行了表現(xiàn)，主要展示的是房屋外墻底部砌石包邊、入口臺階的形象;后面界畫臺閣法中則詳細描繪了宮室臺基的具體畫法。“屋宇譜”中還有一部分臨水建筑，圖例表現(xiàn)了這些建筑在水中立柱，建平臺，其上建屋的干闌式特點。如：“水檻兩岸相對畫法”“湖心筑亭有橋可通式”等。

（二）梁架

建筑的梁架結構并未在“屋宇譜”中著重展示，但傳統(tǒng)木構建筑的三種主要結構：抬梁式、穿斗式、井干式卻都有體現(xiàn)，其中“兩間交架瓦屋”和“三間交架瓦屋法”中，出現(xiàn)了穿斗硬山和抬梁歇山的示意，雖僅用墨線勾出，但位置比例都十分準確。根據梁架不同而出現(xiàn)了建筑組合的主次關系，這種畫法也常見于明清仇英、袁江、徐楊等人的建筑繪畫中。

（三）屋頂

屋頂形式是山水圖式中的建筑常見表現(xiàn)重點，“屋宇譜”列舉了大量的屋頂畫法，既有最簡陋的茅屋棚架，也有住宅常有的硬山、懸山、歇山頂，后面的樓閣畫法還極為詳盡地交代了當屬界畫范疇的廡殿、攢尖式屋頂。“屋宇譜”運用大量實例介紹各種屋頂形式的組合，并配以文字簡介來交代這種組合在畫面和環(huán)境中的實際功能價值。

（四）門窗：中國古代木質門窗種類繁多，“屋宇譜”的門形制多為隔扇門，分上下兩段，上段心屜多為橫豎正交紋，下段裙板圖案為如意云紋，抹頭、邊框、絳環(huán)板一應俱全。窗格的具體圖案不算清晰，但重要的是展現(xiàn)了很多建筑的開窗形式，左右對開的平窗和上下開啟的支摘窗都有體現(xiàn)。

（五）室內陳設：在“幾席屏榻諸式”中寫道：“既畫亭榭，安得使之空洞無物？必須幾席可憑可借。”用以點明室內陳設的重要性?！拔萦钭V”用22個圖例展示了包括幾、席、屏、榻、椅、凳、柜、架各種室內家具及陳設的畫法。

五、“屋宇譜”中的建筑語言及研究價值

（一）建筑語言的表現(xiàn)

王澍曾經在文章中提道：“看山水畫是一種特殊的經驗。在外看，可稱‘山外觀山，但更要緊的，是走入畫中去游，我稱為‘山內觀山。”因此，建筑在畫中的功能絕不可簡單的看作點綴之用，“屋宇譜”的文字介紹簡約凝練，但多處都論及建筑設置的具體問題：“或竹中，或桐下，書屋獨聳，四面開窗，面面有景”“欲收遠景，須筑層樓;欲收層巒疊嶂、千丘萬壑，非復尋常之遠景，必須高塔”……云云。這些表述已遠遠超出了畫法的概念，完全是以使用者的角度進行建筑設計的原則。

（二）建筑研究價值

“屋宇譜”作為《芥子園畫傳》的組成部分，本身的美術價值已毋庸多言，因其畫譜的身份，“屋宇譜”對建筑的表現(xiàn)有十分明確的目的，即如何在畫面中加入建筑形態(tài)。除了為畫面服務之外，其實“屋宇譜”在不經意間完成了一次古代繪畫中建筑語言的解碼工作。貢布里希在《藝術與錯覺》中專門舉出《芥子園畫傳》的例子來說明東方繪畫體系中的公式現(xiàn)象，這種公式的存在“所關注的要點既不是物象的不朽，也不是似乎可信的敘事，而是某種稱為‘詩意或許才最為近真的東西”[3]，并將其視作“把一種語言翻譯成另一種語言”[3]的方法。正因如此，“屋宇譜”應當可以成為建筑研究打開繪畫之門的鑰匙。

參考文獻：

[1]王世襄.中國畫論研究[M].桂林：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2002.

[2]宗白華.美學散步[M].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81.

[3][英]E·H貢布里希著.藝術與錯覺[M].林夕，李本正，范景中，譯.楊成凱校.杭州：浙江攝影出版社，198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