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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地的詩歌永不終止

      2020-11-22 17:45:29
      海燕 2020年11期
      關(guān)鍵詞:特伍德內(nèi)爾詩人

      遠 人

      一次告別,一次青春——讀胡安·拉蒙·希門內(nèi)斯《憶少年》

      那天午后,我對她說

      我要離開村子,

      她傷心地望著我——富于甜美的戀意!

      茫然地微笑著。

      問我:“為什么離去?”

      我說:只因這山間的寂靜

      像尸衣般地裹脅著我

      生命像已經(jīng)死去。

      “為什么一定要走?”

      ——我覺得胸膛渴望著吶喊

      但是在這沉寂的山谷中

      欲喊而不能。

      她問我:那么去哪里呢?

      我說:到比天空還高的地方

      那里的陽光不會這樣猛射著我。

      她低下了黑眸

      思忖地望著空曠的山谷,

      傷感地沉默

      茫然地微笑著。

      (陳光孚 譯)

      有一種說法,人到中年之后,會不知不覺地喜歡回憶過往。弗洛伊德的理論中包含一個人盡皆知的觀點,“我們一生都在彌補童年時期的缺失?!边@句話的深意之外,未嘗不是在提醒我們,人具有強大的記憶功能,它遠涉到我們模糊不已的童年歲月。其實無須研讀弗洛伊德也能感知,到了一定年齡,對往事的回顧就構(gòu)成我們生活的一部分。我們不一定時時回顧童年,但對那些決定命運的青春歲月,總會喚起我們情不自禁的回顧,從而體驗一種復(fù)雜的心靈感受。

      詩人屬于情感細致的群體。他們的作品往往服從個人的情感走向——在青春時寫下激情,在盛年時寫下人生,在晚年時不避開回憶。這些題材來自生活,也是所有人擁有的常態(tài)感受,只是常人未必能像詩人那樣,將屬于自己的常態(tài)描寫得讓他人感同身受。當我們面對一首成功的優(yōu)秀之作,會覺得詩人筆下的詩句和我們內(nèi)心的涌動絲絲入扣,哪怕我們沒有經(jīng)歷詩人經(jīng)歷的個人瞬間,但從那些瞬間中迸發(fā)的情感始終使我們感到熟悉,就像西班牙現(xiàn)代詩人胡安·拉蒙·希門內(nèi)斯(1881—1958)這首《憶少年》,它難說是詩人的代表作,其內(nèi)涵的情感卻始終帶給我們強烈和一致的打動。

      一首詩成功與否的標準之一,就看它是否能喚起讀者共鳴。有時候我們又會發(fā)現(xiàn),共鳴是喚起了,讀者卻不一定將其視為了不起的優(yōu)秀之作。這就牽涉到一個問題,什么樣的作品才堪稱優(yōu)秀?對一個習慣現(xiàn)代性口味的讀者來說,更愿意將技巧繁復(fù)、形象新穎、時時提供意外的作品視為優(yōu)秀。當面對一首看起來平白如話的作品,會覺得它難說有出色之處,但很多時候,這樣的作品經(jīng)過詩人漫長的內(nèi)心積累,在一個無法抑制的出口陡然噴發(fā)。它噴發(fā)時不需要技巧,或者說,技巧在這時候退居其次,譬如李白那首《靜夜思》,很多人會覺得它委實尋常,甚至不過如此,但恰恰是這樣的作品,看似平淡,實則奇崛,沒有深厚的創(chuàng)作經(jīng)驗和功底,不可能做到大象無形。

      希門內(nèi)斯這首詩就屬于這一行列。它看不到技巧,是它的表達手法樸實無華;它沒什么新穎形象,是所有的形象還原為最本質(zhì)的人與事的形象;它不提供意外,是所有的意外都已轉(zhuǎn)化為人生的必然。我們很難以古典派、現(xiàn)代派等名稱對它進行界定,它本身就是詩歌,超越地域和時代,從人類難以避開的生活深處浮現(xiàn)。所以它非常難寫,哪怕我們閱讀時,能感覺希門內(nèi)斯提筆后的一氣呵成。

      一氣呵成的不一定就是好詩,但無數(shù)好詩又的確來自詩人的一氣呵成。二者的區(qū)別在于前者的經(jīng)驗不夠、功底不夠,后者則源于詩人的孜孜積累。寫作是積累的過程,一個人是不是詩人,就看他對積累有什么強烈體認。從這首詩來看,希門內(nèi)斯對自己的經(jīng)歷始終保持封鎖,讓它們在封鎖中轉(zhuǎn)化成表達的激情,該過程可能短暫,也可能漫長,就看詩歌何時抵臨對詩人的喚起瞬間。希門內(nèi)斯畢生跌宕起伏,既可以說是時代使然,也可以說是詩人自己的選擇使然。

      人在青春期時,難免瞻望未來,瞻望的結(jié)果必然是選擇。要么留下,要么離開。詩中的“我”選擇“離開村子”,還包括離開自己的戀人,就說明選擇對當事人的重要和艱難。再現(xiàn)這些人生的瞬間不需要技巧,所以,希門內(nèi)斯接下來的表達異常沉穩(wěn)。戀人不僅“傷心地望著我”,還“茫然地微笑著”。這些普通至極的情感在詩中產(chǎn)生強大的力量,就因為它們是所有人都能在瞬間體會的情感。戀人自然要問“為什么離去”,“我”的回答是“只因這山間的寂靜/像尸衣般地裹脅著我/生命像已經(jīng)死去。”在歷盡滄桑的人眼里,這一回答不乏稚嫩,對身在青春時的“我”來說,卻展開了對此時環(huán)境的極度厭憎。

      當一個人覺得“寂靜/像尸衣”般裹脅自己之時,對無論哪種年齡的讀者都能造成打動。我們永遠不能輕視任何一首詩中的任何一個比喻。最簡單的修辭能展示出最有效的力度。對任何一種文體來說,善不善用比喻,是對作者功力的考驗;濫用比喻,則會對力度造成分散和削弱。希門內(nèi)斯在這里展現(xiàn)了他對文體的清醒認識,一個比喻已經(jīng)足夠,關(guān)鍵是這一比喻必須使全詩抵達情感的極致。

      所以,戀人面對“我”的情感極致之后,知道自己無法再做挽留,只是追問一句“為什么一定要走?”這一次,“我”的回答不再是使用比喻,而是直截了當?shù)馗嬖V對方,“我覺得胸膛渴望著吶喊/但是在這沉寂的山谷中/欲喊而不能。”對作為讀者的我們來說,面對這些回答,不得不承認,這首詩不僅是希門內(nèi)斯的個人體驗,同時還是我們的體驗,或者,它干脆就是人類的青春體驗。青春代表選擇的能力與時機。有些人的人生多姿多彩,有些人的人生則平淡無奇。二者的區(qū)別,就看當事人在青春期是否有過一次乃至數(shù)次決絕的告別。敢于告別的,對未來必然有全力以赴的投入,不敢告別的,只能在怯懦中死守自己的方寸之地。

      “她問我:那么去哪里呢?/我說:到比天空還高的地方/那里的陽光不會這樣猛射著我?!北M管“我”的回答和戀人的“茫然”有一致之處,但“我”畢竟跨出了“離去”的一步,這就使“我”的未來有了一個開闊的空間。這是人生需要的空間,但不是每個人都敢進入的空間。其中的未知使渴望者興奮,使怯懦者卻步,但它又畢竟屬于一代代人要去征服的空間。征服的欲望屬于青春,伴隨它的告別也屬于青春。只是無論什么樣的告別都令人感傷,希門內(nèi)斯在這首詩中的表達也不例外。當他終于選擇告別,也就是選擇了自己終究不平凡的未來一生。

      現(xiàn)代人的疑慮與審視——讀高爾威·金內(nèi)爾《多少夜》

      多少夜

      我躺在恐懼中

      啊,造物的精靈,日與夜的創(chuàng)造者

      第二天早上

      走出去,在冰凍的世界

      聽見在雪的喳喳聲下

      輕輕的寧靜的呼吸聲

      蛇,

      熊,蚯蚓,螞蟻……

      在我的頭頂

      一只野烏鴉叫道“呀,呀,呀”,從一枝樹

      杈上,

      而在我生命里從沒有什么東西呼叫

      (鄭敏 譯)

      對自己寫下的每一首詩,詩人首先會希望自己喜歡,然后希望讀者喜歡,最后希望能被詩歌史或文學史喜歡。這些想法與狂妄無關(guān),它也是詩歌本身的想法。我們不陌生的是,在淺薄的詩人那里,會覺得自己寫下的無論哪首詩都是非凡之作;在真正理解詩歌的詩人那里,自我感覺從來不會像無知無畏者那樣好得出奇,他們會從詩歌本身出發(fā),寫下始于疑慮、終于審視的詩篇。這樣的詩篇不是想寫就能寫。詩歌的奇妙之處,是它從不取決于詩人的自以為是,而是決絕地要求詩人將觸須伸達所有讀者的內(nèi)心。做到這點,詩人必須接受來自詩歌本身的嚴厲考驗。

      美國當代詩人高爾威·金內(nèi)爾(1927—2014)取得的成就和詩名都遠遜于馳名世界詩壇的先輩同胞弗羅斯特、史蒂文斯等詩人,但我們認真面對他耗盡一生的心血,會發(fā)現(xiàn)他的筆力脫俗和對考驗的接受。金內(nèi)爾雖有超現(xiàn)實主義詩人之稱,其大量作品還是難逃弗羅斯特似的鄉(xiāng)村籠罩,當然可以說,美國的鄉(xiāng)村生活原本就對他具有相當大的吸引。只是比較兩個詩人并無意義,關(guān)鍵得看他們是否在創(chuàng)作中留下了自己獨特的印痕。

      金內(nèi)爾留下的印痕不淺,甚至,他在鄉(xiāng)村轍印中進行了極為深入和有效的挖掘。挖掘需要耐心,金內(nèi)爾的詩歌也體現(xiàn)出了耐心。耐心導致成色,導致具有個人化的特征出現(xiàn)。譬如這首《多少夜》,它不可能出自一位純粹的鄉(xiāng)土詩人之手,我們不須深究也能發(fā)現(xiàn),它的鄉(xiāng)土感并不濃厚。相反,從金內(nèi)爾表現(xiàn)出的效果看,更富于一個現(xiàn)代人進行的現(xiàn)代思考。這種思考導致了全詩的深度,保證了它具有的強硬力度。

      人的現(xiàn)代思考取決于人對現(xiàn)代的認識。認識會要求人的奉獻,要么在行為上,要么在精神上。十八世紀的盧梭就奉獻說過一句不無悖論色彩的話,當一個人“既然是向全體奉獻出自己,他就沒有向任何人奉獻出自己”(見商務(wù)印書館1980年第2版《社會契約論》第24頁,何兆武譯文)。對一個生活在二十乃至二十一世紀的人來說,面對該言,會不覺思索自己內(nèi)心究竟有些什么可以奉獻以及為什么要將它奉獻,這就逼迫思考者不停地審視內(nèi)心。但俗話說得好,世上唯有太陽和人心不可直視。這里的人心是指向他人,未嘗也不可以指向自己。所以審視內(nèi)心的人不免像金內(nèi)爾起筆所說的那樣,“多少夜/我躺在恐懼中”。這里既說明了自我審視需要時間,又說明了“恐懼”是不可避免的審視結(jié)果。我們還能體會,金內(nèi)爾在審視中,不停拓寬自己的心靈疑慮,這就使他滿懷焦慮地將問題拋向“造物的精靈,日與夜的創(chuàng)造者”。這一行并非突如其來,而是金內(nèi)爾在審視中首先到達了自己的真實,然后坦誠地說出自己因“恐懼”生發(fā)出對某個信仰的渴求。

      對現(xiàn)代人來說,最缺乏的就是信仰。當尼采宣稱“上帝死了”之后,人類已很難在日益冷酷和冷漠的生活中重拾信仰。所以在這首詩的短短三行內(nèi),金內(nèi)爾以堅實筆力,將他所在的現(xiàn)代背景不動聲色地和盤托出。對讀者來說,會很自然地想知道作者是否找到了信仰,是否根除了個人的“恐懼”。如果金內(nèi)爾果真這樣下筆,這首詩難免落入想當然的空洞。詩歌永遠要求堅實,不論昂揚還是低沉。堅實的實現(xiàn),又只可能要求詩人在逐行推進中,始終服從自己的真實。真實不易做到,拒絕真實的,也成不了一個詩人。

      金內(nèi)爾的真實在第二段即刻出現(xiàn)。在“多少夜”之后,他來到“第二天早上”。該句極易讓讀者忽略一種奇異的時間錯位,從不具體的某夜直接到明確的“第二天”,讓我們猛然體會到,首段的“多少夜”始終在延伸,金內(nèi)爾的疑慮與審視也始終在延伸。當金內(nèi)爾發(fā)現(xiàn)審視的結(jié)果只是“恐懼”而不是信仰后,終于從屋內(nèi)“走出去”。外出會使他理所當然地面對一些事物,所以,他“在冰凍的世界/聽見在雪的喳喳聲下/輕輕的寧靜的呼吸聲”就顯得極其自然。我想立刻強調(diào)的是,這些活靈活現(xiàn)的畫面既可以說是金內(nèi)爾的真實,還可以說它們極具象征意味。人要找到信仰來克服“恐懼”,從來不會輕而易舉,通向信仰的旅途,無不艱難如在“冰凍的世界”里行走,所以,在“雪的喳喳聲下”傳來的“呼吸”也無不包含真實與象征的交叉意味。真實是因為傾聽者親耳聽見了,象征是尋找者總會在強烈的渴望中聽到哪怕一些神秘的回音。

      金內(nèi)爾并不想讓詩歌墜入神秘,盡管神秘是現(xiàn)實,但不是金內(nèi)爾想邁入的現(xiàn)實,他的現(xiàn)實落在無人不曾感知的細節(jié)之上。說到底,詩歌的高下也就體現(xiàn)在細節(jié)的精確再現(xiàn)當中。金內(nèi)爾明確告訴讀者,他聽到的聲音來自“蛇,/熊,蚯蚓,螞蟻……”這里的現(xiàn)實是否有象征?我的答案依然是肯定。金內(nèi)爾的疑慮與審視是因為人,他找到的卻是人之外的生命。我們更不能忽略的是,單獨列為一行的“蛇”是伊甸園率先出現(xiàn)的動物。沒有“蛇”,人類始祖不會受到誘惑,更不會遭遇驅(qū)逐。金內(nèi)爾“走出去”,同樣是一種驅(qū)逐,不同的是,他是被自己驅(qū)逐,所以這一行的象征意味極其明顯,緊接“蛇”出現(xiàn)的“熊,蚯蚓,螞蟻”等物同樣來自造物主的創(chuàng)造。簡單來說,“走出去”的金內(nèi)爾遇上了造物主的創(chuàng)造。正是面對這些,才有了最后一段的猝然出現(xiàn),“在我的頭頂/一只野烏鴉叫道‘呀,呀,呀’,從一枝樹杈上,/而在我生命里從沒有什么東西呼叫”。

      從前面“寧靜的呼吸聲”到“野烏鴉”的“呼叫”。金內(nèi)爾身在的世界被無數(shù)人之外的生命圍繞。那些“呼叫”提供了自己是生命的證明。造物主賦予了所有生命以聲音,金內(nèi)爾發(fā)現(xiàn),唯獨人失去了這一最內(nèi)在的聲音。不是造物主對人類格外冷酷,而是人類在自身的發(fā)展中,失去了曾經(jīng)對造物主的信仰,人在人創(chuàng)造的物質(zhì)包圍下已走向迷失。金內(nèi)爾選擇“冰凍的世界”,或是返回信仰的唯一途徑,甚至是人該在現(xiàn)代邁出的關(guān)鍵一步。金內(nèi)爾發(fā)現(xiàn)人之外的生命始終保持了造物主賦予的內(nèi)在,人卻失去了這些內(nèi)在。在今天,這絕非金內(nèi)爾的個人之事,所以他的恐懼也絕非個人恐懼。沒有哪個人能改變現(xiàn)代的實質(zhì),一個詩人更給不出解決的方案,但他畢竟使讀者正視到人的現(xiàn)實,正視到時代的現(xiàn)實。這是這首詩的成功之處,也是金內(nèi)爾值得我們閱讀和尊敬之處。

      內(nèi)心的感知命名——讀伊夫·博納富瓦《真正的名字》

      你是城堡,我要把它稱為荒漠,

      夜里只有這聲音,看不見你的面目,

      當你倒在貧瘠的大地

      我要把承受過你的閃光叫做虛無。

      死亡是你喜愛的一個國度。我走來,

      但始終要經(jīng)過你那陰暗的道路。

      我摧毀你的欲望、形狀、記憶,

      我是你無情的冤家對頭。

      我把你叫做戰(zhàn)爭,我要在你

      身上取得戰(zhàn)爭的自由,我手里

      似乎捧著你那陰郁而看得透的面孔,

      我內(nèi)心是一個雷電交加的國度。

      (樹才 譯)

      自十九世紀開始,法國詩人與文藝家為全球貢獻了至少兩大影響至今的藝術(shù)思潮,一是以波德萊爾為開山鼻祖的象征主義,一是以安德烈·布勒東為核心的超現(xiàn)實主義。前者造就了蘭波、魏爾倫、馬拉美、瓦雷里、果爾蒙、耶麥等詩人的不朽,后者則致力于探索人類的先驗層面,將本能、潛意識與現(xiàn)實揉合,展現(xiàn)出一種不容否定的超然真實,其獨樹一幟的風格對后人產(chǎn)生了繞不開的重要影響。

      閱讀法國當代詩人伊夫·博納富瓦(1923—2016)的作品,我們能明顯感覺象征主義對他產(chǎn)生的巨大影響,同時又能觸摸超現(xiàn)實主義賦予他的非凡活力。與波德萊爾等人相比,博納富瓦的象征意味與現(xiàn)實有更為密切的關(guān)聯(lián);與超現(xiàn)實主義相比,他語言的決絕又更像具有現(xiàn)實的強力支撐。這首《真正的名字》就令人感覺二者的相互纏繞,從而產(chǎn)生出奇特的魅力和不小的震撼力。

      從詩名來看,博納富瓦像因重新認識某物而要給予一個新的命名。人類的行為之一,就是給自己的生命延續(xù)命名;野心之一,也是給世間萬物命名。奧地利詩人里爾克早期寫過一首有名的詩歌叫做《我如此地害怕人言》,里面寫有“他們把……/這個叫做狗,那個叫房屋,/這兒是開端,那兒是結(jié)束?!保钗淠茏g文)之句。在里爾克的“害怕”背后,我們看到的是人類的事實行為。里爾克為什么害怕?是因為在里爾克那里,萬物都是自身的存在,人的命名將事物離開自身而進入人類自以為是的確認。當然,反過來看,人若不將萬物命名,就無以表達自己面對的任何事物。

      從博納富瓦這首詩中能夠肯定,其性格比里爾克強硬。面對自己看見的事物,他果斷地將其命名,而且還無比自信地認為自己給出的才是“真正的名字”。自信來自自知,人對自己的每一種確認都離不開自己所確認的本質(zhì)面對。不論博納富瓦的內(nèi)在表現(xiàn)是否感傷,其敘述方式始終充滿堅決的聲調(diào)。從第一行“你是城堡,我要把它稱為荒漠”開始,博納富瓦就告訴我們,他面對的是一幢所有人眼里的“城堡”。“城堡”是人對某種建筑的命名,博納富瓦卻告訴讀者,“我要把它稱為荒漠”。決然的音調(diào)往往對讀者有說服力和吸引力,讀者也就免不了好奇,詩人為什么要將“城堡”命名為“荒漠”?

      像所有現(xiàn)代派大師一樣,博納富瓦只將自己的所見擺在讀者眼前,同時將更重要的所感也擺在讀者眼前,“夜里只有這聲音,看不見你的面目,/當你倒在貧瘠的大地/我要把承受過你的閃光叫做虛無?!痹娭幸辉購娬{(diào)的“我要”二字是詩人對命名極為堅決的表示。他也的確進行了第二次命名,那就是他發(fā)現(xiàn)自己面對的“城堡”“倒在貧瘠的大地”后,成為了詩人眼里“荒漠”樣的廢墟。在這里,博納富瓦同樣沒有將“城堡”倒塌的原因深究,而是用熟練的超現(xiàn)實手法推進詩行,直接將“承受過你的閃光叫做虛無?!?/p>

      這是博納富瓦進入全詩主題的命名,“虛無”是現(xiàn)代的重要特征。作為一種感受,它只可能屬于人,但在博納富瓦眼里,物與人都是生命的載體,尤其當詩人“看不見你的面目”之時,那些以“閃光”所象征的曾經(jīng)輝煌無不變成此刻的“虛無”。尼采曾將“虛無主義”界定為十九世紀的致命傷,在今天來看,虛無豈止屬于十九世紀,而是從十九世紀一路蔓延至今。所以,在博納富瓦筆下,才會自然而然地寫下“死亡是你喜愛的一個國度”。這一行看似突如其來,實則是對“虛無”進行的一次確認?!俺潜ぁ钡牡顾揪鸵馕端劳觯钊苏痼@的是,博納富瓦認為死亡是“虛無”喜愛的國度,這就使詩歌變得異常沉重,它使象征與超現(xiàn)實都聚集成詩人筆下最無情的現(xiàn)實。

      缺乏現(xiàn)實支撐的詩句對讀者根本造不成沖擊。對博納富瓦這個級別的詩人來說,詩歌不是簡單的抒情工具,而是對全部人類文化及生存走向的介入手段。但虛無和死亡的現(xiàn)實歷歷在目,作為一個富有責任感的詩人,博納富瓦意識到自己必須“經(jīng)過你那陰暗的道路”,目的是“摧毀你的欲望、形狀、記憶”,甚至,他以罕見的勇氣宣稱自己是虛無的“無情的冤家對頭”。從這里我們看到,博納富瓦不止是渴望摧毀虛無,甚至在渴望中要求自己責無旁貸地挺身而出。在全球詩人中,絕少有人如博納富瓦這樣富于對人類命運的勇氣擔當。這也證明了博納富瓦的詩歌不止具有象征,不止具有超現(xiàn)實,還具有超越詩歌本身的思想外延,或者說,在博納富瓦那里,詩歌的容積得到了意義非凡的擴大。

      既然是“對頭”,就難免有爭斗,博納富瓦直截了當?shù)貙懴隆拔野涯憬凶鰬?zhàn)爭,我要在你/身上取得戰(zhàn)爭的自由”。當博納富瓦再一次將“荒漠”易名為“戰(zhàn)爭”,我們不難發(fā)現(xiàn),在人類思想發(fā)展史上,與虛無爭斗、與死亡爭斗,是人類跨入現(xiàn)代以來的最大思想爭斗。虛無與死亡都是看不見的對手,它們往往化身人類的種種內(nèi)在災(zāi)難。像尼采這樣的哲學家畢生就是與這些看不見的思想交鋒,所以,博納富瓦在此不僅僅具有一個詩人的力量,更具有一個哲人的力量,哲人的職責就是取得“戰(zhàn)爭的自由”——俄羅斯哲學家別爾嘉耶夫的思想奠基之作不就叫《自由的哲學》?我們也恰好看見博納富瓦的力量和自由根源,“我手里/似乎捧著你那陰郁而看得透的面孔,/我內(nèi)心是一個雷電交加的國度?!?/p>

      這兩行結(jié)句令人震驚。博納富瓦從面對“城堡”的內(nèi)心起伏,到虛無或死亡的面孔被他捧在手里,無不說明博納富瓦與這些對手的接近。當然,沒有這一接近,也引不起他內(nèi)心的波翻云涌。同樣,博納富瓦在接近中發(fā)現(xiàn)對方的面孔“陰郁而看得透”。事實也是如此,沒有哪個詩人哲學家不想把自己面對的問題看得清清楚楚,只是答案難尋,虛無始終是虛無,死亡也始終是死亡,它們使博納富瓦最終明確的,是“我內(nèi)心乃是一個雷電交加的國度”。這是真正面臨終極問題的個人內(nèi)心,旁人無法目睹,唯有當事人才能感知。我們能夠補充的是,人類的思想發(fā)展,永遠需要有這樣內(nèi)心感知的人。

      必然面對的真相——讀瑪格麗特·阿特伍德《超越真理》

      超越真理,

      堅韌:對那些

      矮樹和苔蘚,

      牢牢地鉤住垂直的巖石

      相信太陽的謊言因而

      駁倒,地心重力

      至于這棵仙人掌,把自己

      積聚在一起

      對抗沙土,是的很艱辛

      僅用外殼和尖釘子,但要盡

      它最大的努力

      (周瓚 譯)

      2013年10月10日,瑞典文學院宣布將該年諾貝爾文學獎授予加拿大短篇小說家艾麗絲·門羅。門羅的小說自有其價值,我卻始終記得我當時的感受,瑞典文學院為什么會舍棄有“加拿大文學女王”之稱的瑪格麗特·阿特伍德(1939—)為授獎對象?與門羅相比,阿特伍德的創(chuàng)作面更廣,創(chuàng)作實力也更為突出,不僅在長篇小說上成就斐然,在散文和評論上也獨樹一幟,還不可思議地在詩歌領(lǐng)域贏得全球聲譽。

      當我們在今天歷數(shù)二十世紀的偉大女詩人,也許只有阿赫瑪托娃、茨維塔耶娃等屈指可數(shù)的幾人在深度上令阿特伍德步履難追,但即便如此,也并不等于阿特伍德的詩歌會遜色多少。獨屬俄羅斯的苦難歷程迫使阿赫瑪托娃們沉入命運,捕撈起人類的痛苦詩篇。阿特伍德的生活沒有俄羅斯詩人的苦難縈繞,但沒有苦難,絕不能說阿特伍德會因此缺失詩歌本身要求的真理性揭示。苦難的確能使思想者走向偉大,但對真理的追求也同樣能使一個詩人出類拔萃。阿特伍德當屬后者。

      像所有涉足多種文體創(chuàng)作的作家一樣,在阿特伍德那里,小說也好,散文也好,詩歌也好,都不過是自己對生活展開答案追尋的方式。各種文體在她手上相互映襯,相互補充,它們交織成阿特伍德異常豐富的現(xiàn)實生活和心靈世界。如果說小說是反映現(xiàn)實生活最好文體的話,那么詩歌則是展現(xiàn)心靈的最佳手段。僅僅二十世紀,就有無數(shù)小說大家也渴望能對詩歌進行征服,最后功敗垂成的卻占絕大多數(shù),這里也充分能看出詩歌的奇特和奇妙。在阿特伍德筆下,各種文體全部拆除了障礙。對阿特伍德來說,小說和詩歌的功能幾乎平起平坐,其小說有豐富的心靈元素,詩歌也不乏敘事手法的成熟展現(xiàn)。這是阿特伍德令讀者驚訝之處,也是令她的同行感到難以置信之處。

      阿特伍德的秘訣何在?當我讀到這首短短的《超越真理》時,感覺其中蘊含了她的心靈力量,也蘊含了她的現(xiàn)實力量,我甚至覺得,這首短詩為我們揭開了阿特伍德的寫作之謎,也揭開了她的力量來源之謎。其中謎底所指,就是她干脆利落的標題“超越真理”。

      在人類發(fā)展史上,尤其二十世紀以來,宣稱自己獲得“真理”的不計其數(shù),不少群體還認為他們獲得了一勞永逸的真理——真理真的能一勞永逸嗎?無數(shù)事實證明,人類至今難說找到了屬于全部人類的真理,但沒找到人類的真理,不等于說個人沒有找到屬于自己的真理。阿特伍德這首詩的標題比真理更進一步,她要求自己的是超越真理,這就至少說明,在獻身寫作的漫長一生中,阿特伍德發(fā)現(xiàn)和找到了屬于自己的真理。

      全詩第一行是氣勢逼人的標題重現(xiàn),“超越真理”。它表明阿特伍德對真理有了堅決的確認。就詩歌而言,首行是否有力,取決于作者是否胸有成竹。阿特伍德接著告訴我們她胸有成竹的理由,“堅韌:對那些/矮樹和苔蘚,/牢牢地鉤住垂直的巖石”。這兩行既是她的理由,也是讓詩歌立刻取得形象的表達方式。對讀者來說,“堅韌”二字極為醒目。它也許就是阿特伍德的真理指認。

      對人來說,“堅韌”是種品質(zhì)。人人都知道自己應(yīng)具備何種品質(zhì),但就是很難在現(xiàn)實中付諸實行。有“堅韌”品質(zhì)的人從來都是少數(shù),多數(shù)人很難像“矮樹和苔蘚”那樣,為了生存而“牢牢地鉤住垂直的巖石”,但認真咀嚼,我們又會發(fā)現(xiàn),不論我們擁有什么樣的生活,其本質(zhì)無不是“鉤住垂直的巖石”。生活給人的考驗太多,給人提出的難題太多。不是所有人都在游刃有余地面對生活。當生活的難題出現(xiàn),太多人會不知不覺地選擇逃避,因而阿特伍德寫下的,未嘗不是在提醒我們,在生活的面對和投入中,我們有沒有做到“堅韌”,有沒有讓這一品質(zhì)生根于我們內(nèi)心,我們是否會像它們一樣,“相信太陽的謊言因而/駁倒/地心重力”?

      從現(xiàn)實角度來看,生存的艱難不免使太多生命去“相信太陽的謊言”。相信謊言是為了生存下去的一種方式,甚至在“地心重力”的“駁倒”中,讓人獲得片刻的慰藉。

      只不過,謊言終究是謊言。它允許存在,但畢竟短暫,因為謊言得不到最后“地心重力”的支撐。不推崇謊言的,必然追尋真相。發(fā)現(xiàn)真理的前提是發(fā)現(xiàn)真相。一個作家走向偉大的過程也就是不斷棄絕謊言和發(fā)現(xiàn)真相的過程。古往今來,最偉大的作家永遠是雄辯色彩濃厚的作家。所以,我們在閱讀中能聽到莎士比亞的雄辯、托爾斯泰的雄辯,聽到惠特曼和聶魯達的雄辯。但他們不同的音質(zhì)又會讓我們發(fā)現(xiàn),雄辯的聲音不一定是高調(diào)的聲音。高調(diào)是種姿態(tài)。在阿特伍德這首詩中,我們能聽見她的雄辯,但聽不見她的高調(diào)。阿特伍德只冷靜地將真相告訴我們,這就是她從首段的“矮樹和苔蘚”轉(zhuǎn)向第二段“仙人掌”的緣由?!爸劣谶@棵仙人掌,把自己/積聚在一起/對抗沙土”。

      大自然的世界就是人的世界。大自然的生命如何求得生存,也就是人如何求得生存。阿特伍德的聲音糅合了冷靜和堅定,“把自己/積聚在一起/對抗沙土”是仙人掌的命運,也理所當然是人的命運。沒有人能單槍匹馬地完成自己,即便孤獨如卡夫卡和凡·高,他們能獲得死后哀榮,也是有太多的后人站出來承認,所以生命的完成過程不僅要“積聚”,還得時時進行“對抗”。這就是人和大自然中所有生命的生存真相。阿特伍德告訴我們過程,“是的很艱辛”,我們不可能不為這樣看似簡單的句子動容,沒有哪種生存不艱辛。但若只止于“艱辛”的承認,阿特伍德也就不可能成為阿特伍德,她接下去的指認仍然冷靜,卻令人感到驚心動魄,“僅用外殼和尖釘子,但要盡/它最大的努力”。

      一株簡簡單單的植物,它的武器只有“外殼和尖釘子”,面對“艱辛”的真相時,它沒有選擇“相信太陽的謊言”,而是盡自己“最大的努力”,這是必然的面對,也是一種答案的面對。所謂真理和真相,都是首先有了一種答案。阿特伍德在這首詩里告訴我們的,也就是屬于她的答案,這是阿特伍德渴望“超越真理”的前提,當她將這一前提告訴讀者,我們不能忽視它,更不能不跟隨它,跨出前往真相和真理的有力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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