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佳鋮

84歲的蔣云祥患阿爾茲海默癥多年，但有26張面孔，他記得清清楚楚。老伴劉小芳曾說：“老頭的腦子不好使，可心里清楚，他是把26個孩子刻在了心底??！”

2020年6月和7月，蔣云祥、劉小芳夫婦僅相隔二十多天，先后離世。靈堂前，26個“子女”下跪哀悼，泣不成聲。

他們只是湖南長沙一對普通農(nóng)村夫婦，為何會有26個人以子女身份送終？原來，他們都是蔣云祥夫婦兒子蔣忠的同學，蔣忠因病去世后，大家用愛和承諾，盡孝于老人前，撐起這個殘破的家。

聲音很輕，承諾很重

蔣忠的家在湖南長沙縣安沙鎮(zhèn)鼎功橋村，2018年3月，才46歲的他不幸被確診患上黑色素瘤。2018年6月30日，楊健等同學來探望，臨別，大家合影留念。瘦弱的蔣忠被眾人簇擁在中間，憔悴的面容帶著一絲笑意。

誰曾料到，這竟成了蔣忠生前最后一張留影。

這張照片，一直保存在楊健的手機里，他時不時會翻出來看看，美好的回憶歷歷在目。楊健和蔣忠兩家隔著一條河，他們一起讀小學、上初中。在雙灣小學讀書時，蔣忠父母經(jīng)營釀酒生意，楊健常去他家玩。

畢業(yè)多年，同學們通過“鼎功橋中學91屆同學會”微信群保持聯(lián)系，每年舉辦一場聚會。但2017年的同學會，蔣忠缺席了，他在電話里對楊健說：“我身體不好，你們不用擔心?！?/p>

2018年3月，楊健聽說蔣忠病得不輕，經(jīng)再三“逼問”，他才吞吞吐吐地承認：“湘雅醫(yī)院的醫(yī)生說我得了黑色素瘤。”

楊健和同學們來探望，蔣忠內(nèi)心五味雜陳：“幾個月前，我的左腳腳跟長了一個黑色的瘤，又痛又癢……我本來不想對你們說的，免得大家記掛?！?/p>

黑色素瘤，是黑色素細胞來源的一種高度惡性的腫瘤，被稱為“癌中之王”。重病襲來，這個原本清貧的家舉步維艱，蔣忠的父親蔣云祥患有阿爾茨海默癥，母親劉小芳中風癱瘓已有7年，妻子王獻萍要照顧老人和10歲的兒子小翼，還要到加油站打零工。生病前，蔣忠是家里的頂梁柱，守著一畝三分地，維持全家人的溫飽。有時，姐姐蔣來西會過來幫一把，或者把母親接過去照顧一陣子。

2018年3月底，當?shù)卣咽Y忠家納入低保家庭，但比起巨額醫(yī)療費，這只不過是杯水車薪。他的前期治療，花光了家里的積蓄，還欠下數(shù)萬元外債。

“我不想拖累別人，早點死，還能省些錢?！笔Y忠心情沮喪。楊健、李迎、周大偉和楊青等同學鼓勵他：“別放棄，醫(yī)藥費的事，我們來想辦法?！?/p>

很快，微信群掀起一場愛心捐款，籌得48000元。當?shù)卣卜e極開展幫扶工作，公益募捐十多萬元。

2019年6月底，蔣忠進入長沙市第八醫(yī)院治療，微信群又給他募捐1.8萬元。然而，蔣忠住院沒幾天，病情迅速惡化，他費力地對同學們說：“家，家里，爸媽…… ”大家知道，蔣忠最放心不下的就是父母。

“我們會照顧好你爸媽，直到他們百年以后?！薄皠e擔心，這個家有我們，垮不了?！甭曇艉茌p，承諾很重，在蔣忠耳邊，擲地有聲。2019年7月4日，蔣忠?guī)е鴮Υ蠹业牟簧崤c感激，離開人世。

細水長流，愛心贍養(yǎng)

悲傷過后，蔣云祥夫婦和王獻萍作出一個重大決定：捐獻蔣忠的眼角膜！王獻萍說：“阿忠生前得到太多好心人的幫助，我們也想為社會做點事，阿忠肯定和我們有一樣的想法?！?/p>

楊健等人幫忙料理完蔣忠的后事，把贍養(yǎng)蔣忠父母的事提上日程。很快，一個由26名同學組成的“與愛同行”微信群成立了，大家決定采取“細水長流”的資助方式，對蔣忠父母進行“愛心贍養(yǎng)”?？紤]到蔣云祥每月的優(yōu)撫和低保加在一起約2000元左右，大家決定按每月2000元的標準贍養(yǎng)二老。

2019年9月30日，李迎在微信群發(fā)起第一次“愛心贍養(yǎng)”籌款：“親愛的小伙伴們，10月的‘愛心贍養(yǎng)開始了，每人均捐77元整，麻煩陳紅艷同學收集統(tǒng)計好，謝謝。”

2019年10月初的一天，楊健和李迎等人帶著水果、魚肉和營養(yǎng)品等來到蔣云祥老人家。“蔣爸爸、蔣媽媽，我們來看你們了?！比诉€沒進門，聲音就傳了進來。蔣云祥抖抖瑟瑟地出門，“誰呀？誰來了?！睏罱“牙先朔龅介T旁的椅子上坐下：“蔣爸爸，我是小楊，蔣忠同學?！?/p>

蔣云祥年輕時，曾在沈陽當兵，是一名空軍。退伍老兵，流血流汗不流淚，但聽到兒子的名字，老人的淚水還是模糊了雙眼：“阿忠，阿忠走了……”看到老人難過的樣子，大家也忍不住紅了眼眶。

“蔣媽媽，這是2000元，你留著當這個月的生活費，下個月初，我們還給你們送過來?！睏罱淼绞Y忠母親劉小芳床邊，把錢遞到老人手里。

滿頭白發(fā)的劉小芳連連搖頭：“不行，怎么能要你們的錢呢，兒媳婦去加油站干活了，我們湊合過過日子沒問題?！闭f完，她朝門外喊：“老頭，快進來，給孩子們倒點水?！?/p>

“我們自己來，別客氣?！崩钣ツ脽崴?，卻發(fā)現(xiàn)倒出來的是冷水。她心頭一陣難受：“下次來，一定記得買兩個熱水瓶?！?/p>

這天，楊健他們打掃完屋子，還做了一頓豐盛的飯菜。人間煙火氣，最撫凡人心，大家的關愛，悄無聲息地治愈著這對老人的傷痛。

“你是小楊，你是小李，還有小周、小張……”蔣云祥挨個看著大家，嘴里念念叨叨，似乎要把他們的長相都烙印下來。

劉小芳笑說：“你記不住的，不要讓孩子們看笑話?！笔Y云祥一臉不服氣：“誰說記不住，我腦子沒毛病。”大家被逗笑了，笑聲驅(qū)走悲傷，屋里仿佛一下子亮堂起來。

臨別，楊健提醒老兩口：“2000元錢放在蔣媽媽的枕頭下，別忘了?！笔Y云祥和老伴熱淚盈眶，目送他們離去的背影，喃喃道：“都是好孩子，好人吶?！?/p>

送走兩老，關懷繼續(xù)

“我們幫蔣忠媳婦找個工作吧，好歹有個固定收入。”楊健把這個倡議發(fā)到“與愛同行”微信群。同時，他還聯(lián)系當?shù)氐摹岸纱^公益組織”，解決了蔣忠兒子的讀書費用問題。

2019年11月初，楊健和李迎、羅偉、馬華、范向陽、熊軍等同學一起，照例給蔣云祥夫婦送來2000元錢。這次，蔣云祥一眼就認出了他們：“小楊、小李，還有小馬你們也來啦，”大家既驚訝又感動，這名“糊涂老人”居然清楚地記住了這么多人。

細心的李迎看到劉小芳老人的毛毯已破舊不堪，便和楊健一起到附近超市選購新的，“老人用的衣服和床上用品，都要挑最軟最舒服的?！?/p>

這晚，大家包了一頓白菜豬肉餡餃子，劉小芳一口一個，邊吃邊對著兒子的遺像說：“阿忠，你放心，這么多孩子經(jīng)常來看我們，關心我們，我們過得很好?！?/p>

楊健把26個同學的名字寫在信封上：“蔣爸爸，蔣媽媽，阿忠走了，我們就是你們的兒女，26個同學的名字全在這上面了?！笔Y忠祥接過信封，像寶貝一樣，放到自己床頭。

平日里，同學們只要有空，就會來探望老兩口，送上日用品和衣物等，有時還會給蔣忠的兒子買些課外書和學習用具。每當那時，清冷寂靜的屋子會格外熱鬧，蔣云祥夫婦的臉上也會多些笑容。

2020年1月19日，春節(jié)臨近，這天清早，同學們一到蔣云祥家，就像到自己家一樣，忙開了，貼春聯(lián)、燉雞鴨、做糕點……屋里有了過年的熱鬧氣氛?！笆Y爸爸，蔣媽媽，明年，后年，大后年，我們都來陪你們吃團圓飯，一起吃到一百歲?！?/p>

然而，誰也沒想到，這居然是大家陪這對老人吃的第一頓，也是最后一頓團圓飯。2020年6月25日凌晨，劉小芳不幸病逝，26個同學按照當?shù)亓曀?，以子女的身份，為老人料理后事?/p>

蔣云祥因悲傷過度，身心受到重創(chuàng)，7月12日，他也離開了人世，“子女們”強忍悲痛，送了老人最后一程。

這個稍有起色的家，再受重創(chuàng)。王獻萍帶著年幼的小翼，日子不好過。身為獸醫(yī)的楊健，鼓勵王獻萍搞養(yǎng)殖業(yè)，給她送來《蛋雞標準化養(yǎng)殖技術手冊》等書。王獻萍學以致用，養(yǎng)起了五十多只雞鴨。

父親和爺爺奶奶相繼去世，原本活潑好動的小翼，變得沉默寡言，眼神里充滿憂愁。楊健他們時常開導小翼，還會帶他出去玩，希望這個少年的內(nèi)心，能重新陽光起來。

責編/昕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