屈原與溆浦山水風(fēng)俗的關(guān)系研究

江楠

〔摘 要〕“屈原研究”已成為中國文學(xué)、藝術(shù)、歷史研究中不可或缺的部分，他的浪漫主義創(chuàng)作手法、愛國主義思想、奇?zhèn)ス妍惖纳裨?、香草美人的傳統(tǒng)已深深扎根于中華民族。民間因他而興的賽龍舟、佩香囊、食粽子的端午習(xí)俗經(jīng)久不衰，自古以來各地的屈子廟、屈子祠、屈子亭也層出不窮。而屈原晚年在其流放地湖南溆浦居住長達十六年之久，屈子在這里留下的足跡和千古絕唱影響著這里世世代代的人們，因此溆浦也是研究屈原文化不可缺少的部分。本文探討了屈原文化對溆浦的影響及時代意義，論述了屈原與溆浦山水風(fēng)俗之間的關(guān)系。

〔關(guān)鍵詞〕屈原；溆浦；山水景物；民俗文化

一、屈原與溆浦

（一）“入溆浦余儃佪兮”

屈原在《九章·涉江》中云：“入溆浦余儃佪兮，迷不知吾所如。深林杳以冥冥兮，乃猿狖之所居。山峻高而蔽日兮，下幽晦以多雨?！眱汕Ф嗄昵?，屈原“涉江”溆浦，留下了吟誦千古的詩篇，自此，“屈原”這個名字也與“溆浦”結(jié)下了不解之緣。根據(jù)《涉江》一詩分析屈原自陵陽入溆浦的行程。“乘鄂渚而反顧兮，欸秋冬之緒風(fēng)。步余馬兮山皋，邸余車兮方林。乘舲船余上沅兮，齊吳榜以擊汰。船容與而不進兮，淹回水而疑滯。朝發(fā)枉陼兮，夕宿辰陽。茍余心其端直兮，雖僻遠之何傷？入溆浦余儃佪兮，迷不知吾所如”。詩中涉及的地名及路線的關(guān)鍵詞有：“鄂渚”“上沅”“枉陼”“辰陽”“溆浦”。“鄂渚”為地名，在今湖北武昌境內(nèi)。洪興祖說：“楚子熊渠封中子紅于鄂，鄂州武昌縣地是也，隋以鄂渚為名?！鼻迨Y驥說：“鄂渚，今武昌府。”清代戴震說：“鄂渚在今湖北武昌府江夏縣西?！睂τ凇吧香洹币辉~的解釋，清代蔣驥說：“沅水東入洞庭，而原西向，故泝而上之?！薄巴麝暋?，即枉渚，地名，在今湖南常德?！端?jīng)》云：“沅水東歷小灣，謂之枉渚。渚東里許，便得枉人山?！?“辰陽”，地名，故址在今湖南辰溪縣西。清代戴震說：“自枉渚西溯沅，得辰陽?！薄端?jīng)》云：“沅水東逕辰陽縣南，東合辰水，水出三山谷，東南流逕其縣北。舊治在辰水之陽，故即名焉?！薄颁悠帧币辉~所指今溆浦縣。由此可推出屈原涉江的行程：渡長江，入洞庭，自洞庭入沅水，逆流南下，經(jīng)枉渚（湖南常德）、辰陽（湖南辰溪），到達沅水與溆水交匯處（大江口犁頭嘴），由溆水進入溆浦，見到了“深林杳以冥冥兮”“山峻高而蔽日兮”的景象。

（二）溆浦境內(nèi)的屈原古跡

溆浦當?shù)厝嗣駷榱思o念屈原，使其愛國思想和文化精神得以繼承傳播。溆浦人民不間斷地在當?shù)亟o念祠、屈原廟以及開展各種文化紀念活動，致使屈原文化與現(xiàn)在溆浦人民的生活依然息息相關(guān)。在屈原入溆處，保留大江口犁頭嘴水路驛站舊址，明代在此建了屈原廟，后數(shù)度重視，重建成于20世紀80年代。在溆浦大地還有建于漢代的“招屈亭”，清代的“三閭大夫祠”，與屈原傳說有關(guān)的“明月洞”“橘花園”“鹿鳴山”“三閭灘”，作“國殤”的吐錢巖山，古溆浦八景之一的“溆水儃屈”“盧潭漁唱”“屈子峽”，有展示巫儸文化的“鬼葬山”，屈原居住地的“屈子故廬”的碑石。近現(xiàn)代在溆水兩岸陸續(xù)修建“涉江樓”“橘頌閣”“懷屈樓”“屈原文化廣場”“屈原紀念碑”“屈原雕像”“溆浦縣屈原學(xué)?！保ㄔ悠挚h第四完全小學(xué)）。各種不同的紀念形式，旨在發(fā)揚屈子偉大的愛國主義情懷和屈子文化的精神內(nèi)涵，也是將屈子文化精神融入溆浦人民生活最好的方式。

二、《涉江》所見與溆浦自然景物

屈原在《涉江》中寫道：“入溆浦余儃佪兮，迷不知吾所如。深林杳以冥冥兮，乃猿狖之所居。山峻高而蔽日兮，下幽晦以多雨。霰雪紛其無垠兮，云霏霏其承宇?！蔽覀儾浑y從屈原對自然景物的描寫中感受到詩人此時的心情?！拌谩?，深遠幽暗；“冥冥”，晦暗；“山峻”，山勢高峻陡峭；“蔽日”，遮住了陽光；“幽晦”，昏暗幽深；“紛”，雪花紛飛的樣子；“無垠”，無邊無際。此處詩人所見皆是昏暗幽遠，日月無光，猿猴哀嚎，大雪紛飛的凄苦景象。對山川景物產(chǎn)生這樣的審美感悟，與他信而見疑、忠而被謗的人生經(jīng)歷，美政理想破滅、遭受放逐苦悶哀怨的心情息息相關(guān)?！逗鲜≈尽さ乩碇尽酚涊d：“溆水西經(jīng)溆浦縣治，約三公里至紅花灘，折向西……一公里許又折而南成一河灣，稱石灣潭。自此以下，兩岸山勢所束，平地甚少，河道多依山盤旋，蜿蜒曲折……稍下山峽，峽長十一公里，兩岸高峰聳峙，坡削岸陡……再折八、五公里至大江口注入沅水。溆水經(jīng)溆浦縣治自西向東，經(jīng)石灣潭后兩岸山勢陡峭，河道變窄，蜿蜒曲折但“河槽平穩(wěn)，不礙州行”，后至大江口注入沅水?？梢婁铀奶卣魇菉A在兩山之間，狹窄蜿蜒。據(jù)前文所述，屈原流放江南的行程：渡長江，入洞庭，自洞庭入沅水，逆流而上，經(jīng)枉渚（湖南常德）、辰陽（湖南辰溪），到達沅水與溆水交匯處（大江口犁頭嘴），由溆水進入溆浦。屈原《涉江》所見的昏暗幽遠，猿猴哀嚎，大雪紛飛的凄苦景象，大抵指其自沅溆交匯處自溆浦縣治一段所見，即所引《湖南省志·地理志》一段。我們可以想象，屈原南渡長江，自煙波浩渺的洞庭湖而來，經(jīng)寬闊的沅江逆流南下，一路所見之景尚猶開闊。然而，當其到達大江口進入溆水時，突見此蜿蜒狹窄、山勢陡峭、野獸哀嚎的凄苦景象，一時物我相融，產(chǎn)生共鳴。由此推出涉江中的景物描寫與當?shù)鼐拔锾厣呛?。此外，屈賦中的臭草香花在溆浦高山平地儼然隨處可見，《橘頌》與素有“橘鄉(xiāng)”之稱的溆浦更是相得益彰。

三、屈原對溆浦民俗文化的影響

（一）屈原與溆浦大江口龍舟文化

“說龍船，道龍船，大年一過望扒船；歌龍船，頌龍船，陽春三月造修船；想龍船，夢龍船，強身健體賽龍船……”這是流行于溆浦的民間歌謠，唱出了溆浦人對端午節(jié)賽龍舟的重視和期待?！拔逶挛?，賽龍舟”，全國很多地方自古以來都有端午節(jié)賽龍舟的習(xí)俗。然而根據(jù)溆浦民間傳說，屈原自沉后十日，這個悲痛的消息才從汨羅傳到溆浦，因此溆浦人端午節(jié)的時間和別處不同，他們過農(nóng)歷五月十五日，當?shù)胤Q之為“大端午”，并將賽龍舟成為“扒龍船”。每到這天，大江口一帶摩肩接踵，人聲鼎沸。寬闊的江面上條條龍船滿載吶喊，鑼鼓喧天，炮聲、鼓聲、嗩吶聲、號子聲此起彼伏，岸邊看癡的小孩，內(nèi)心澎湃的老人，充滿自豪的望夫媳婦——好一派令人熱血沸騰的熱鬧景象。與其他地方相比，除端午節(jié)時間不同外，大江口一帶的龍舟賽更別具一格，有著很多特別之處。

1.“活龍頭”，大江口龍舟的船頭是敞口，不裝龍頭。比賽時，一位青壯男子坐在敞口之上，當?shù)厝朔Q之為“活龍頭”，取之于溆浦人劃船營救投江屈原之意?！?活龍頭”由擅長摔跤的男子擔任，每到兩船并駕齊驅(qū)的關(guān)鍵時刻，雙方進行摔打搏擊，須要一方將另一方摔下水，方才罷休。龍尾是高高翹起的流線鳳尾，鳳尾順著船體曲線，在船尾自然上翹延伸三米左右，高出水面大約兩米，兩者龍頭鳳尾非常融洽，體現(xiàn)了“龍騰鳳舞”吉祥文化的傳承。大江口傳統(tǒng)龍舟，“活龍頭”占據(jù)船頭，運用腰部和上肢的力量，與對方搏斗，將對方摔落水中，贏得比賽的主動權(quán)，由此形成了專門用于龍舟競賽的“撓術(shù)”。相傳，當?shù)氐凝堉蹞闲g(shù)，對應(yīng)天上二十八星宿，有二十八項技法，目前流傳下來的虎踞式、龍盤式等技法，仍有十四項之多。龍頭“互撓”，至今仍是當?shù)匕驱埓顒尤诵南业膱鼍爸弧?/p>

2.“龍船亭”，最引人注目的就是河邊專門用于放置龍船的“龍船亭”。全國大多數(shù)地方的龍舟，安上龍頭是龍舟，拆下龍頭是渡船，但大江口龍船則是專用龍舟，一舟一亭。長約三十米的船亭，形似龍舟狀，成為當?shù)匾坏捞厥獾娘L(fēng)景。每年賽完龍舟，就將其置于龍亭內(nèi)，來年比賽時再抬出。

3.“祭祀儀式”，大江口龍舟祭祀儀式分為“造船祭祀”和“扒船祭祀”。造船祭祀就是造龍船伐木時祭祀山神，船木匠發(fā)墨開工祭祀魯班，龍船完工下水時祭祀魯班和河神。扒船祭祀就是龍船下水前統(tǒng)一到屈原廟祭祀屈原，并在梨頭嘴碼頭舉行盛大的祭祀活動，共飲雞血酒盟誓，祈禱平安吉祥，比賽奪魁。

4.“旗語”，大江口龍舟的旗語堪稱賽龍舟一絕。頭旗在船頭，競渡時起指揮和號令作用；腰旗在中間偏后，與鑼鼓為伴，鼓勁加油，龍舟旗語樣式多姿多彩。頭旗笑，跳頭旗者要跳躍揮舞，彰顯男性的瀟灑自如，動作矯健；腰旗翹，跳腰旗者要男扮女裝，扮相俊俏、野性，以活躍氣氛。

“寧荒一年田，不輸扒龍船”，這同樣也是溆浦大江口一帶的民謠，這里的人們對龍船和屈原的感情深入骨髓。除此之外，當?shù)囟宋绻?jié)還有食角黍（粽子）、飲蒲酒、掛艾葉、佩香囊等習(xí)俗。兩千多年前，屈原由此入溆浦，度過了他人生的最后時光；兩千多年來，人們以如此隆重的方式紀念屈原，歷久彌新。

（二）《招魂》與溆浦的巫文化

溆浦是苗蠻集團的居住中心，自古以來巫風(fēng)盛行?！朵悠挚h志》記載：“溆俗信鬼尚神由來已久……”溆浦民間至今仍保存著“招魂”的巫俗。筆者曾在家鄉(xiāng)溆浦大江口鎮(zhèn)新民村目睹過一場聲勢較大的招魂法事。溆浦民間一直流傳著落葉歸根的說法，卒于異鄉(xiāng)的人，家人須請法師在家設(shè)法場、做法事為死者靈魂超度，指引其靈魂回家，免于在外漂泊不安，以佑生者。一名在外務(wù)工的青年男子不幸突發(fā)疾病死亡，按例家人請來法師為死者招魂。法師在死者家的堂屋擺八仙桌設(shè)法壇，屋前和土地廟各設(shè)一個法場。法壇正中兩根竹竿牽引著一張師祖的神像，法壇上寫有死者的生平信息，死亡原因及時間地點，八仙桌上擺設(shè)貢品，四周貼滿了符紙。法師一會兒坐著念經(jīng)超度，一會兒圍著堂屋繞圈高歌招魂。意為指引死者的靈魂回歸故土安息，免于在外漂泊，受孤魂野鬼的欺凌。法師們隨著鑼鼓高聲呼喊：“快回來啊，外面猛獸橫行、飛雪千里；快回來啊，外面五谷不生、寸步難行……快回故鄉(xiāng)啊，跨過山又跨過橋……”在溆浦的巫俗中，類似這樣大大小小的招魂法事不勝枚舉，民間至今仍保存著為溺水者招魂、為車禍亡者招魂、為打架斗毆致死者招魂等巫俗?？偟膩碚f，“招魂”的目的在于為游魂指引方向、安排歸宿。民間流傳的招魂辭大多與屈原《招魂》有著千絲萬縷的聯(lián)系，如湖南苗巫吳正中所傳招魂辭：“東方有假嘎的關(guān)魄的牢，魄魂啊，不能去呀！歸來！歸來！南方有蛇毒的關(guān)魄的牢，魄魂啊，不能去呀！歸來！歸來！西方有旋風(fēng)大鬼的關(guān)魄的牢，魄魂啊，不能去呀！歸來！歸來！北方有大鬼散雪的關(guān)魄的牢，魄魂啊，不能去呀！歸來！歸來！九虎九豹在天，九鬼九妖在牢在地，魄魂啊，不能去呀！歸來！歸來！”苗巫吳正中的這段招魂辭，與屈原《招魂》大同小異：“魂兮歸來！東方不可以讬些。長人千仞，惟魂是索些……魂兮歸來！南方不可以止些……蝮蛇蓁蓁，封狐千里些……魂兮歸來！西方之害，流沙千里些。旋入雷淵，爢散而不可止些……赤蟻若象，玄蜂若壺些……魂兮歸來！北方不可以止些。增冰峨峨，飛雪千里些……”首先，從描寫四方之惡的方位和順序來看，吳辭和屈賦均為東、南、西、北。其次，兩者關(guān)于四方之惡描寫的內(nèi)容也極為相似。根據(jù)當?shù)氐膫髡f，吳辭中的“假嘎”為高腳鬼，這與屈賦中東方之惡的“長人千仞”類似；吳辭中南方之惡有“毒蛇”，與屈賦中“蝮蛇蓁蓁”對應(yīng)；吳辭中西方有“旋風(fēng)大鬼”，與屈賦中西方之害“旋入雷淵”近義，吳辭中的“旋風(fēng)”也與屈賦中“玄蜂”同音；吳辭中北方有“大鬼散雪”，屈賦中北方有“飛雪千里”……不難看出，一些民間流傳的招魂辭幾乎與屈賦《招魂》如出一轍。另外，屈賦《少司命》和當?shù)氐摹扒笞印憋L(fēng)俗、屈賦《山鬼》《湘夫人》和當?shù)氐膬畱虻纫灿兄Ыz萬縷的聯(lián)系。可以說，當?shù)匦殴砩猩竦娘L(fēng)俗給了屈原豐富的想象力和奇?zhèn)ピ幾H的創(chuàng)作素材。

結(jié) 語

屈原信而見疑、忠而被謗，遭受放逐，他帶著那顆傷痕累累忠君愛國之心一路南渡。流放是屈原文化的精華，沒有流放就沒有屈原的偉大。毛澤東曾在讀書筆記中寫道：“屈原如果繼續(xù)做官，他的文章沒有了，正因為丟了官被流放，才有可能產(chǎn)生這么好的作品?！薄傲鞣拧睂ρ芯壳幕?，研究《楚辭》是何等重要，溆浦獨占這一資源的鰲頭。兩千多年前溆浦敞開了她那博大的胸懷接納了屈原。而溆浦是屈原生命中不可抹去的一站，這里留下了他的千古絕唱和足跡以及他的歷史回聲和人文精神。

（責任編輯：張貴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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該論文由湖南省研究生科研創(chuàng)新項目資助（項目編號：CX2018B279），作者為湖南師范大學(xué)美術(shù)學(xué)院二〇一七級在讀博士研究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