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代債帥現(xiàn)象淺探

周凱

摘? ?要： 明代中后期，朝廷重文輕武，武官地位日益低下，權(quán)臣、宦官勢力膨脹，徇私舞弊，政治風氣腐化，軍中將帥為謀求升遷，往往舉債以行賄，形成了日漸嚴重的“債帥”現(xiàn)象，由此加劇了軍隊腐敗，影響了軍隊建設(shè)，使邊患危機日益加深。

關(guān)鍵詞： 明代? ? 債帥? ? 文官? ? 宦官? ? 腐敗

唐宋以來，軍中將領(lǐng)為謀求高級職位，借債以行賄，到任之后，瘋狂斂財以償債，因此被稱為“債帥”。明代中后期，世風漸下，“口談詩禮半盜儒，醉擁韜鈐多債帥”[1]（205），債帥問題已成為軍隊一大弊政，使軍隊腐朽不堪，成為加劇明朝衰亡的重要因素，值得學界關(guān)注和研究。當前學界對明代債帥問題研究較少，故本文擬對明代的債帥問題作探討。

一、明代債帥的產(chǎn)生

明代債帥的產(chǎn)生，與明代中后期武人地位低下、吏治敗壞、高利貸盛行、官俸微薄有著密切的關(guān)系。

明朝以武力開國，建國之初，武官地位極高，“國朝建置之初，一切右武，如五軍都督官高六部尚書一階;在外都司衛(wèi)所，比布政司、府、州官亦然”[2]（31），再加上明太祖執(zhí)政以威猛治國而著稱，對貪官污吏深惡痛絕，嚴刑峻法，大興肅貪運動，“一時守令畏法，潔己愛民，以當上指，吏治煥然丕變矣。下逮仁、宣，撫循休息，民人安樂，吏治澄清者百余年”[3]（7185）。因此，明代前期吏治較為清明，武人尚不敢公然借債行賄以求升遷。

明代中后期，國家重文輕武，文官、宦官勢力膨脹，形成了文臣領(lǐng)軍、太監(jiān)鎮(zhèn)守之制，武官處處受文臣、鎮(zhèn)守太監(jiān)節(jié)制、掣肘，“既有將帥，又有監(jiān)司;既有督撫，有巡方，又有監(jiān)視。一官出，增一官擾。中貴之威，又復十倍”[4]（6651）。武官地位日益低下，“武人至大帥者，干謁文臣，即其品級懸絕，亦必戎服，左握刀，右屬弓矢，帕首褲靴，趨入庭拜，其門狀自稱走狗，退而與其仆隸齒”[5]（32）。此種情景之下，武人為求升遷不得不結(jié)好文臣、太監(jiān)。

明代中后期，太祖之法不行，“仁、宣之盛，邈乎不可復追，而太祖之法蔑如矣”[3]（7186），吏治逐漸敗壞，“天順初，以迎駕為功者大開賄賂之門，在朝文武之士靡然從風，奔走其門，唯恐或后。以財寶先投者先得美職，無復論才之賢否，風俗大壞，不可勝言”[6]（761）。明武宗時期，政治風氣已經(jīng)腐化不堪，“正德十六年間，權(quán)奸相繼用事，政以賄成。我祖宗以來生養(yǎng)安全之道、禮義廉恥之教、綱紀法度之制掃蕩無幾。外而邊陲之將，內(nèi)而郡縣之吏，陟者以利而超遷，黜者以利而幸免，而將與吏多不得其人矣”[7]（508）。在這種腐敗風氣之下，武人為求升遷常常不得不行賄。

明代官員俸祿微薄為歷代之罕見，“自古官俸祿之薄，未有若此者”[8]（2003），因此，官員行賄往往需要借債。明代中后期，商品經(jīng)濟日益繁榮，白銀廣泛流通，高利貸興盛，甚至出現(xiàn)了專門針對官員為放貸對象的高利貸，稱為京債、官債，“至正徳六七年來，京師權(quán)要始有官債虛立文約，逼奪輕赍，而弊又從此生矣！時各總運官多出其門，牽引為害，蓋借公物以為私賂，希寵庇耳”[9]（668）。當時宦官劉瑾擅權(quán)，大肆斂財，“諸司官朝覲至京，畏瑾虐焰，恐罹禍，各斂銀賂之，每省至二萬兩，往往貸于京師富豪，復任之日，取官庫貯倍償之，名曰‘京債”[10]（651）。

明代債帥現(xiàn)象大約出現(xiàn)于明憲宗時期，成化十九年十二月，遼東措置邊儲戶部主事王佐奏：“近年文官遷轉(zhuǎn)多拘于資格，武官任使多出于請求，是以污吏、債帥比比而是?！盵11]（4177）憲宗以后，債帥現(xiàn)象日益嚴重;明孝宗時，“將官有缺，多以納賂而得。及至鎮(zhèn)所，則大肆掊克，以償前費”[12]（3971）;到了明武宗時期，寵信奸佞，債帥之風大熾，“權(quán)幸用事，執(zhí)政大臣陰拱聽命，凡推舉京營邊鎮(zhèn)一應(yīng)大小將官，無不資賄以成。四方金帛，填委京師;權(quán)臣之門，交手為市，朝廷為其蒙蔽，所司惟務(wù)順從，遇有員缺，故為停閣，直待關(guān)節(jié)既通，方行具奏銓補。錢神橫流于禁闥，債帥接跡于邊庭”[13]（2111）。

二、明代債帥的奔走行賄

明代中后期，權(quán)臣招權(quán)納賄之風屢見不鮮，武官為求升遷，往往向權(quán)臣行賄。石亨為英宗“奪門之變”復辟的大功臣，“而亨恬不知戒，賄賂公行，強預朝政，掠美市恩，易置文武大臣、邊將以張其威，有不出于門下者，便欲中傷。中外見其勢焰，莫不寒心，敢怒而不敢言”[6]（758）。明世宗時期，嚴嵩、嚴世蕃父子擅權(quán)當政，“天子方齋居西內(nèi)，厭兵事，而大學士嚴嵩竊權(quán)，邊帥率以賄進，疆事大壞”[14]（5390）。嚴嵩之子嚴世蕃更是大開賄門，武帥紛紛攀附行賄以求升遷，“世蕃故兇侈無賴，既竊國柄，遂明目張膽，大啟賄門，凡中外文武吏，無論大小遷授上下，……諸債帥墨吏群然趨之，擇官選地取如探囊，朝求暮獲捷若應(yīng)響”[15]（8423）。

吏部、兵部直接掌管文武官員的獎懲升遷，成為武人結(jié)交的對象。明武宗時，大學士劉宇得到當權(quán)太監(jiān)劉瑾的賞識，曾任兵部、吏部尚書，“舉用將領(lǐng)贓賄狼藉，迨轉(zhuǎn)吏部，索賂于縉紳，不逮債帥之饋，乃悔曰：‘兵部自好，何必吏部也！”[16]（1179）使兵部、吏部成為賄府。明朝后期，兵部武選職方，“明以賄為次第，凡都司守備各官負債皆數(shù)千計”[17]（356）。崇禎時期，陳新甲曾在兵部任職，“雅有才，曉邊事，然不能持廉，所用多債帥”[18]（6638）。

明代自正統(tǒng)以后，宦官勢力日益膨脹，形成宦官專權(quán)干政的現(xiàn)象。明代宦官貪婪異常，甚至公開索賄，太監(jiān)劉瑾擅權(quán)，“索天下三司官賄，人千金，甚有至五千金者。不與則貶斥，與之則遷擢”[19]（4982）。在這種情況下，武人為求升遷甚至自保，不得不奔走于門下以行賄。將領(lǐng)孫鏜因為數(shù)次犯法，因賄賂太監(jiān)金英而得以升遷，“鏜粗猛善戰(zhàn)然數(shù)犯法，初賄太監(jiān)金英得遷都督”[20]（4627），太監(jiān)劉瑾專權(quán)時，勢力達于邊鎮(zhèn)，操縱邊鎮(zhèn)武官的升遷，“瑾勢日益張，毛舉官僚細過，散布校尉，遠近偵伺，使人救過不贍。因顓擅威福，悉遣黨閹分鎮(zhèn)各邊。敘大同功，遷擢官校至一千五百六十余人”[21]（7787）。

三、債帥橫行的惡劣影響

債帥為填補借貸行賄所造成的虧空，巧立名目、盤剝士兵，導致士兵貧困，引起兵變甚至投敵行為?！坝重澒賯鶐洶倭⒚?，巧為科斂，而輦載以輸請謁之門者不可勝算。是以我軍益困，終歲罷勞，不得一飽。而反傭工于富番，耕地養(yǎng)馬以自給，甚至妻女盛涂澤、倚市門以乞食也。似此喪威，百不當一，尚望其赴湯蹈火、挾辀先登，立萬里之奇功哉！舉此一邊，他可例見。大同兵變，職此之由”[22]（1699）。胡宗憲上條陳言：“各邊類多債帥，朘削士卒卒往往激而為亂?！盵23]（6427）。一些士兵不堪壓迫，甚至叛國投敵，充當敵人的向?qū)?。“軍則苦于債帥之誅求，妻孥凍餒不能聊生，輾轉(zhuǎn)死亡，莫為軫恤，故甘心異類，北走匈奴為其向?qū)Ф盵24]（3036）。

債帥貪污腐敗，侵漁軍餉，嚴重挫傷軍心士氣?！皵?shù)十年來，邊廩不收五谷，而收折銀半為債帥之侵漁，半系兇年之減價，軍士所得，已不足供給甚，或會計不周。并所謂折銀者，亦不能給，軍士傷心久矣”[25]（1847）。債帥攬功獨利，壓榨士兵，使軍士離心，士氣日喪，毫無斗志，“今之邊將，皆晚唐債帥，士卒戰(zhàn)歿而名數(shù)不聞，士卒克捷而賞歸權(quán)勢，克減之私，辦納之苦，怨塞胸腹，志義乖離，尚安能驅(qū)而使之乎”[26]（60）。債帥中飽私囊，沉湎于享樂，一遇警事，趁機要挾以求所欲，“太倉之金錢，日夜輦輸以給諸鎮(zhèn)武夫債帥，飽則揚去，徒益市良田美宅歌兒舞女自偷快而已。天下無事，處廟堂以嬉，猝有風云之警，則眈眈疾呼以求遂所欲”[27]（407）。

債帥貪污成風，軍中大小將官互相效仿，彼此挾制，影響軍隊建設(shè)?！吧w自戎政圮，而將官非納賄夤緣無繇進，多者費千余金，勢不得不取之營伍以償借貸，語云債帥。又歲有賂遺交際，諸當?shù)乐魑鸟阋塾谐＠枌⒃聫[幾何，勢不得不克取之兵人。克取則懼叢怨，則又于隊伍中逃亡闕者詭寓其十之一，藉需兵糧為用度。而自哨隊伍長以下，轉(zhuǎn)相仿效，以彼此挾恐，相制毋敢發(fā)。其有律己嚴厚，繩下以法，則眾喙蜂涌，為蜚語以聞于廉訪者，無何而掛彈劾若影響，甚則連名牘具愬，眾為證而互訐之，將官或坐褫職及以飛贓抵罪，后來者益蓄縮畏懦，以營伍為傳舍。茍得利以圖復為夤緣，安望桓桓不二心之臣緩急為國家出死力者乎”[28]（1265）？

債帥往往貪生怕死，長于剝軍，短于戰(zhàn)事，一遇兵事常常喪師失地，使邊患日深。御史許宗魯疏曰：“自弘治十八年以來，與虜失好，貢獻道絕，于是乎兵爭日繁。加以正德年間權(quán)奸柄用，債帥縱橫，平居則剝軍納賄以自固，臨事則喪師失地而無罰。宣府之兵首覆沒于虞臺嶺，繼而西海子、千家榮、賈家灣敗衄迭見。而大同應(yīng)州落岸橋之役，虜騎騁于野，我軍連營數(shù)萬，寂不敢動，兵威士氣消折盡矣。自是虜患日侵，制御無策，于是棄邊之議興?！盵29]（901）于謙在論“土木之變”時一針見血地指出：“土木之潰，大事幾危，正由為將帥者平日貪淫敗度，受財賣軍，互相交通，夤緣黨比。戰(zhàn)斗之事不習，兵戎之政不修，將帥互為仇讎，上下自相矛盾，以致臨敵無功，望風瓦解?！盵30]（55）明朝末年，面臨內(nèi)憂外患的局面，內(nèi)有農(nóng)民起義，外有異族入侵，債帥充斥的明軍腐朽不堪，在戰(zhàn)場上節(jié)節(jié)敗退，進一步加速了明朝的敗亡。

四、結(jié)語

明代債帥現(xiàn)象的產(chǎn)生，與明代中后期政治腐敗、武人地位低下、高利貸盛行、官俸微薄等有著密切的關(guān)系，反映出明朝政治日漸腐朽不堪。軍隊是國家的柱石，明代軍中債帥橫行，嚴重影響了軍隊建設(shè)，加劇了軍政腐敗，嚴重削弱了戰(zhàn)斗力，成了導致明朝衰亡的重要因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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