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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0-10-23 14:40常君
      長江文藝 2020年10期
      關(guān)鍵詞:良子德昌老伴兒

      常君

      這兒真是個好地方。身后是一人多高的院墻,擋住了北面刮來的風(fēng),初春的陽光有幾分暖意地灑在身上,舒坦得讓人想睡上一覺。德昌身上的棉襖敞著懷兒,后背往墻上萎了萎,眼睛瞇成了一道縫兒。腳邊的大黃狗也配合著主人,瞇起了眼睛。

      用不著吆喝,只要德昌往這大門口的石墩子上一坐,不出一袋煙的工夫,幾個老哥們兒就會聚攏過來。天氣熱了在幾步開外的那棵歪脖老柳樹下,像現(xiàn)在的天氣,驚蟄剛過,就轉(zhuǎn)移到這兒的墻根兒處。嘮的無非是春種秋收,家長里短,有一搭沒一搭的。有時候沒啥嘮的,就各自耷拉著腦袋打盹兒?;蛘咭贿叞舌舌橹虾禑煟贿叞寻雽?dǎo)體收音機擰到最大音量,聽《三國演義》《楊家將》《白眉大俠》之類的評書。有時他們也會下上兩盤五虎棋,取材因地制宜,在石墩子上橫豎畫上幾道格子,雙方一方撿幾塊小石子,另一方順手撈過一根樹枝撅成幾段,道具雖然簡陋,卻絲毫也不影響他們下棋的興致。有時候吵吵嚷嚷,爭得臉紅脖子粗的,好像贏天贏地似的。冬天凍得伸不出手來,他們心血來潮地玩起了小時候熱衷的“擠香油兒”的游戲。兩撥人靠墻根兒站定,一聲令下,互相向中間擠去。被擠出去的咧著沒幾顆牙的嘴,嘻嘻哈哈笑著,重新回到隊尾去排隊。平均年齡七十好幾的一幫老頭兒,把個兒時的游戲玩得熱火朝天,不亦樂乎。那時候他們有六七個人,如今只剩下德昌和吉順兩個人了。

      哀樂又幽幽地響起來了。

      德昌虛著眼睛望著左邊的地方,那里空著,碎布頭兒拼成的屁股墊兒磨得有些發(fā)亮。

      昨個兒上午,日頭兒都升上一竿子高了,也不見老良子過來。德昌也沒在意。老良子家住在村東頭兒,因為和他們幾個嘮得來,沒事兒就愛溜達過來,也不嫌遠。德昌從棉襖兜里掏出煙口袋,從里面摸出一張兩指來寬的紙條,倒出一點煙末兒在上面,兩根指頭緩慢而熟練地卷著喇叭煙。忽然間,他聽見響起了哀樂聲。他萎在墻根兒處,一邊抽著煙,一邊猜測是誰走了。聽聲音是從村子?xùn)|北方向傳過來的。德昌在心里猜測,號稱老壽星的老周太太一百零幾了,面瓜一個了,沒準兒是她;再有就是老武頭兒,中風(fēng)半身不遂,在炕上躺了有七八年了。猜了半天,德昌不猜了。反正是有人走了,生老病死,誰走了都是享福去了。后來有人打村子?xùn)|邊過來說,是老良子死了,德昌整個人就僵在了石墩子上。他猜過來猜過去單單沒有猜到是老良子。頭天下午日頭偏西了老良子才回去的,一宿之間就沒了?德昌夢游似的來到了老良子家。大門口左邊插著一人多高的歲數(shù)紙,滿院子的花圈,靈堂設(shè)在了堂屋里,老良子身上蓋著明黃色的拖地巾,銀山雪柳金童玉女左右環(huán)繞。德昌像個機器人似的吊了紙,回來后呆愣愣地坐在石墩上,一下午都沒醒過神兒來。

      德昌拿起石墩子上的收音機,扭開開關(guān)調(diào)了調(diào),單田芳獨特的嗓音便傳了出來。講的正是《虎牢關(guān)三英戰(zhàn)呂布》。是老良子最愛聽的一段。

      再看旗角之下沖出一匹戰(zhàn)馬,

      馬上端坐一人,

      只見來人——

      細高挑雙肩抱攏,白臉膛貌賽潘安。

      獅子盔張口吞天,朱雀鎧虎體遮嚴。

      素羅袍蒼龍戲水,八寶帶富貴長綿。

      胸前掛護心寶鏡,肋下懸玉把龍泉。

      壺中插狼牙利箭,犀牛弓半邊月彎。

      鳳凰裙雙遮馬面,■ 尾鉤掛連環(huán)。

      掌中槍神鬼怕見,胯下馬走海登山。

      好似哪吒三太子,翻身跳下九重天。

      一輛橘黃色的小客車緩緩?fù)T诹舜罅鴺湎隆\囬T一開,一根拐棍兒點著車門踏板探出了下半截。接著是一只穿著黑棉鞋的腳。再接著是另一只穿著黑棉鞋的腳。一個弓腰駝背的老頭兒站在踏板上,兩只腳錯噠著,最后,終于在拐棍兒的支撐下下了車。是吉順。

      德昌知道現(xiàn)在的時間是十點二十,最晚不超過十點二十五,吉順就是鐘點。幾年前,吉順老伴兒走了,在縣城居住的閨女兒子便把吉順接去縣城住了。吉順在家時體格好好的,到了縣城卻隔三差五地鬧毛病。吉順說是水土不服。后來,經(jīng)得兒女們的同意,吉順每天上午十點乘坐通往他們村子的小客車回來,下午三點再坐車回去。遇到惡劣天氣除外??h城距他們村二十多分鐘的車程,這么一折騰吉順卻多半年沒生病,連個頭疼腦熱也沒有。至于午飯嗎,有時不餓就不吃,有時買點東西在德昌家或老良子家做著吃。

      大黃狗弓起腰,顛顛地跑了過去,殷勤地沖吉順搖著尾巴。

      今天吉順的興致明顯有些低落,在石墩子上的屁股墊上坐下后,手里拄著拐棍兒,戴著黑絨帽子的腦袋深深垂下去,眼睛望著地面,一聲不吭。

      德昌見狀問,咋的了?讓霜打了?

      吉順有些失魂落魄地說,昨晚我翻來覆去了大半宿,一閉眼就是老良子在眼前晃。你說,白天還坐在一起侃得熱火朝天的,回家睡一宿覺就沒了,真像電視里說的,說沒就沒呵!

      德昌卷著旱煙沒吭聲。不光是吉順,他也一樣,這兩天老良子沒事就在眼前晃,昨晚好不容易瞇著了,做夢夢見的全是老良子。

      昨天德昌去老良子家吊紙,聽他兒媳婦說了老良子的死。老良子一個人住在四十多年前蓋的老房子里,兒子住在西院。平時老良子總是天剛蒙蒙亮兒就起來,摸摸索索的,不是干點這,就是干點那,總是閑不住。昨天卻一點動靜也沒有。兒媳婦收拾完準備去打麻將,見老良子養(yǎng)的老狗伸著爪子一個勁兒地在撓門,嘴里嗚嗚地叫著。兒媳婦感覺不對,跟著老狗過去一看,老良子仰面朝天躺在地上,早就沒氣了。德昌和老良子同歲,且同一天過生日。只不過他比老良子大上半個來小時。當(dāng)年老良子他媽肚子疼要臨盆,他媽還挺著大肚子幫著去喊接生婆。誰知老良子沒降生,他先呱呱墜地了。屬大龍的,二月二龍?zhí)ь^那天的生日,真龍?zhí)熳酉陆?,誰見了都說好。還有半個月他們倆就滿七十三了。老良子卻對這個數(shù)字非常忌諱。德昌知道,老良子是忌諱“七十三八十四閻王不請自己去”的說法。正月十五元宵節(jié),本以為吉順不會來了,誰承想真來了,兒子也跟著過來了,還帶來了不少菜。中午他們都聚在德昌家吃。喝到酒酣處,吉順的兒子說二月二他還過來,給德昌和老良子兩個過生日。又問起他們高壽,德昌說七十三了。吉順的兒子脫口而出,今年是坎兒年呢。老良子當(dāng)時一言不發(fā)沉著臉放下酒盅就走了。吉順吼道,會不會說話?不會說滾犢子!德昌雖說沒像老良子表現(xiàn)得那么強烈,可也在心里埋怨這個愣頭青不會說話。后來的酒也就喝得很悶。

      吉順長嘆一聲說,昨晚睡不著,我在心里過數(shù)兒,沒剩下幾個了,輪也快輪到咱啦。

      德昌把喇叭煙的一頭掐掉,摸出火柴點上,吧嗒吧嗒抽了起來。昨晚他也是翻來覆去睡不著,也在心里從村東數(shù)到村西,哪些個都走了,還剩下誰了。折騰來折騰去,天麻麻亮了才瞇著了。

      吉順又嘆口氣說,我爹活著時,隔三差五的,我就看見他在一個先進工作者的筆記本上打x。一問,你猜咋回事?原來有工友死了。他把他認識的工友的名字都寫在了筆記本上,有人走了他就在名字后面打個x。打完就呆愣愣地坐上老半天。后來,我看見那本上打滿了x號,只剩下他的名字后面沒打。那時候還沒啥感覺,現(xiàn)在想來,我爹打x時會是個啥心情。眼瞅著一個個都走了,眼瞅著就輪到自個兒了,日子不是論年,而是論天過了,今個天黑脫了鞋,明個兒一早不知道能不能穿上。說不定哪天就腳尖兒朝上,到陰曹地府見閻王爺去了?,F(xiàn)在快輪到咱們啦。

      德昌吧嗒抽著煙,沒吭聲。

      吉順把屁股往這邊挪了挪,用手捅了德昌一下,問,你怕不怕?

      德昌翻著眼睛問,怕啥?

      吉順從牙縫里擠出一個字,死。

      德昌把煙屁股扔在地上,用腳使勁碾了一下,說,怕有個屌用,怕閻王爺就把你從生死簿上勾去了?過去皇上厲不厲害,一統(tǒng)天下,前呼后擁,最后還不是蹬腿西去。

      一通震天震地的炮仗聲由遠及近而來。

      大黃狗豎起耳朵,沖著路口叫了起來。

      兩個人從石墩子上站起來。

      一行人漸漸走了過來。

      領(lǐng)頭的是老良子的大女婿,后面的人手里抬著高頭大馬駕轅的馬車金山銀山金童玉女樓房電視機冰箱,都跟真的一樣。

      老良子的三個閨女給她爹扎的“紙活兒”送來了。

      按照慣例,喪事一般都要辦三天。第一天的穿衣、報喪和第三天的火化不必細說,第二天下午的送行是重頭戲。亡人的兒女們披麻戴孝,把這些紙扎的車馬人送到西南路口的五道廟,熊熊火光中,亡人的魂靈將升往西天。

      吉順望著感慨道,還挺齊全。到那邊啥也不缺了。

      德昌瞄了一眼,大著嗓門兒問,沒給你老丈人扎個半導(dǎo)體?

      老良子大女婿拍了拍液晶電視機說,有這高清電視還要老掉牙的半導(dǎo)體干嗎?

      德昌虎著一張臉說,你老丈人最愛聽評書!

      老良子大女婿笑著說,那明個兒我給他扎個新式的評書機,把所有的評書都下載進去,讓我老丈人在那邊聽個夠!

      一行人嘻嘻哈哈漸行漸遠。

      吉順說,還應(yīng)該給老良子扎個紙人。

      德昌說,那不是有金童玉女嘛。

      吉順說,我說的是扎個村西的二霞她媽。兩個人活著不能在一起,死了也算團圓了。

      德昌想起老良子和二霞她媽的事。老良子老伴兒死后,二霞她媽隔三差五就會過去幫老良子洗洗涮涮。兩個人也很合得來,就尋思搬到一起搭伙過得了。老良子和兒女一說,那幫混賬兒女說什么也不同意,怕老良子攢的那幾個錢最后落在二霞她媽手里。去年八月十五過中秋時,二霞她媽死了。老良子跟他們哭了好幾回,還偷偷去了二霞她媽墳上,每次都坐上老半天。

      兩個人重新坐在石墩子上。

      德昌摸出煙口袋,低頭卷著喇叭煙。卷好一棵剛叼在嘴上,卻被吉順伸手奪了過去。

      德昌偏過腦袋,笑著問,你不是早就戒了嗎?

      吉順年輕時也抽煙,自從老伴兒得了肺癌后突然戒了。還勸阻幾個老哥們兒把煙也戒了。幾個老頭兒就打哈哈說,抽了一輩子了,老了老了咋也不能把這點手藝丟了呀。吉順說他在醫(yī)院看見一張圖片,上面一個骷髏嘴里叼著煙,肺子被熏得墨一般漆黑一片。幾個老頭兒就笑他怕死。吉順也不爭辯,以后誰給煙也不抽,徹底戒了。

      吉順說,老良子一輩子不抽煙,不是也一覺睡過去了。抽一口得一口。說完把煙塞進了嘴里。

      德昌打著打火機,把一簇火苗湊到吉順面前。

      吉順抽了一口,咳咳地咳嗽起來,說,這大老旱,勁兒太沖了!

      德昌把吉順嘴里的喇叭煙抽了出來,說,你是老也不抽,抽不慣了。

      兩個人又陷入了沉默。一個吧嗒吧嗒抽著煙,一個拿著拐棍在地上有一下沒一下劃拉著。

      吉順停了下來,從挎包里掏出一張宣傳單,又埋下頭去翻老花鏡。

      德昌不用看就知道,吉順手里拿的是旅行社發(fā)的宣傳單。老伴兒走后,吉順迷上了旅游。前年還出錢讓他孫子帶他去了一趟北京,什么天安門、故宮、長城、十三陵,通通游覽了一遍?;貋頉]事兒就給他們講天安門故宮怎么怎么莊嚴,長城十三陵怎么怎么雄偉。講得眉飛色舞的??h城等車的旁邊有一家旅行社,常年在門口放一疊宣傳單,吉順經(jīng)常拿回來旅行社發(fā)的宣傳單,給他們看??匆娚厦娴木€路,這也想去,那也想去。還經(jīng)常勸德昌和老良子跟他搭伴兒一起去。

      吉順照著宣傳單依次念著。念完問,想去哪兒?咱倆一起去。

      德昌頭也不抬地說,我哪也不去。

      吉順說,趁著現(xiàn)在腿腳還能走動趕緊去,過幾年走不動了,想去也去不成了。你就是啥事都往后騰,不這樣淑芬回老家的心愿也能實現(xiàn)。

      德昌垂下了腦袋。

      老伴兒淑芬老家在河北白洋淀,十五六歲跟爹媽來到他們村再也沒回過老家。幾年前關(guān)里老家的表妹來過一次,說老家發(fā)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請他們老兩口回去串門兒。德昌也向老伴兒打了包票,豁出去兩年賣苞米的錢,一定帶她回趟老家。日子在一天天忙碌中過去了。德昌總以為來得及,他和老伴兒體格還算硬朗,回老家只是早晚的事。誰知前年老伴兒忽然得了中風(fēng),半邊身子不能動彈,話也不會說了。回老家的心愿徹底泡湯了。德昌后悔不已。

      德昌看見村里有的人家在院墻上畫墻畫,便萌發(fā)了給老伴兒畫一幅老家風(fēng)景的墻畫。他沒去請人來畫。一是請人畫要上千塊錢,他著實心疼,二是他想親自給老伴兒畫一幅。

      以前,老伴兒沒少給德昌講老家的風(fēng)土人情,神話傳說什么的,德昌根據(jù)老伴兒講的,在心里設(shè)計了草圖。有一眼望不到邊兒的蘆葦蕩,水面上擠擠嚓嚓擠滿了大傘似的荷葉,荷葉上面托著盛開的或打著花骨朵兒的荷花,紅的,白的,粉的,水里還要有活蹦亂跳的大鯉魚。再畫一個采蓮蓬的姑娘,紅襖綠褲坐在船頭,麻花粗細的大辮子,一直耷拉到腰上。老伴年輕時就是這個樣子。

      待德昌把想象變成墻上的畫時,遇到了難以想象的困難。拿慣了鋤杠的手拿起畫筆,真是力不從心。那些天他懊惱得直想捶自己的腦袋。秦老師知道后,拍著胸脯打包票,墻畫就交給他了。秦老師退休前在鎮(zhèn)中心小學(xué)當(dāng)美術(shù)老師,經(jīng)常在墻上畫宣傳畫寫大字。德昌不是不相信秦老師,而是另有原因。當(dāng)年,老伴兒從關(guān)里老家搬到他們村子,村里年輕小伙子們的眼睛就不夠使喚了。年輕時的老伴兒高挑的個子,黑漆漆的柳葉彎眉,水汪汪的大眼睛,兩條黝黑的大辮子搭在腰上,走起路來一甩一甩的。在生產(chǎn)隊出工鏟地,一條壟還沒鏟到一半,剩下的就被幾個小伙子你一鋤我一鋤包圓兒了。幾個小伙子肩上挑著裝滿清水的水筲,壓得扁擔(dān)嘎吱嘎吱直響,你追我趕地走在通往老伴兒家的土路上。老伴兒家灶前的水缸啥時候都是滿得照見人影兒。那時候和德昌競爭的人真是不在少數(shù),而且個頂個實力雄厚。有在公社電影院放映電影的放映員,有在供銷社當(dāng)營業(yè)員的“公家人”,還有在村小學(xué)教美術(shù)的老師,秦老師。最后當(dāng)然是德昌擊敗了所有對手,成為了贏家。結(jié)婚時老伴兒就喜歡立柜,德昌承諾一定給老伴兒打一個。大兒子扶著墻都能走了,德昌還沒兌現(xiàn)承諾。那年夏天,半拉兒木匠的德昌終于兌現(xiàn)承諾,伐了一棵老槐樹用木頭打了一個立柜??墒枪耖T上光禿禿的,總感覺缺了點啥。秦老師從門口經(jīng)過,看見后說用電烙鐵烙上花鳥魚蟲,就漂亮了。老伴兒聽后很高興,說那敢情好,可是沒人會呵。秦老師說,明天我過來給你烙。第二天秦老師就帶著電烙鐵過來了,一邊往立柜門上烙鴛鴦戲水,一邊和老伴兒說笑。說心里話,秦老師的手藝沒得說,可是看見他和老伴兒有說有笑的,德昌的心里就不舒坦。他坐在一旁陰著一張臉,吧嗒吧嗒悶頭抽著半截旱煙。中午,老伴兒做了幾個菜,留秦老師吃飯。德昌也不言語,扒拉了半碗飯,酒也沒喝,就撂了碗筷。弄得秦老師和老伴兒很是尷尬。

      每年過了臘月二十三小年,村里就有不少人胳肢窩下夾著紅紙去秦老師家請他寫對子。老伴兒故意逗德昌,你也買張紅紙去讓秦老師寫唄。德昌故做灑脫地說,毛主席教導(dǎo)我們說,自己動手,豐衣足食。德昌也買了兩張紅紙,跟孫子要了瓶墨汁,又從書上找了幾句風(fēng)調(diào)雨順五谷豐登之類的好詞,鼓搗了半天,最后團巴團巴把紙都扔進了灶坑里。然后解嘲地說,自個兒寫的怎么也趕不上集上賣的,咱去買好的!德昌買什么都要跟人家講價兒,只有買對子從來不,也舍得花錢。人家門上貼一塊錢兩塊錢的,他家貼的都是十塊八塊的,紅紅火火的兩大條,足有一人來高。

      另外一個原因是德昌想獨立完成這幅墻畫。六月六是他和老伴兒結(jié)婚五十年紀念日,電視里說五十年叫什么金婚,他要把這幅墻畫作為金婚禮物獻給老伴兒。可是自己的手就是不爭氣,鼓弄了半天,怎么看怎么不像。萬般無奈,只好請秦老師幫他在東墻上重新打好了底兒,他蘸著丙烯,站在跳板上一筆一筆地去描。秦老師想幫忙,他說什么也不讓。那兩天天出奇地?zé)?,他站在太陽地里,腦袋四周像日本武士似的纏了一圈毛巾,一邊描一邊在腦海里想象著老伴兒看見這幅墻畫時的樣子。他要像當(dāng)年結(jié)婚時一樣,在老伴兒的頭上蒙上一塊紅蓋頭,然后把輪椅慢慢推到東墻邊,最后把紅蓋頭從老伴兒的頭上一點一點揭開,老伴兒一定會瞪大眼睛,眼里閃著光,一只手比劃著,嘴里發(fā)出“啊”“啊”的驚喜聲……漸漸地,眼前那些景物變得模糊起來,像起了一層霧氣。他的身子也變得像一攤泥,抑制不住地向下攤?cè)ァ[約聽見大黃狗掙著鐵鏈的狂吠聲,隨后是有人不住搖晃自己的胳膊和急切的呼喚聲……他中暑了。沒等他把杰作展示給老伴兒,老伴兒因二次中風(fēng)被再次送往醫(yī)院。在重癥監(jiān)護室內(nèi)待了三天,老伴兒離他而去。他把靈堂設(shè)在了東墻邊,他要讓老伴兒長眠在他親手描繪的關(guān)里老家的風(fēng)景中,就像回到了老家一樣。

      吉順意識到觸到了德昌的痛處,轉(zhuǎn)移話題說,驚蟄過,暖和和,蛤蟆老角唱山歌。

      德昌忽然想起,昨晚好像隱隱聽見幾聲悶雷。

      德昌伸展開四肢,說,驚蟄地氣通啦!

      吉順說,動物都出洞了。

      德昌說,明個兒把家伙式兒都找出來,得開始拾掇拾掇了。

      德昌對土地有一種特殊的感情。種地對他來說不是一種負擔(dān),而是一種從身體直達內(nèi)心的享受。閃亮的犁鏵深深插進沉睡了一冬的泥土里,黑色的土壤以飛快的速度向兩旁翻滾開來,裊裊的地氣水波一樣繚繞在地皮兒上,新翻的泥土散發(fā)著令他沉醉的氣息。他像哺育孩子一樣哺育著他的莊稼,看它們破土、長高、拔節(jié)、抽穗、結(jié)實,心里滿是欣慰和富足。

      德昌依戀自家的那塊地還有另外一個原因。

      老伴兒去世后,他自然要把老伴兒埋在盤龍嶺祖墳內(nèi)。他家的祖墳經(jīng)看風(fēng)水的宗先生看過,宗先生捻著山羊胡,嘴里念念有詞:兩山夾一崗,輩輩出皇上。后代子孫大富貴,科甲連登及第來。德昌忙向宗先生問周詳。宗先生便向德昌老漢細細道來。左右一邊一道山梁,像椅子兩邊的扶手,后面橫一道山梁,狀如龍椅靠背。這樣的風(fēng)水寶地,日后定會蔭及后代子孫,大富大貴。德昌嘿嘿一笑了事。他刨了一輩子莊稼根兒,眼瞅著土埋多半截子了,也沒大富大貴。兒子大順也人到中年,養(yǎng)活了一個小三輪農(nóng)用車,春天給人家翻地,上秋給人家拉莊稼,農(nóng)閑出去掄板鍬,汗珠子摔八瓣兒掙點辛苦錢,哪來的富貴當(dāng)官命?倒是孫子志強那小子還算爭氣,大學(xué)畢業(yè)后剛考上了縣里環(huán)保局的公務(wù)員,難不成日后會有發(fā)展,當(dāng)個一官半職的?兒孫自有兒孫福,德昌才不去管它呢。

      老伴兒下葬后,德昌在祖墳四周栽了一圈紫穗槐。每到五月,紫色的槐花一串串垂掛下來,遠看像籠罩著一片紫色的云。又在四周栽上一圈冬青,修剪成籬笆當(dāng)做圍墻,居家過日子沒個圍墻算怎么回事。通往山下的土臺階被山水沖得有些平了,德昌又挑著土籃,從山路兩旁撿來不大不小的石子,碼放整齊了,又鏟些土鋪在上面,用腳踩實。臺階修完,德昌背著手上下走了一遭,數(shù)了數(shù),整整108級。宗先生得知后說,佛家有一說,說人生有108種煩惱,所以一般寺廟的臺階都會修成108級。108級臺階代表著108個法門。每上一級臺階,就意味著跨入一個法門,解脫一種煩惱。德昌聞聽又是一笑。他只是按照步子的距離大約莫修的,沒想到應(yīng)了108這個數(shù)字。那段時間,德昌想老婆子了,就會沿著臺階來到老婆子的墳前,身子靠在那丘隆起的土堆上,跟老婆子拉拉家常。

      好景不長,盤龍嶺被縣里一個企業(yè)家買去了,準備把山劈了,把山上的石頭拉走填海。村里要求在一個月內(nèi)把在盤龍嶺上的墳?zāi)惯w出,否則按無主墳處理。人們議論紛紛,來這開山的是縣里的一個企業(yè)家,政協(xié)委員,聽說根基實力都強著。埋在盤龍嶺的墳塋都被遷走了。條件好的,兒女把骨灰盒寄存在殯儀館。條件差的,干脆抱著骨灰盒把骨灰一把揚在了海里。德昌思前想后,無奈只好把老婆子安葬在他家耕種的責(zé)任田里。離家近了,德昌沒事兒就扛把鐵鍬過來,把老婆子的墳填得又圓又周正。德昌原想在墳的四角栽四棵小松樹,轉(zhuǎn)念一想不行,樹根在下面串根,影響莊稼生長,長高了還轄莊稼。最后德昌在四周種了一圈向日葵,金燦燦的圓盤像一張張笑臉,老婆子一定喜歡。從那以后,德昌一邊春種秋收,一邊陪老婆子說話。

      吉順嘆口氣說,這兩年,我經(jīng)常做夢夢見德泰,渾身水淋淋的,冷得直打哆嗦……

      德泰的骨灰就是被海撒的,他大兒子愁眉苦臉地說他每月就那幾個退休金,老婆有病常年吃藥,買墓地他實在承受不起,只能將他爹的骨灰海撒。德昌在心里慶幸把老婆子埋在了地里。老話說,入土為安。那里以后就是他和老婆子的最后歸宿了。

      吉順憂心忡忡地說,好端端的盤龍嶺像被狗啃了一樣,用不了多久就會夷為平地了。

      德昌重新從兜里摸出煙口袋,眼睛望著盤龍嶺方向,卷著喇叭煙。

      鑿巖機成天轟隆隆地響著,大車小輛成宿隔夜地往外拉著石頭,宗先生說,石是龍的骨,龍脈被挖斷了,不吉利呢。

      吉順說,本想過兩年把老婆子的骨灰從殯儀館拿出來,在盤龍嶺上找塊地方,以后跟你們也是個伴兒。這回泡湯了。

      德昌嗒吧嗒抽著煙,沒吭聲。

      吉順說,殯儀館存骨灰那地方,一個小格子挨著一個,擠擠嚓嚓的,一個也不認識。

      德昌沉吟了一下,說,清明你請宗先生過來瞅瞅,把弟妹的骨灰埋在咱家地里吧。

      吉順臉上一喜,瞪大眼睛問,你說的是真的?

      德昌乜著眼睛望著吉順,說,這種事還有打馬虎眼的。

      吉順連連沖德昌拱著手,說,這可太好了!她倆活著的時候就對事,往后接著在一起嘮家常吧。清明頭幾天我就去請宗先生!

      接著,吉順興致勃勃地設(shè)想著兩個女人在那邊還像活著的時候一樣,包了菜餃子也要給對方端一碗過去。甚至還暢想著以后他們兩個過去了,也可以你來我往,說說話嘮嘮嗑,再喝上兩盅……

      吉順渾濁的兩眼放著光,臉上抑制不住的激動和興奮。他將身子往后萎了萎,讓出一塊石墩子,從挎包里掏出一只燒雞放在上面。

      大黃狗敏銳地嗅了嗅鼻子,趴在地上小孩似的哼唧了兩聲。

      吉順伸手在大黃狗腦袋上摩挲了一下,說,你著啥急,一會兒有你吃的。

      大黃狗沖吉順搖著尾巴。

      吉順又掏出兩瓶二兩裝的“二鍋頭”,遞給德昌一瓶,說,不多不少,一人一瓶!

      德昌問,今個兒你咋想起來這口兒了?

      吉順說,今個兒我就想喝酒,咱來個一醉方休!

      德昌也沒謙讓,轉(zhuǎn)過身子接過了酒瓶。

      兩個人盤著腿,面對面坐著。

      吉順舉起酒瓶說,來,喝一口。老良子這家伙不地道,撇下咱倆享福去了。

      德昌舉起酒瓶碰了吉順手里的酒瓶一下,兩人仰頭抿了一口。

      吉順掰了一只雞腿遞給德昌,說,你嘗嘗,老趙家正宗的。一大早我就對兒子說,去老趙家給我買只燒雞,挑大個兒的買。我那現(xiàn)世報兒子問我買燒雞干啥。我瞪著眼睛給他來了一句,吃!媽了個蛋的,買燒雞不吃還能扔了?

      德昌接過去,歪著脖子用僅剩的幾顆牙用力往下撕扯著雞腿上的肉,樣子有點可笑。

      吉順見狀哈哈大笑,齜著一口整齊的牙說,明個兒沒事兒把那幾個不頂用的家伙薅了去,鑲個滿口的吧。你看我這滿口的,現(xiàn)在我是牙好胃口就好吃嘛嘛香,鋼筋鐵絲我都能咬成兩截。

      德昌用手撕下一塊雞肉,說,你就吹吧,反正吹牛也不上稅。

      吉順嘿嘿一笑,低頭看見不錯眼珠望著他的大黃狗,說,老伙計,咋把你忘了?說著把雞腦袋揪了下來,扔給了大黃狗。

      大黃狗用兩只前爪抱住,歪著腦袋啃了起來。

      吉順抿了一口酒說,你說老良子那套裝老衣裳什么玩意,我摸了摸,薄得跟蒜皮子似的。聽說就那還花了兩千多塊錢。哪有自個做的厚實。

      村里上了年紀的老人都有提前做裝老衣裳的習(xí)俗。以前實行土葬時,還有提前打好壽材的。老人沒事就去摸摸,端詳端詳,還有的甚至爬進去仰面朝天躺下,看看舒不舒服。老良子對做裝老衣裳這件事卻十分忌諱,有一次他們嘮起裝老衣裳的事,老良子連連擺手說,別說了,人還沒死就把那東西做好擺在那兒,多膈應(yīng)人。德昌覺得其實沒啥。老婆子沒中風(fēng)之前,就把他的裝老衣裳和她自己的做好了,每年六月六都要拿出來放在太陽底下曬曬霉。兩個人沒事兒還穿上試試,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嘿嘿笑上一陣子。

      吉順把酒瓶放在石墩子上,說,我的那套老婆子早就給我做好了。臨走那天晚上,她告訴我說,咱倆的裝老衣裳我都做好了,放在偏廈子里的板棚上了。最里面藍塑料袋裝的那包是你的,靠外面黑塑料袋裝的那包是我的……被褥都是線緹的,不能用緞子面兒的,緞(斷)子絕孫,對晚輩不吉利。棉襖面兒也是線緹的,大紅色,上面是圓形的福壽圖。鞋呢,幫兒上和鞋面兒上我都繡了蓮花,腳踩蓮花上西天嘛。你的那套還差一雙襪子,等將來你有那一天,讓閨女給你買雙白襪子就行。老輩人說有令兒,裝老衣裳都置辦齊了不好,忌諱。我那套不用你管了,都齊全了。到時候你跟閨女給我穿上就行了......

      吉順老淚縱橫。

      德昌也不勸阻。

      吉順擤了一把鼻涕,在鞋幫上抿了一把,說,你記沒記住前年俺家請了一回戲班子來唱戲?老婆子自打跟我結(jié)婚,就愛看唱戲。一到歇伏的時候,哪村唱大戲她撒腿就往哪村跑。我媽拄著棒子罵我管不住媳婦,說怕跟戲子跑了。我心里有數(shù)兒,她不是那樣的人,她就是愛看戲。知道她得了那個該死的病后,我就尋思她過生日時給她請臺大戲。我跟她合計,她說啥也不樂意。說有那好幾百塊錢干啥不好。我知道她是舍不得的。她不樂意我也沒敢深說。誰知第二天一早她竟同意了。她讓我給親戚朋友挨個打電話,讓他們過來看大戲,一個也不能落。完了又讓我上集采買辦事情的嚼貨。讓我雞鴨魚肉多買點,辦回事情不能摳搜的。那天,兒子媳婦閨女女婿孫子外孫子都來了,俺家那些親戚們也都到齊了,腿腳不利索的也派車接來了。老婆子明著笑臉相迎,熱情招待大家伙兒吃飯看戲,背地里卻咬著牙,疼得一個勁兒冒冷汗。我尋思她不知道自個兒的病,其實她早就知道自個兒得的是啥病……她是想借著看大戲,最后跟親戚們聚一回,最后看大家伙兒一眼…….

      渾濁的淚又從吉順枯井似的眼里淌出來。

      這番話德昌聽吉順說過多少回了。德昌也不打斷他,任著他講,也任著他流眼淚。

      午后的陽光像一只手在撫摸,令人昏昏欲睡。

      德昌瞇縫著眼睛,望著身旁的吉順。吉順兩只手抄在袖口里,腦袋一點頭一點頭地打著盹兒。腳旁橫著那根拐棍兒。

      中午,他們倆把各自手里的那瓶二鍋頭都喝了個精光,燒雞也僅剩了個骨架,扔給大黃狗在一旁咂吧滋味。

      一陣鞭炮聲傳來。

      吉順身子一激靈,睜開眼睛問,要送行了?

      德昌在臉上搓了一把,站起身來。

      大黃狗抖落著身上的毛,也變得肅穆起來。

      吉順坐著沒動地方,有些吞吞吐吐地問,咱還……跟著去?

      德昌扭頭望著吉順,不是說好了嗎,誰先走了活著的都要送他最后一程。你不去我自個去!

      吉順小聲說,誰說不去了。說完從地上撿起拐棍兒,又忽然想到了什么,從挎包里摸出兩根手指頭寬的紅布條,一根塞進自己棉襖兜里,另一根塞進了德昌的棉襖兜里。

      這是村里的一種習(xí)俗。到誰家參加白事情時,兜里最好揣一根紅布條,可以辟邪,防止鬼神上身。德昌雖說從不信這個,但也沒把布條從棉襖兜里掏出去。

      一行白色的隊伍出現(xiàn)在不遠處的村路上。

      白色的靈幡在風(fēng)中飄搖著。四個人組成的響器班子鼓著腮幫賣力地吹著《大出殯》。后面是四個人各自抬著供桌的一角,再后面是披麻戴孝的孝子。孝子每走三步,就要跪下磕個頭。再后面是長長的送行隊伍。

      一個炮仗在離石墩子不遠的地方炸響。大黃狗吠叫了一聲,夾著尾巴鉆到了德昌身后。

      德昌說,走吧。

      吉順應(yīng)了一聲。兩個人跟在送行隊伍后面,蹣跚著向村西走去。

      五道廟其實只是一個磚頭砌成的廟的雛形,高不過一個半大孩子的腦袋。但是村里有人故去都要到這里送行,村里人固執(zhí)地堅信,這里是西南大路,是通往西天極樂世界的必經(jīng)之路。

      白色的送行隊伍跪成了一片。

      宗先生念了一篇冗長的祭文之后,前來送行的親友們開始逐個上前祭拜。

      最后,宗先生喊:還有祭拜的嗎?

      德昌喊了一嗓子:有!

      德昌走到前面,接過了宗先生手里的酒盅。

      宗先生在酒盅里斟滿酒,喊:一杯酒敬天。

      德昌把酒盅里的酒灑向了天空。

      宗先生又喊:二杯酒敬地。

      德昌把酒灑向大地。

      宗先生再喊:三杯酒敬亡靈。

      德昌將酒盅舉過頭頂,高喊:大兄弟呵,西南大路走呵!

      熊熊的火光中,那些紙扎的物件瞬間被烈焰吞噬,發(fā)出嗶嗶啵啵的聲音。

      在一群孝子孝孫“爹,躲火呀”的喊聲中,一個高邁的聲音響徹在空曠的田野上。

      再看旗角之下沖出一匹戰(zhàn)馬,

      馬上端坐一人,

      只見來人——

      高挑雙肩抱攏,白臉膛貌賽潘安。

      獅子盔張口吞天,朱雀鎧虎體遮嚴。

      素羅袍蒼龍戲水,八寶帶富貴長綿。

      胸前掛護心寶鏡,肋下懸玉把龍泉。

      壺中插狼牙利箭,犀牛弓半邊月彎。

      鳳凰裙雙遮馬面,■ 尾鉤掛連環(huán)。

      掌中槍神鬼怕見,胯下馬走海登山。

      好似哪吒三太子,翻身跳下九重天。

      德昌和吉順重新坐在石墩子上時,陽光已沒有了正午的亮度,溫度也隨之降了下來。

      吉順裹緊了身上的棉襖。

      德昌忽然說,咱兩“擠香油兒”吧,暖和。

      吉順凄愴地說,七八個走得差不多了,就剩下咱倆了。

      德昌想了想,說,倆人也能擠!

      吉順問,倆人咋擠?

      德昌扶著吉順,向墻旮旯走去。

      吉順倚著墻角,德昌面向吉順,喊了一嗓子:預(yù)備,開始!

      棉襖與墻面摩擦,發(fā)出砂紙一般粗糲的聲音。

      風(fēng)卷起枯葉,打著旋兒,從他們面前掠過。

      兩個蒼老的聲音在風(fēng)中回響著:

      擠呀擠呀擠香油兒,

      擠出香油兒蘸窩頭……

      責(zé)任編輯? 楚風(fēng)

      《故鄉(xiāng)組畫———做木工》羅中立布面油畫200×180cm1982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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