呂清溫
一
劉彥本來的名字叫劉艷,她嫌“艷”字太脂粉氣,作業(yè)本上就改成了同音字“彥”。劉彥愿意和男生交往,和他們以“哥們兒”相稱,劉彥的鐵哥們兒是趙鐵。如果趙鐵當值日生,放學后他又急著去打籃球,劉彥就會拍拍趙鐵寬厚的肩膀說:“這點兒活交給大哥了,你就安心打籃球去吧!”她比一般的同學要大一兩歲,常在同學面前以“劉大哥”自居。
趙鐵表面上和劉彥稱兄道弟,內(nèi)心里還是把她當女孩看待,有時候還故意叫她“劉艷兒”,這一叫就把她叫回女生了。劉彥聽后做出很生氣的樣子說:“大哥我大名劉彥,你翻翻字典,這‘彥字是德才兼?zhèn)涞囊馑?,很講究的,不能隨便兒化,你干什么亂叫?以后再叫就不理你了!”
趙鐵就假意賠禮道歉說:“對不起,一時說漏嘴了,下不為例。”
劉彥和趙鐵都住在海邊的一個小村子里。劉彥家并不富裕,老媽常年患病在床,老爸因為多年下海,落下了腿疼的毛病,如今只靠種幾畝薄田維持生計。
趙鐵家不是漁民,是后來搬到這個村里的,他父親常年在外打工。
星期天下午,劉彥來到趙鐵家,把他叫出來說:“哥們兒,我想去趟龍蝦島抓點兒龍蝦,你能陪我一起去嗎?”
龍蝦島離海岸四五十海里,是個無人居住的小島,以盛產(chǎn)龍蝦著稱?,F(xiàn)在是秋季,正是龍蝦最肥最多的時候。運氣好的話,一次能抓幾十只,可以賣幾百塊錢呢!但是去龍蝦島很危險,那片海域風浪大,暗礁多。龍蝦的生活習性是晝伏夜出,白天藏在深海里或礁石下,晚上才到淺灘甚至岸上活動,要想抓得多,只能是晚上去。返回時就得是夜里了,遇到大風大浪的話,常有葬身大海的人。
雖說危險,趙鐵卻沒有猶豫,點點頭說:“行!誰讓咱們是鐵哥們兒呢!你說什么時候出發(fā)吧!”
劉彥說:“馬上就走!”
趙鐵問:“小船準備好了?”
劉彥說:“我剛才去看了我家的小木船,沒問題?!?/p>
當?shù)厝艘话悴蛔屌⒆映龊!S袀€說法叫“嬌養(yǎng)姑娘賤養(yǎng)兒”,不能讓女兒去干那種又累又危險的活,不然鄉(xiāng)親要笑話的。但劉彥家除外,她家只她一個女兒,家境又不好,她就既當姑娘又當兒了。
二
兩個人帶上手電到了岸邊,解下了劉彥家破舊的小木船。
上船后,趙鐵說:“我來劃吧,我劃船沒問題。”
劉彥說:“還是我來吧,我家的船我熟悉,我累了你再劃。”
劃船是個累活,遇到風浪大時,還得有技術(shù)和膽量。
趙鐵覺得作為男生坐在船上,卻讓女生劃,面子上不好看:“我先劃一段,累了你再劃?!?/p>
劉彥不再爭了。
萬里無云,海面風平浪靜,是個好天氣。
趙鐵展開雙臂,奮力地劃動雙槳,小船快速地向龍蝦島駛?cè)ァ?/p>
兩個人說說笑笑,劃了半個多小時,離龍蝦島越來越近了。
突然,天邊飄來一團濃黑的烏云,一陣狂風后,隨著一道閃電和陣陣響雷,狂風裹挾著暴雨傾盆而下。大海上頓時風浪四起,小船在風浪中顛簸著,像一片隨波逐流的樹葉??耧L、暴雨、巨浪,小船像沒頭蒼蠅一樣,東倒西歪左搖右晃,隨時有翻船的危險。
如果離岸邊不遠,他們可以返回,但現(xiàn)在行程已經(jīng)過半,返回的距離比劃向龍蝦島更遠,危險也就更大。他們只能破釜沉舟,繼續(xù)前行。
暴雨加上打進船里的海浪,船倉里的水很快就沒過了腳脖子。如果不盡快將水潑出去,小船很快就要沉沒。
劉彥用雙手捧著船倉里的水拼命向外潑,可是速度太慢,船倉里的水越來越多。她急中生智,脫下自己的膠鞋,她穿的是那種高靴的膠鞋,用膠鞋當水瓢,兩手并用,飛快地向外潑了起來。這樣,船倉里的水才緩慢地減少。
風浪越來越大,小船在狂濤巨浪中不停地搖晃傾斜。
劉彥劃船的經(jīng)驗比趙鐵要多些,她大喊道:“把船頭對準浪頭,沉住氣,不要慌張!”
遇到了大風浪,讓船頭迎著浪頭沖上去是最安全的行船辦法。如果浪頭打到船的側(cè)面,很容易翻船。
小船有幾次傾斜的角度很大,只差一點海水就灌進來了,后果只能是船底朝天。
趙鐵使勁兒調(diào)整著航行的路線,焦急地高聲道:“小船不聽使喚!”
船倉里的水潑得差不多了,劉彥說:“你來潑水,我劃一會兒。”
劉彥拿起了雙槳,小船被控制住了,迎著浪頭,向龍蝦島的方向艱難地前進著。
經(jīng)過一番努力,小船總算在龍蝦島靠了岸。而劉彥和趙鐵兩個人都成了落湯雞,他倆路上只顧拼命了,都不覺得冷,現(xiàn)在停下來,馬上覺出了寒意。
三
暴風雨來臨,龍蝦大都爬上了岸,有的鉆進了草叢,有的藏身在鵝卵石下,有的在沙灘上打個洞鉆了進去。
濃云密布,天已經(jīng)很黑了,伸手不見五指。
劉彥和趙鐵拿著手電到處搜尋,在岸上轉(zhuǎn)了一圈后,就抓了大半編織袋龍蝦,足有四五十斤重。成年龍蝦一般都半斤以上,大的能長到好幾斤,最大的龍蝦王可達十斤,但那要碰運氣,是可遇不可求的。他倆仔細地搜尋了一遍,又捉了十幾只。如果不是這場暴風雨和大海潮,他們就得下到淺水里摸。雖說夜里也有上岸的龍蝦,但要少得多,秋天的海水很涼,很辛苦的,這場暴風雨既是壞事,也是好事,讓他們不用下水就能滿載而歸。
雨還在下,風還在刮,海浪一點兒也沒減弱,倒比先前更狂暴了,十幾米高的巨浪,排山倒海般鋪天蓋地而來。大海要發(fā)起怒來,人類是無能為力的。
在凄風苦雨中,劉彥和趙鐵冷得牙齒直打顫,他們倆都覺得必須盡快找個遮風避雨的地方,不然會被凍壞的。
他們在一座不高的小山下找到了一個山洞,洞口有一米多寬兩米來高。趙鐵用手電照照,里面一片漆黑,啥也看不清。他們不敢往里走,只在洞口處避避風寒。
狂暴的海風能直接吹進洞口,他們還是冷得受不了,渾身打顫。
兩個人緊緊地背靠著背互相取暖。趙鐵說:“要是能攏堆火就好了,咱們可以烤烤火,可惜沒帶火柴?!?/p>
劉彥說:“我在電視上看野外求生節(jié)目,說在野外過夜,可以用古人鉆木取火的方式點火。用細木棍用力鉆一塊干木頭,最后就點著火了。要不咱也試試?”
趙鐵嘆口氣說:“雨下得這么大,木頭早都濕了,累死你也鉆不出火來?!?/p>
沉默了一會兒,趙鐵說:“我倒覺得,咱們可以找找有沒有人扔的打火機,經(jīng)常有人在野外丟棄用過的打火機。”
劉彥說:“用過的打火機撿它有什么用呀?也不能打火了?!?/p>
趙鐵說:“用到最后,確實很難打著火了,但多打幾下,還有可能打著。我以前就撿過這樣的打火機,打幾下也能打出火來。這是目前咱們唯一可以試試的辦法,咱在這洞口仔細找找看,就看運氣了。”
兩個人在洞口仔細地搜索起來,居然真的讓劉彥找到了一個用過的打火機,用手晃晃,里面似乎還有液體晃動。她高興地遞給了趙鐵,趙鐵拿到耳邊晃晃,也聽到了輕微的響聲。
兩個人把洞口附近能燃燒的垃圾,以及兩根木棍折斷了堆在一起,但還沒有引火柴,這是個難題。如果沒有下雨,薅點兒干茅草,撿點兒干樹葉,就可以當引火柴。
趙鐵想了想,說:“我有辦法了!”
說著,趙鐵拿起手電,壯著膽子到山洞里面撿了幾根干樹枝,用來引火。
劉彥說:“你膽真大!”
趙鐵拿起打火機,打了兩下沒有火苗,打到第三下時,燃起了一個小小的火苗。劉彥趕緊把干樹枝放到小火苗上,很快就燒起來了,能給人帶來溫暖和光明的希望之火總算點燃了。
四
火越燒越旺,兩個人圍在火堆邊,身上很快就有了暖意。
有了火光的映照,山洞里看得清楚些了。趙鐵說:“咱再到里邊看看有沒有干柴,咱得有些備用的,不然這些柴很快就燒完了,沒準兒咱得在這兒過夜呢!”
兩個人借著火光,拿著手電,向山洞更深處走去。走了幾步,趙鐵發(fā)現(xiàn)洞頂有一些倒掛的蝙蝠,有兩只被他們弄出的響動驚得飛了出去。又向里走了兩米多遠,趙鐵驚叫起來:“快看,這里有一窩鳥蛋!”
劉彥走過去,果然見一個石凹里有十幾只灰色的、橢圓形的蛋,在手電的照射下閃著亮光。
劉彥說:“我看這不像是鳥蛋,鳥蛋一般都下在鳥窩里,得有些干草和羽毛什么的,不會下在石頭上。”
趙鐵說:“會不會是海龜?shù)??海龜都是上岸下蛋的?!?/p>
劉彥說:“也不像,海龜?shù)岸际钱a(chǎn)在沙灘上,挖個坑埋在里面。”
“那會是什么蛋呢?”說著,趙鐵輕輕拿起一枚,仔細地研究起來,“哇,怎么還有點兒軟呢?像膠皮的,是不是剛下的……”
趙鐵話音未落,劉彥突然看見一條兩米來長的大蛇揚著頭,吐著芯子,向趙鐵襲來。她尖叫一聲:“有蛇!”就沖到了趙鐵的前面,攔住了大蛇。
蛇頭像子彈一樣猛然射向了劉彥,她來不及躲避,胳膊被咬了一口。劉彥一聲慘叫,猛地使勁一甩胳膊,甩掉了大蛇。大蛇快速地鉆進了石縫里,很快就沒了蹤影。
劉彥跌坐在地上,她的胳膊上留下了幾個深深的牙印,還有血水流出。
驚魂未定的趙鐵上前拉起劉彥說:“我聽說被蛇咬了,得趕緊用水沖洗傷口!”
趙鐵拉起劉彥跑到了海邊,把海水潑到她受傷的小臂上,洗去了血污。因為海水是咸的,刺激得傷口更加疼痛,劉彥不停地喊疼。趙鐵用嘴給她吸傷口,吐出了一些暗紫色的血水,然后撕下了一條衣襟,纏在了劉彥的胳膊上,以防蛇毒亂竄。
劉彥受傷的胳膊很快就紅腫起來,她還感覺惡心和頭暈。
趙鐵說:“萬一咬你的是毒蛇,情況就很危險,咱得趕緊返回?!?/p>
山洞外面依然狂風大作,電閃雷鳴,風浪沒一點兒減弱的跡象。
劉彥無力地說:“我……我不走,也許是無毒蛇,沒事的。這時候返回非常危險,不能因為我一個人,兩個人都有生命危險……”
趙鐵感動地說:“你是為了救我才被毒蛇咬傷的,不然挨蛇咬的應(yīng)該是我呀!咱不能存僥幸心理,耽誤了會有生命危險。你看傷口腫得那么高,你又惡心頭暈,情況很嚴重,咱們必須立即返回!”
風浪實在太大了,劉彥還是不想走。趙鐵就強行背起她說:“我背也得把你背走!”
劉彥在趙鐵的背上說:“你放下我吧,我能自己走?!?/p>
趙鐵就放下了劉彥,還沒忘拎起那大半袋龍蝦。
五
兩個人冒雨上了小船。趙鐵拼命向來時的路劃去。
在驚濤駭浪中前行了幾十米,船底撞在了暗礁上,撞出了個乒乓球大的洞,海水快速地涌了進來。趙鐵立即從衣襟上又撕下一條布,塞進了破洞中,止住了海水。為了緩解緊張氣氛,還開了句玩笑說:“我這衣襟都撕掉了,成了露臍裝,更時髦了!可惜我是男生,沒有穿露臍裝的?!?/p>
劉彥皺皺眉說:“生死關(guān)頭,你還有心開玩笑!”
趙鐵拼命地劃,小船在巨浪中不停地搖晃著。
又前進了幾百米,終于看見前方有一點明亮的燈光,還隱約聽到了馬達聲。這是救援的快艇趕來了,兩個人都深深地長出了一口氣。
為了保證安全,趙鐵放慢了劃行速度。劉彥拿出手電,使勁地劃著圈。
幾分鐘后,快艇到了跟前,劉彥和趙鐵被接上了快艇,小船的纜繩也拴在了快艇后邊。
快艇上,一個救援人員說:“風浪這么大,你們貿(mào)然返回非常危險,應(yīng)該在島上等待救援!”
趙鐵說:“她的胳膊讓毒蛇咬了,腫得那么粗,還感覺惡心頭暈,我怕耽擱了出生命危險?!?/p>
救援人員查看了傷口說:“這有好幾個牙印,毒蛇一般只留下兩個牙印,肯定是無毒蛇。應(yīng)該是一種海蛇,每年到岸上產(chǎn)卵。憑我多年的救援經(jīng)驗,也多次上過龍蝦島,還沒發(fā)現(xiàn)一條有毒蛇呢!回家抹點兒藥水就沒事了?!?/p>
劉彥說:“您一說是無毒蛇,我立馬就覺得不那么惡心頭暈了。”
救援人員又說:“這肯定是心理作用?!?/p>
快艇開得飛快,很快靠了岸,趙鐵和劉彥對救援人員一再表示感謝。
打這以后,趙鐵和劉彥的關(guān)系更鐵了。趙鐵覺得在生死關(guān)頭,劉彥還是很讓人敬佩的,真像個“大哥”的樣子,他就心悅誠服地對劉彥“大哥!大哥!”叫個不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