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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儒門仙俠傳·桃源卷(一)

      2020-10-27 10:17凱玄風
      今古傳奇·武俠版 2020年9期
      關(guān)鍵詞:嫂嫂桃源

      凱玄風

      直到此時,諸子才明白琢玉劍的心意。原來她損傷儒子后突然飛空,要跌個粉身碎骨,以此來贖罪。這個舉動,正是“劍為知己者死,玉為悅己者‘碎”之意。

      第一回桃源驚魂曲夢終

      第一章 儒門君子道

      竹外碧桃,暗影浮動,一群青衣稚子席地危坐,年齡從五歲至八歲不等,正圍著一儒生,聚精會神地聽他訓話。

      那儒生方巾長袍,手握長玉劍,來回踱步,說道:“儒門修仙人,一子一劍,一劍一仙;慧劍擇有緣人而授,有緣人因慧劍而修。眾小劍仙靈根聰慧、仙資極佳,無一不是修仙求道的上上之選。同門切磋,點到即止。比劍現(xiàn)在開始,忠對孝,仁對義,溫對良,禮對悌,恕對智。”手中玉劍一揮,劍氣縱橫,將桃林空地劃分為五大塊。

      眾小子應聲下場,神情肅穆,相互抱拳行禮后,各自祭起手中的仙劍,依照那儒生的分派來對練。

      那儒生席地而坐,凝神觀戰(zhàn),只見斗聲響處,眾仙劍來回飛舞,攻守進退之間,既虎虎生風,又有條不紊。他們所使的正是儒門九思仙劍訣,章法規(guī)范,井然有度,雖是后一輩小劍仙,劍法卻有幾分精湛純熟的火候,令人贊嘆不已。

      然而,那儒生憂心忡忡。他是儒門仙劍派的劍仙,名叫儒子,正在指點后輩諸子驅(qū)御仙劍斗法。

      儒子劍眉星目,一股逼人的英氣與生俱來,頗有幾分仙骨神采,飄逸出塵之姿。如此俊朗玉面少年,本應萬事不縈懷,不識愁滋味,但這時,眉宇間竟是愁色緊鎖,憂悶難遣,心想:道門數(shù)十年來,劍術(shù)逍遙,招數(shù)變得灑脫飄逸,不拘一格,已得老莊之風的精粹,這正是勝出我儒門的關(guān)鍵所在。他們倡導無為之念,不滯于物,隨性而任自然,毫無羈絆;并且他們修煉各種靈石丹藥,對提升靈力大有裨益。相形之下,儒門未免……未免……因心中敬重自己的儒門,一時不愿往下想。

      一番思慮后,只見眾劍穿花拂柳,游龍走蛇般靈動自如,一氣呵成地連續(xù)拆了三十招。勝負未分,因同門之間以和為貴,早已各自罷斗。

      諸子逐一收劍,陸續(xù)回來向儒子請安,十分恭謹有禮。儒門小劍仙,各自名號來自儒家精義,分別是:忠、孝、仁、義、禮、恕、智、悌,另有一母雙胞的溫良二子,共計十子。

      儒子一一回話,正欲指出諸子斗劍的不足,忽見桃竹林間清影浮動,斑駁閃爍,心感詫異,上前一看,瞥見當空仍有兩柄仙劍尚未回鞘。

      兩仙劍,一柄是青竹劍,一柄是木桃劍。

      木桃劍凌空刺出后,又倏然斜劈;青竹劍居中一挺后,立馬順勢回撩。兩劍攻守有致,進退自如,如此你來我往的,已拆了四十余招。

      忠子正欲出言相阻,儒子一揮手,輕聲說道:“且慢,先靜觀其變!”

      便在此時,木桃劍猛然進擊,灰影翻飛,將青竹劍逼向一棵桃樹。青竹劍已是無路可退,招式頓亂,敗象已顯。

      其余小劍仙暗捏冷汗,自忖難以抵御,只得棄劍落地。忽地里紅影閃動,一根桃枝橫掃而出,從旁側(cè)攻,攔腰擊中木桃劍。頓時,桃落如雨,點點飄紅,煞是迷人悅目。

      眾小劍仙齊聲驚呼:“悌子使詐!”面上無一不流露出輕蔑鄙視的神色。

      驅(qū)使青竹劍的正是悌子,木桃劍是禮子。

      原來,悌子身陷絕境之際,心有不忿,不顧得比試已過了三十招的約定,妄圖轉(zhuǎn)敗為勝。他忽發(fā)奇想,突然伸手折了身旁一根桃枝,拋向禮子的門面,擾亂他的心神,令其意念無法集中在木桃劍上,然后又發(fā)怪招,讓桃枝從旁相擊。如此奇峰突變,怪招突現(xiàn),立馬反守為攻。一招得勢后,青竹劍斜斜刺出,連連進逼,一舉制勝,逼得木桃劍無招架之力,橫飛落地。

      禮子由勝轉(zhuǎn)敗,仍是雙手合禮,躬身致意,不失“禮”數(shù),這言行與他的名號十分相符。

      其余八名孩童圍將過來,七嘴八舌,紛紛叫嚷:“悌子胡鬧,御劍中沒有投擲桃枝來擾人耳目這一招!”“不按章法,有辱儒門君子之道!”“旁門左道!卑鄙下流!”

      眾說紛呈,不一而足,盡是斥責悌子的話。悌子立馬惶恐不安,面有愧色。

      突然,忠子喝道:“罪大惡極,拿下!”只見一陣寒光閃動,孝、仁、義三子亦是長劍祭出,凌空而去,指著悌子,擺出一副捍衛(wèi)儒門神圣、不容輕侮的樣子。如此態(tài)勢,直將悌子當做儒門的叛徒一般,人人得而誅之。

      儒子又叫道:“且慢!”雙眉一軒,左手握劍柄,右手捏指成訣,哈哈大笑,學著悌子不經(jīng)意的架勢,歪歪地點向落在地上的木桃劍,說道,“有趣!有趣!悌子不拘套路,不落形跡;禮子氣度寬宏,恭謙有禮。你們都是儒門良材美質(zhì),可造之材!”

      木桃劍受靈力一擊,隨即飛起,回到禮子的手中。

      起初,儒子見眾孩童對劍,招式中規(guī)中矩,心中不喜。待得見到悌子落敗后以桃枝擾敵,反敗為勝,眉宇間愁云一掃而空,笑顏逐開。

      忠子見儒子非但不責備悌子,反而學著他的模樣胡亂御劍,說道:“儒子叔叔,治子伯伯諄諄教誨,修仙之道乃君子之道,修習儒門仙法,一定要嚴格遵守章法。劍是兵器中的君子,而‘九思仙劍訣是本門入門劍法,劍招本來就要講求凝重嚴謹、依法照度。悌子險中求勝的法子,不是君子所為,是儒門的大忌,日后必定走上邪魔之路。本門圣人亦有云:木受繩則直。木材若非經(jīng)過墨線彈量,如何能取直?”

      這一番明明是師長責怪徒兒的訓話,此時偏偏被低儒子一輩的忠子說了出來,直將儒子當做后輩一般。當真是師不似師、徒不似徒。

      儒子生性隨意,既是后輩諸子良師,又是益友。因此后輩小劍仙在他面前素來知無不言,言無不盡。是以此時忠子直詬其病,直斥其非,也是極為尋常不過的事。

      儒子見忠子抬出兄長治子,臉色微紅,對空一揖,說道:“治子兄所言極是,儒子自當秉承教誨,日后言行謹慎!”心中松散之意,頓時消彌。

      便在此時,桃林外水波聲響,一女子的聲音說道:“儒子又在誤人子弟啦!”聲嬌清脆,卻極為嚴厲,似有斥責之意。

      儒子循聲望去,但見清波開處,一葉輕舟已泊在木橋下,從上走下一女子,羅衣飄飄,風姿曼妙,宛若凌波微步的仙子,款款從畫中走出來一般,笑靨如花。

      溫良二子立馬飛奔過去,齊聲喊道:“娘!”二子是后輩諸子中的雙胞兄弟,容貌身形一致,脾性亦是一樣,既溫且良。

      儒子先是一陣癡醉,聽得溫良二子呼喊聲,才如夢初醒,暗自責難,上前躬身道:“嫂嫂有禮!”一揖到地,執(zhí)禮甚恭。

      其余小劍仙一一見過那女子后,連忙端茶遞水,極是殷勤。

      那女子名叫柳三妹,竹桃之下,人面桃花相映,相得益彰,一時讓人分不出是桃花增人面之嬌色,抑或人面增桃花之鮮艷。如此俏妙麗人,實在難以想象得到竟是兩個孩子的母親。

      柳三妹伸出雙手,挽住溫良二子。二子圍著母親,牙牙而言,爭先恐后地將悌、禮二子對劍之事相告。一番述訴后,本以為母親會責難儒子,沒想到她只是微微一笑,不以為意。只聽得她輕聲細語地說道:“儒子出身儒門,卻有道門風骨,任性自然,行事出人意表,顛三倒四!”

      這話讓人聽不出,她到底是在贊賞,還是在貶斥。

      話未落音,忽聽得一陣“嗡嗡”之聲,大有譏嘲之意,似在駁斥柳三妹之言。柳三妹先是一愣,想不到諸子中人膽敢如此放肆,發(fā)聲嘲諷。但隨即發(fā)現(xiàn),出聲者不是諸子中人,而是儒子腰間的隨身佩劍。

      修仙之人,所用的法器仙劍本應藏于“法道行藏”之中,無須外露。儒子與之人劍情深,非同一般,時刻將其貼身攜帶。

      儒子自知不妥,當即一按劍柄,喝道:“小玉,休得頑皮,看我不打你……”他本來欲說“打你小屁股”,但見嫂子在前,如此吐屬,極為不雅,只好忍住。

      余人一聽,無不掩嘴而嘻,似笑非笑。因為這小玉是個女兒名,且曖昧至極,用在堂堂男兒的佩劍之上,不倫不類。此時儒子雖然沒有說出來,但諸子平素與他常打成一片,最為熟稔不過,早已猜到他想說的話。

      儒子自知失言,隨即向柳三妹拱手行禮,說道:“嫂嫂責怪得是,儒子知錯。”將剛沏好的茶端到柳三妹跟前,仍是畢恭畢敬。

      儒子正欲開口請茶,柳三妹借機搶先道:“儒子何錯之有,又何須斟茶認錯?”神色古怪,雙手接過,玉指剛巧從他雙掌掠過,似是有意,又是無心。就在剎那相碰觸之間,儒子早已感覺到她指尖間流出來的那一陣寒意,冰冷得直似一陣透骨寒針,刺入心扉,全身直打冷顫,額上汗滴如豆。

      此時,小玉感應到儒子心中的不安,又是一陣吟嘯悲鳴。

      后輩諸子經(jīng)儒門諸長老教導,素來嚴肅,輕易不敢言笑。此時,他們被“小玉”一逗,童心回復,忍俊不住,若不是柳三妹在此,當真要伸手去捏她一把,以此為樂。

      柳三妹若無其事地說道:“你這小玉當真福緣不淺,長伴君旁,與你情投意合,羨煞旁人。”說完“撲哧”一笑,燦若桃華,風致嫣然。然后舉起茶杯,呷了一口,但覺一股清冽從心間流過,連說了三聲“好”,不知是在稱贊茶的清香,還是儒子的情意。

      她細細地打量著手中的茶碗,神思飄飄,如在夢中。良久才回過神來,秀眉緊蹙,微嘆一聲后說道:“儒門上下,都愛一本正經(jīng),唯獨你愛胡鬧!”言辭閃爍,另有所指。

      后輩諸子在旁,儒子倍覺難堪,當即讓他們繼續(xù)練劍。諸子自是不敢違抗,臨去前沖著儒子擠眉弄眼,憋著肚子不敢笑,但心中早已是笑不可仰。

      儒子暗罵:小兔崽子!目無尊長!轉(zhuǎn)而對柳三妹道:“嫂嫂,儒子失態(tài),讓嫂嫂見笑。本門圣人有云:吾日三省其身。儒子生性胡鬧,遠不及圣人,是以修身不輟,終日五省其身;但不知為何,后輩小子老是在我跟前放肆。儒子教導無方,愧為人師,思之汗顏。”

      柳三妹說道:“圣人亦是有云:‘巧言令色,鮮矣仁?!贝嗽挸鲎浴墩撜Z?學而》,大意為:用花言巧語討人歡心的人少有仁德。言下之意,似儒子這般以儒門為念,日夜不綴,才是仁德所在。然后又道,“叔叔心系儒門,為教導后輩小子,操勞過度。這才是深得君子之道。儒門上下,人所共知?!?/p>

      儒子正色道:“本門圣人有云:‘君子道者三,我無能焉,仁者不憂,知者不惑,勇者不懼。”

      柳三妹大皺眉頭地說道:“又是這些酸溜溜的東西,晦澀無味,我可聽不懂!”

      儒子當即不厭其煩地解釋,說道:“嫂嫂過謙啦!這是圣人教導后世人的為人之道。有仁德的人不憂愁,有睿智的人不迷惑,有勇毅的人不畏懼。仁、智、勇三者,乃君子之道也?!?/p>

      柳三妹見儒子又再搬出圣人言,眉頭一皺,說道:“儒子左一句圣人言,右一句圣人言,大掉書袋,沉悶至極,聽著令人心煩?!?/p>

      儒子一聽,極是不喜。

      因為儒門上下,從來無人膽敢如此直詬圣人之言。他身為儒門修仙之人,更是不能容忍。只是口出此言的不是旁人,而是自己的親嫂子,又不敢無禮。

      柳三妹又道:“不過,即便是君子,是圣人,若仙道未臻化境,終究還是凡胎肉體,還會知寒受冷。我看你終日自省其身,又沉醉于修仙之道,因此,早已替你織就一件御寒暖衣。”說完,從腰后背囊中取出青衣布囊。打開包裹,華彩頓生,耀目生輝,當中之物正是一件長衫。

      儒子一看,忍不住一驚,失聲道:“靈火鳳凰羽!”

      柳三妹會心地點頭,說道:“這算得上是桃源一寶,里里外外全是靈火鳳凰落羽,綴以梧桐絲繭,于修真者吸靈,提升法力,大有裨益。嫂嫂耗費幾年光陰才織成,還望儒子不要辜負我這番心意!”

      儒子心想:這靈火鳳凰乃桃源靈物,羽毛聚天地之靈氣,能令凡人百病不生、諸毒不侵。但它們的聚居之所極為神秘,就算本門掌教庸公以及八大長老亦未必知曉,嫂嫂竟能收集這許多,此舉不知花費了多少心血!見到此物,頓時覺得難為情,嚅囁說道:“如此貴重……貴重之物,應當披在兄長身上……儒子碌碌無功,受之有愧?!?/p>

      原來,儒子和柳三妹青梅竹馬,日漸情深意篤。然而六年前,柳三妹突然移情別戀,嫁儒子兄長治子為妻。眼見情人知己成了嫂子,儒子更是狂放,屢屢違叛儒門修仙中人不得飲酒的戒律,終日偷偷以酒澆愁,放浪骸形。自柳三妹嫁給治子后,儒子的佩劍亦是替他心有不甘似的,每每遭逢柳三妹,盡發(fā)不平之意。

      但婚后不久,柳三妹又來討好儒子。儒子自知柳三妹已是嫂子,自然不敢僭越,待她事事恭謹,處處禮敬。此時,柳三妹將她親手編織的衣物相贈,他哪里敢接?

      柳三妹見儒子正自為難,說道:“叔叔的兄長已是上仙,法力遠在叔叔之上,無須借助外界靈力,已能突飛猛進。倒是叔叔日夜操勞,為儒門之事勞神費心,身邊又無體己之人照料,所以叔叔的兄長才讓我替叔叔你做了這一件長衫,讓叔叔略減操勞之苦,不知合身否?”一邊說,一邊往儒子身上披去。如此情意綿綿,柔聲細語,令儒子不好推卻。

      儒子聽罷,心中更是顧慮重重,亦復驚惶,連忙將長衫取下,說道:“兄嫂掛懷,此番美意,儒子日后必定登門致謝,再行拜領(lǐng)。有勞嫂嫂虛此一行,儒子心感不安。”柳三妹又將長衫展開,推向儒子。儒子斜退一步,不敢正視,心中怦然而動。

      柳三妹愣愣地看著儒子,雙眼含淚,盈盈欲滴。須知情深恭敬少,知己談笑多,儒子行事,原本不拘小節(jié),此時諸多推搪,她如何不惱?突然慍色怒道:“看來,這長衫不合身,枉費心血!”雙手前后一分,“吱”的一聲,整件長衫頓時化羽,漫天飛舞,紛紛揚揚。

      那靈火鳳凰羽極具靈氣,此時被柳三妹大怒一揚,頓時消失得無影無蹤。此舉當真是暴殄天物。柳三妹裂衣后,正欲轉(zhuǎn)身離去,忽聽得猛的一聲,儒子腰間的長劍竟爾自行出鞘,劍穗揮動,似是向她挑釁一般。

      第二章 人劍情念深

      長劍躁動,柳三妹見怪不怪。因為這些年來,此劍似乎一直對她有偏見,每每聽到她斥責儒子的不是,便會抖動鳴叫。

      玉劍這個舉動極為奇異,就連儒子也是不知其中緣故,只道她不喜歡柳三妹。自行出鞘卻是前所未有的事,儒子不由得暗暗心驚。

      柳三妹早已習以為常,回過頭來,雙眼流波,淺聲一笑,指著玉劍嗔道:“難道你家的小玉想一親芳澤嗎?”

      儒子驚惶萬狀,知她另有所指。

      因為人劍通靈,劍發(fā)其聲,人御其劍。劍之所動為人之所念,人之所想為劍之所應。此劍是青玉石劍,乃儒門長輩賞賜,取名為“琢玉劍”,意出“玉不琢,不成器”,與他兄長治子的君子劍齊名,私下被儒子稱之為小玉。

      儒門靈力慧劍擇有緣人而授。儒子自被選為修仙諸子以來,琢玉劍一直隨其修仙習道,已有幾分法力和靈性,更是能與他心念相通、合而為一。此時柳三妹明言相挑,說此劍“一親芳澤”云云,豈不是在影射儒子心有此念?

      這情何以堪?

      柳三妹又道:“你這口玉劍隨你時日既久,我倒想見識一下它到底有何能耐。”也不待儒子示意,早已夾手捏住劍柄,“唰”的一聲,完全抽了出來。

      琢玉劍入手,當真似小女子遇險一般驚慌失措,不住地扭捏,如泣似訴,似乎落入柳三妹之手對她來說是莫大的侮辱。

      柳三妹心中不快,仍是和顏悅色地說道:“小玉!小玉!像個黃花閨女的小名似的,好不親熱!唉!在你心目中,你這個俏生生的嫂嫂,竟不如一把冷冰冰的破劍?!?/p>

      儒子仍是神情拘謹,不敢接話。柳三妹繼續(xù)道:“非但小玉比不上,就連那些凌云子、綠竹翁之流,亦是大有不如!”眼珠狡黠一轉(zhuǎn),從儒子臉上一掃而過,隨即回復原來的神情。

      儒子暗自心驚:我平日里常常元神出竅,與凌云子、綠竹翁之流相會,把酒論琴。此事極是隱秘,儒門上下無人得知,何以嫂嫂得知?難道這就是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圣人之言,誠不我欺!

      正想問個究竟,忽然寒光一閃,琢玉劍早已掙脫柳三妹的掌握,倏然回鞘。然后又是“嚶”地一笑,劍穗悠然,極為得意。

      柳三妹不由得為之一愣,略覺不妥。

      原來,她覺得自己在儒子心中遠遠不如手中這塊爛石頭,正欲暗中運力,大加折辱一番,卻萬萬沒料到琢玉劍竟能感知她用意不善,自行掙脫,飛回劍鞘。

      儒子一摸腦門,心想:在嫂嫂面前稱琢玉劍為小玉,當真失禮至極!難怪嫂嫂會吃她的醋。當即賠笑道:“儒子耽于巧言,荒廢德修,甚感惶恐。嫂嫂莫怪!”

      柳三妹嗔道:“儒子真不愧儒門中人,三句不離圣人言,酸溜溜的,也真可謂博古通今,無所不涉。但終日諸乎者也,故作正經(jīng),修來修去還不是這德行?圣人有云:知之者不如好之者。圣人有云:好之者不如樂之者。圣人有云:你終日讓后輩諸子隨你一味埋頭苦練,不練死也悶死。圣人有云:如此枯燥無味,又如何能有進境?”

      她每一句話之前都插入一句“圣人有云”,自是對儒子逢言必稱圣人之言,極度不滿。儒子心有不喜,卻仍是神色如常。

      柳三妹又道:“圣人有云,不知所云。不過,我這里有一首古詩,非圣人之言,正好讓你品評品評!”

      也不等儒子回應,便從頭上摘下一支荊釵,當空輕輕一劃。只聽得那荊釵上的鈴鐺清脆之聲響起,隨即悠悠地低吟淺唱,輕噥軟語,正是柳三妹之聲:“迢迢牽牛星,皎皎河漢女。纖纖擢素手,扎扎弄機抒。終日不成章,泣涕零如雨。漢河清且淺,相去復幾許?盈盈一水間,脈脈不得語。”

      那荊釵原是一對,正是儒子昔日贈送柳三妹之物。他為了博美人一笑,異想天開,私下別出心裁,濫用靈力修煉如此法器。如此不務正業(yè),實在是儒門修仙者的大忌。只是,他既有“儒子”之名,門中長老看在庸公的情分上,敢怒不敢言。

      如今物是人非,荊釵還是原來的那支荊釵,人早已不是原來的人,而是早已嫁作他人婦。此時,儒子復睹舊物,心頭間不由得五味雜陳,別有一番難以成言的滋味。

      吟罷,柳三妹收起荊釵。顧盼之際,只見她滿臉笑意盈盈、秋目流慧,直如詩中河漢女,塵步生蓮,已非塵世中人。

      儒子一陣癡呆,完全沉醉在詩詞的真意之中,直覺當中的河漢女翹首期盼的不是牛郎,而是自己,只可惜兩人始終相隔著一條天河,無法逾越。

      柳三妹贈衣,儒子早已察覺其中的情意。那是“纖纖擢素手,扎扎弄機抒”的靈火鳳凰羽,若伸手去接,豈不是接受了河漢女般的相思之情?若是不接,又是拒人千里之外。

      此情此景,正是盈盈一水間,脈脈不得語。

      良久才回過神來,儒子自知失禮,整理衣冠后才開始思索。他博古通今,自負對古籍無一不曉,無一不精。但此時絞盡腦汁,搜腸刮肚,也想不出柳三妹所唱源出何處,神情不由得極為窘困。

      柳三妹見難倒儒子,極是得意地說道:“儒子的《仙書寶笈》乃天下一寶,無所不包,無有不全,是解惑釋疑的良師益友,何不一查?”

      儒子正有此意,只是在昔日意中人面前翻書倒籍,有失博學之嫌,才遲遲未動手。此時見柳三妹將話說到這個份上,只好照做不誤。

      他雙掌虛對合十,然后徐徐分開,兩掌之間頓時流光溢彩。當中一卷無紙仙書浮現(xiàn)眼簾,細字如麻,分門別類,從古至今,當真是包羅萬象,應有盡有。

      《仙書寶笈》漂浮于空,儒子當即凌空寫了“迢迢牽牛星”這一句,仙書立馬開始搜索,但說來也奇,一盞茶工夫后,不見此詩。

      儒子一時摸不著頭腦,還道仙書失靈,反復搜查了一番,仍是一無所獲,忽然心有所悟,說道:“嫂嫂好文采,儒子自愧不如!”言下之意,認定此詩乃柳三妹所作。

      柳三妹說道:“三妹粗賤鄙人,何來此番才情?這可是古詩,千真萬確?!?/p>

      儒子雙眼凝重,細細思量一番后說道:“儒子孤陋寡聞,還請嫂嫂賜教。”

      柳三妹輕聲道:“世上竟有儒子不知的詩詞,當真是大快人心。不過桃源中人,自是不知?!闭f到最后一句時,已扭過頭去。

      儒子聞言,心下驚疑:“桃源中人不知?嫂嫂為何得知?”卻不敢直言相詢。

      其實,柳三妹所唱乃《漢樂府民歌》。此詩借古老神話傳說牛郎織女的故事,寄托離情別緒,牛郎和織女只一河之隔,只能相望而不能相會,令人思之神傷。他們口中所說的“桃源中人”,自秦時入遷后,一直與世隔絕。

      春秋時,百家爭鳴,越演越烈,其中以儒道兩門之爭尤為引世人注目。

      到戰(zhàn)國時,秦始皇一統(tǒng)六國后獨裁專橫,焚書坑儒,收繳天下神器法寶。諸侯一朝覆滅,為求人族一統(tǒng),修仙求道之人自是難逃滅頂之災。其時,被奉為玄道巨擘的儒道兩仙劍派,為了躲避秦王的暴政,繼續(xù)斗法,被逼入遷有別于中影兩州的異域。

      世所周知,傳說中的影州已是惡劣至極的蠻荒之地,而儒道兩門所在的異域,更是惡劣中的惡劣,無以復加。

      然而,天無絕人之路,兩大門派因禍得福,竟在不毛之地探劈出一片新天地。這新天地奇峰如筍,群湖似鏡,山清水秀,冠絕天下,真可謂鐘靈毓秀的仙山福地。在此修真求道,成仙斗法,最是適合不過。

      為了摒絕來自中影兩州的煩擾,雙方便在此布下結(jié)界禁陣,為時既久,儼然世外桃源一般。正如后世山水田園詩人陶淵明《桃花源記》所記:“與世隔絕,不復出焉?!敝劣诖颂以磁c彼桃源是否同屬一處,迄今為止,仍是個未解之謎,令學術(shù)界爭論不休。

      隨著斗轉(zhuǎn)星移,彈指一揮,四百余年晃眼即過,儒門仙劍派已傳至儒子一代??墒?,如此得天獨厚的境地,并未給儒門仙劍派帶來多少福蔭恩澤。

      儒道兩門歸隱桃源后,斗法不斷,雖然互有勝負,儒門卻略處下風。新近兩輪斗法中,儒門更是連續(xù)落敗,若是第三輪再敗,依照慣例,門中上下、世代子孫便得向道門稱奴。為了不至當下第三輩落敗,庸公與治儒兄弟二人悉心教導后輩諸子。他們用功不可謂不勤,用心不可謂不專。

      此時外世已是西晉末年,桃源中人自然是“不知有漢,無論魏晉”。

      這時,柳三妹見儒子滿臉狐疑,自知失言,卻仍是挑釁地說道:“身在桃源之中,自是孤陋寡聞。”話未落音,聽得嗡聲大作,一道寒光直逼柳三妹,勢道凌厲,銳不可當,正是琢玉劍。

      儒子大驚,喝道:“無知狂徒,休得無禮。”他平素溫文爾雅,毫無脾氣。此時竟是大聲怒斥,不再稱之為小玉,而是直斥為“狂徒”,憤怒可想而知。然而,琢玉劍竟是毫無退意。儒子無奈,當即出指如風,凌空左右虛點,欲以靈力遙控,強行牽制住琢玉劍。此時不知為何,琢玉劍沖鞘而出后,竟爾不受召喚,有如一匹脫韁野馬,著魔一般瘋狂直取柳三妹。

      此舉是不平?不屑?無視?狂妄?就連儒子亦是不得其解,只能以意念驅(qū)役。

      若在平日,只消儒子意念一動,琢玉劍即被操控自如,無不稱心如意;此時她竟是一反常態(tài),自行出鞘后,不受靈力操控,似見仇人一般,奮力掙脫掌控,擺出一副非要將柳三妹置于死地而后快的態(tài)勢。

      儒子眼見琢玉劍飛擊柳三妹,人劍情深,但對昔日愛侶情意亦是同樣的深,無論琢玉劍還是柳三妹,都不愿見到她們有半分損傷。

      琢玉劍將及柳三妹門面,卻似被一只大鐵手牢牢拿住,正是儒子竭盡平生之力,陡催靈力,令其硬生生地停在半空。無論她如何跳動,始終無法掙脫束縛。

      諸子正在對劍,忽聽得儒子驚呼,無不驚詫,立馬收起仙劍,飛身過來,凝神戒備,如臨大敵。

      忠子喝道:“乾坤劍陣!”余人應聲而動,各自催動手中仙劍。心念甫動,寒芒耀目,流星閃電般布成一道天羅地網(wǎng)般的劍陣,上前攔截琢玉劍。

      這劍陣自《易經(jīng)》中變化而來,乾坤是八卦中的兩卦,乾為天,坤為地,因此謂之“乾坤劍陣”。這劍陣源自儒門修仙前賢對天地的參悟,殫智竭力、嘔心瀝血,幾經(jīng)雕琢打磨而成,是儒門諸子合力的得意劍陣。此時雖是后輩諸子驅(qū)使,威力卻不在單打獨斗的琢玉劍之下。

      琢玉劍感應到諸子仙劍的困逼,劍身微動,略有退縮,以示不忍自相殘殺之意。儒子略為心寬,暗捏了一把冷汗,靈力稍松。

      便在這千鈞一發(fā)之際,琢玉劍靈力驟增,掙脫儒子操控,疾飛向前。原來,她退縮忍讓,竟是使詐,利用儒子對她的信任,趁勢掙脫靈力,繼續(xù)行兇。

      忠子等人立馬號令八劍緊隨其后,另有溫良二子的兩劍在旁策應。然而,此時的琢玉劍似是毫無理性的惡魔,罔顧同門的情誼,撲向劍網(wǎng),“嗡”的一聲,竟然直吸諸子仙劍的靈力。此舉慌得眾劍四下亂躥,陣勢登時大亂,“當啷”掉了一地。

      儒門仙劍吸同門仙劍的靈力,實在是從所未見的事。忠子等人心驚不已,無奈只是一群稚童,修為尚淺,大驚之下,又如何能再操控仙劍?

      柳三妹雖貴為儒子親嫂,并非儒門修仙中人,是以素不習玄術(shù),眼見琢玉劍似惡龍餓狼般兇狠撲來,頓時花容失色,心道:我命休矣!如何是好?

      正自猶豫不定,琢玉劍一改進擊姿態(tài),變成故意挑釁,似攻非攻,若停未停。柳三妹見此,心道:好不奸詐!索性閉目待斃。琢玉劍一抖劍穗,似乎失去耐性,劍身一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向柳三妹的喉嚨刺去。將及而未及之際,一條身影閃了過來,流星追月,橫空一掌劈向琢玉劍。

      那人長身玉立,兔起鶻落,劍眉星目,自然是儒子了。

      琢玉劍本就與儒子通靈,在儒子身影未動前,已知其念,滿擬搶在他發(fā)招前刺倒柳三妹。孰料儒子追風逐電,反而搶在她之前。此時已是收勢不住,只聽得“嗤”的一聲,劍鋒勢利,透掌而過,頓時血花飛濺,斑駁點點,直打在柳三妹臉上,如桃紅正艷一般。

      后輩諸子無不大驚失色,柳三妹亦是大驚而呼,失聲叫了一聲:“儒郎!”就此暈倒。溫良二子急忙上前扶住。

      儒子急點穴道,封住血脈,取出掌中的琢玉劍。

      琢玉劍頓時悲鳴抽泣,劍身癱軟向儒子磕頭,似是做了錯事的后生小子向長輩認罪一般。儒子眼見柳三妹和琢玉劍均是安然無恙,自己手掌被刺傷,心中卻歡喜,即向琢玉劍示意,意思是說:皮肉外傷,并無大礙!

      琢玉劍轉(zhuǎn)泣為喜,劍身仍是不住抖動,在半空中畫出一道笑靨。此時諸子心頭大石才落下,滿以為此事就此平息,冷不防一道紅光驟然而起,正是琢玉劍所發(fā)。琢玉劍劍鋒一挺,靈力驟發(fā),滿身通紅,燙得儒子拿捏不住后,倏忽間箭般直沖云霄,隱身不見。

      此舉變起俄而,諸子一片茫然,未明所以。緊接著,琢玉劍轉(zhuǎn)向急墜,橫空疾下,豪光驟然變暗,靈力自斂,法力盡收。

      儒子失聲驚呼:“小玉,不可!”捏指成訣,驅(qū)動早已落在地上的諸子仙劍,結(jié)陣相救。儒門仙劍本是先有仙劍,然后擇有緣人相授,此人非是仙質(zhì)慧根俱臻一流之輩而不可得。儒子身為儒門修仙之人,與兄長治子是同輩儒道仙劍斗法的僅存者,平素教導后輩,因此熟稔各子仙劍的脾性,亦可勉強驅(qū)役。

      直到此時,諸子才明白琢玉劍的心意。原來她損傷儒子后突然飛空,要跌個粉身碎骨,以此來贖罪。這個舉動,正是“劍為知己者死,玉為悅己者‘碎”之意。此時她一味求毀,逼得諸子眾劍莫敢直攖其鋒。

      愛劍一味求毀,轉(zhuǎn)眼便粉身當場。儒子心碎不已,又是身影一縱,竟爾以虎軀相迎,以便讓琢玉劍動念,自復靈力,力保全身。琢玉劍與儒子通靈,自是不忍,在直落如風之際,突發(fā)靈力,終究還是慢了一步,“嗤”的一聲插入儒子的體內(nèi)。儒子就此一擋,雖身受重傷,終歸免去了琢玉劍粉身碎骨之厄。

      悌子等連忙封住儒子穴道,取出金瘡藥替儒子止血。一番忙碌后,琢玉劍感念儒子救命之恩,“嚶”的一聲,落在儒子懷中,挨擦依偎,似遭逢大難的戀人,劫后余生,親熱無比,激動異常。

      儒子凄然道:“小玉,你若再自尋短見,我立馬以你碎片自刎!你碎成一千塊,我就割自己一千劍。”琢玉劍聞言,纏著儒子,似水繞山,柔情無限。

      儒子與琢玉劍歷經(jīng)此番生死劫難后,人劍情念更深一層。諸子無不心感欣慰,精神為之一爽。原本琢玉劍自斂靈力,令合而為一之舉不起效驗,縱然跌成齏粉,于儒子亦是無礙。她最后時刻不愿舍棄儒子,求存意切,驟然催動靈力,所以儒子既傷,她自身亦是難免。

      儒子將琢玉劍握在手中,不住地撫摸,旁若無人。

      此時,柳三妹悠悠轉(zhuǎn)醒,見儒子此舉甚是扭捏,心感不快,干咳一聲。儒子如夢初醒般回過神來,上前躬身致歉道:“儒子管衿不嚴,致使嫂嫂受驚,實是罪該萬死之至?!?/p>

      柳三妹一本正經(jīng)地說道:“罪該萬死?那還不快快以琢玉劍自刺?萬死萬死,自當自刺一萬劍!”言中怒意,足見一斑。

      儒子先是一愣,霍然起身,抓起琢玉劍便往肩上刺去。柳三妹也沒想到儒子竟會如此決絕,本欲阻攔,但見琢玉劍劍尖軟垂,劍身耷拉,如此態(tài)勢,哪里刺得進去?

      柳三妹嘆息道:“明知你家的小玉舍不得傷你,你又何苦人前作偽?你待小玉有如自己性命,小玉自然待你如己。人道故劍情深,此言不虛??墒沁@世上明明有人待某些人遠勝小玉,某些人假裝正經(jīng),視而不見……這人真是命苦?!?/p>

      儒子聽得暗自心驚,突覺眼前一片迷茫,非但捉摸不透柳三妹的心思,似乎就連她的面目,亦是無法看清。

      柳三妹又道:“儒門中人素來執(zhí)念太重,鮮有人能脫卻凡胎肉體。因此修仙習法者多,得道成仙者寡。”

      此言不爽,如今的儒門正如柳三妹所言。須知心戀凡塵,難得仙道。儒門三輩中,庸公是唯一得道的真仙,年壽過百。治子玄術(shù)通神,爐火純青,已臻上仙之境;儒子行事率性隨意,未窺仙法堂奧,充其量只得半仙的法力。后輩小子僅是初窺門道,雖有仙資,修為淺至極矣。

      所謂的儒門大仙,中興儒門,勝出道門,當真無從說起。

      第三章 醉里百疑生

      本是一番相贈好意,卻無端引來一場血光之災,令人始料未及。

      柳三妹心中悻悻然,隨手一彈,一物飛出,然后身形閃動,從一桃樹旁掠過。眼見一枝桃花擋道,當即隨手折過,順勢一揚。

      無辜的桃瓣漫天飛舞,飄向橋下流水,隨波逐流漸去,而她的身影,亦在斑駁桃紅中隱退。如此情狀,豈非落花有意,流水無情?

      那物飛出,落入儒子手中,不偏不倚,正是那支荊釵。

      溫良二子見母親離去,緊隨其后。柳三妹回過頭來,溫言道:“練劍去,不可荒廢了修真求道!”二子見母親不悅,言辭冷峻,只得怏怏而回。

      荊釵入手,儒子又是驚疑無比:嫂嫂這一手隨意輕彈的指上功夫,力道和準頭均是恰到好處,似是毫無修為的胡亂一擲,又似是世間罕有的高明手法。她的身形看似尋常,實則飄忽閃爍,輕盈無比。這是為何?

      正自思疑,忽聽得那荊釵中的聲音在耳邊響起:“修仙又有什么好?若是得與知己在一起,豈不快活似神仙?”正是柳三妹的留音。

      自柳三妹離去后,儒子愁思百結(jié),茫然無神,無心教導,只好讓諸子在一旁對練。那荊釵中的留言又無時無刻地在心中響起,令他心神不定,不由自主地想道:若是當真能與三妹在一起,打死我也不修仙!

      待諸子離去后,已是向晚。

      儒子用過膳食后,清理了一番傷口,眼見四下無人,當即跑到屋后,打算拿出私藏已久的老酒,卻無意間翻出塵封已久的長琴。此琴乃柳三妹所贈,自她嫁作他人婦后,儒子心灰意冷之余早已將它封存,此時又忍不住拭塵去封,一溫舊夢。

      儒子除了習道修仙之外,還精擅琴醫(yī)兩道,每每弄曲遣懷,只是桃源中無人與之為樂。此番知音無覓處的苦悶,非常人可解。

      因此,他常獨自一人在山林洞府中彈奏,久而久之,曲動靈慧。桃源中但凡具有靈氣之物,便成了他的聽眾,為之動容,并仙根日長,靈力漸顯。柳三妹日間所講的那句“非但小玉比不上,就連那些凌云子、綠竹翁之流,亦是大有不如”,所指的就是這些梅蘭菊竹等。

      只是這些靈物道行既淺,尚未成人形而已。

      此時,儒子彈了一曲后,對月長飲,但見天際銀河如練,牛郎織女分隔兩岸,可望而不可及,愁悶不已。雖有一琴一酒相伴,仍是神思縹緲,心緒難寧,直至中夜依然毫無睡意……

      這一日晌午,后輩諸子隨庸公習經(jīng)書,儒子落得清閑自在,獨自撫琴,眼見四下無人,又以元神出竅之法與凌云子之流遙相呼邀。此時彈奏的,正是近日來自創(chuàng)之曲。因為感觸良多,便依著荊釵的留音,將盈盈一水間卻相去甚遠的一番愁思譜之成調(diào),正是一首《相思曲》。

      此時彈奏,更添一番惆悵之意。

      儒子心想:這詩句極具韻律,自然傳神,決不是嫂嫂所能作出來的。嫂嫂說此詩是古詩,然而《仙書寶笈》上竟未曾載有此詩,此中緣由,令人無法捉摸。嫂嫂又說,此詩“桃源中人,自是不知”。難道是桃源外古人所創(chuàng)?嫂嫂自幼在桃源中長大,從來與桃源外無涉,如何得知?

      又回想起柳三妹那平平無奇的一擲,實覺太過不可思議。須知越是能在平淡無奇之中顯示出極大的威力,就越是超脫物外的一流境界。

      正自苦思而不得其解,忽又想到:六年前,有一對慕容兄妹擅闖桃源,觸犯了桃源祖法,被兄長處死。難道是慕容兄妹將此詩帶入?可那個時候嫂嫂并不知道慕容兄妹是何許人也,也就決不會從中得傳此詩。

      儒子越想越覺不對勁,如墜迷霧中。

      琢玉劍依在一旁,似乎聽出了他曲不成調(diào),感知他心不在焉,“嗡”地發(fā)出一聲。儒子輕撫劍柄,示意感激,眼見玉劍著手,不由得又想:近年來,小玉對嫂嫂的敵意與日俱增,數(shù)日前更是欲取其性命。此中緣故,著實令人不解。

      他眼睜睜地看著手中長琴,左思右想勉強彈完一遍后,自覺無法成調(diào),轉(zhuǎn)而又想:嫂嫂所吟的詩會不會來自《樂經(jīng)》?秦始皇重用法家,焚書坑儒,致使《樂經(jīng)》失傳,其時天下各門派的修真秘籍,亦是難逃一劫。秦王為一己專橫獨政,窮奢極欲,折損天下,非君子之道。

      幸而儒道兩門入遷蠻荒中的桃源,因禍得福,各自門派心法才得以保存。這修真求道的秘籍失傳也罷,可這《樂經(jīng)》就此成了絕響,未免太過可惜。若是得聆《樂經(jīng)》中的仙音,此生不枉矣!先賢才智超凡,我儒子學識淺陋,才情平庸,所譜之曲與之相比,簡直是不值一哂。

      想到這里,倍覺興致蕭索、了無生趣,舉起酒埕再喝,早已涓滴不存。

      儒子酒力極佳,但此時只求以酒忘憂,酒入愁腸,自然熏熏欲醉;兼之睹物最易思人,忍不住沉吟道:“此琴乃三妹所贈,而三妹已嫁作他人婦,儒子空有一番無奈相思,夫復何益?眼不見心不思,不如毀去!”正欲揮掌,又于心不忍,又自言自語,“非是三妹無情??!數(shù)日前,她假托兄長之名,織衣相贈,個中情意,儒子豈有不知?然則情緣未斷,又何以委身他人?”雙手發(fā)顫,不經(jīng)意將酒埕碰落在地。

      正自疑云團團、有氣無力之際。突然,一條黑影從旁掠出。儒子只覺眼前一花,手中長琴落入黑影之手,隱約聽得:“惆悵之物,不如毀去!”聲音低沉,似是女子所發(fā),隨即閃入林中。

      儒子酒意正濃,沉湎舊事,直到兩手空空,才惺忪夢醒,眼見心愛之物被奪,惶急喊道:“手下留情!”發(fā)足直追,但林間月白風清,一片寧靜,哪里有人影?

      儒子心想:難道不勝酒力,眼花了?此念未落,忽覺背后一血盆大口張開,兜頭直撲而下,渾身上下一輕,登時如掉進萬丈深淵之中,目眩頭暈。

      待得略有知覺時,張開眼皮,瞧見一縷光線從頭頂一圓孔照射進來。儒子心想:難道是掉在枯井中了?當即縱聲大呼,又哪里有人應?

      他在井內(nèi)四下走動,借著微弱的光亮才看清這口枯井竟似一個葫蘆,忍不住說道:“桃源竟有這般稀奇古怪的井?就這點兒深度,也想難住我輩修仙之人?當真是開玩笑啦!”當即摘下腰間的琢玉劍,欲御劍而出。

      孰料世間當真有開玩笑的事,此時儒子內(nèi)力竟爾空空如也,琢玉劍亦是悄無聲息。

      此舉對修仙人而言,無異于晴空霹靂,直如五臟六腑被掏空一般驚惶無助。駭然之際,忽聽得腳下馬蹄聲響,奇道:“井底下有人跑馬?當真聞所未聞,稀奇古怪?!?/p>

      抬頭一看,但見井口殷紅,有一三角缺口,猛然醒悟,“啊”了一聲叫道:“這不是井,是我平素用來喝酒的酒葫蘆。原來,我是被人用玄術(shù)裝了進來。法力被封印,因此半點也使不出來。我素來與人無冤無仇,是誰要將我封印在此?”莫明其妙之事接二連三而來,儒子摸不著頭腦,只得在酒葫蘆底下踱來踱去,想理出一個頭緒來卻不可得。

      忽有所悟,醒起醉酒前正是與凌云子等仙遙相和琴,難道是眾仙邀我前往與之相會?想到這一節(jié),登時心寬,又覺酒葫蘆內(nèi)陣陣酒香撲鼻而來,甚感舒暢,心想:若能如此終日長臥酒葫蘆中,自有一番醉里乾坤,壺中日月,豈不是遠比神仙快活逍遙,又何必苦苦修什么仙?心中一樂,忍不住哼起《相思曲》的調(diào)子來。

      儒子雖是儒門修仙之人,但本性浪蕩,自柳三妹嫁作他人婦后,私下更是自我放縱,屢犯門規(guī)。他天生本就是率性之人,此時一樂,雖在囹圄之中,仍是盡情地哼唱,聊以自慰。

      孰不料,剛剛哼到“纖纖擢素手”一句時,突然覺得喉嚨被卡住,因為他心中猛然閃過一個念頭:若是要將人收入法器,須得先取此人的血涂于法器內(nèi),凌云子等與我相隔甚遠,如何能吸我的血?到底是誰要加害于我?此念一起,不由得轉(zhuǎn)驚為怒,疑竇再生,失聲痛罵道:“大丈夫行事,何必鬼鬼祟祟,有本事就真刀實槍大拼一場,用此下三濫的手段背后偷襲,算是哪門子英雄好漢?”

      痛罵良久,仍是悄無聲息,依照本性,也就忍住不罵。

      此時已是過午,從葫蘆口照進來的光線可斷定,此行一路向西。透過葫蘆口,儒子依稀認得這些景物是宋人后村所有。進而向西,就是冉人村、孟家灣、施人莊等十數(shù)村落。

      儒子從未試過葫蘆內(nèi)觀天這等奇遇,怒氣之余亦倍覺新鮮,這一路看將過去,自有一番別樣的韻味,心想:道門先賢有云,蛙在廢井里觀天,不知天地之寬。如今我被攝入酒葫蘆中,透過葫蘆口觀天,所窺的天地遠勝井中之蛙。這桃源又何嘗不是個酒葫蘆,咱們?nèi)宓纼砷T中人便是葫蘆內(nèi)之蛙。唉!咱們祖祖輩輩藏身于世外桃源內(nèi),一味地修仙求道,從不過問桃源之外的世間是非,這到底……

      他本有質(zhì)疑的心思,因敬慕儒門,便立馬打住,一想到道門,忍不住又要想:此人劫我西行,難道是道門中人?儒道仙劍斗法,雙方從不暗使卑鄙手段,難道道門諸子又中毒,請我去解?

      一時之間,雜念紛至,腦海一片昏沉,酒意一起,不知不覺竟睡著了。

      也不知過了多久,再醒來時,馬蹄聲已歇,取而代之的是汨汨流水之聲,早已身處船艙當中,輕舟急行。此時,酒葫蘆傾斜,儒子從葫蘆口向后艙看過去,但見河面澄澈多彩,晶潔如鏡,心道:難道已到了鏡練河?我身在桃源中,從未到鏡練河中游玩,想不到此中如仙境一般。當真是“不登高山,不知天之高也;不臨深溪,不知地之厚也”!

      儒子所想不錯,船下之河,正是桃源鏡練河。

      此河如鏡平靜,似練多彩,故名鏡練河,長河呈“丫”字形,直貫桃源南北。儒道兩門自入桃源后,世代分居大河兩岸。儒門村落居東,道門村落居西,兩門雖一河之隔,卻素不通音訊。大河分叉處北部,全是高山密林,人跡罕至。

      眼見七彩鏡練河便在腳下,儒子心想:看來必定是道門中人暗中使詐,他們在酒中落藥,將我毒倒,然后將我擒來此處。他精于音律,又擅黃岐之術(shù),旁人落毒,自然是毒他不倒,但酒中迷藥非毒物,無法察覺。

      這也與酒的本身有著莫大的關(guān)聯(lián)。儒門諸子禁酒,儒子的酒,乃儒門八奴中人“賽杜康”魯釀所贈,私下收藏,極為隱秘。八奴素來與儒子交好,所藏的佳釀決不會為他人所知,無須提防旁人落毒。此外,儒子酒入愁腸,情迷意亂,猜不透柳三妹那番若即若離的背后情意,是以著了道兒而不自知。

      他本就豁達,眼見無法反抗,又以圣人之言自我安慰道:“圣人有云:既來之,則安之。”忽見艙中掛著一把長琴,正是舊識之物,心道:看來那人對我并無加害之意,難道是……心中眉目異常清晰,只是不敢往下想而已。

      未知幾時,忽聽得有人道:“娘,祖先有訓,桃源之人,終身不得外出。請娘回頭!”正是溫良二子中人。另一人道:“請娘回去?!睖亓级臃堑菝采硇蜗嗨?,聲音亦是一般,眼見母親此行有異,便極力勸阻。

      儒子心道:當真是嫂嫂,嫂嫂此舉用意何在?他心中一萬個不愿意此人是柳三妹,也就不敢多想,無奈溫良二子的聲音早已傳入耳朵,哪里還會有假?

      為了探個究竟,儒子當即略一側(cè)身,壓得葫蘆轉(zhuǎn)了向,從葫蘆口看過去,只見溫良二子被綁在甲板上,臉有忿色,柳三妹正在劃槳行船,不覺已到蘆葦繁茂的地方。

      儒子心想:原來嫂嫂是想偷溜出桃源,可桃源四周盡是結(jié)界禁制。嫂嫂從來未學過玄術(shù),如何能有如此手段?又如何得知桃源的出口?私出桃源,實乃死罪。她不惜犯險,將我劫來,莫非是要與我……他心中所想的,自然是“遠走高飛”四個字,驚惶之下,無暇多慮。

      因為他一想到這里,心中似有十五只吊桶打水,非但驚惶不安,更是疑慮重重、憂心忡忡。

      忽聽得凄厲一聲,似有人受傷,又有人翻身落水。儒子擔心他們母子三人安危,便探個究竟,只見柳三妹飛身上前,一手鎖住良子下巴的穴道,一手將木漿橫挑,將溫子挑回船上。溫子得救,良子卻滿口鮮血,半戳舌頭吐落在船,神情僵直。

      儒子驚詫不已,全沒想到溫良二子以死相逼,力勸母親,如此剛烈的性格,與“溫良”的本意相去甚遠。更為驚異的是,柳三妹從未習武,何以此時危難之際,竟能身手不凡?若是身手不凡,數(shù)日前遭受琢玉劍攻擊,為何安之若素,不為所動?

      兩人青梅竹馬,柳三妹雖曾吵鬧著要儒子傳授武功玄術(shù),儒子經(jīng)不起她的軟磨硬求,拼著殺頭的大罪,偷偷傳授了幾招九思仙劍訣。但只是幾招入門劍法,即便修煉得出神入化,亦絕無眼前之能。

      更何況,此事后來被庸公得知,一番重責重罰后,二人心中便斷絕了私下授武習武之念。依照儒門祖規(guī),非儒門諸子中人,不得修習儒門道術(shù)法功。

      此時柳三妹飛身、點穴、揮槳竟是一氣呵成,儼然內(nèi)外兼修的武學好手。儒子看著柳三妹的身影,只覺得她一下子變得陌生。思疑不定之際,又覺體內(nèi)酒氣翻涌,腦袋更是昏沉。

      柳三妹替良子止了血,一把將他抱住,凄然道:“傻孩子,何苦如此?”淚如豆粒般打落在衣襟上,怕二子再胡鬧,封住二人要穴。

      溫良二子一齊瞪著母親,滿眼既是怒火,又是哀憐,只求母親不出桃源。兄弟二人乃儒門修仙諸子中人,素來受儒門禮法教化,心志既堅,眼見母親違背祖訓,亦是毫不客氣,怒形于色。

      柳三妹雙眼通紅,說道:“桃源乃傷心之地,無論如何,為娘今日定要帶你們逃離此地!”雙槳一劃,本就飄搖不定的小船立時穩(wěn)住,又破浪前行。

      此時小船已到淺灘上。儒子從葫蘆口看過去,但見碧蘆如毯,盡頭處懸崖壁立,直入云際,巨猿難攀,飛鳥莫越,哪里有什么洞口之類的?心想:嫂嫂不會御劍,難道要攀巖過去?柳三妹輕撫溫良二子,說道:“過了這座絕壁,就是桃源之外了。這令人傷心之地,咱們這輩子不會再回來了?!庇谔以淳吧?,不愿再多看一眼。

      她站起身來,左右各捏指成訣,上下翻動,喊了一聲:“著!”四指向前一點,一道青光迸出,崖下立馬裂開一洞口,寬高各有三丈來長。

      儒子心道:嫂嫂會玄術(shù),竟能打開結(jié)界。萬仞之下,又別有洞天。出乎意料之外的事疊浪而來,儒子驚得合不攏嘴。

      柳三妹正欲下船涉水,忽聽得洞內(nèi)聲若悶雷,不絕于耳。一人縱聲高喊:“臭婆娘!哪里逃?”

      第四章 血劍十三魂

      柳三妹正處洞口三丈開外,情知不妙,心下沉吟:此處是桃源結(jié)界最為薄弱的地方,我運功施法時已是格外小心,難道還是驚動結(jié)界陣法,引來桃源耳目?當即從衣角撕下一塊長布裹住臉面,扒了些水草掩住溫良二子,眼見無處可逃,只得將船撐入蘆葦中。

      儒子更是心驚:結(jié)界之外竟早已伏下人馬,倘若嫂嫂被擒,后果不堪設想。

      此時,洞內(nèi)轟隆一聲,潮頭洶涌而來,頃刻間沖出一團黑氣,風卷云涌,漫天席地。黑氣中夾雜著陣陣厲鬼般的凄慘叫聲,有男有女,有老有少;忽而老翁憐孫,忽而小兒哭娘。這聲勢,似是含恨而死、冤屈難伸的多口之家。

      哭聲過后,飄向四野,遮天蔽日。

      柳三妹來不及藏匿,只得回過頭來,見黑氣中閃出一條黑色人影。那黑影喊道:“哪里逃,就算逃到天涯海角,也追到底!”正是先前那聲音。

      黑氣不住地閃出一柄柄長劍,通體漆黑,灑滿鮮血,鮮血欲滴而未滴,極是詭異陰森。那些凄厲的叫聲正是這些黑血劍所發(fā),它們似乎扶老攜幼,哭爹喊娘,惡鬼索命似的,但嗅到柳三妹的氣息,并未立馬上前。

      柳三妹登時毛骨悚然,以她的見識,原本可以斷定此物決非桃源中所有,但作賊心虛,禁不住想:桃源結(jié)界暗道極為隱秘,何時暗伏高手?如今事已敗露,無可辯白,倘若被擒住,非但自己死罪,還枉送了儒郎和溫良三人的性命。眼見有進無退,當即心一橫,竟然起了殺念,欲先發(fā)制人。

      須知桃源宗法,擅出桃源者,殺無赦。

      那黑影站在一截橫木上,似是個少年人模樣。他從腰間取下一布袋,當空一拋,厲聲喝道:“滾出來!”頃刻間,布袋連續(xù)鉆出數(shù)十名黑衣大漢,手執(zhí)長刀,勇猛彪悍。

      當中一人喊道:“別讓她先發(fā)難,否則大伙抵受不住!”喊聲甫畢,橫木上三人也不打話,早已飛身過來,身法靈捷,顯然頗有修為。

      柳三妹見對手不用玄術(shù),正是求之不得,當即雙槳橫空一掃,正中兩人。那兩人“哇!”的一聲,落入水中,一動也不動;另一人見勢不妙,兼之身子凌空,無處憑借落腳,只得揮刀來砍雙槳。柳三妹雙槳一夾,迎向刀刃。那人陡然轉(zhuǎn)刀,欲借雙槳之力回躍,以免落水。柳三妹心下一笑,右槳突然一分,點向那人胸口。只聽得“吱”的一聲,那凌空之人四肢酸軟,悶聲不響落回橫木之上。

      那少年驚訝不已,俯下身來,一探鼻息,見那人早已斷氣,喊道:“臭婆娘,怎地突然變得如此厲害?活捉此女,賞金三十兩!”后兩句說的竟是胡語。

      正所謂“重賞之下必有勇夫”,他長劍一揮后,身后眾人紛紛落水,作出拼命廝殺的態(tài)勢。

      儒子心下驚奇:這些當真是胡人?桃源哪里來的胡人?清河使等人也不是這般邪惡。當年老子遠赴西域,儒門因此結(jié)交不少西域之人。難道儒門里應外合,在此埋伏一隊人馬?

      他與桃源之外從來無涉,本也不知那少年說的是胡語;但他精擅音律,對各種音色有著天生的機敏,且博聞強記,前后推敲,自可斷定這是胡語。

      儒子略一沉思后,只見柳三妹身法飄忽,儼然是一流好手,哪似是平日所見的素未習武之人?

      一番下馬威的痛殺后,直令眾人心驚膽寒。他們見同伴被殺,裝腔作勢地鼓噪,嗷吼連連,卻再也不敢貿(mào)然拼命。

      柳三妹喝問道:“來者何人?快報上萬兒來!”說的竟也是胡語。

      那少年喊道:“妖女明知故問,蒙住個臉就認不出了?快快束手就擒吧!”催促那些大漢上前,但經(jīng)先前一番挫折后,無論他如何威逼利誘,喝令催促,始終無人膽敢再以身犯險。

      那少年大怒,喝道:“白養(yǎng)了一群廢物!”當空一指,催得那些黑血劍應聲而動。黑血劍似是張牙舞爪、如泣似訴的冤魂一般,向柳三妹索命而來。

      柳三妹眼見無法躲避,左槳急出,半空揮動,或撇或橫,忽左忽右,舞得有如風車一般呼呼生風。風聲響處,便有一柄黑血劍應聲而碎。

      儒子見柳三妹舉手投足之間,便將黑血劍打得血漿橫飛,武技嫻熟,且下手狠辣,哪里是往日端莊嫻靜、溫柔善良的柳三妹?

      但說來也奇,那些黑血劍被擊碎后,轉(zhuǎn)眼間又再重聚。如此死而復生,散了又聚,聚了又散,無休無止,當真是冤魂不散。

      柳三妹不由得大吃一驚,叫道:“冤魂血劍?閣下與南宮一劍如何稱呼?”心想如此耗下去必定力竭而衰,徒勞無益,不禁秀眉緊蹙。

      她心中思索,而手中招式不敢稍停,啪啪數(shù)聲后,又將一股血劍掃入水中。疾風正勁處,突然一槳脫手而出,箭般朝那少年門面射去。

      那少年惶急,急催黑血劍回護。眾人唯恐躲之不及,頓時陣腳大亂。

      柳三妹趁機單槳入水,橫舟回走。

      那少年大聲喝道:“臭婆娘!一十三口的滅門之仇,不共戴天!”又再催促。黑血劍倏然破空而出,天羅地網(wǎng)般圍逼柳三妹,前三后四,左右各三,正是一十三柄。

      柳三妹略一沉吟:什么滅門之仇?難道這是一場誤會?但對方早有好手折損在我的手里,這一場梁子,無論如何是結(jié)下的了。眼見劍陣直逼,當即手起一槳,欲當空筑起一道水墻,同時內(nèi)心又搖擺不定:若是貿(mào)然催動玄術(shù),必定驚動結(jié)界,引來清河使等人,脫身無望;若不催動,定要死在這些冤魂黑劍之下。如何是好?略一遲疑,形勢已是危急萬分,無暇多想,唯有急催法力。

      “呼”的一聲,一道水墻沖天而起,銅墻鐵壁一般擋住來勢兇猛的黑血劍。如此僵持,柳三妹分身乏術(shù)。

      那少年心中大喜,欲涉水來擒,卻見有人放冷箭,立馬喊道:“不可放箭!不可放箭!”向旁急撲,終究還是慢了半拍,羽箭早已擦身而過。

      柳三妹無法趨避,突覺左胸一麻,眼前一黑,幾欲摔倒,手中的木槳掉入水中。受傷處鮮血汨汨直流,色澤偏黑,自然是那箭頭涂了劇毒的緣故。

      此箭正是一黑衣大漢所發(fā),箭法精準,力道兇猛。原來他見柳三妹功夫了得,心中駭然,趁那少年與之斗法之際,即覷其不備,暗箭傷人,一擊即中,大喜過望,喊道:“讓你逃,讓你逃!綁住妖女!領(lǐng)金三十兩!”

      木槳尚未落入水中,水墻早已“轟”的一聲崩塌,濺雪飛玉。十三柄黑血劍擺脫束縛,疾飛而前,將柳三妹圍在垓中,只待那少年一聲令下,即黑光飛濺,萬劍穿心。

      眾人見柳三妹受傷,已有中毒跡象,紛紛跳落水中來擒,唯恐那放箭的黑衣大漢爭了首功。

      柳三妹腦海一片迷糊,直覺眾人身法并非桃源的外門功夫,茫然不解。

      儒子心急如焚,欲上前相助,數(shù)度欲運功沖破葫內(nèi)的封印,卻無能為力。平日用來裝酒的葫蘆,此時竟然成了自己的牢籠,當真有幾分作繭自縛的意味,不由得一陣苦笑。

      其實,儒門修仙之人嗜酒,乃修仙的大忌,酒葫蘆即便不困住他的身,亦早已困住了他的心。

      柳三妹唯恐來人傷及溫良二子,欲轉(zhuǎn)移眾人視線,出指封住傷口周圍穴道后,緊咬朱唇,竟將毒箭拔了出來。她罔顧四周兇險至極的黑血劍,縱身一躍,落在橫木上,長箭急挑疾刺,急攻那少年。

      此舉無異于自投羅網(wǎng)。余人喜出望外,立馬將她圍住,長刀晃晃,向其要害之處砍去。

      那少年見柳三妹性命無礙,心中大喜。又見她如此拼命,心中暗自佩服,喝道:“不得傷她性命!不得傷她性命!”

      當中有人見此良機,也不顧得三十兩黃金活生生擺在眼前,只為復仇,哪里聽得進呼喝之聲?揮刀便砍。

      柳三妹因中了毒箭,身法頓時滯板,長箭左支右絀,勉強避開了一陣密不透風的刀光。刀光閃閃,分從四面八方進逼,柳三妹雖然拼命刺倒了兩人,但大腿已連中三刀,鮮血汨流。

      突然,又一長刀破空劈來,柳三妹無處可避,唯有手中長箭激飛而出。只聽得“哇”的一聲,那揮刀的黑衣大漢中箭,倒斃入水。

      柳三妹中箭后強行用功,早已毒行攻心,一口鮮血忍不住沖口而出,撲倒在橫木上。

      眾人大喜過望,一擁而上,勢將柳三妹斷肢裂體,突覺門面一股勁風透骨而來,慌得四下逃散。

      原來柳三妹眼見不敵,忽地里心生一計,就勢伏倒后一動不動。待得眾人欺身相近時,她拼著最后余息,暗地里抓碎橫木,緊抄在手,猛然橫掃,正是“橫掃千軍”的妙著,將余人打得頭破血流。

      當中一人按住頭顱,叫道:“這臭婆娘功夫突飛猛進,咱們小命難保!”心有不忿,只求活命。突然瞥見那少年腰間別著一塊令牌,當即夾手奪過,未待那少年反應過來,當空一拋,撞向柳三妹。

      區(qū)區(qū)一小塊令牌,毫不起眼,柳三妹也不以為意,只是隨手一擋;但隨即驚醒,全身著涼,如墮冰窖一般。因為那小小令牌雖是尋常之物,卻能引動黑血劍。果不其然,令牌一動,黑血劍即應令而動,一化為十,十化為百。頃刻間,千萬道紅光迸射,交織成網(wǎng),殷紅刺目,直逼柳三妹。

      那少年立馬急得捶胸頓足,欲出手制止,卻有心無力,一掌劈向那投擲令牌之人。那人落入血光之中,頓時化作一攤膿血,然后湮沒在狂潮急浪一般的血劍當中,尸骨無存。

      余人嚇得心膽俱裂,面若死灰。他們平生雖在刀頭上舔血過日子,卻哪里見過這等噬人不見骨頭的慘狀?驚慌之下,魂如何能不為之飛,魄如何能不為之散?

      柳三妹大為焦躁:僅是眼前之人已是無法對付,偏在此時又冒出這冤魂黑劍陣來。此陣非單純的武力可破,須以玄術(shù)制之,如此一來,豈不是驅(qū)狼引虎?

      儒子身在酒葫蘆里,早已慌得張聲大呼,不住地催促手中的琢玉劍,無奈酒葫蘆已被封印,就算在葫內(nèi)鬧得翻江倒海,自外面之人聽來卻是風平浪靜。

      他們兄弟二人本就是儒道仙劍斗法中僅剩的生還者,兩門相爭,全是生死激搏,儒子于慘烈場面自然是見怪不怪,但這等化血的詭異情景,實在是平生第一遭見到。

      黑血劍越涌越多,風起云涌般激增,鋪天蓋地,轉(zhuǎn)眼便要將天地吞沒其中。柳三妹當機立斷,一咬牙根道:“先擺脫眼前困境,再作計較!”盤膝而坐,掌心朝天,雙掌揮出,兩團煙氣從掌中裊裊升起,左煙右氣,一黑一白。

      此時,眾人驚異更甚于見到黑血劍噬人,慘聲呼喊:“陰陽大法!陰陽大法!”

      頓時,黑煙白氣合二為一,化作母夜叉,虎聲嘯嘯,狂風般向眾人卷去。旋風過處,又是一片凄厲喊聲,瞬間便將血光盡皆淹沒。一柄柄黑血劍凌空倒退,哭爹喊娘,呼兒喚女,打在光潔的石壁之上,鮮血順著滑溜溜的石壁流下,如同神仙大手筆的揮毫潑墨。

      霞光一照,更顯得陰森詭異,恐怖至極。

      儒子先是驚惶詫異:想不到嫂嫂竟然修煉了這種妖邪之術(shù)。她性情大變,自然是因為這個緣故了。復又擔憂:糟糕!如此大施玄術(shù),必定驚動結(jié)界,引得清河使轉(zhuǎn)眼即至??嘤谟行臒o力,無法上前相助,自責不已。

      柳三妹雖然殺退黑血劍,儒子心中竟然沒有絲毫喜悅之情。因為,他一點兒也不認得眼前之人。

      柳三妹重傷之下陡然催動玄術(shù),雖逼退冤魂血劍陣,卻是殺敵一千,自損八百,自身傷勢加重,暈倒在地,掌中兩股煙氣隨即消失。

      余人欣喜若狂,因先前上了一次惡當,此時倒是精了不少。靜待良久,見柳三妹確實是暈倒無疑后,這才呵呵怪叫,揮刀上前,欲亂砍一通。

      忽地“嘣嘣嘣”三聲,一把長劍已將眾人的大刀逼開,一聲音大喝道:“殺死了她,拿你們家的妹子去拜祭嗎?”正是那少年。

      只見他滿眼通紅,如欲迸出火一般。

      他撿起了令牌,收了黑血劍,又道:“峨眉玉女門滅我南宮劍郎全家,她是姓胡那老女人的愛徒,擒住了她,可威逼那老女人。”

      余人只得憤憤作罷,將柳三妹搶回舟中,嘰里咕嚕亂吵亂嚷,說的全是胡語,不知所云。

      儒子心道:這人叫南宮劍郎?柳三妹是峨眉玉女門中人?玉女門又是何門派?難道三妹結(jié)交桃源外之人?想到此處,自覺不可思議,不敢往下再想。

      那少年殊無歡欣之意,反倒憂心忡忡,從懷中掏出一枚解毒靈藥,拉開柳三妹裹住臉面的布條,只見一張蒼白的臉映入眼中。那少年大驚失色,手中的藥丸掉在船上,驚道:“不是她!不是她!她不是!她……”

      身旁一人道:“她不是誰?誰不是誰?”

      那少年道:“她不是我們要捉拿的羊劍容!”

      余人驚訝地喊道:“那我們?nèi)f里追蹤,豈不是白行一趟?還枉死了那么多兄弟!”

      眾人七嘴八舌,議論紛紛地道:“明明看到她從這洞進來,怎地打起來后就換了人呢?”

      “羊劍容不是人,她是會變身的妖女!”

      “這是她的妖洞,騙我們進來一網(wǎng)打盡!”

      “她是女妖又怎么會中毒?”

      “兄弟的性命也白搭了!”

      忽然有人道:“這里怎么會有兩個小孩?”

      另一人道:“這妖女讓我們折損了那么多兄弟,將她和這兩小孩一同砍死算啦!”

      先前那人道:“就這樣一刀砍了,真是便宜了她!”

      正自爭論不休,忽覺頭頂火光團團,烈焰滾滾,大有遮天蔽日之勢。一人失聲驚叫道:“怪鳥!怪鳥!”

      另一人更是慘聲哭道:“影州……”眾人一聽到“影州”兩字,立馬臉色慘然,呆若木雞。

      那少年見來者不善,急舞長劍,喝道:“影什么州?瞎說!你以為這里是犟山嗎?想要活命的,立馬射!”

      眾人正在一片驚惶之中,忽聽得那少年發(fā)號施令,便紛紛拈弓搭箭,拼死往怪鳥身上招呼。

      儒子見此,喊道:“靈火鳳凰!”那火團般的之物正是一只只巨鳥,名叫靈火鳳凰。如此靈物原是桃源的朱雀,本就威猛,自得道化羽成靈火鳳凰后,成為桃源仙境的一道移動結(jié)界,自覺捍衛(wèi)桃源,對邪惡之物尤為敏感。

      當日,柳三妹打算贈給儒子的那件靈火鳳凰羽,便是來自此物。此時,柳三妹所發(fā)的煙氣和那少年的冤魂血劍陣,均是邪惡至極之物,將它們引來。她本來害怕催動玄術(shù)會驚擾了結(jié)界,引來清河使,卻沒想到竟然招來了平素不知藏身桃源何處的靈火鳳凰。

      靈火鳳凰見了陌生面孔,立馬舞起巨帆一般的大翅膀,當空急扇,將所有的刀弓箭羽紛紛撲打落水。

      眾人自命堂堂男兒,如何能輕易屈服于禽鳥之下?心有不甘,當即抄起四下之物投擲。靈火鳳凰疾撲而下,鋼爪過處,銳不可當。眾人躲之唯恐不及,抱頭鼠竄,哪里還有還擊之力?

      那少年頓時怒火中燒,欲掏出腰間的令牌,催動冤魂血劍陣,突覺眼珠一痛,正被當中一靈鳥啄中,深入骨髓,痛得整個人撲入水里。他身子觸及船舷時,恰好撞中酒葫蘆,酒葫蘆即滴溜溜地打轉(zhuǎn)。

      余人未知所以,只道那少年落水避禍,情知不敵,立馬紛紛仿效。靈火鳳凰爭相撲落,不住地叼啄,幾個起落后,伴隨著河面上陣陣的慘叫之聲,早已將眾黑衣人打發(fā)得干干凈凈。

      一番狂啄后,本來呼天搶地的河面霎時變得悄無聲息。群鳥在水面來回游動,四下巡查,認得柳三妹和溫良二子的面孔,并未叼啄,長唳一聲,風涌云動般結(jié)隊遠去。

      長河之上,空余一葉孤零零的小舟。

      第五章 無情悔多情

      夕陽西下,晚風低吟,如歌入夢。

      酒葫蘆自受外力震蕩后,封印的靈力漸消。儒子亦從迷糊中醒來,憂心柳三妹母子三人遇害,當即御劍而出。雙腳尚未落船,便見柳三妹倒在一旁,左胸黑血汨汨而流,不知死活,溫良二子躺在亂草中,兀自沉睡。

      儒子喊道:“嫂嫂中毒了!”關(guān)切之心,怦然大動,欲伸手去扶,但不知為何,雙腿如同釘在甲板上,不敢越雷池半步,心道:本門圣人有云:男女授受不親,如何是好?但見柳三妹此狀,又于心不忍。

      如此境地,當真是進退兩難,隨即又想:圣人亦有云:嫂溺,叔可援之以手。如今嫂子非但落入水中,而且中毒已久,再耽擱下去,只怕會毒發(fā)而亡。如此一來,儒子豈不是天大的罪人?兩相權(quán)衡,索性折中,只得閉上眼睛,伸手將其扶入舟中,卻無意中牽動其傷口。

      柳三妹“啊”的一聲驚醒,雙眼愣愣地看著儒子。

      儒子自知魯莽,心中大感愧疚,被她瞪著一看,全身便如觸電一般,雙手一顫,竟將她摔了下來。柳三妹被摔,腦袋重重地撞在船上,忽見儒子滿頭大汗,不怒反笑地說道:“儒子欲乘人之危么?”頭痛欲裂,心中卻是甜蜜無比。

      儒子雙目不敢正視,吱吱唔唔地說道:“傷口有毒,儒子……”

      柳三妹毫無血色的面孔頓生笑意,以痛為樂,說道:“儒子要替我吸毒么?”

      儒子正在躊躇,羞于啟齒,亦不知如何措辭,忽聽得柳三妹直言不諱,一時不敢回答。

      柳三妹道:“你們家儒門,不是日省三身甚至五身的嗎?圣人有云,什么亂七八糟的為人謀不忠乎?圣人有云,什么不三不四的不信乎?”

      儒子心中驚懼,也不理會柳三妹侮辱圣人之言。須知那吸毒二字,太過親熱,此舉須抵住腰腹運功,然后用嘴吸出。叔嫂間如此肌膚之親,極為不妥,更何況,傷口不在別處,恰好是在左胸。

      柳三妹見他無動于衷,又道:“圣人有云:仁者愛人,醫(yī)者父母。儒子竟是見死不救,有違圣人君子之道。唉!我這種苦命之人,在你心目中,果真是比不上一塊冷冰冰的石頭爛破劍?!毖韵轮?,竟是催促儒子吸毒。

      儒子回想起當日舍身相救琢玉劍的情景,心有所動。

      柳三妹又道:“圣人有云:子絕四——毋意、毋必、毋固、毋我!儒子對經(jīng)書無所不精,卻頑固不化,豈不枉讀詩書?”

      儒子自然知柳三妹所指:君子要杜絕四種毛病,不主觀臆測,不絕對肯定,不固執(zhí)己見,不自以為是,心道:嫂子所需的只是一片醫(yī)者仁心,全無他意,而我卻妄加肯定,自以為然,實在多慮了。

      欲舉步向前,便在此時,琢玉劍發(fā)出“嗡”的一聲,似有輕蔑之意。

      儒子立馬臉紅,心神不定,忽然瞥見水中浮尸血跡斑斑,說道:“這里有古怪!”當即借故躍下水去,御劍破浪,四下翻尋,伸手去揭那些人的面紗衣衫。水中死尸早已面目全非,但仍可看出他們的膚色與桃源中人不類,心中大奇。

      忽然記起先圣尊王攘夷之論,知這些人乃四方蠻夷,說道:“嫂嫂,你所殺的全是桃源外之人,替桃源立下一大功勞!”顯然將靈火鳳凰殺敵的功勞,記在她的頭上。他本以為柳三妹因私出桃源而有濫殺桃源中人之嫌,犯下死罪,心中惴惴不安;直到此時,確認所殺之人乃桃源外之人,心頭大石方始放下。

      柳三妹心下沉吟:“你不去追究私出桃源之罪,反而替我邀功。儒郎啊儒郎,你這般瀟灑隨行,又情深若斯,直教人心折?!甭犃巳遄拥脑捄螅窒耄汗植坏盟麄儠f胡語,原來這些都不是桃源之人,卻為何要來捉我?早知如此,就不必跟他們瞎糾纏,耽擱出桃源。

      她勉強站起身來,冷冷的道:“外族之人來犯,凡我桃源之人須全力誅之。你嫂嫂本事低微,技不如人才中箭受傷?!?/p>

      儒子目睹柳三妹救人御敵的情形,知其武學上修為不在清河使之下,所用的玄術(shù)更是妖邪無比。正待追問,柳三妹一聲呻吟,顯然是毒發(fā)而痛。儒子偏偏假裝沒有聽見,繼續(xù)御劍水上飄,逐一查探究竟。他恨不得就這樣游來游去,永遠不停歇下來,因為一旦停下,就得回到船上替柳三妹吸毒,就得面對早已嫁作他人婦的舊情人。這個舊情人的丈夫不是別人,而是自己素來敬重的親兄長治子。

      儒子見水面浮尸成片,陰森可怖,莫可名狀,問道:“這些人到底是何方人物?”忽地想到六年前的一幕,“慕容兄妹是胡人,早已被兄長處死。難道這些是他們的同伙?此時大舉復仇而來?”

      柳三妹冷冷的說道:“這些死尸就真的這么好看嗎?看來看去,難不成死尸也能讓你百看不厭?”

      儒子心中甚是愧疚,卻始終沒有勇氣躍回舟中。若是眼前是一頭兇惡的猛獸,倒是絲毫不懼,一往無前,手起劍落,殺個痛快。柳三妹不是猛獸,是活生生的人,在他心中偏偏比猛獸更具威力,令他不敢上前,甚至不敢直視。

      柳三妹又道:“你不怕累死,我也怕毒發(fā)而死。如果死尸真的這么好看,干脆讓我毒發(fā)身死,變成了死尸后再讓你看個夠,遂你心愿好了!”

      儒子一愣,仍是御劍而飛。月色下,柳三妹見儒子衣袂飄飄,甚是瀟灑,忍不住又道:“叔叔果然是出類拔萃之人,認了桃源第二,再也無人敢認第一?!?/p>

      儒子聽得柳三妹稱贊,忍不住飄飄然,更有賣弄之意。就這么一賣弄,意念立馬不純,腳下一陣輕浮,整個人差點從劍上跌下來,幸得琢玉劍早已防備,才不至狼狽不堪。

      他雙腳穩(wěn)站后又道:“嫂嫂獎飾,儒子愧不敢當。常言道:學無止境,天外有天,人外有人。儒子這點微薄的本事,又如何能稱絕?”身影來回縱橫,矯若游龍,瀟灑自如。

      柳三妹心道:“儒子生性灑脫,本應浪蕩天涯,一輩子呆在桃源,豈不可惜?”靈機一動,趁機說道,“天下之人活在天下間,本應無處不可去,無地不可往,桃源之人又何必與世隔絕?既然叔叔知天外有天,何不隨三妹一同到外游歷一番?我千辛萬苦捉你來,不是就為了要帶你出桃源嗎?”

      儒子一聽,自覺不妙,連忙道:“不可!不可!祖訓不可違!萬萬違不得!”身為儒門修仙人,祖訓有若天條,決不可違;但心底里又何曾沒有想過桃源外的天地?畢生窩在這世外桃源修仙練道而罔顧天下,非俠義中人所為。

      柳三妹突然臉色一沉,痛罵道:“祖訓!祖訓!什么亂七八糟的祖訓?儒門中人盡是些偽君子,表面上滿口仁義道德,背地里齷齪不堪!”

      儒子為之一振,臉有慍色,說道:“嫂嫂,儒子乃儒門中人,儒門蒙羞,就是儒子蒙羞。儒子不敢聆師門之過,還請嫂嫂慎言?!彼B(yǎng)本就極好,很少有重言,此時聽得柳三妹直接貶損儒門,心中如何能安?

      柳三妹置若罔聞,變本加厲道:“敗壞人倫之徒,豈能以蒙羞二字蔽之?”

      儒子又驚又怒,自問柳三妹嫁給兄長后,自己一直恪守人倫,畢恭畢敬,從無僭越之念,如今被如此惡罵,心中如何能忿?此時,腳下的琢玉劍一抖,已有感應,不等儒子召喚,早已帶著他飛身回船。

      剛一落到船上,儒子立馬自我克制地想:不可魯莽。強忍怒氣,問道:“嫂嫂何出此言?你說的敗壞人倫之徒是誰?誰敗壞人倫了?”

      柳三妹視而不見,聽而不聞,雙手抱膝,愣愣地望著崖上明月,似有若無地說道:“遠在天邊,近在眼前!”她如此坐姿,正是儒門禮法大忌。

      儒子無暇顧及,追問道:“這話從何說起?”

      柳三妹道:“六年前,那一場醉酒,酒后……”

      六年前之事,正與他所想到的慕容兄妹之事不謀而合。儒子立馬青筋暴起,喝問道:“嫂嫂,你到底是何人?”

      此問一出,非但柳三妹吃了一驚,就連他自己也是吃了一驚。數(shù)日以來,謎團不斷,他本欲向其尋根究底,追問清楚,但不知為何,心里明明是有許多話要說,與柳三妹相對時卻不知從何說起。

      此時暴怒之下打開了話匣子,儒子便忍不住繼續(xù)問道:“嫂嫂的古詩從何而來?為何得知桃源結(jié)界薄弱所在?為何要私下逃出桃源?你所用的又是什么玄術(shù)?身為儒門中人,私出桃源乃死罪,嫂嫂為何處心積慮要陷儒子不義?你又何時吸了我的血?”每問一聲,上前一步,連珠炮發(fā),滿腔怒火,雙眼直瞪柳三妹。

      柳三妹漠然道:“為何一定要問我?”

      儒子自知魯莽,卻不愿就此罷休,說道:“儒子心中的這些疑團,除嫂嫂之外,無人可解!”

      柳三妹不慌不忙地拿起身旁的酒壇,勉強地用力高舉過頭,慢慢地遞到儒子跟前。

      儒子沒想到柳三妹此行,竟連屋后的藏酒也搬了出來。美酒當前,滿腔的怒火登時被澆滅,接了過來,咕嚕咕嚕地喝了幾口。大覺人生暢快之事,莫過于久受壓抑后的一番痛快淋漓的喝酒,但這種喝酒宣泄只是短暫的麻痹。疑團未消,心頭抑郁,本欲再度追問,只見柳三妹從懷中掏出一張手帕,帕子上血跡殷紅,如同數(shù)朵紅牡丹盛開一般。

      儒子見此,心中登時燦然。

      原來當日儒子舍身救柳三妹時,以掌作護,擋住琢玉劍的攻擊,血滴灑在柳三妹的臉面上。柳三妹趁機掏出手帕,將這些血藏了起來,涂在酒葫蘆上。

      那日柳三妹受琢玉劍的攻擊,自然是假裝暈倒,否則也決不可能在醒后趁儒子請罪時,說出“萬死萬死,自當自刺一萬劍”的話來。那日儒子向琢玉劍說道:“小玉!你若再自尋短見,我立馬以你碎片自刎!你碎成一千塊,我就割自己一千劍?!?/p>

      柳三妹如此工于心計,不言而喻,這一切都是她有備而發(fā)。她淡淡地說道:“我所做的一切,不都是為了你?”隨手拎起一壇酒,張口欲飲,“哇”的一聲,一口鮮血噴了出來。

      儒子立馬自責道:“儒子該死,延誤嫂嫂解毒良機,以致嫂嫂傷勢加重,此刻救命要緊,嫂嫂莫怪?!鄙焓稚锨皵v扶之際,仍覺頗為躊躇。

      柳三妹更是不悅,突然手起一掌,往傷口拍落。儒子飛身阻止,伸手一挽,扣住了柳三妹的手臂。熟料柳三妹“哎呀”一聲,順勢倒在他懷中,雙眼骨碌碌地看著儒子,似笑非笑。

      儒子大窘,急欲掙開,哪里還能擺脫?思慕已久,又哪里還愿意擺脫?心猿意馬之際,竟忍不住伸手去握柳三妹的手。此時,溫香軟玉在懷,又是十指緊扣,不由得心神陣陣癡醉,頓覺萬物盡皆形同虛設,天地間只剩他們二人。

      偏在此時,琢玉劍嗡聲大作,一躍而起,絲毫不留情面地撞向儒子。儒子心神正自迷醉,如此良辰美景,若容她從旁添亂,豈不掃興至極?當即毫不客氣地伸出雙指,用力一捏,將她封印。

      琢玉劍頓時無法動彈,掉在一旁。

      柳三妹望著儒子癡癡的神情,笑道:“儒門中人,嘿嘿……果然是偽君子吧?表面上滿口仁義道德,背地里齷齪不堪。若是讓你兄長知道,你我二人難逃酷刑!”

      儒子被柳三妹一笑,頓時臉紅,亦復心驚,暗罵道:原來是嫂嫂故意引我露乖!當即說道:“儒子失態(tài),嫂嫂莫怪!”欲將其推開。

      柳三妹牢牢拿住儒子雙臂,此刻靠在儒子懷中,得償所愿,心中甜蜜,低聲說道:“如此良宵佳夜,縱是千刀萬剮,雷劈火燒,世間諸般惡毒酷刑全都用在我身上,那又何妨?我就喜歡你的真面目,不喜歡你裝模作樣的做偽君子,假仁假義。”

      儒子更是羞愧難當,汗水涔涔而下,借著她雙掌緊握之際,運起內(nèi)力,將靈力源源不斷的送進柳三妹的體內(nèi)。

      良久,柳三妹臉色悠悠轉(zhuǎn)潤,問道:“儒郎,倘若此刻在你懷里的不是柳三妹,而是別的女子,你會不會如此癡醉?”

      儒子道:“儒子心中只有三妹,自你嫁給兄長后,儒子視天下美女如糞土。”

      柳三妹聞言,不喜反愁,雙目無神的仰望著崖上明月,凄然道:“叔叔真乃性情中人,對你那個柳三妹一往情深,辜負了不少女子的芳心?!?/p>

      念及儒子數(shù)年來對自己的情意,心頭掠過一絲不快,突然將儒子雙手甩開,站立起來,說道:“我在你心目中亦不過糞土而已。”

      一言未畢,幾欲摔倒。

      儒子欲上前相扶,柳三妹怒道:“皮外之傷,豈敢勞煩儒子記掛于心?”兩眼發(fā)愣,忽見月光下,一粒藥丸格外顯眼,隨即撿起,認得此藥乃本門解毒靈藥,正是先前那少年掉在船上之物。柳三妹略感驚奇,又覺胸口悶抑難當,知是中毒未解,當即將那藥丸塞入口中。

      儒子見柳三妹隨意吃藥,連忙阻止。

      柳三妹道:“生死之事,各安天命!與其活在世上受罪,倒不如一死了之,以求解脫,免得我這糞土污人耳目。”

      儒子實在不解,自己明明說心中只有她一人,為何她自認糞土?只道她記恨自己失態(tài),雙目始終游離。長河之上漣漪陣陣,久久不能平靜,他的心潮,亦是如此。

      忽然記起她先前所說的“六年前,那一場醉酒”那句話,卻不知酒后什么。正欲相詢,忽聽得水草外嘩聲喧天,一艘快船斬波劈浪而來。

      第六章 明月照溝渠

      船上火光獵獵,照亮河面;船頭樹著一支大旗,月色下迎風飄卷,火光照射下,旗上一大字赫然醒目。那字端莊穩(wěn)重、敦厚肅穆,正是一個“儒”字,其形如字,字顯其形,自有一股殊不可侮的威嚴。

      儒子見是儒門中人,頓覺難為情,須知此時孤男寡女,同處一舟,瓜田李下,難免落下話柄。急欲閃身酒葫蘆內(nèi),但先前二人只顧對答,全然未留意四周圍的情形。此時水草外快船已到,火光耀眼,此刻若再躲避,反倒讓人覺得心虛。

      船上眾人如臨大敵,張弓搭箭,凝神戒備。為首之人,手執(zhí)大刀,威風凜凜,正是儒門清河使施于人。此名取自“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儒門入遷桃源時,只帶得少量鐵器,是以除清河使、桃林使和白石使用刀以外,余人所用的兵器盡是些農(nóng)具。被選作儒門諸子的悌子和禮子,所修的法器寶物,也只不過是青竹劍和桃木劍而已。

      施于人因為人機警練達,精明強干,又得其身居儒門德修長老族叔的倚重,出任清河使一職。他素來與治子交好,因看不慣儒子平素作風,對儒子頗有微詞。

      此時他于眼下情形早已看得清清楚楚,卻有心刁難儒子,當即假裝沒有看見,高舉火把,故作聲勢地厲聲喊道:“儒門上下在此,大膽狂徒,胡作非為,亂我桃源宗法,快報萬兒來!”盛氣凌人,無禮至極。

      柳三妹不便與之打照面,急忙轉(zhuǎn)過身去。如此情勢,儒子無可退避,只得直立身子,躍上大船,拱手行禮,說道:“清河使請了,在下儒子有禮。”

      施于人早已看清另一人體態(tài)輕盈,身形淡薄,必是個女子無疑,見此番正是奚落儒子的良機,如何不喜?當即老氣橫秋地說道:“原來是儒子兄弟?。『俸?,果然是儒門的表率、桃源的榮耀、萬世的師表、君子的典范……哈哈哈!如此表率榮耀、師表典范的人,偏不在家中修仙悟道,而是在此與人幽會。月下孤舟、美人在懷,真是羨煞旁人喔!哈哈……”

      儒子正欲置辯,忽聽得清河兵中有人喊道:“殺人啦!殺人啦!”頓時,陣陣驚呼之聲此起彼落。

      施于人吃了一驚,令人放低火把,果然見得水中橫七豎八的盡是尸體,當即跳下水去查看,火光照射之下,見尸體的面目是胡人模樣。施于人立馬啞然,令余人逐一查看,自己返身回船,仍是不失時機的針對儒子,說道:“一手抱美人,一手殺敵,殺得好威風啊!”同時心中亦是暗自驚懼,他們是見結(jié)界驚動受儒門長老派遣而來,全然沒料到,竟會在此遭遇儒子。

      此時,清河兵陸續(xù)回報,尸首全是桃源之外的胡人。眾人只忙于水里翻尋,因月色暗沉,未曾注意到崖壁上的古怪。

      施于人冷笑一聲,眼見這一場功勞將全記在儒子的頭上,心有不忿,冷冷地說道:“是不是桃源外之人,還有待查實。某些人已得道成仙,精于玄術(shù),最會耍障眼之法。依我看來,此事大有蹊蹺!”

      這些胡人多半為靈火鳳凰的利爪所殺,但桃源中人從未見過它們殺人,亦未見過利爪的傷口是何等模樣,是以認定這些死尸是儒子所殺。

      施于人轉(zhuǎn)眼看了看儒子,又看看柳三妹的背影,神色極為漠然地說道:“想必是某些人與情人在此幽會,一不小心,奸情被撞破,要殺人滅口。為了洗脫罪名,故意施用改頭換目之法,掩人耳目?!毙闹型蝗缓ε缕饋?,倘若儒子真要殺人滅口,如何抵擋?當即不動聲色地靠近船舷,欲先行擒住與儒子幽會的女子,以此為挾,教儒子有所顧忌,不敢輕舉妄動。

      便在此時,柳三妹正好轉(zhuǎn)過身來。眾人大吃一驚,又是會心一笑。

      施于人急忙賠禮,他有心討好治子,偏巧事先未知情,出言沖撞了嫂夫人,這如何收場?隨即又是暗罵大意,心恨忘記了一事:儒子與柳三妹青梅竹馬,兩情相悅,桃源人盡皆知;而治子對柳三妹情有獨鐘,亦是無人不曉。至于后來柳三妹為何棄儒從治,眾人便不得而知了,只道儒子心厚仁宅,忍痛割愛,故意冷落柳三妹,成全治子與柳三妹。是以桃源中人,更敬重儒子。私底下有人暗傳,柳三妹婚后與儒子仍是藕斷絲連,糾纏不清。

      施于人精細過人,原本不會魯莽行事,但好不容易見到儒子有把柄落入自己的手里,心中陣陣狂喜,未及細想而已。

      柳三妹靈機一動,說道:“溫良二子被這些擅闖桃源的狂徒劫來,我一路躡足追來,幸得儒子及時來援,才在此將敵人盡數(shù)殲滅。儒子所殺,全是擅闖桃源之人?!?/p>

      眾人將信將疑,心想:這事太過湊巧了。眼見柳三妹急于解釋,更是可疑:“這男女之事通常是欲蓋彌彰,越是解釋就越是糊涂?!?/p>

      柳三妹又道:“你們定然在想,此事太過湊巧了,別有古怪,是不是?”

      眾人微微點頭,心想果然不出所料,真難為你還敢厚著臉皮,直承其事。

      柳三妹又道:“其實,我也是差一點就上了人家的惡當!因為這些桃源外之人,全是他引來的!”伸出手指,向著一人一指。

      那人正是儒子。

      儒子大吃一驚,沒想到柳三妹竟有此一著。此時奇峰突轉(zhuǎn),讓他有些無所適從。

      柳三妹微微一笑,又道:“儒子欲圖謀其兄長的掌教之位,勾結(jié)桃源外之人,里應外合,指點他們將治子的骨肉偷去。清河使施大人是明白人,你道儒子此舉意欲何為?”轉(zhuǎn)眼看著施于人。

      施于人雙眼一碌,隨即明白,說道:“必定是以此來威逼他兄長治子就范。呵!當真是人心隔肚皮,知人口面不知心?。榱巳彘T掌教之位竟……”但眼見如此多的胡人橫七豎八地浮在水面,于里應外合一說不符。

      柳三妹點頭,又道:“清河使大人心中覺得有事情不妥吧?你定是在想,儒子為何又要誅殺同伙吧?!?/p>

      施于人一下子覺得眼前的柳三妹極不簡單,見她能將別人的心思摸得如此透徹,心中早有計較,卻不動聲色地說道:“正要請教!”

      柳三妹道:“大人英明過人,又何必太謙?其實你心里早有答案!”越過船去,身法故意顯得遲滯。

      施于人賠笑道:“嫂夫人當真女中豪杰,與治子兄實乃天設的一雙,地造的一對,完璧佳偶,令人佩服。嫂夫人當前,清河小使原本不該多口,但嫂夫人既有所命,那小人就獻丑啦!這謀叛之事,事關(guān)重大,多一人知就多一分危險。想必是儒子怕事情敗露,故意在此殺人滅口。若非如此,世間哪里有這般湊巧之事?”眼見柳三妹雙目如水,秋波流盈,心中忍不住一陣激蕩,更是惱恨儒子。

      柳三妹大喜,斂衽為禮后說道:“清河使果真洞察秋毫,明見萬里。儒子這廝非但要殺人滅口,還要對我……對我……幸得你老人家率眾及時趕到,三妹才得以保全清白。”

      兩人一問一答,施于人被引入柳三妹的謊言中,自眾人聽來,絲絲入扣,無懈可擊,登時無不信以為真。這事也并非空穴來風,因為當今儒門,庸公年事已高,即將把掌教之位傳與治子。年少的諸子當中,僅剩治儒兄弟二人。治子娶了柳三妹后,儒子難免心有不甘,要想方設法奪他掌教之位,以此來報奪妻之仇,亦是情理之中的事。

      頓時,眾人覺得儒子虛偽無比。

      施于人素來厭惡儒子身居儒門修仙人之列,又厭惡他行止不端,聽得柳三妹的話后,更無懷疑;又見她如此身手,知她素不習武,遑論玄術(shù)?是以提防之心盡消。此時正是加罪儒子的大好機會,又有柳三妹作證,如何肯錯過?當即一拍胸口,說道:“嫂夫人,你有何冤屈,盡管說出來!”心想儒子縱然作惡,也決不會犯下弒嫂這等惡行,膽子一下子就大了起來。況且,治子即將升任儒門掌教之位,柳三妹將會貴為掌教夫人,此時正是討好巴結(jié)治子的千載良機。

      儒子登時全身著涼,想不到柳三妹如此含血噴人,欲出言爭辯,卻心死如灰。因為他實在無法捉摸得透柳三妹多變而又善變的心思。她既然煞費苦心將自己擄來,為何又如此狠心,要將自己置于死地?

      柳三妹又是向施于人盈盈的行了一禮,然后說道:“恭請清河使替小女子作主,還我一個公道。不忠于儒門之人,該不該殺?”

      施于人道:“該殺!”

      柳三妹又問道:“妒恨他人的無聊之徒,該不該殺?”

      施于人道:“該殺!”

      柳三妹再問道:“嘴巴不干凈,胡言亂語,亂施于人的,該不該殺?”

      施于人一時應得口爽,更不多想,早已應道:“該殺!”但心中立覺突兀:什么亂施于人?我就是姓施,名于人啊!這不會是在說我吧?

      柳三妹怒目瞪著儒子,叫道:“好!有請法刀!”施于人心有疑慮,但見柳三妹怒瞪儒子,疑慮立馬盡消,只道她欲親自手刃儒子,心中大喜,當即恭恭敬敬地奉上長刀。

      柳三妹接過,說了一聲:“好!”后退一步,突然手起刀落,將施于人橫劈成兩半。

      余人尚未明白所以,早有數(shù)人悶聲不響地倒地。直到尸橫就地,方才醒悟過來,原來柳三妹是在行詐,早已連殺數(shù)人。

      原來,柳三妹先是故意編造一番中傷儒子的語言,蒙蔽施于人,取信于眾;又連連追問該不該殺,表面上是在數(shù)落儒子的不是,實則是在責罵施于人。她心中既定欲殺施于人的主意,不是向前,反而后退,令施于人戒心盡去,突然偷襲,一舉成功。

      余人知柳三妹不會武功,一招得手,全賴偷襲,此時不思逃走,反而圍攻。此舉正好省了柳三妹一番手腳,立馬又有數(shù)人被劈倒。只是她身中毒,雖服靈藥,傷勢仍重,一氣之下出其不意地連殺數(shù)人后,打算趕盡殺絕卻是后繼無力,“咣當”一聲長刀掉落在船上。余人驚懼,見柳三妹已是奄奄一息,當即趁勢而上,手中利器盡數(shù)往其身上招呼。

      危急之際,柳三妹喊道:“儒郎,斬草除根!”

      儒子正自惱恨柳三妹妄捏是非,見她手執(zhí)長刀上前,只道她當真是沖著自己而來,一時拿不定主意是否要抵抗,當即連退數(shù)步。此時見她一眨眼之間手起刀落,連劈數(shù)人,一氣呵成,正欲出手阻攔,但情勢又急轉(zhuǎn)劇變。

      柳三妹后勁不濟,反落重圍,命懸一線。儒子因平素日夜以柳三妹為念,此時在這千鈞一發(fā)之際,眼里也只看到柳三妹一人,是以長劍出鞘,寒光閃動,在眾人腰間穿來插去。眾人來不及反應,腰間穴道被琢玉劍點住,無法動彈。

      琢玉劍素來不忿柳三妹,感知她身遭橫厄,正是求之不得,是以奮力與儒子相抗拒,卻拗不過儒子那股一心勇救心上人的強大意念,被逼得飛了出去。

      柳三妹得此余暇,立馬抄起長刀,連施殺手,將余人一舉劈倒。

      儒子萬萬沒有想到柳三妹仍會痛下殺手,因先前退了數(shù)步后,相距既遠,只得又再催促琢玉劍阻攔。琢玉劍被他強催一次,做出大違她本意之事,早已對儒子不滿,這時哪里還會受其驅(qū)御?一怒之下竟消失于夜幕當中。

      儒子見柳三妹暴起殺人,怒不可遏,厲聲喝道:“嫂嫂已脫困,何故濫殺無辜?”

      柳三妹笑道:“儒子,我很開心,你知道嗎?”

      儒子一時未明所以,聽得她大開殺戒后竟自稱開心,此舉豈不是遠比殺人不眨眼的大惡行更可怕?其實,他哪里知道柳三妹所想?柳三妹見儒子催劍制住余人穴道,原是想:危急關(guān)頭,你心里始終有我!心中暗暗竊喜,只是身陷險境,無暇開口而已。此時,她單膝著地,倚刀而跪,顯然是極為吃力。

      儒子本欲再替她續(xù)靈力,只因不滿其所作所為,心腸一下子便硬了起來。

      柳三妹苦笑道:“我為你殺人,你卻反過來責備我!”

      儒子又是不解,隨即醒覺:她故意編造一番言語后,施于人等本已信以為真,憑此便可引得施于人等與自己為難,而她大可全身而退,毫發(fā)無損;但如此一來,自己便要與施于人等為敵。施于人本就對自己諸多不滿,定會借題發(fā)揮,趁機拔除我這顆眼中釘。

      她又料定我武力雖在眾人之上,卻決不忍心傷害同門,到頭來仍是要受制于人,鬧得身敗名裂;我若是當眾否認,但身處是非之地,哪里說得清楚?說不定還會牽扯出她私出桃源之事。此時忍不住向柳三妹瞧了一眼,柳三妹微微點頭,似乎得知儒子的心思。

      儒子一愣,又想:她早已算定我將會身陷進退兩難的境地,便暴起殺人滅口。殺了施于人等后,若不趁勢斬草除根,依照我的性情,必定不允許她再度傷人,可如此一來便會留下活口。一旦留下活口,就會前功盡棄。

      想通這一節(jié),儒子不得不佩服柳三妹心思縝密,果斷勇決,行事游刃有余。她是在危難之際早已謀定,成竹在胸,而自己是事后才明白。

      果然聽得柳三妹道:“想了半天,想明白了嗎?”

      儒子恭敬地說道:“嫂子深謀遠慮,令我清譽得以保存。”

      柳三妹一聲冷笑,說道:“清譽得以保存?這些人雖然不是你下的毒手,卻個個因你而死。你雖然未出手,卻與你親自下手無異!”

      儒子霍然而起,叫道:“原來如此!原來如此!”

      柳三妹更是得意,笑道:“儒子自負文武全才,怎地直到此時才想到?”

      原來,儒子只是想到柳三妹為了自己免陷兩難之境而痛下殺手,卻未想到此舉真正的意圖,是要逼得他成為儒門罪人,教他無后路可退,不得不跟隨她偷出桃源。直到失聲大喊“原來如此”時,儒子才發(fā)覺早已陷入柳三妹一手編制的羅網(wǎng)當中。

      儒子愣愣地呆若木雞,心中自怨自艾:一時心軟,為了救嫂嫂一命,成了殺戮同門的兇手,當真是枉作儒門諸子中人。如此罔顧同門,豈非君子所為?當即手起一掌,要往自己天靈蓋上擊落。

      (未完待續(xù))

      (責任編輯:空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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