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容提要:本文基于漢英可比語料庫,利用語料庫語言學檢索軟件,對莫言小說《生死疲勞》的英譯本與英美小說語料庫在詞匯和句法兩個層面進行差異性對比,嘗試驗證以小說為題材的英譯本中翻譯共性的表現(xiàn)程度。研究結果印證了大部分的翻譯共性假說,但也證實了漢英語言差異、體裁限制、譯者風格以及源語滲透效應等因素對于翻譯共性特征有著重要的影響,漢語小說的英譯文本具有獨特的“翻譯腔”,形成了一種特殊的文體特征。
語料庫語言學研究誕生于1950年代,這種新的研究方式在很大程度上解決了傳統(tǒng)語言學研究中個人主義傾向所帶來的局限性。國內學者楊惠中曾提出:“語料庫語言學是以真實的語言數據為研究對象,從宏觀的角度對大數量的語言事實進行分析,從中尋找語言使用的規(guī)律;在語言分析方面采用概率法,以實際使用中的語言現(xiàn)象的出現(xiàn)概率為依據建立或然語法進行語法分析。”1基于語料庫的翻譯研究主要有兩種維度:建立雙語平行語料庫和自建可比語料庫。本研究選擇通過建立可比語料庫,觀察翻譯文本與非翻譯文本之間語內類比的差異,將語料庫語言學與描寫翻譯理論相結合,并進行有效的定量研究。英國曼徹斯特大學Mona Baker教授最先提出了運用語料庫語言學工具對翻譯過程進行研究,并建立了世界上第一個翻譯語料庫(Translation English Corpus,TEC),在此基礎上Baker還提出了“翻譯共性”的假設。經過20多年的實證研究積累,翻譯共性被歸納為以下幾個內容:簡化(Simplification,簡略化)、顯化(Explication,明晰化)、范化(Normalization,規(guī)范化)以及整齊化(Leveling-out,平整化),這四個特點均會體現(xiàn)在翻譯文本中的詞語和句法當中。
Baker的學生Laviosa將翻譯文本中所體現(xiàn)的翻譯共性量化特征進行了深入的研究,進而提出假設:(1)翻譯文本的詞匯范圍比非翻譯文本的詞匯范圍窄;(2)翻譯文本的實詞與語法功能詞的比例低于非翻譯文本(特別是詞匯密度或類符形符比更低);(3)翻譯文本的句子平均長度比非翻譯文本的句子平均長度短。2本文借鑒Baker和Laviosa所闡述的基于語料庫的翻譯批評定量分析方法,利用軟件Word Smith Tools 7.0對《生死疲勞》英譯本進行實證性研究,形成《生死疲勞》英語譯文語料庫,為了保障語料的可比性,并自建20世紀英美原創(chuàng)小說語料庫。研究的最終目的是通過對比兩個語料庫語料的詞語層面特征和句子層面特征,對莫言小說《生死疲勞》英譯本Life and Death are Wearing me Out的翻譯普遍性特征進行調查分析。
翻譯共性(translation universal)指“譯文中呈現(xiàn)的有別于原文的一些典型的、跨語言的、有一定普遍性的特征”3。學界將Baker在1993年發(fā)表的文章“Corpus Linguistics and Translation Studies:Implications and Applications”作為翻譯共性研究的前語料庫時期和基于語料庫時期二者的分界線,Baker在文中首次提出了基于語料庫的翻譯普遍特征的假設,即“翻譯文本而不是源語文本體現(xiàn)的典型語言特征,并且這些特征不是特定語言系統(tǒng)相互作用的結果”4?;谡Z料庫的翻譯普遍特征的假設包括六方面內容:(1)譯文顯化程度顯著提高;(2)消歧和簡化;(3)合乎語法性;(4)避免重復;(5)超額再現(xiàn)目標語語言特征;(6)翻譯過程往往會導致某些語言特征表現(xiàn)出特定的分布類型。5自此,翻譯共性研究不斷深入,逐漸成為翻譯學研究的熱點。
顯化這一概念最早是由維奈(Vinay)和達貝爾內(Darbelnet)從對比文體角度提出來的,他們認為譯者將源語中隱含的信息添加一些標記在目標語中明示,這種情況可以在源文本中根據語境或情境獲得。隨后Shoshana Blum-Kulka和Baker等學者就翻譯中銜接與連貫等問題進一步對顯化現(xiàn)象進行研究,二者皆認為譯文相較于原文內容冗長,是由于譯文將原文中隱含的信息表達出來,形成了顯化趨勢。在翻譯語言研究中,簡化和范化與顯化也密切相關。所謂簡化就是譯者在目標語文本中對源語文本中的詞匯、句法和文體進行下意識的簡化,其翻譯過程受譯者偏好和目的語語境規(guī)范等多種因素的影響。范化又可稱為規(guī)范化和標準化,是指“遵循、甚至夸大目標語中典型模式和做法的傾向”6。顯化、簡化和范化對翻譯共性研究的解釋提供了多重視角。
近些年國內語料庫翻譯學研究多是從具體語言因素入手,研究主要探索語際、語內或者二者相結合的對比模式的方法,運用概率和統(tǒng)計的手段,觀察分析英語譯文或漢語譯文的翻譯語言特征是否能夠符合翻譯共性假設檢驗或是否能夠泛化為“翻譯的普遍性”。
本研究聚焦于《生死疲勞》的英譯本,該書于2006年正式在國內出版后引起了巨大轟動,文學評論界紛紛進行了激烈討論。隨后由葛浩文翻譯的英文版在美國出版,同樣引起了西方主流媒體的廣泛關注,接連獲得香港浸會大學世界華文長篇小說獎“紅樓夢獎”首獎和第一屆美國紐曼華語文學獎。本研究使用的語料庫分為兩部分:《生死疲勞》英語譯文語料庫(簡稱為LAD)和英語小說語料庫(簡稱為CEN),CEN中包含18部20世紀英美小說原著。兩個語料庫都做了詞性附碼,附碼操作采用英國蘭卡斯特大學計算機研究英語語言項目組研制的CLAWS詞性附碼器和CLAWS7附碼集。筆者將LAD與CEN的詞語豐富度、詞長、詞匯密度和形合度等方面問題進行對比分析,以此來探索《生死疲勞》翻譯中的英語譯文語言的規(guī)律性特征以及檢驗其是否符合翻譯共性假設。
1.詞語的變化度
詞語的變化性是指相同長度的語料中不同詞語的數量可通過語料庫的類符形符比(Type-token Ratio,TTR)來衡量。7類符形符比是指語料庫中類符(type)與形符(token)之間的比例,在一定程度上能夠體現(xiàn)語料的用詞變化性,但當較長的語料文本出現(xiàn)時,類符形符比已經不能全面、直接地衡量詞匯的變化程度了。這是由于語料篇幅的增加,一些功能詞匯便會不可避免地重復增多,TTR的數值便會被稀釋,故此時的類符形符比不具備可比性。因此,標準類符/形符比所得到的數值可以理解為是對TTR進行了標準化處理后所得到的數值,我們稱之為標準形次比(Standardized Type-token Ratio,STTR)。通過STTR值的大小可以較為準確、可靠地體現(xiàn)語料中詞語的詞匯變化與豐富度。STTR值與特定語料庫中的詞匯變化度與詞語豐富度呈正相關關系,即STTR值越大,特定語料庫中的詞匯變化度越大,詞語也越豐富,詞語的重復率越低,反之亦然。表1是筆者運用Word Smith Tools 7.0分別統(tǒng)計的LAD和CEN語料庫基本信息:
表1 LAD和CEN中形符、類符數以及形次比
表1顯示,LAD與CEN的容量差別較大,CEN的語料長度遠遠大于LAD,所以只有標準形次比才具備可比性。從STTR值來看,LAD的值(54.97)小于CEN的值(71.18)。這說明英語譯文文本詞語變化程度較英語原創(chuàng)文本偏低,在詞語豐富度層面也低于英語原創(chuàng)文本。這一結果與Laviosa和Baker等人的研究結果相符合,符合簡化共性假設。
2.詞匯密度
單純依靠標準形次比考察詞語豐富度往往不夠全面,詞匯密度是實詞與總詞數比值的百分比,是文本信息量大小的一個衡量標準8,詞匯密度可以衡量不同文本“在信息差異和難度的大小”9。本研究采用J.Ure提出的詞匯密度計算公式:
詞匯密度.=實詞數/總詞數×100
英語的實詞包括四大類:名詞、動詞、形容詞和副詞,具有穩(wěn)定的詞匯語法語義;而英語的功能詞(主要包括代詞和連詞等)并不具備穩(wěn)定的語義。因此,本研究將主要統(tǒng)計分析實詞的數量。詞匯密度越高,說明該語料文本所使用的實詞比例越高,信息量越大,難度也相應越大,反之則亦然。LAD語料庫和CEN語料庫都已通過CLAWS詞性附碼器附碼,并使用了CLAWS7詞性附碼集。
圖1 LAD和CEN語料庫詞匯密度統(tǒng)計
從圖1可以看出,整體上LAD的詞匯密度高于CEN(26.4%>22.5%)。表2中的卡方值顯示LAD高于CEN,說明《生死疲勞》英譯本使用了更多的實詞。此結論與Laviosa以及國內學者的研究結論不一致。如Laviosa認為英語譯文文本中詞匯密度值相對偏低的假設。英源漢語譯文方面也有類似發(fā)現(xiàn)。胡顯耀通過比較翻譯小說語料庫CCTFC與蘭開斯特漢語語料庫LCMC后認為翻譯小說的詞匯密度較低,這說明從詞語總體特征來看,翻譯小說存在詞語使用的簡化特征。10王克非和肖忠華等學者也相繼得出漢英對應語料庫中母語語料庫的詞匯密度遠大于譯文語料庫。
然而上述研究數據表明,《生死疲勞》英語譯文語料庫比英語小說語料庫所使用的實詞比例要高,這也說明了《生死疲勞》英語譯文語料庫文本信息量更大,文本難度也越大。這一結論不僅有悖于Laviosa的英語譯文文本中詞匯密度值相對偏低的假設,還與前文中詞匯豐富度分析所得的數據結論不符。
再來關注具體詞類分析結果,英語譯文語料庫的實義詞使用比例均顯著高于英語小說原創(chuàng)語料庫,且在兩庫中的使用均存在顯著差異。連淑能曾指出英美不少語言學者都曾指出英語有過分使用名詞的習慣,而且英語還常用副詞表達動詞的意義。11由此可推,葛浩文實義詞的超用現(xiàn)象具有明顯的“范化”共性特征,即譯文“遵循、甚至夸大目標語中典型模式和做法的傾向”12。
3.高頻詞匯使用情況
為了掌握兩個語料庫中高頻詞匯的使用情況,筆者利用軟件Word Smith Tools7.0中的Wordlist對兩個語料庫中的詞頻系數進行統(tǒng)計。表2分別對《生死疲勞》英語譯文語料庫和英美小說原創(chuàng)語料庫前30位、40位和50位高頻詞進行統(tǒng)計,對LAD和CEN兩個庫中詞表表頭統(tǒng)計結果顯示:《生死疲勞》英語譯文語料庫中前30位高頻詞所占比率為33.56%,而英美小說原創(chuàng)語料庫高頻詞所占比例為37.25%,根據log likelihood對數似然比的檢驗,兩個語料庫在前30位高頻詞使用上存在顯著差異性(LL=4434.11,p<0.01)。同樣按照上述方法對排在前40位和前50位的高頻詞所占比例進行計算,得出《生死疲勞》英語譯文語料庫前30位、40位和50位高頻詞所占比例均低于英美小說原創(chuàng)語料庫,英文小說原著更傾向于使用高頻詞,且使用頻率也均高于《生死疲勞》英語譯文語料庫這一結論。這里與Laviosa對于翻譯文本中高頻詞匯相對于低頻詞匯比例偏高的論述恰恰相反,但與上文《生死疲勞》英語譯文使用詞匯更加豐富這一結論具有相似性?!渡榔凇酚⒆g本譯者葛浩文并非頻繁運用耳熟能詳的詞匯,而是選擇靈活多樣的詞匯來駕馭文學作品,傳遞給讀者新奇、酣暢的閱讀體驗。
表2 前30位、40位和50位高頻詞條統(tǒng)計
接下來對于兩個語料庫排名前十位的高頻詞的使用頻次進行排序,詳情見表3。從表4的數據可以發(fā)掘到一些顯著的特點:首先,10個高頻詞中有3個詞的位置相同,分別為:THE,AND和TO;其次,兩個語料庫中互補重復的單詞分別是英語譯文語料庫中的I,YOU和MY,以及英語小說語料庫中的HE和SHE;最后,兩個庫綜合比對使用頻率最高的前5個詞均為THE,AND,OF,A和TO,這幾個詞只是在順序上稍有出入。
表3 兩個語料庫詞表中前10個高頻詞的統(tǒng)計
為了進一步檢驗I,YOU和MY過度使用的原因,筆者利用Antconc軟件中的FileView功能,分別以這三個詞為檢索詞在《生死疲勞》英譯本語料庫中檢索含有這三個詞的原始語句,并摘選出具有代表性的、使用密度較大的語句片段,隨后再利用Paraconc軟件逐條搜索出相對應的漢英平行語句。下面是含I,YOU和MY的例句:
例 1:他們使出了地獄酷刑中最歹毒的一招,將我扔到沸騰的油鍋里,翻來覆去,像炸雞一樣炸了半個時辰,痛苦之狀,難以言表。
…in which I tumbled and turned and sizzled like a fried chicken...Words can not do justice to the agony I experienced…
例 2:江山就這樣打下來了嗎?就這樣稱王稱霸了嗎?
Is this how territory was won? Is this how you gained dominance?
例 3:翻了一個滾爬起來,頭暈目眩,嘴巴里全是泥土。
A quick somersault and I was back on my feet again, but dizzy as can be and my mouth full of mud.
例 4:活動著筋骨,將嘴巴里的泥土咳出去,并順便撿拾了幾顆杏子。
Shook out my limbs; I spit out the mud in my mouth and, while I was at it, scooped up some apricots that blanketed the ground.
上述幾個例句對應的漢語原文中,并沒有出現(xiàn)一次“我”“你”和“我的”字樣,而譯文卻將其“顯化”為“I”“you”和“my”這三個詞加以譯出,目的是順應目標語國家讀者,加強語篇的連貫性,方便其理解原文中意譯的傳達,能夠更順暢地閱讀。而例4中連用了兩個my和兩個I,我們追溯回原文會發(fā)現(xiàn),對應為“活動著(我的)筋骨,(我)將(我的)嘴巴里的泥土咳出去,(當我在那兒的時候)順便撿拾了幾顆杏子”。加上括號里的詞語使翻譯語義更加清晰明了,指稱也更明確。
再來關注《生死疲勞》英譯本語料庫中my右一位置的搭配頻次排名情況,排在前幾位的分別為brother,master,head,sister和eyes。而英美小說原創(chuàng)語料庫則是dear,own和life等詞語排在前幾位。英語譯文文本更傾向于在my后連接身體部位的詞語,這與英美小說原創(chuàng)庫對dear和own的偏愛有所不同,這與英美本土作家的習慣性用法不無關系,也說明《生死疲勞》英譯本譯者葛浩文充分考慮了源語國家的文化因素。值得關注的是,You大多數情況下會出現(xiàn)在小說文本主人公之間的對話或自言自語當中,在英語譯文文本中反復出現(xiàn)與小說漢語原文有著不可分割的關系,屬對等翻譯。因此,這一現(xiàn)象也從側面提醒我們,在考察某部作品或某一類作品的詞匯共性特征時,在設置類比語料庫進行研究的基礎上應適當加入平行語料庫的研究方法,將源語文本素材納入研究范圍,方能實現(xiàn)對于語際間詞匯變化特征的審視更加全面化和動態(tài)化。
4.平均詞長
平均詞長被認為是驗證簡化特征的量化指標之一,詞長越短內容越簡單,文本越容易理解和閱讀。語料庫中字母總數/形符總數的比值即為平均詞長,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用詞的復雜程度。翻譯文本與目標語原創(chuàng)文本相比較,往往是前者短于后者。
我們運用Word Smith Tools 7.0中的WST功能對兩個語料庫的平均詞長數據進行統(tǒng)計,具體內容為分別統(tǒng)計出兩個語料庫中單詞長度與各長度單詞所占比例等信息。由表4可知,《生死疲勞》英語譯文語料庫的平均詞長為4.12,英美小說原創(chuàng)語料庫為4.29,LAD<CEN;5個字母以內的單詞數所占比例為66.07%和63.33%,LAD>CEN。以上數據表明《生死疲勞》英語譯文語料庫的用詞相對更簡單一些,該語料庫在一定程度上體現(xiàn)了簡化共性特征。
表4 LAD與CEN的平均詞長對比
圖2 LAD與CEN兩個語料庫中1~12字母詞數頻率分布對比圖
由圖2可以直觀地看到LAD與CEN兩個語料庫中1~12字母詞數頻率分布情況相當,長詞與短詞所占的比例沒有顯著差異。綜合表4我們會發(fā)現(xiàn),兩個語料庫的數值十分接近,說明詞語簡化的程度也十分有限。
Laviosa和國內學者黃立波曾就翻譯共性在句法層面的表現(xiàn)程度提出了兩種假設:1)Laviosa從平均句子長度入手,提出“翻譯文本的句子平均長度比非翻譯文本的句子平均長度短”13的假設;2)黃立波則將句子的連接成分作為切入點,提出“翻譯文本在連接成分上使用頻率高于非翻譯文本”14的假設。以上兩個量化標準都與翻譯文本的顯化和簡化程度相關。簡化又稱簡略化,Baker曾將其定義為譯文中譯者對于語言或者信息的簡化,這種簡化可以通過對比原文與譯文間的平均句長以及對比原創(chuàng)文本和翻譯文本間平均句長的差異加以驗證。15接下來本研究將根據以上兩個量化標準對《生死疲勞》英譯本進行考察。
首先,筆者對LAD和CEN兩個語料庫的平均句長等信息進行歸納統(tǒng)計,結果見表5:
表5 兩個語料庫句子個數、平均句長以及句長標準差
通過表5可以看出,兩個語料庫在句長等信息的使用上差異較為明顯:英美原創(chuàng)小說傾向于使用更為復雜、變化靈活的長句,而《生死疲勞》英譯本則更加側重于使用相對較短且固定的句子,這一結論與Laviosa的假設相符。
其次,為了驗證黃立波的假設,利用Word Smith Tools 7.0中Concord功能本別對LAD和CEN進行檢索,統(tǒng)計出連接成分相關的使用情況。但由于英語的連接成分分支較多,整體情況復雜,因此本研究將連接成分劃分為以下三種模式:因果、轉折和條件,考察結果如圖3所示:
圖3 兩個語料庫中三個連接成分的使用情況
圖3顯示,《生死疲勞》英語譯文語料庫中三類連接成分使用次數與英美小說原創(chuàng)語料庫三類連接成分使用次數具有顯著性差異,LAD低于CEN,這一結論與黃立波的假設相悖。究其原因,我們可參考上文表5的研究結果,英語和漢語的自身語言特點某種程度上決定了英語譯文與原創(chuàng)小說句法特點的相異。漢語相對于英語而言,使用復雜長句的頻次相對較少,而英語原創(chuàng)小說大家筆下的作品通常會使用極具創(chuàng)造性和復雜情感內涵的長句,而“連詞”恰恰在長句子中起到的是“黏合劑”以及“承上啟下的作用”,因此,英語原創(chuàng)小說中連詞的使用勢必會增加。而作為譯入語的《生死疲勞》英譯本譯者葛浩文則將更多精力關注到如何讓譯文與原文最大化地等值,為了盡可能地再現(xiàn)原文語境,譯文的創(chuàng)造性發(fā)揮與情感變化會大大低于英美原創(chuàng)小說,這便導致了《生死疲勞》英譯本多以短句為主,連詞的使用頻率自然會降低。
另外值得關注的是,通過對《生死疲勞》英譯本進行檢索發(fā)現(xiàn),相較于英美原創(chuàng)小說使用了范圍廣泛的連接成分,《生死疲勞》英譯本在一些連接復雜長句的連接成分的使用上少得可憐(最多不超過3次),甚至根本沒有出現(xiàn)在語料庫中,如“ifonly”“however”和“inthat”等。這也從側面反映出葛浩文對《生死疲勞》的翻譯顯現(xiàn)出簡略化的特征。
最后,本文采取“語篇可讀性”作為參數,對LAD和CEN兩個語料庫進行檢驗,從宏觀角度考察《生死疲勞》英譯本總體上是否存在簡化趨勢。通過對“語篇可讀性”的檢測,能夠對《生死疲勞》英譯本的難易程度加以衡量,影響“語篇可讀性”參數值的兩個變量為英語句子長度和詞匯難易度。筆者采用現(xiàn)今較為權威的三種可讀性信息統(tǒng)計方法:軟件Readability Analyzer 1.0、The Automated Readability Index和Gunning Fog Index公式。
The Automated Readability Index計算公式為:4.71×(c÷w)+0.5×(w÷s2)-21.43-21.43,其中c表示characters,w代表words,s代表sentences。計算后得出的數值越高說明文本越復雜,代入到本研究中,通過計算得出結果:《生死疲勞》英譯本數值為11.2,英美原創(chuàng)小說數值為28.8。
Gunning Fog Index計算公式為:FogIndex=0.4×[(單詞總數÷句子總數)+(長單詞×數量÷單詞總數),Gunning Fog Index的測量結果主要揭示看懂該文本內容所需要的受教育年限。計算后得出的數值越低說明文本越簡單(6代表容易,20代表難),同樣代入到本研究中,根據Gunning Fog Index的計算得出結果:《生死疲勞》英語譯文語料庫數值為8.515,英美原創(chuàng)小說語料庫數值為12.741。
Readability Analyzer 1.0是由北京外國語大學許家金和賈云龍共同開發(fā)的可讀性文本分析軟件,通過對兩個語料庫的弗萊士易讀指數(Flesch Reading Ease)、文本難度(Text Difficulty)以及弗萊士難度級別(Flesch-Kincaid Grade Level)三個維度進行檢驗,研究結果如下表:
表6 弗萊士易讀指數對比
Readability Analyzer 1.0軟件的計算公式為:Flesch Reading Ease=206.835-(1.015×ASL)-(84.6×ASW),ASL代表平均句長,ASW代表單詞的平均音節(jié)數。計算結果數值越大,文本難度就越小,越容易理解,反之亦然。數值在0~100區(qū)間浮動,由表6可以發(fā)現(xiàn),《生死疲勞》英語譯文弗萊士易讀指數為77.3,英美原創(chuàng)小說弗萊士易讀指數為67.6,說明《生死疲勞》英譯本更易于理解,可讀性更高。
從以上計算結果不難看出,三種統(tǒng)計方法的結果均表明《生死疲勞》英譯本閱讀難度低于英美原創(chuàng)小說。這也從另一個角度驗證了《生死疲勞》英譯本從總體上來看呈現(xiàn)簡化特征的結論。
自1993年Baker第一次提出翻譯共性研究以來,基于語料庫的翻譯共性研究大量涌現(xiàn),然而隨著研究的不斷深化,對于翻譯共性是否存在、在多大程度存在的質疑也越來越多,其中,不乏一些實證性個案研究結果與共性假設相背離。16諾貝爾文學獎獲得者莫言新世紀以后創(chuàng)作的《生死疲勞》的翻譯是否也存在著某些共性?本文運用翻譯批評的定量分析法,自建語料庫,將《生死疲勞》英語譯文語料庫LAD與20世紀英美原創(chuàng)小說語料庫CEN進行對比分析,分別從詞匯層面和句法層面比較二者之間的差異,嘗試在此基礎上探索和分析《生死疲勞》英語譯文在多大程度上呈現(xiàn)出了翻譯的普遍性。研究結果表明,在詞匯層面上,《生死疲勞》英譯本除詞匯密度的數據結果LAD比CEN偏高,不符合Laviosa等學者所提出的簡化假設外,詞語豐富度和詞長方面都體現(xiàn)出明顯的共性假設中的簡化趨勢;在句法層面,兩個語料庫驗證了平均句長的簡化假設:英美原創(chuàng)小說傾向于使用更為復雜、變化靈活的長句,而《生死疲勞》英譯本則更加側重于使用相對較短且固定的句子。本研究的結果證實了大部分的翻譯共性假設,但也從側面證實了漢英語言差異、體裁限制、譯者風格以及源語滲透效應等因素對于翻譯共性特征有著重要的影響,如本研究中兩個語料庫的詞匯密度分析與翻譯共性假設不符。誠如肖忠華所言:“源語對翻譯的影響效果是非常明顯的,翻譯語特征也不同于譯入語特征,不可避免地帶有所謂的‘翻譯腔’?!?7所謂的“翻譯腔”既與源語文本不同,又與譯入語文本有所差異,它可以理解為由于源語滲透效應等因素的存在,使得譯者在使用目標語對源語文本進行翻譯時,充分考慮源語文化與語境,從而形成了一種特殊的文體特征。針對這一特殊的文體特征的細化研究有待于語料庫翻譯學研究學者在可比語料庫研究的基礎上開展平行語料庫的雙向探索,更加全面、客觀和細致地揭示各種類型翻譯文本的共性特征,才能真正認清翻譯的本質。
注釋:
1 楊惠中:《語料庫語言學導論》,上海外語教育出版社2002年版,第4頁。
2 13 Laviosa, S.Corpus-based Translation Studies:Theory, Findings, Application[M].Amsterdam:Rodopi, 2002.
3 柯飛:《翻譯中的隱和顯》,《外語教學與研究》2005年第4期。
4 5 Baker, M.Corpus Linguistics and Translation Studies:Implications and Applications[A].In M.Baker, G.Francis & E.Tognini-Bonelli(eds.)Text and Technology:In Honour of John Sinclair[C].Amsterdam:John Benjamins Publishing Company, 1993:233-250.
6 12 15 Baker, M.Corpus-based translation studies:The challenges that lie ahead[J].In H.Somers(ed.).Terminology, LSP and Translation[C].Amsterdam:John Benjamins, 1996:176-177.
7 9 胡顯耀:《基于語料庫的漢語翻譯小說詞語特征研究》,《 外語教學與研究》2007年第5期。
8 Baker, Mona.Corpora in translation studies:an overview and some suggestions for future research[J].Target,1995(2):223-243.
10 胡顯耀:《當代漢語翻譯小說規(guī)范的語料庫研究》,華東師范大學博士學位論文,2006年。
11 連淑能:《英漢對比研究》,高等教育出版社1993年版,第97頁。
14 黃立波:《基于漢英/英漢平行語料庫的翻譯共性研究》,復旦大學出版社2007年版,第89頁。
16 吳昂、黃立波:《關于翻譯共性研究》,《外語教學與研究》2006第5期。
17 肖忠華:《英漢翻譯中的漢語譯文語料庫研究》,上海交通大學出版社2012年版,第158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