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高惠,楊天浩,李超,白銀山
DNA甲基化修飾是表觀遺傳學修飾最主要的方式之一, 主要通過DNA 甲基轉移酶(DNA methyltransferases,DNMTs)將甲基轉運至胞嘧啶-磷酸-鳥嘌呤(CpG)中胞嘧啶上的第五位碳原子上[1],形成5-甲基胞嘧啶(5-methylcytosine,5-mC),阻礙RNA聚合酶結合,進而限制基因轉錄。在哺乳動物細 胞 中,DNMTs 包 括DNMT1、DNMT2、DNMT3A、DNMT3B和DNMT3L 5種[2],它們可以分為從頭甲基化轉移酶和維持型甲基化轉移酶兩類。從頭甲基化轉移酶主要包括DNMT3A、DNMT3B 和DNMT3L 3種,在早期胚胎中表達較高,但是在向成體細胞分化過程中表達很低[2],這類酶可以先將DNA的一條鏈進行甲基化,然后再對另一條鏈進行甲基化,最終完成雙鏈DNA甲基化。維持型甲基化轉移酶主要是DNMT1,其作用于DNA復制過程中,促使新合成的子鏈DNA按照母鏈的DNA甲基化位點進行甲基化,以維持分裂細胞基因組DNA的特定甲基化模式。DNMT1在成體細胞中持續(xù)表達,參與細胞增殖、器官發(fā)育和腫瘤發(fā)生等多方面調控[3]。研究表明這些DNMTs的功能有相互交叉作用,DNMT1也具有從頭甲基化的活性,DNMT3A、DNMT3B和DNMT3L也具有維持DNA甲基化的作用[4]。研究發(fā)現(xiàn)DNMT2不能進行DNA甲基化,而是一種RNA甲基化轉移酶,主要負責天冬氨酸t(yī)RNA的甲基化修飾,在胚胎期內臟、肌肉、卵巢和睪丸細胞中高水平表達[5]。DNA甲基化介導的表觀遺傳修飾作用,保證了胚胎和生殖發(fā)育的有序進行。
TET(ten-eleven translocation)家族介導的DNA去甲基化廣泛存在于各種生命活動調控過程。TET1在胚胎發(fā)育中率先被激活,對多能干細胞的干性維持具有重要作用,胚胎干細胞中TET1表達下調可導致干細胞分化和多能性喪失[6]。TET2在造血系統(tǒng)中高表達,影響造血干細胞的增殖與分化,TET2表達缺失將導致功能血液細胞分化受阻,引起惡性血液腫瘤[7]。研究顯示TET3在早期胚胎向神經分化過程中表達上調[8],促進神經發(fā)育。也有證據(jù)顯示TET3在配子發(fā)育中持續(xù)表達[9],介導配子基因組甲基化調控,TET3表達缺失可以引起早期胚胎發(fā)育延遲,出生后小鼠生存率低。綜述TET3在配子和胚胎發(fā)育中的調控作用,以期闡述TET3的生物學功能。
DNA去甲基化作用一般可以通過兩種方式進行,一種是由于DNMTs活性降低或者入核受阻等原因[10],使得DNA復制后產生的新鏈DNA無法進行甲基化修飾,并且不能維持舊鏈的甲基化模式導致總體DNA甲基化水平下降,這種方式稱為被動去甲基化;另一種去甲基化方式則是由TET家族(包括TET1、TET2和TET3)介導的5-mC氧化作用,這種方式主要以主動的方式進行(見圖1)[11]。
TET家族成員可以將5-mC氧化生成5-羥甲基胞嘧啶(5-hydroxymethyluracil,5-hmC)、5-甲酰基胞嘧啶(5 formylcytosine,5-fC)和5-羧甲基胞嘧啶(5 carboxylcytosine,5-caC)[11],其中5-hmC在胞苷脫氨酶(activation-induced cytidinedeaminase,AID)作用下脫氨生成5-羥甲基尿嘧啶(5-hydroxymethyluracil,5-hmU),5-hmU被胸腺DNA糖化酶(thymine-DNA glycosylase,TDG)識別并切除,激活堿基切除修復(base excision repair,BER)途徑,實現(xiàn)DNA主動去甲基化。此外,AID也可促進5-mC生成胸腺嘧啶[12],引起TDG切除完成主動去甲基化。5-fC和5-caC可被TDG識別并切除,啟動細胞內BER途徑,將其替換為胞嘧啶,最終完成DNA的主動去甲基化。TET家族氧化5-mC生成的5-hmC也會使DNMT1的活性降低,隨著DNA復制過程的進行,DNMT1不能維持DNA新鏈上的甲基化水平,導致被動去甲基化,而5-mC氧化生成的5-hmC、5-fC和5-caC在DNA復制過程中不斷被稀釋,最終完成被動去甲基化[13]。而在細胞分裂過程中DNMT1是否會抑制TET家族去甲基化作用從而維持DNA的甲基化狀態(tài),目前尚無證據(jù)。
圖1 TET家族介導DNA去甲基化過程
TET3在生殖發(fā)育中發(fā)揮重要調控作用,其在卵母細胞中高表達,介導受精卵中父系基因組和母系基因組的去甲基化調控。但研究發(fā)現(xiàn)在受精卵中TDG表達水平非常低,當DNA復制受阻時可以導致5-mC氧化產物的積累[14],提示在受精卵中TET3介導5-mC生成的產物可能并不是通過TDG清除的,而是依賴于DNA復制完成的。此外,TET3也受到一些因子的修飾調控,如乙酰氨基葡萄糖轉移酶(O-linked β-N-acetyl glucosamine transferase,OGT)可以促使TET3向細胞核外轉運[15],從而抑制其去甲基化調控作用;AID在初級卵母細胞中開始大量表達,在受精卵中可促進TET3的去甲基化作用[12]。
TET3蛋白主要存在3種亞型(見圖2)[16],分別為TET3(FL)、TET3(O)和TET3(S)。其中TET3(FL)結構最復雜,由一個保守的C端催化域和一個N端調節(jié)域組成,C端的催化域由富含半胱氨酸(Cys-rich)、雙鏈β螺旋依賴的雙加氧酶區(qū)(DSBH)及間隔區(qū)組成,稱為CD催化結構域,CD結構域可以與DNA上5-mC結合并氧化成為5-hmC;N端的調節(jié)域則由CXXC型鋅指結構域組成,可以介導TET3(FL)優(yōu)先識別和結合DNA中富含CpG的區(qū)域[17]。TET3(O)是由位于TET3(FL)起始密碼子上游約5 kb的另一種啟動子轉錄表達的,N端缺失CXXC結構域,但替代的是含有11個氨基酸的小肽[16],這個小肽的作用機制尚不明確。TET3(S)和TET3(FL)是由同一個啟動子轉錄翻譯形成,但其N端的CXXC結構域序列被作為內含子選擇性剪切而被去除;TET3(S)的其他部分與TET3(FL)相同,與TET(O)相比少了11個氨基酸的小肽。研究發(fā)現(xiàn)TET3(S)和TET3(O)的氧化活性比TET3(FL)高,原因是CXXC結構域的優(yōu)先識別能力使TET3(FL)在基因序列上的轉移被限制,從而降低TET3(FL)對整體基因組的氧化活性[16]。TET3(S)和TET3(O)沒有CXXC結構域,因此沒有對特定基因組序列的識別能力。TET3(FL)和TET3(S)在胚胎干細胞向神經元分化過程中表達水平顯著上調,而TET3(O)僅特異性表達于卵母細胞[18],提示TET3的3種亞型也具有組織和階段特異性,分布在不同組織細胞內可能發(fā)揮不同的調控作用。
圖2 TET3蛋白的亞型
哺乳動物胚胎發(fā)育時,基因組經歷了兩次大規(guī)模的建立甲基化和去甲基化過程,TET家族在這個過程中也呈現(xiàn)動態(tài)變化(見圖3)[19],表明TET家族介導的DNA甲基化調控在胚胎發(fā)育中具有重要作用。TET家族通過DNA甲基化調控實現(xiàn)了基因表達的時序性,促進胚胎發(fā)育和不同組織器官的分化。
3.1 TET3在小鼠胚胎發(fā)育中的調控作用TET家族在不同組織器官中的分工和調控作用存在很大差異。Gu等[20]通過條件性基因敲除將原始生殖干細胞(primordial germ cells,PGCs)中的TET3基因敲除,這類缺失TET3基因表達的雌性小鼠性成熟后和野生型雄性小鼠交配,后代中產生TET3雜合小鼠胚胎,研究顯示這類胚胎可以正常發(fā)育至囊胚期,但在胚胎發(fā)育后期出現(xiàn)大量的死亡,只有少數(shù)小鼠出生,并且也存在很大比例的死亡。提示TET3在胚胎發(fā)育中發(fā)揮重要作用,猜測TET3表達不足造成早期胚胎基因組去甲基化水平不足[21],引起關鍵組織器官分化障礙,造成胎兒早期和出生后死亡。
TET1敲除的小鼠可以存活并具有生育能力[22],無形態(tài)和生育缺陷,但神經祖細胞增殖和神經發(fā)生相關的基因出現(xiàn)異常甲基化,小鼠表現(xiàn)出短期記憶和空間學習能力下降的現(xiàn)象。TET2敲除的小鼠同樣具有正常形態(tài)和生育能力[7],但會引起造血干細胞或造血祖細胞的自我更新能力增強,使造血系統(tǒng)的發(fā)育出現(xiàn)異常,導致血液腫瘤的產生。
TET1/2均敲除的小鼠也可以存活并具有生育能力[23],但有一部分胚胎會在胚胎晚期及出生后死亡,存活的雌性小鼠卵巢變小、生殖能力降低,雄性卻表現(xiàn)正常。研究顯示在PGCs中,敲除TET1/2會導致減數(shù)分裂相關基因的缺陷,如聯(lián)會復合體蛋白1(synaptonemal complex protein 1,Sycp1)等基因表達下降[24],從而導致雌鼠卵母細胞數(shù)量顯著減少、生殖能力降低和卵巢體積顯著變小。敲除TET1/2的PGCs印記基因會出現(xiàn)超甲基化,但敲除TET1/2雄性小鼠的后代中印記基因異常發(fā)生率較低[23],這可能與TET3在出生后動物的精子發(fā)育中發(fā)揮主要調控作用有關,提示在TET1/2缺失的情況下,TET3在生殖細胞發(fā)育過程中起到補償作用,而在PGCs期TET3表達水平低,無法起到對TET1/2缺失的補償作用。敲除TET1/3的小鼠胚胎發(fā)育至10.5 d(embryonic day 10.5,E10.5)后均不能繼續(xù)發(fā)育,與正常胚胎相比出現(xiàn)發(fā)育延遲、胚胎期細胞凋亡等[25],顯示TET1和TET3在早期胚胎發(fā)育中具有重要作用。這些實驗證實TET家族介導的去甲基化作用,促使小鼠胚胎正常發(fā)育和正常的配子發(fā)育功能,其中TET3在小鼠早期胚胎發(fā)育中起主要作用。
3.2 TET家族在PGCs中的調控作用在小鼠中,PGCs在胚胎發(fā)育至E6.25的上胚層中出現(xiàn)(見圖3)[26],此后經歷遷移和定植,最終分化為精子或卵子。PGCs通過甲基化修飾建立印記和向配子分化,其發(fā)育過程經歷了兩個階段的全基因組去甲基化過程[27]。第一階段發(fā)生在PGCs增殖和遷移期間的E7.25~E9.5,雖然這個階段中TET1/2存在表達,而TET3的表達水平很低,但是研究表明這個時期5-mC去甲基化主要依賴于DNA復制被動去除[28]。第二階段在E9.5~E13.5,該階段TET1/2在PGCs中也存在表達,并在E10.5~E11.5達到峰值[26],而TET3表達仍然處于很低的水平,研究證明在這個時期中TET1/2介導了PGCs基因組的主動去甲基化,但研究發(fā)現(xiàn)敲除TET1/2后PGCs發(fā)育過程中整體基因組的去甲基化并未受到影響[28],表明這個階段PGCs基因組去甲基化也可以通過DNA復制來完成。
3.3 TET3在精子發(fā)育中的調控作用精子發(fā)育是一個極其復雜的細胞分化和形態(tài)改變的過程。雄性小鼠性腺中的PGCs在E13.5后開始建立父方印記,雄性小鼠出生之后PGCs 已分化為生殖母細胞(gonocyte)[29],然后從曲細精管中間遷移至曲細精管基底膜上分化成為A型精原細胞,隨后精原細胞經過一系列分化生成精母細胞,再經過減數(shù)分裂后產生單倍體精子細胞,單倍體精子通過劇烈的形態(tài)變化形成成熟的精子(見圖3)。精子發(fā)育是逐漸建立甲基化和關閉功能基因的過程,DNA甲基化修飾在精子發(fā)育過程中起到了非常重要的作用。研究顯示小鼠精子發(fā)生過程中8個階段的精原細胞5-hmC的表達呈動態(tài)變化[9],剛分化的精原細胞表達水平最高,然后逐漸降低,在所有類型的精原細胞里TET3的表達水平都顯著高于TET1/2,說明在精原細胞分化過程中5-hmC主要由TET3氧化產生,隨著精子發(fā)育的進行,精子基因組逐漸建立高甲基化的過程,TET家族和5-hmC表達水平都隨之降低。5-hmC在精子細胞的一些功能基因和piRNA(Piwi-interacting RNA)前體基因的啟動子區(qū)域呈現(xiàn)的高水平分布[9],促進了這些功能基因和piRNA的轉錄,對維持精子發(fā)育起到了重要的調控作用。而TET家族對精原細胞分化的調控作用尚未有更好的闡釋,其中表達最高的TET3是否參與維持精子分化調控也沒有相關數(shù)據(jù)。
生殖干細胞和胚胎干細胞基因組5-hmC表達水平相近[9]。有證據(jù)顯示TET3在小鼠精原干細胞中高表達[30],而TET1/2則在胚胎干細胞中高表達[23],這也說明TET3對精原干細胞的5-hmC起主要的調控作用,而胚胎干細胞中5-hmC表達水平則是依靠TET1/2氧化產生,揭示了TET家族在發(fā)育階段的特異性和細胞表達的差異性。
3.4 TET家族在成熟精子中的調控作用正常成熟精子的5-hmC含量只有血液的32.59%[31],這與正常成熟精子基因組的低轉錄活性相一致,5-hmC的低表達使得成熟精子基因組的轉錄活性顯著低于血液。研究發(fā)現(xiàn)TET1和TET3在人圓形精子細胞至伸長型精子細胞中持續(xù)表達,并定位于細胞核中,患有弱精子癥的男性精子中TET1和TET3表達水平顯著低于正常男性,提示TET1和TET3的表達水平與精子活力和凋亡調控息息相關[32]。通過分析各年齡段成年男性成熟精子中5-mC和5-hmC的表達水平與精子質量的相關性,發(fā)現(xiàn)隨著男性年齡增長精子中5-mC的年增長率為1.76%,而5-hmC的年增長率約為5%,一般而言精子整體DNA甲基化模式是穩(wěn)定的,而老年男性精子中5-mC含量的增加導致精子活力變差[31]。同時,老年男性精子中5-hmC的增漲幅度比5-mC更大,意味著老年男性精子與青年男性精子相比,5-hmC在基因組中發(fā)生異常增加,從而可能導致成熟精子基因組中發(fā)生轉錄激活,這也說明成熟精子中5-hmC水平對于維持精子基因組甲基化模式的穩(wěn)定和受精能力同樣具有重要作用[33],但目前尚無證據(jù)證明這些變化是否對后代產生變異,而精子中5-hmC表達水平是否由TET3調控產生也缺乏相關數(shù)據(jù)證明。
圖3 生命周期中TET3表達水平
3.5 TET3在卵母細胞中的調控作用與精子發(fā)育過程不同,卵母細胞發(fā)育過程建立的甲基化大約只有基因組的40%,大片的低甲基化區(qū)域與其高轉錄活性相對應[10]。卵母細胞內富含促進早期胚胎發(fā)育的功能蛋白的RNA,是胚胎發(fā)育的重要物質保證。研究顯示在體細胞核移植的胚胎中普遍存在異常甲基化的現(xiàn)象[34],體細胞核移植后TET3在卵母細胞中過表達,可以啟動DNA去甲基化,提高了體細胞核移植胚胎的發(fā)育率。TET3的表達及調控功能在卵母細胞中受到諸多因子調節(jié)。在初級卵母細胞中TET3被Cullin-RING 泛素連接酶4 (Cullin-RING finger ligase-4,CRL4)復合物調控[35],維持初級卵母細胞發(fā)育相關基因如Sohlh1/2、Nobox 和Figla 等的表達。PGC7作為重要的母源因子在卵母細胞中高表達[36],其可以與TET3結合,抑制TET3的氧化活性,保護受精后母系基因組不受TET3介導的去甲基化作用,同時PGC7也可以促使印記基因(母系印記基因Peg1、Peg3、Peg5和父系印記基因H19和Rasgrf1)不被去甲基化。也有研究顯示PGC7缺失可使卵母細胞的基因組過甲基化[37],達到與精子基因組甲基化相似的水平,導致成熟卵子質量降低。此外,延伸復合體3(elongator complex 3,ELP3)在卵母細胞中開始表達[38],在受精卵基因組激活后表達下降,并參與了受精卵中雄原核的去甲基化,但其是否與TET3相互作用尚不清楚。
隨著表觀遺傳修飾研究方法的不斷發(fā)展,已有研究揭示DNA甲基化在胚胎發(fā)育中的動態(tài)變化,而TET3在生殖發(fā)育過程中的表達提示TET3介導的DNA去甲基化在其中發(fā)揮了重要的調控作用,但其調控機制有待進一步明確。既往研究對TET1/2介導的DNA去甲基化調控在早期胚胎發(fā)育及腫瘤發(fā)生中的作用已經進行了很好的闡釋,但對TET3的調控功能還存在很多未知。本文重點對TET3介導甲基化調控在配子和胚胎發(fā)育中的作用進行闡述,以期促進TET3的功能性研究,完善在生殖發(fā)育中TET3介導的表觀遺傳學調控機制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