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中華/四川省社會科學院

“神話”一詞出自古希臘語。1902年梁啟超首次將“神話”一詞用于文章之中。次年，蔣觀云發(fā)表中國神話學史上的第一篇神話學論文《神話、歷史養(yǎng)成之人物》。自梁啟超、蔣觀云引進神話概念來解釋中國歷史文化后，神話便在中國掀起一陣學術狂潮。

茅盾受西方現(xiàn)代神話學以地域環(huán)境解釋神話觀點的影響，試圖對中國神話進行系統(tǒng)的地域性分類。其在《中國神話研究初探》一書將中國神話分為北中南三部分，分別以黃河流域、長江流域以及廣西云南等嶺南地區(qū)為中心。他的這一獨特論斷是中國神話學史上的一次里程碑事件，為后繼學者提供寶貴的研究思路。

巴蜀神話，是中國神話研究不可忽視的一個單元。巴蜀地區(qū)以其悠久的歷史，創(chuàng)造了大量瑰麗奇幻的神話，如大石崇拜、羽化成仙、碧血化珠等。巴蜀神話的地域分類是其研究中極其重要的一個組成部分，若以茅盾北中南之分來研究巴蜀神話的地理歸屬，那其應歸于北中南神話中的哪一類？或者說，巴蜀神話以自身獨特的神話特點而不歸屬于其中任意一方，是獨立的一個神話地理單元？這便是本文探討的重點。

一、神話地理北中南之分

（一）北部神話

“中國古代（北方）民族之曾有豐富的神話，大概是無疑的；問題是這些神話何以到戰(zhàn)國時就好像歇滅了……中國北部的神話，大概在商周之交已經(jīng)歷史化得很完備，神話的色彩大半褪落，只剩了《生民》、《玄鳥》的‘感生’故事。”①茅盾在其文章中以“女蝸補天”“愚公移山”以及“黃帝伐蚩尤“等為例，試圖駁斥胡適先生中國北方民族并無神話的看法，其論證過程使“北部神話“概念脫穎而出。

中國古代，為了顯示華夏民族的獨尊地位以及與其他蠻戎民族作區(qū)分，黃河流域尤其是黃河中下流被稱為“中原”地區(qū)。故此，以“中原神話”替換“北方神話”則能更好體現(xiàn)其意圖。“中原神話”在古代中原地區(qū)流傳開來，其神話代表為女蝸補天、黃帝戰(zhàn)蚩尤、精衛(wèi)填海等。

神話倫理化是“中原神話”的最大特點，其神話人物具神性而無人性，他們是為生民幸福而勞心勞力的“圣人”?！把椎凵褶r(nóng)氏長于姜水，始教天下耕種五谷而食之，以省殺生。嘗味草木，宣藥療疾，救夭傷之命，百姓日用而不知；著《本草》四卷?！雹凇拔粽呱褶r(nóng)造琴以定神，禁淫癖，去邪欲，反其天真?！雹圻@些神話人物無任何私欲，也不做任何無益于群體的事情。此處，群體利益是最大的，“神們”的地位以能力定，但必須以德行來維持。除此之外，“歷史神話化”也是不可忽視的點。宗祖成神的故事是“歷史神話化”的典型。

此外，“與天抗爭”也是“中原神話”的突出特點。某種程度上講，這種精神是黃河流域地理環(huán)境影響下的結果。相對于長江流域而言，遠古時期的黃河流域，特別是中下游地區(qū)地理環(huán)境更適宜人類生存。該地區(qū)氣候溫和、雨水充沛，而黃河流經(jīng)的黃土高原土壤肥沃，樹木茂盛，丘陵與平原交替分布，河湖錯落有致。穩(wěn)定的氣候條件和優(yōu)越自然環(huán)境使得“北方”原始居民較少受到來自大自然的殘酷對待。他們未曾真正感受過“天”力量的強大，自然以為其可被征服。除此之外，“北方”平原的廣闊、氣候的溫潤形成了中原人大氣、粗獷、豪爽的性格。

“女娃游于東海，溺而不返，故為精衛(wèi)。常銜西山之木石以湮于東海。漳水出焉，東流注于河。”④精衛(wèi)誓將東海填平。她不去想東海力量之強大，也忽視自己小鳥之力的弱小，只知道因天而死，便與天爭斗。此種精神正是“與天抗爭”的典型，“夸父追日”“愚公移山”等在“中原神話”中處處可見。

以題材來看，“戰(zhàn)爭”是“中原神話”的重要內(nèi)容。黃河流域優(yōu)越的自然環(huán)境使得此處成為不少部落族群的聚集地。人們考慮的是如何使自己氏族利益得到最大化，而非自身的溫飽問題。如此一來，為爭奪資源，氏族之間的戰(zhàn)爭時有發(fā)生。最著名的莫過于“阪泉之戰(zhàn)”與“逐鹿之戰(zhàn)”，前者是炎黃兩帝為爭奪領導權而發(fā)動的，后者則是因為炎黃集團與蚩尤為爭資源而發(fā)生的。在敘述部族之戰(zhàn)時，遠古人類通常會采用夸張與想象的方式，以戰(zhàn)爭為題材的神話便因此產(chǎn)生。從《龍魚河圖》記阪泉之戰(zhàn)中還可看出，“中原神話”在敘述戰(zhàn)爭亦不可避免將神話倫理化，為神話增添許多禮樂倫理色彩。

（二）中部神話

經(jīng)考古發(fā)掘和研究證明，當黃河流域以其優(yōu)越的地理環(huán)境哺育著中華文明的萌芽之時，長江流域也在孕育著自己的文化。長江流域多變的氣候條件、密布的河流湖泊以及蔥綠樹林是滋生想象的土壤。因此該地區(qū)亦可生長出其獨有的神話，茅盾以“中部神話”為其命名?！叭艟同F(xiàn)有的中國神話的全體而觀，則《楚辭》內(nèi)的神話只能算是‘中部民族’或沅湘文化的產(chǎn)物?！雹?/p>

此處的“中部民族”指稱的是“蠻夷”族群。在古書中，楚國、楚人時常與“南蠻”一同被提起，“荊蠻”“楚蠻”皆為苗族。故而“中部神話”也是具有明顯地域色彩的“荊楚神話”。屈原《楚辭》包含著他對荊楚文化的理解與喜愛，其間某些片段構造了另一個浪漫的神話中國。義和、山鬼等自然神，與桂枝等草木彰顯了這一地域神話特有的荊楚風采。

創(chuàng)新反叛是“荊楚神話”的最大特點，其突出反映在屈原對羿、鯀神話的反思和重新解讀。在屈原眼中，二者的形象已發(fā)生巨大的改變。《楚辭》中的后羿由“射日”英雄變?yōu)橥嫖飭手镜男∪?，鯀在《楚辭》出現(xiàn)了從論錯到有功的轉(zhuǎn)變。《離騷》記載：“羿淫游以佚畋兮，又好射夫封狐”⑥《楚辭章句》解釋道：神話人物后羿與玩物喪志的有窮羿并非同一人。后羿除“射日”外，還替民眾除去各類猛獸，是個十足的英雄；而有窮羿為一夏代君王，雖也有超高的箭術，但沉迷田獵、不休民事，最終落得凄慘結局。屈原在看待羿神話時，將兩者混為一談，借而將羿拉下“射日”的英雄神壇，這與荊楚地區(qū)獨特的崇日思想有關。楚地將太陽視為先祖，楚人崇日觀念深入其血液之中。因此，一旦有人做出傷害太陽的行為，如后裔用箭射太陽，屈原便會理所當然地反對。

相對于“中原神話”“與天抗爭”特點而言，“中部神話”更多地體現(xiàn)為“與天共存”。與中原地區(qū)穩(wěn)定優(yōu)越的地理環(huán)境不同，長江流域地勢復雜，山勢高低起伏。復雜的地勢加上多變的氣候使得該地區(qū)非常容易爆發(fā)各種自然災害。荊楚居民自小便見識了大自然的殘忍深重的苦難，他們不敢妄想征服天地，只寄托于大自然的仁慈，與天共存。由于長江流域地形及氣候?qū)θ祟惿嬗绊憳O大，故此荊楚神話中包含了大量的地形之神和氣象之神，如山神、山鬼、風伯、雷神等等。長江流域的多變氣象，使得楚人不可避免地求助于氣象之神，如雷神。長江流域多雷多雨，楚人對雷打火燒的狀況完全無法安然處理，故而對雷神十分敬畏。《云中君》中的雷神被塑造成不受美色所誘、鐵面無私的形象。但雷神偶爾也會手下留情，雖有人遭遇雷打，但畢竟不多。

荊楚神話的題材內(nèi)容更多地體現(xiàn)為“婚戀”。荊楚地區(qū)的秀美山水使得“浪漫”成為該族群文化的因子之一，為愛情的發(fā)生和發(fā)展提供完美的場所。從《楚辭》中的《九歌》來看，十一篇就有六篇描寫婚戀故事。如《湘君》《湘夫人》是互愛彼此的湘水之神，《河伯》中的神與愛一同游玩，《山鬼》中的神癡癡等待著心上人。除此類直接描述愛情故事外，屈原對神祇形象的描寫也可見出端倪?！冻o》中的絕大部分神祇都是“美人”。

（三）南方神話

茅盾“北、中、南”神話地域性劃分法中，除黃河流域的“中原神話”和長江流域的“荊楚神話”外，余下的“南方神話”便是指由我國嶺南人們創(chuàng)造的少數(shù)民族神話，此為中國少數(shù)民族神話的首席代表。茅盾在研究天地創(chuàng)造時得出，最早的始辟神話為三國《五運歷年紀》“盤古化身”故事。幾番推究，茅盾認為“盤古”神話本是嶺南人們創(chuàng)造的，只是流傳過程中向北傳播而已?！皫X南”所指地域為南嶺山脈以南，因此處常為多民族聚居之地，古時稱之為“百越”。以現(xiàn)存資料而言，天地開辟神話確實在各少數(shù)民族神話中占有一席之地，只是這些神話大多以創(chuàng)世史詩和短小故事為載體，并通過巫師演唱和民眾口頭講述流傳下來，時常湮沒于少數(shù)民族文化中。我國南方少數(shù)民族聚居地并非只有嶺南地區(qū)，貴州云南所在的西南地區(qū)亦有許多少數(shù)民族聚居于此。茅盾“南方神話”首要指存于嶺南地區(qū)和云貴西南地區(qū)少數(shù)民族史詩中的神話。

“南方神話”的突出特征在于“生子”神話的數(shù)量之多之奇。與“中原神話”中的“女媧摶土造人”神話不同，“南方神話”的“生子”神話更多表現(xiàn)為自然生人。嶺南西南地區(qū)為高溫多雨的亞熱帶氣候，動植物很是豐裕。蔥蔥郁郁的植物毫無疑問是生命力的最好象征，故而此處的“造人神話”體現(xiàn)為自然生人，如竹生人型神話。彝族自稱為竹之子孫，傳說其高祖從一節(jié)楠竹中爆裂而出。羅曲曾提及過烏蒙山彝族一則名叫《竹的兒子》的神話，故事主要講述洪水災難之后，唯有一位女子憑借五節(jié)竹子存活下來。而后，她開五竹得五子。除竹生人型神話外，葫蘆生人神話在“南方神話”中亦流傳甚廣。如傣族的天神派遣母牛下到人間，生下三蛋，蛋解開后為葫蘆，人即是從該葫蘆中走出的。

除開植物生子神話外，“南方神話”中還有一類生子神話極具特色，這便是石生人型神話。我國南方地區(qū)地勢復雜多變，崎嶇山地中遍地都是石頭，凸顯巨石與低凹石洞分別類似男女性的生殖器官。原始人類以為這些石頭天生神力，可使信奉它們的人擁有繁盛的后代。石生人型神話便是在此上被創(chuàng)造出的。苗族祖先傳說是太古三世時一巖石所生。此種石生人型神話在南方少數(shù)民族神話較為常見。這也體現(xiàn)出了嶺南西南地區(qū)原始人類的大石崇拜思想。

大致來講，我國洪水神話約為兩大類，各自以“對抗洪水”和“拯救人類“為中心。中原神話中的鯀禹治水神話可歸為“對抗洪水”一類。而“南方神話”中的洪水神話雖數(shù)量巨大且情節(jié)復雜，但人類毀滅再生為其不變的敘事焦點，符合“拯救人類”主題。云南彝族史詩《梅葛》記述一則洪水神話，一位弟弟從天神處得到幾粒葫蘆籽，洪水來臨時，他與妹妹因躲進成熟的葫蘆而存活下來。兄妹結婚后，妹生一葫蘆，丟于河流中。此物后為神仙所開，漢族、苗族等從中爬出。重疊的山脈使嶺南西南地區(qū)與中原來往不便，此處的文明發(fā)展程度較中原落后。故而，以兄妹婚配為主的血親婚配在當時的南方少數(shù)民族中較為常見。南方獨特的環(huán)境造就了極具特色的“南方洪水神話”。

若以茅盾北中南神話之分來研究巴蜀神話的地理屬性，則首先需要探討巴蜀神話的特點。

二、巴蜀神話特點

研究巴蜀神話的地理屬性，首須限定巴蜀神話的研究范圍。袁珂先生曾以《禹貢》為依據(jù)，認為古代的巴蜀地區(qū)包括今天的四川、云南、貴州三省及甘肅、陜西的南部和湖北的部分地區(qū)?！皶x代常璩作《華陽國志》，即以此為古代巴蜀的疆界。這也就是巴蜀神話所依據(jù)的地理范圍?！雹呷欢度A陽國志》所記為西南地區(qū)地理風物，而并非僅記述巴蜀單一地區(qū)。故而本文所論巴蜀神話主要指創(chuàng)造、流傳于川渝地區(qū)的神話。書籍中的黃帝、嫘祖、大禹、蠶叢、魚鳧、杜宇、柏灌等人物，使巴蜀神話具有一定系統(tǒng)性；而“鯀禹治水”“蠶叢目縱”“魚鳧仙道”“杜宇化鳥”“朱利出井”“五丁開山”等神話故事更為我國神話增光增采。

神話仙話化是巴蜀神話最為突出的特點，許多經(jīng)典神話被披上一層仙話色彩。若以狹義神話論來看，部分巴蜀神話甚至可劃歸為仙話之類。仙話脫胎于神話，此種血緣關系在《山海經(jīng)》中已初見端倪。巴蜀神話的仙話化除此種原因外，更為直接的來源是道教思想的浸染。巴蜀地區(qū)是中國道教的發(fā)源地之一，道教思想影響著該地區(qū)居民生活的各個方面。這一氛圍使得巴蜀神話自然而然帶有仙話特色。如“中原神話”中的大禹神話流傳至巴蜀，便與仙化了的瑤姬黏附在一起。而古蜀國蠶叢魚鳧神話，更是直接掛著一個得道成仙的尾巴?！妒裢醣炯o》：“蜀王之先名蠶叢，后代名曰柏濩，后者名曰魚鳧，此三代各數(shù)百歲，皆神化不死。其民亦頗隨王化去?！雹嗯碜嫔裨拸哪撤N意義上講亦可算做神話仙話化的一個典型?！度A陽國志·蜀志》：“武陽縣，郡治。有王喬、彭祖祠。”⑨

與“中部神話”“與天共存”一致，巴蜀神話中人與自然的關系也表現(xiàn)為“與天共存”。巴蜀地區(qū)地處長江上游，較中下游而言，地勢氣候更為惡劣。人民對山川、氣候多報以崇敬之意，期望自然對其仁慈。故此地神話中包含大量的山川之神，主管氣候之神亦有之。相對于“荊楚神話”“氣象神祗”居多，“巴蜀神話”中水神占較大比例，水崇拜是巴蜀文明中極其重要的一點?！妒穸假x》所謂 “巴東有澤水，人謂有神龍，不可鳴鼓。鳴其傍即便雨矣。”⑩巴東地區(qū)澤水湖泊著稱天下，人們稱此處有神龍，不能在該地鳴鼓。若一旦鳴鼓就會下雨?！昂坝辍敝饾u成為巴蜀地區(qū)的一傳統(tǒng)，現(xiàn)今仍在不少地區(qū)流行。在李冰治水神話中，巴蜀人們對水的崇拜呈現(xiàn)出善惡異體的特征，這完全迥異于“北中南”“水”神話。《華陽國志·蜀志》：“（李冰）外作石犀，五頭以厭水精?！蛟唬罕徰聲r，水神怒，冰乃操刀入水中，與神斗?！笔竦鼐用癫幌嘈派屏嫉乃駮鲪?，但時常爆發(fā)的洪水該如何解釋，于是他們便創(chuàng)造了象征“惡”的“水精”形象。

以題材來看，巴蜀神話中的生子神話在中國神話系統(tǒng)中極具特色。與“南方神話”類似，巴蜀神話的生子神話也更多表現(xiàn)為自然生人。石為巴蜀神話文本中的三大母題之一，巴蜀地區(qū)的大石崇拜極其盛行?！度A陽國志·蜀志》記載：（蠶叢）“死，作石棺、石槨，國人從之。”巴蜀神話中雖未有具體的類似于“南方神話”中的“石生人型”神話，但其賦予了大石以相同的生育功能。此外，竹生人型神話在巴蜀地區(qū)中也較為流行?！度A陽國志·南中志》：“有竹王者，興于遯水。先是有一女子浣于水濱，有三節(jié)大竹流入女子足間，推之不肯去，聞有兒聲，取持歸，破之，得一男兒，養(yǎng)之。長有才武，遂雄夷濮，氏以竹為姓。捐所破竹于野，成竹林。今竹王祠竹林是也。”此類神話與巴蜀地區(qū)盛產(chǎn)竹的地貌特點有一定關系。而《南中志》中的另一則生子神話則與“中原神話”中的“感生神話”類似?！赌现兄尽罚骸坝啦?，古哀牢國。哀牢，山名也。其先有一婦人，名曰沙壺，依哀牢山下居，以捕魚自給。忽于水中觸一沉木，遂感而有娠。度十月，產(chǎn)子男十人。后沉木化為龍，出謂沙壺曰：‘若為我生子，今在乎？’而九子驚走。惟一小子不能去，倍龍坐。龍就而舐之。沙壺與言語，以龍與倍坐，因名曰元隆。”感而生子以及“化龍”等都可見“中原神話”的影子。

三、巴蜀神話的地理屬性

茅盾“北中南”神話對于中國神話地域劃分具有重要意義，“北方神話”“中部神話”“南方神話”各具特色。以《中國神話初探》來看，“北方神話”主要指流行于黃河流域地區(qū)的神話傳說，“中部神話”創(chuàng)造傳播于長江中下游“三苗”流域，而“南方神話”更多指的是嶺南地區(qū)的少數(shù)民族神話。茅盾在概括中國神話系統(tǒng)時，忽視或擱置了西南地區(qū)的神話。西南地區(qū)是中國少數(shù)民族主要的聚居地，西南神話很大部分是少數(shù)民族神話，故而部分巴蜀神話也是少數(shù)民族神話。雖同處西南，巴蜀與云貴地區(qū)不同。自古以來，巴蜀地區(qū)因其地理位置與中原、荊楚交往頻多。互通有無大大促進了文化傳播，巴蜀文化受中原荊楚影響較云貴更深。除此之外，巴蜀地區(qū)較早被納入中原王朝統(tǒng)治區(qū)，巴蜀神話有一部分屬于漢民族神話。因其獨特的地理環(huán)境，巴蜀人民創(chuàng)造了迥異于其他地區(qū)的神話傳說。

神話仙話化是巴蜀神話獨有的特點，此特點未出現(xiàn)在茅盾“北中南”神話的任一地域神話。而巴蜀神話的“與天共存”特點與荊楚神話一致，長江流域地勢多樣、氣候多變，兩地人們深受自然力影響而對自然充滿崇敬，故而創(chuàng)造了許多“山川神祗”和“氣象神祗”。以題材來看，由于巴蜀地理環(huán)境與嶺南地區(qū)在地勢、植被等方面均具相似點，巴蜀神話中的“生子神話”與“南方神話”較為相似，同屬自然生人，皆以大石、竹等作為繁衍載體。然而兩種地域神話在“生子神話”方面雖具某些相似性，卻也有些許不同。南方“生子神話”除以石、竹等為生育載體外，還賦予葫蘆生育能力，“葫蘆生子”在該神話系統(tǒng)中占據(jù)一定比例。葫蘆意象在“南方神話”中出現(xiàn)頻率較高，其不光具有生育功能，還擔任著洪水來臨時“諾亞方舟”之角色。反觀巴蜀神話，石與竹是該地域神話最為重要的生育載體，除此之外，《華陽國志》有片段記載龍致人生子的神話，此神話故事類似“中原神話”中的“感生神話”，雖為龍感生子，但生子者確為女子，并未賦予其他自然之物以生育功能。有學者稱，“巴蜀神話文本中的三大母題是：水、息壤、石?！?不可否認，巴蜀地區(qū)的大石崇拜以及水崇拜極為盛行，該地區(qū)關于水的神話也較多。與“南方神話”的“洪水神話”不同，巴蜀神話中的“洪水神話”更側于“治理洪水”主題，神話學家袁珂也曾說過巴蜀神話的李冰父子治水神話與“中原神話”的“鯀禹治水”相仿。除李冰化犀斗蛟神話外，“鱉靈治水”故事也是巴蜀神話中“治理洪水”的典型。

縱觀整個巴蜀神話，“縱目崇拜”是巴蜀神話不同于其他地域神話的又一特點?！度A陽國志·蜀志》記載：“有蜀侯蠶叢，其目縱始稱王，死作石棺石槨，國人從之。故俗以石棺槨為縱目人冢也?！贝似尾还怏w現(xiàn)巴蜀神話的“大石崇拜”，也暗喻著該神話系統(tǒng)的“縱目崇拜”。巴蜀土著神戰(zhàn)神楊二郎因其“縱目”而在該地區(qū)備受崇祀。古巴蜀人們以“縱目”為尊，這在其他地區(qū)的神話傳說以及出土文物中都極少體現(xiàn)。而“蠶神”也是巴蜀神話極具特色的一大母題。《蜀中名勝記》引《方輿勝覽》：“蜀王蠶叢氏祠，今呼為青衣神，在圣壽寺。昔蠶叢氏教人養(yǎng)蠶，作金蠶數(shù)十，家給一蠶。后聚而弗給，瘞之江上，為蠶墓?！迸c其他神話中“蠶神”為女性神祗有所不同，巴蜀神話中有一位男性“蠶神”蠶叢，蠶叢在巴蜀地區(qū)廣受祭祀。

雖巴蜀神話的某些特點與“北中南”有相似之處，然觀整個巴蜀神話，“神話仙話化”以及“縱目崇拜”男性“蠶神”等為巴蜀獨有的神話特點，因巴蜀的地理環(huán)境使得古巴蜀人以其獨特的思維方式看待自然萬事萬物，從而造就了匠心獨運的巴蜀神話。巴蜀神話不僅特色獨有，且內(nèi)容極為豐富，故而其神話不獨屬于“北中南”神話任何一方。以茅盾“北中南”神話來分析巴蜀神話的地理性可知，巴蜀神話因其特有的文化思維而不屬于三方，而為一種獨立的神話系統(tǒng)。

注釋：

①⑤茅盾.中國神話研究初探［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1.

②③④⑧袁珂,周明.中國神話資料萃編［M］.成都:四川省社會科學院出版社,1985.

⑥(宋)洪興祖,撰.楚辭補注［M］.北京:中華書局,2015:.

⑦袁珂,岳珍.簡論巴蜀神話［J］.中華文化論壇,1996(3):35～37.

⑨⑩任乃強.華陽國志校補圖注［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7.

?鄧經(jīng)武.巴蜀文化的肇始:神話和上古傳說［J］.西華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04(5):22～2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