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劇場向球場轉移的悲劇
——球迷暴力現(xiàn)象的文化學釋讀

路云亭

在悲劇盛行的歐洲，扮演悲劇的演員一向擁有崇高的社會地位。而第二次世界大戰(zhàn)以后，反崇高的思想逐漸流行開來，悲劇的競爭精神轉入工商業(yè)界，以喜劇為核心的娛樂業(yè)大有一統(tǒng)天下之勢，喜劇演員的社會影響力逐漸超過了悲劇演員。這種顛覆性結果制造了很多假象，很多人以為反崇高時代足以造就出一種喜劇王朝，悲劇必要遭受淘汰之境，但是，文化有其相對頑固的發(fā)展慣性，真實的歷史也很難因為某種人為性、地區(qū)性與局部性的變革而發(fā)生真正的變異，人性造就出來的世界一直呈現(xiàn)出超級穩(wěn)定的狀態(tài)。質(zhì)言之，悲劇在話劇領域的確日漸消失，但是，在大娛樂時代的范疇內(nèi)，悲劇并未徹底消失，而是轉移到了競技體育的層面。現(xiàn)代社會中的戲劇舞臺也隨即改變，很多原先喜愛悲劇的觀眾通過電視、網(wǎng)絡視頻照樣可以看到美輪美奐的新型的悲劇品類，其中就包含了足球競賽。質(zhì)言之，足球有一種相對固化的美學品格，其真正的核心只能是悲劇，而球迷在球場內(nèi)外的出位表現(xiàn)往往包含有終極性的悲劇動能。

1 悲劇往往從令人窒息的環(huán)境中生發(fā)開來

足球是一種極易催生出系列性暴力行為的游戲，造成此現(xiàn)象的主要原因還在于其強烈而純正的悲劇性。球迷在場域內(nèi)外使用暴力的動機很簡單，如此的行為與常態(tài)下的人一樣。易怒的人之所以憤怒是因為他感到了威脅、危機、絕望乃至死亡的到來。這也是悲劇的終極觸發(fā)點。足球之所以是悲劇，還在于球迷失去了安全感，換言之，恰是足球中過度強大悲劇精神才使得球迷失去了自然愉悅之心。在沒有安全感的語境中，暴力就是一種安全的替代品。球迷在球場內(nèi)外的所有的暴力行為的動機既源于此。在西方世界，悲劇屬于崇高的美學范疇，悲劇性就屬于正義的范疇，其與東方文化的喜劇性不同，這也是東西方人士在理解和解讀球迷暴力行為時所出現(xiàn)的真實的誤區(qū)。通常而言，中國學者更容易看到球迷反常態(tài)乃至暴力行為的非理性、非法性與病態(tài)性征候，而西學者較容易看到球迷暴力的常態(tài)性、合理性與健康的層面。

毫無疑問，解讀球迷帶有暴力傾向的反常態(tài)行為只能在悲劇的根源上找到落腳點。足球的悲劇源自行為、環(huán)境與人的肢體的機動力。很多悲劇學家都將悲劇和人類的終極命運聯(lián)系在一起，借以認為人類命運的悲催性，在此基礎上推導出來的悲劇論帶有泛人類的特質(zhì)。其實，任何一種人為的悲劇都以具體的環(huán)境為生發(fā)源。人能可以順應環(huán)境，還可以改變環(huán)境。一種延伸的場面也會出現(xiàn)，人還可以根據(jù)自己的意志制造一種特殊的小環(huán)境，而這種環(huán)境同樣也可以改變?nèi)?。足球就是這樣，締造過經(jīng)典悲劇的英國人為了延續(xù)悲劇的純潔性而附帶性地創(chuàng)造了足球，足球反過來又強化了歐洲人所習慣接納的有感人類自身命運的悲劇性。質(zhì)言之，任何一種真正的悲劇不僅和身處其中的環(huán)境有密切的關聯(lián)度，還與當事人的心理動機有直接的關系。英國學者奉尼·派澤、約翰·明滕在《足球暴力》一文中曾說：“現(xiàn)代足球起源于異教的血腥儀式。例如波斯的馬背叼羊，中美洲的古代足球，或羅馬的古典原始足球等古代球類運動極其暴力，可能導致死亡、流血和重傷等。公元4世紀，當基督教掌控羅馬帝國時所有異教徒儀式，尤其是希臘和羅馬的競技運動和斗劍項目都被激進的禁止。”[1]這里便涉及暴力行為和暴力環(huán)境的關系。古老的暴力儀式背景就在眼前，置身其中的人無法逃脫這樣的環(huán)境語言的威迫。人們與其說毀滅與自身，不如說毀滅于環(huán)境。足球就誕生于類似的語境之中。

不得不說，暴力發(fā)自人性，是人類的群體性或個體性行為，同時，暴力還是人類社會中最為活躍的儀式性元素，很多部落、民族、國家的成人儀式都帶有殘酷青春的意象，足球更是如此。恰是在高強度足球競技的環(huán)境中，那些參與觀看足球的人開始變得行為反常，一些有關球迷的記述一直在闡明這一點。古特曼曾對1982年西班牙世界杯期間的球迷情況作出解讀?！昂翢o疑問，西班牙人緊張地考慮著來自這個國家的兇惡的弱智團伙的到來，他們認為足球的比賽是一個方便的平臺，他們可以進行午餐并展示他們赤裸裸的和不受控制的攻擊。沒有什么能阻止這些人入侵。不管有沒有票，他們都會上船去畢爾巴鄂，喝醉了，把船毀了，然后在畢爾巴鄂也做同樣的事。他們可能會中槍，但那是他們的問題。”[2]球迷行為的程序性值得關注。肖華曾經(jīng)引述過一位參與販毒的達伽瑪隊球迷的事例。這位名叫魯科的年輕說：“我不喜歡足球，但我愛看場上的鬧事、打斗場面，當有人受傷時，我特別興奮，巴不得觀眾席上兩派發(fā)生群毆，因為口袋里握著手槍的手已經(jīng)發(fā)癢了?！盵3]由此可見，暴力不僅是個體行為，更多的是群體性行為，置身期間的球迷無不受到場域元素的影響，從而萌生暴力沖動。球迷暴力大都生發(fā)在公共空間，球迷主體性的暴力行為由此而帶有極強的社會表演特征。

很多人會將人的暴力現(xiàn)象的生發(fā)原因歸結為道德修養(yǎng)不足、宗教戒律不強、法制觀念淡漠之類，但是，如果以為有了上述的元素就可以消弭暴力，那肯定是一種錯覺或誤判，因為它忽略了暴力誕生的原始動機。足球是一種帶有極強的死亡寓意的競技運動，且是一種充滿鮮明的毀滅感的身體儀式，很多人面對這樣的儀式都會極速地喪失掉對社會常態(tài)的判斷力，進而感到極難適應常態(tài)社會，并進而在較為特殊的語境中即興式性地放棄常態(tài)化的行為范式。由極端性球迷主導的足球的暴力事件由此生發(fā)。奉尼·派澤、約翰·明滕從宗教或教化的高度解讀了身體運動在歐洲歷史上的境遇?！斑@些傳統(tǒng)運動大多同基督教試圖根除的激烈的祭祀性的崇尚活動相關。況且，暴力本身也與猶太教和基督教所共有的道德規(guī)范相抵觸。猶太教和基督教對異教行為的態(tài)度是強硬的?！盵1]在理性主義處于上升期的時代，歐洲的競技運動以及斗劍之類的崇尚暴力的行為都曾經(jīng)遭到禁止?！八麄儼l(fā)現(xiàn)這些運動與生命的神圣性的理念相對立，所以抨擊這些野蠻的抗擊性運動的本性；認為上帝根據(jù)他的想象和愛好創(chuàng)造人類的信仰與將痛苦和傷害強加給其他生命的身體運動相抵觸。盡管歷史上的教會、國王和地方官員不懈努力禁止此類運動，但各種形式的暴力足球和古代血腥運動并未能完全根除。異教的消遣被證明如此受歡迎，以致最權威人士最終放棄了對這些不合法運動的斗爭?！盵1]異教化、血腥化、暴力化的競技項目遭到人們的懷疑，足球也因此一度遭受貶斥，但是，足球是人性的延伸，正因如此，足球盡管一度遭禁，卻還是艱難地留存了下來，其中的道理很簡單，足球雖然充滿了原始暴力，但它還是一種高度符合悲劇精神的身體競技項目，足球也因此成為西方文明體系中的一種標志性文化品種。

無可否認，源自西方的悲劇本身就是一個巨大而深邃的精神擴散體，而以足球為載體的悲劇則更加強化了悲劇的絕然性。足球本身就是悲劇，而且是一種源自19世紀的新型的近代化悲劇。由足球締造出來的悲劇本身就有一種足以洞穿任何人的心理防線的驚恐性能量，而由球迷扮演或主導的悲劇主人公時而會表演極端的肢體沖突過程。球迷的肢體的沖突可以締造出血腥的場域，還可以締造出和諧的美。出于制造驚悚事件之需，很多媒體更喜愛報道足球悲劇中所擴散出來的血腥氣。眾所周知，人類歷史上的諸多場戰(zhàn)爭都是由集團間的誤會造就的，而造成誤會的動能有很多，其中最主要的動能便來自媒體。因此，從警示人類的角度看，媒體本身就是一種暴力共謀者，同時也在大眾中扮演著相對固化的暴力共謀者的角色。“球場暴力從1966年開始增多，因為從那時起，媒體開始用一種新的方式來談論足球?！盵4]這其中已然包括了對足球暴力現(xiàn)象的大肆報道。

足球在西方社會更容易生根，關鍵還在于西方文化對暴力的高度寬容力。不難看出，暴力崇尚者的施暴心理和其他暴力實行者的心理不完全一樣，其中有原始性沖動的元素，也有展示個體價值的現(xiàn)代性元素。但是，任何一種球場暴力都會造成不可預測的負面后果。這里不妨簡約地陳述一下由足球催生出來的各種暴力事件及其危害性?！白员臼兰o60年代中期到80年代中期，在國際足壇上曾多次發(fā)生駭人聽聞的重大惡性暴力事件，造成人員傷亡，體育設施和公共財產(chǎn)被破壞，甚至引發(fā)戰(zhàn)爭。據(jù)不完全統(tǒng)計，足球暴力使2 700多人喪生，9 200多人受傷。”[5]另外的報道也在進一步闡明這一現(xiàn)象?！皬?908年到1983年，全世界范圍內(nèi)共有101次有關足球暴力事件的報道，死亡人數(shù)接近500人?！盵6]人們還會看到不同的數(shù)據(jù)統(tǒng)計?！皳?jù)意大利卡塔尼亞反體育暴力國際會議上公布的數(shù)字，自1946年足球場上第一個重大慘事發(fā)生以來，迄今共有1 200人死于足球慘事，4 000人受傷?！盵7]盡管數(shù)據(jù)統(tǒng)計不盡相同，但是，人們?nèi)耘f可以看出一種規(guī)律，足球的歷史幾乎等同于足球的暴力史與足球的悲劇史。

仍舊有人認為歐洲是理性主義高度發(fā)達的地區(qū)，但在足球的領域，歐洲同樣不是非理性足球行為的真空地域。質(zhì)言之，足球暴力在歐洲未能幸免?！?971年1月2日，在英國格拉斯哥伊卜羅克斯公園體育場切爾蒂克隊與朗格斯隊比賽，切爾蒂克隊以1比0領先，終場前，朗格斯隊攻入一球扳平。此時第13號看臺的許多觀眾已紛紛離座擁擠在出口處，聽到朗格斯隊進球又紛紛轉身觀賽，許多人被仍在向下?lián)頂D的觀眾擠倒，造成66人死亡、100人受傷?！盵8]暴力的人為性原因更充分。攻擊裁判的事件一度發(fā)生在足球強國意大利?！?980年3月，在意大利國內(nèi)一場足球比賽中，出現(xiàn)了動用直升飛機救裁判的場面。這場由‘隆諾’隊同‘森邊尼尼達爾’隊的比賽進行得十分激烈。全場比賽快要結束的時候，‘隆諾’隊打入一球裁判判有效，這時觀眾席上怒吼起來，隨即有數(shù)千名球迷跑入球場內(nèi)追打裁判員，先是用啤酒瓶、罐頭盒甚至硫化氫等物品擲打，后來干脆把三名裁判員圍在當中拳打腳踢起來?！盵8]尚可看出，歐洲足球的暴力事件呈現(xiàn)出個體化特質(zhì)，并為抵達集約化境地，足球暴力自身的有限性在此得到了體現(xiàn)。

足球歷史上有很多足以稱得上嚴重的悲劇故事，其中不乏最為嚴重的事件，其以莫斯科列寧體育場的踩踏事故為代表。1982年11月3日，莫斯科斯巴達克隊與荷蘭哈勒姆隊進行歐洲杯的一場比賽，地點是莫斯科列寧體育場。列寧體育場可容納10萬人，由于天氣寒冷，主辦方只賣出l萬張票。體育場的管理人員為管理方便，將觀眾集中到C區(qū)看臺，僅打開看臺的一個出入口，其他出入口全部上了鎖。比賽臨近結束，一些觀眾認為莫斯科斯巴達克隊不會再進球，便起身向唯一開放的出口處走去。臨終場前1分鐘，斯巴達克隊攻入對方一球，并最終以2比0戰(zhàn)勝荷蘭哈勒姆隊。聽到看臺上的歡呼聲，已走到出口處的觀眾回涌，而此時終場哨響起，看臺上的觀眾開始外涌?！皟晒扇肆髟诔隹谔幗粎R，很多人被擠倒和踐踏，結果造成340人死亡、100人受傷的慘案?！盵8]從各方面的記述情況可以看出，很少人因為莫斯科慘案對蘇聯(lián)的社會制度有所懷疑，理由很簡單，由足球導致的社會悲劇到處都有，足球及其暴力悲劇皆無關社會制度和意識形態(tài)。質(zhì)言之，球迷的行為帶有人性的基礎性能量，具有高度的儀式感和程式性，在西歐、南美、美國、蘇聯(lián)、中國發(fā)生的足球暴力事件幾乎一樣，略無差異。古特曼對此有過解讀。“蘇聯(lián)集團的一名發(fā)言人經(jīng)常說，他們的觀眾表現(xiàn)良好，但前往莫斯科和列寧格勒的游客被他們的國際導游警告不要參加足球比賽，那里的烈酒往往比伏特的度數(shù)更高。1985年夏天，中國足球隊輸?shù)袅艘粓鲋匾膰H比賽，一些不幸的西方人在中華人民共和國的街道上遭到襲擊。德意志民主共和國的報紙報道說，‘醉醺醺的年輕人在去客場的路上撞壞了火車，騷擾、威脅和攻擊了他們的同伴?！盵2]時至今日，世界各國在球場管理方面已經(jīng)取得巨大進步，但是，尚需說明，只要世界上存在足球賽事，足球的悲劇事件就無從徹底避免。質(zhì)言之，足球之于悲劇事件就如同汽車工業(yè)之于車禍、高層住宅之于高墜事故、花開之于花落一樣，兩者呈現(xiàn)出一種主體物象與附屬物象的關系。

2 從放大的事實到真實的悲劇

足球暴力的超地域特征體現(xiàn)的極為明顯。希臘是古代奧運的發(fā)祥地，但是，現(xiàn)代希臘也出現(xiàn)過類似的足球暴力事件。“1987年的一天，津巴布韋籍的足球裁判雷尼亞斯，被邀擔任希臘埃恩塔隊同客隊埃尼格尼西隊比賽的主裁判?！盵8]埃尼格尼西隊因為不滿裁判判決，終于爆發(fā)武力事件?！暗壤啄醽喫沟慕K場哨一響，可怕的事情發(fā)生了——到處是咒罵聲，大約有1 500名球迷吼叫著向場內(nèi)扔東西，并撞倒了球場上的欄桿，沖過了26名警察的阻攔，把雷尼亞斯和另兩位巡邊員圍起來就打。雷尼亞斯被打傷，他的褲子也被瘋狂的球迷扒掉?！盵8]足球觀眾是一種復合性群體，其中不乏豐富多樣的原始主義的元素，正因如此，西方社會中對足球迷持否定意見者也大有人在。英國的安德魯·蘭伯特在其《足球迷及美德之路的演進史》一文中曾經(jīng)引述過否定球迷意志的論點。“對于球迷的一些其他評判卻認識到了有價值的一點。踢足球或觀看足球比賽，亦或同其他球迷或者非球迷參與到某種社會活動中是一件很有意義的事，并非只是被動的觀感刺激。但也有批評家稱足球將寶貴的精力浪費到了一種對個人成長及開化作用十分有限的生活方式上了。盡管其中有各種各樣的善意的意圖，但這是一種逃避主義的生活方式，一種有著極壞信仰的生活方式，在社區(qū)生活、經(jīng)濟、政治及全球舞臺的背景下，其缺乏一種面對更有挑戰(zhàn)的任務的勇氣?！盵9]球迷們由于生活的無聊、荒謬、絕望而萌生的斗毆事件便屬于此類。足球暴力無涉國籍、地域，且具有超文化類型的特征。

無以否認，由球迷制造的球場混亂所導致的死亡構成了悲劇的基本內(nèi)涵，類似的記述屢見不鮮。以南美足球暴力事件為例?！?968年6月23日，在阿根廷布宜諾斯艾利斯市普拉特河隊與博卡市胡紐斯隊以0比0言和后，胡紐斯隊的一些支持者在看臺上端向下面的觀眾投擲點燃的報紙，看臺上一片混亂，造成74人死亡、150人受傷。”[8]數(shù)十人的死亡已足以稱得上是一種絕對的社會悲劇，但是，類似的事件在足球的場域內(nèi)幾乎無法徹底杜絕。巴西足球雖然貴為五星級別，其國內(nèi)的足球斗毆事件的嚴重性也不能低估?！?994年10月12日，19歲的圭拉尼隊球迷塞爾吉奧·弗朗西斯科尼在一場球迷群毆中被踩死；10月15日，年僅16歲的圣保羅隊小球迷阿布雷身穿該隊的T恤衫正在大街上洋洋得意地走著，忽然竄過來20名科林蒂安隊的球迷，他們追打16歲的阿布雷，并把他推向一列正在行進中的火車輪子下面，阿布雷被軋，立即氣絕身亡；10月16日，達伽瑪隊與弗拉門戈隊比賽之后，16歲的少年席爾瓦手里舉著一件弗拉門戈的球衣正興沖沖地準備回家，一群科林蒂安隊的狂熱崇拜者上來就是一通拳打腳踢，小席爾瓦最后死于頭骨破裂……”[3]無獨有偶，巴西的足球悲劇在很長時間都伴隨著賽季的進程而頻繁出現(xiàn)?！?995年8月20日，巴西圣保羅隊在主場迎戰(zhàn)帕爾梅拉斯隊，賽后，雙方球迷發(fā)生騷亂，并發(fā)展至互毆。一名叫席爾瓦的16歲少年球迷不幸被人用木棍擊中頭部，在逃命中又撞在鐵柱子上，當場昏厥，在醫(yī)院里搶救無效后死亡?！盵3]類似的情況看似極端，卻足以說明足球賽事高度的非妥協(xié)性?！?995年底，巴西國內(nèi)青年足球錦標賽帕爾梅拉斯與圣保羅隊的比賽后，在圣保羅巴塞阿布體育場發(fā)生了球迷騷亂事件。球迷至少有80人不同程度地受了傷，而維持秩序的警察隊伍也有20名受傷。幾名傷勢嚴重的球迷被送入圣保羅醫(yī)院急救?！盵3]造成足球悲劇的原因多種多樣，但多與人的心理狀態(tài)有關聯(lián)。足球場域中的激情或許來自荷爾蒙，也許來自一種社會底層意識。通常而言，掙扎在社會底層的人士的生活略顯單調(diào)乏味，其中不乏一些無出路者，足球中的暴力行為發(fā)動者也以此階層為主體。

南美洲如此，非洲也發(fā)生過類似的情況。“1974年，埃及足球隊和巴拉圭隊在埃及開羅扎馬來克球場比賽。當?shù)氐挠^眾為了能看到這場比賽，大家起哄，企圖沖進球場，結果發(fā)生騷亂，死亡48人、受傷500余人。”[8]如果以時間為序來鋪排人類球場暴力事件的話，可以列出很長的名單，而在此名單之內(nèi)，人們可以看到很多鮮活生命突然間凋零的過程。從各方面文獻所體現(xiàn)出來的語氣上看，人們對球場悲劇導致的死亡事件大多持靜觀態(tài)度，很少人因為發(fā)生了球場悲劇事件而呼吁停止足球比賽。

20世紀80年代的世界足壇處于一種變革前夕，足球暴力活動幾乎形成了一種熱區(qū)效應。南美洲的哥倫比亞也發(fā)生了類似的事情?！?982年11月18日，在哥倫比亞卡利的一場足球賽中，看臺上層喝醉了酒的球迷因向下亂扔臟物，引起騷亂，造成24人死亡、210人受傷?！盵8]不難看出，球迷的觀球史也變成了球場暴力史，而球場暴力史則締造出一種決然的社會悲劇鏈，并在某種意義上再現(xiàn)了類似悲劇連續(xù)劇的效應。球場悲劇還包含了由火焰導致的人員傷亡情況。“1985年5月12日，英國的布雷德福在由當?shù)氐那蜿爩Α挚坡　牭谋荣愔校蝗?，看臺上濃煙滾滾，火焰驟起，結果燒死了56人、700人嚴重燒傷。經(jīng)調(diào)查，火災是由香煙頭引起的。未熄滅的煙頭從木制看臺縫隙掉到看臺下面的垃圾堆上，以致造成場毀人亡的事故?！盵8]當然，與火災相對應的冰災，類似是絕冷天氣對足球觀眾的傷害同樣巨大。“1988年3月12日，在尼泊爾首都加德滿都的國家體育場，一場精彩的國際足球賽正在進行，突然天空烏云密布，狂風大作，下起了大冰雹。觀眾們?yōu)榱颂用?，紛紛擁向球場大門，擁擠中造成200人死亡、700多人受傷?！盵8]天災雖然是造成悲劇事件的主導因素，但是，形成傷亡的直接元兇是人，而非天氣。質(zhì)言之，足球是室外體育項目，類似的冰火兩重天式的情境造就出一種非凡的悲劇場域。人為的暴力與自然的暴力相輔相成，構建出一種世事無常、命運無歸的負面鏡像，足球的悲劇性在得到很大程度的舒張。通常而言，人們很難完全忘記歷史上那些影響深遠的慘案。且以發(fā)生在比利時首都布魯塞爾的海瑟爾慘案為例。海瑟爾慘案并非絕對的自然事件，其與上述悲劇事件的不同點在于其包含了球迷之間的直接暴力行為?！绑w育肇事無疑是文明異化的一種潛流，如何扼制這一潛流的漫延是擺在所有文明社會面前的課題。海賽爾球場慘禍是人類文明史上一類悲劇的突出代表，教訓是深刻的。 ”[10]海瑟爾慘案的特點在于同和了人的斗毆因素和擁擠踩踏的雙重性，具有自然與人為災難的兩重特質(zhì)。

足球暴力崇尚者高度參與足球賽事本身就是一種充滿了社會表演學意味的話題，這里所呈現(xiàn)的參與性與扮演性幾乎是同義詞。質(zhì)言之，在尚武精神的蠱惑下，人類一部分極端捍衛(wèi)性別獨特性價值觀的人士從未放棄過表現(xiàn)自我的機會，而足球則為類似的人提供了一種虛擬性實現(xiàn)自身價值的機遇。足球賽場是人類所有劇場的另類延伸，足球賽事開展于獨特而略顯封閉的環(huán)境中，至少在表面上看，足球場域中的悲劇是環(huán)境所造就，但是，從終極的意義上考察，足球賽事中的悲劇故事大多和人的行為過失有關系。然而，球迷大多有一種為了狂歡而忘記死亡危機的沖動，因此，那種由人自身的擁擠而導致的混亂尚無法完全避免。正因如此，此類案件大體可以歸入公共空間的安全問題，而基本無涉人的道德層面，而與法制也很難有直接的關系。法制約束的是個體或群體的人，而非特殊的環(huán)境。

沒有人忽略激情在足球賽事中的作用，人們甚至認為足球賽事本身就是激情化的產(chǎn)物，在那樣的場域內(nèi)，所有的行為都帶有反常態(tài)乃至反社會的特質(zhì)。質(zhì)言之，足球賽事是一種高密度荷爾蒙化的身體對抗項目。腎上腺素、多巴胺、內(nèi)啡肽的高強度分泌使得置身其間的球迷難逃非理性精神的制約。足球場域中一直伴隨著看似連綿不斷的暴力行為，而這些行為大多會釀成一種激情式暴力事件。即便在自然語境中，人們也很容易看到由極端性球迷發(fā)動的暴力表演所產(chǎn)生的極端的身體可感性能量。苗煒在講述段暄在采訪2000年歐洲杯所經(jīng)歷過的事件時意外地解讀了其中的疑惑。“段暄說他還是最喜歡當記者，能現(xiàn)場去報道歐洲杯、世界杯。2000年，在比利時沙勒羅瓦小鎮(zhèn)，英格蘭球迷和德國球迷發(fā)生沖突，開始是球迷互相打，后來是球迷和警察打，再后來是球迷打記者。”[11]由此可知，正是強烈的表現(xiàn)欲才促使球迷越發(fā)具有的暴力表演的沖動，而球迷們的即興表演行為很容易轉化為場域中的核心構件。

如果說球場環(huán)境造成的悲劇具有環(huán)境因素的話，那么，球迷在場域空間的攻擊性行為則是締造球場悲劇的真正動力。從一些看似輕微的場球攻擊行為同樣具有打擊人的安全感的能量。且以巴西球星加林查為例?！鞍臀髦騿T加林查曾經(jīng)在一場南美洲的比賽中被瓶子砸到頭，不得不接受縫針處理傷口，這件事顯然對比賽結果產(chǎn)生了重要影響?！盵12]莫里斯曾說：“攻擊球員的變形是‘攻擊主裁’和‘攻擊邊裁’，憤怒的支持者設法在警察干預之前接近不幸的裁判員，沖撞他們，對他們施以拳腳，或者把他們摔在地上。但這種情況極為少見。稍微更常見的是‘投擲攻擊’。和身體攻擊相比，投擲東西具有雙重優(yōu)勢。它不但可以越過障礙，還可以隱匿攻擊者的身份。守門員特別容易遭到攻擊，尤其是在球門后面的看臺離場邊非常近的球場。在守門員被身后的硬幣或其他尖銳物品擊中之后，一些俱樂部使用了網(wǎng)眼更小的球網(wǎng)。即使并未受傷，守門員的注意力也常常會被這種形式的攻擊摧毀?！盵12]中國學者也曾經(jīng)記述過球迷鬧事的諸多亂象?！斑^去，球迷鬧事只是單純地球迷與球迷之間的爭斗，但現(xiàn)在，球迷滋事的目標已對準了球員、教練員和裁判員。例如，在上一賽季，阿根廷球星卡尼吉亞在葡萄牙本菲卡隊效力時，因球隊失利，遭球迷襲擊，險些雙目失明；在希臘，一群球迷因自己所鐘愛的球隊在足協(xié)杯賽中失利，競把怒氣全部發(fā)泄在裁判員身上，在去機場的路上，將這名裁判所坐的汽車截住，把他拖出汽車，然后痛打一頓，揚長而去……為此，歐洲一些國家的裁判舉行罷工?！盵13]當然，如果足球暴力僅僅是低度的身體傷害行為，那便意味著足球自身的競技強度的下降。而事實恰好相反，足球有極為宏大的技戰(zhàn)術容納空間，任何一位投身其中的球員都會獲得高端化的競技能量，而置身其間的球迷也會隨著競賽的強度的提升而萌發(fā)出同樣強度的參與性沖動。

足球競技自身的暴力性已然十分明顯，足球場域中的沖撞、飛鏟、戲耍過人、爆射得分，諸如此類的行為都會在瞬間激化交手雙方的對立情緒。場域內(nèi)球員的對抗性幾乎和場外球迷的對抗性同時存在，并維持著一種聯(lián)動關系。很多人認為足球暴力事件在亞非拉國家展示得更為完整，其實不然，足球暴力現(xiàn)象廣泛存在，很多人以為此類現(xiàn)象只發(fā)生在足球文化的初始發(fā)展國家，這種觀念有其正確性，文獻記述的諸多球場格斗致死的案例絕大多數(shù)來自此類國家。

很多人認為亞洲人的性格相對溫婉，其實這是一種錯覺。鑒于足球悲劇的普泛性特質(zhì)，在足球的大圈子里，一切都是均衡而一致的，其中的緣由很簡單，因為悲劇本身永遠是均衡而一致的。先說土耳其?！伴_塞利球迷斗毆案(1967年9月17日，死48人，傷602人)這天，在土耳其中部的紡織工業(yè)中心開塞利市舉行足球大賽，球迷對踢進的一個球有爭議，先是逐打裁判，繼而球迷雙方對打，演成群眾性的混毆，怕事的觀眾退場逃難，全場亂成一鍋粥。在這場騷亂中共有48人死亡，602人受傷?！盵14]中國的緊鄰印度并非一個足球發(fā)達國家，但是，印度同樣存在足球暴力現(xiàn)象。“加爾各答球迷格斗案(1980年8月16日，死16人，傷百余人)這天，一場足球賽在印度加爾各答進行。賽中，裁判罰一犯規(guī)隊員下場，看臺上的雙方球迷為此呼喊和爭執(zhí)，進而發(fā)生格斗，頓時鮮血橫流，導致16人死亡，100多人受傷。”[14]足球是場域空間的身體對抗行為，其中的表演性元素不可忽視。其實，表演一直是一種激情的無意識釋放過程。即便從足球表演學的角度看，也不應忽略其中的強烈的性別意味。“足球暴力的參與者大都為男性，當男性的攻擊性導向失控的時候，就會引發(fā)暴力行為。足球比賽中，球迷在球場上極度放松，淋漓盡致地表現(xiàn)自我，發(fā)泄情緒，隨著支持的隊伍的勝負而大喜大悲，不顧周圍的一切，無意識的自我表現(xiàn)又刺激了周圍球迷的情緒波動，產(chǎn)生情感互動，形成不易控制的集體行為。一場足球比賽甚至可以導致國家與國家、民族與民族之間的矛盾?！盵15]足球和殘酷青春的關系十分緊密，高度組織化的足球賽事和同樣組織化特征明顯的殘酷儀式構成了一種呼應狀態(tài)?！袄锛s熱內(nèi)盧的體育愛好者俱樂部負責人說：‘由于流氓的緣故，大家現(xiàn)在怕到體育場去看比賽。’這些足球流氓來自足球運動羅普及的巴西北部，其核心是‘托西達斯組織’，它的成員總是支持巴西最受民眾歡迎的球隊。其他諸如‘綠斑點’‘紅黑族’及‘青年力量’等足球流氓組織也帶著桑巴鼓和旗幟去為他們的隊伍歡呼，同時也用這些東西來對付對方支持者。”[3]世界各國的足球暴力崇尚者就有類似的小型化的團伙，組織化的球場暴力顯然更具有社會威脅性。一些描述精細的球迷集團性暴力施行者為人們提供了鮮活的研判資料。且以巴西球迷為例?！安痪们?，‘托西達斯組織’挑起的一場沖突對普通球迷來說是一場災難。這場騷亂中拳頭、玻璃瓶、竹竿、自制炸彈都是武器。他的大部分成員是10多歲的窮孩子，他們喜歡用暴力來表達對自己球隊的熱愛。一個l7歲的肇事者說：‘打架斗毆很有趣，聽到對方痛得大叫，真夠刺激?！盵3]以惡為先導的殘酷儀式在很多青春期的男性群體中具有很強的影響力，它也是球場暴力現(xiàn)象的身體性根源。

3 球場暴力對人類部落對抗行為模式的延續(xù)

從歷史上發(fā)生的各種集團暴力事件中可以發(fā)現(xiàn)，組織化的暴力更容易提升暴力級別。質(zhì)言之，足球不是戰(zhàn)爭，但是，作為一暴力儀式為基本框架的足球，其在熱兵器時代的也不能完全槍械乃至爆炸裝置之類因素的介入。球場的確發(fā)生過真正的爆炸現(xiàn)象。“在20世紀的最后幾十年，這種有組織的群體活動從意大利擴散到了歐洲的其他國家，甚至影響到了別的大陸。這種強大有力的展示方式至今仍很常見，有時會爆發(fā)成為嚴重的足球流氓事件，干擾比賽。近至2015年，意大利的足球比賽還遭到嚴重的干擾并被迫中斷。在這些事件中，建筑設施遭到毀壞，警方出動大量警員，逮捕了許多人。在某場比賽中，暴力的極端程度匪夷所思，甚至有一枚炸彈被扔進了密集的支持者人群中。當它爆炸時，幾張座椅被炸壞，10名粉絲腿部受傷，最后入院治療。氣憤的尤文圖斯主教練甚至說如今‘在意大利只有瘋子才會把孩子帶到球場去’。”[12]足球本身是攻擊性程度很高的競技項目，其所引發(fā)的悲劇事件幾乎囊括了所有人，一些執(zhí)法者也會受到牽連?！澳戏怯幸粋€警官，是個典型的足球迷，幾乎是有球必看。每當他看得興高采烈時更難以自制，結果演出了一場悲劇。1990年10月29日，南非舉行了一場足球比賽，這位警官是當然觀眾。當球隊守門員撲出一個必進的險球時，這位警官興奮極了，竟情不自禁地拔出手槍連開三槍，結果把看臺上的三名觀眾打成重傷。這個警官將被指控‘企圖謀殺他人’罪名。”[8]警察因看球槍擊觀眾并非常態(tài)，但也可以看出，足球賽事對人的精神的高度輻射作用。在足球賽事是某個獨特的瞬間，足球幾乎成為一種無法冒犯的至高信條。熱兵器時代提升了人類戰(zhàn)斗的級別，類似的情況也蔓延到足球迷的群體中。

足球原本是一種游戲，帶有天然的虛擬性。今天的人可以說足球宛如宗教，也可以認為足球就是宗教，在如此的信條對立或呼應語境中，足球的具象化與抽象化特征都會得到強化，足球最終只能成為一種不斷刺激出極端行為的特殊能量源。尚需以歐洲的足球暴力事件為闡釋點?！霸缭?920年，就有一位英格蘭人報道稱，當?shù)刂С终邥谧约旱那蜿牨憩F(xiàn)良好時跳躍、吹口哨、歡呼，還會揮舞白色的手帕，他還補充道‘這是那些神志比較清醒的觀眾，另一些觀眾揮舞的是左輪手槍?！麄冇米筝喪謽屜蛱焐仙鋼艨瞻鼜棧饝乜蛨鲎鲬?zhàn)的球員，讓后者清楚無疑地知道當?shù)厝讼雽λ麄冏鲂┦裁础！盵12]歐洲一向是足球文化十分發(fā)達的地區(qū)，足球的惡性事件也在此方水土上不斷發(fā)生?！拔靼嘌栏窭{達地方法院1991年11月13日，宣判退役警察希門內(nèi)斯16年徒刑，其罪名是在球場爭執(zhí)中開槍打死一名足球裁判員，打傷一名球員。希門內(nèi)斯1990年8月18日，在觀看一場足球賽時與另一名觀眾洛薩諾發(fā)生口角，當洛薩諾開口罵人時，希門內(nèi)斯怒火萬丈，他拔出手槍朝對方連開5槍，但因旁人擋住了他的手臂，結果子彈射偏，當場打死一名足球裁判員，打傷一名球員。希門內(nèi)斯不僅被判坐牢16年，而且還要向死傷者家屬支付20多萬美元的賠償金?！盵8]再以荷蘭為例。“步入1997年，球迷暴力事件又出現(xiàn)了另一種趨向，3月23日在荷蘭阿賈克斯和費燕諾德兩隊球迷發(fā)生的斗毆事件即是最好的說明。斗毆事件發(fā)生在阿姆斯特丹市附近的公路上，拿著棒球棒、匕首和鐵鏟的球迷展開了爭斗，一位35歲的旅館老板被打死，還有多人受傷。這位老板是阿賈克斯隊一球迷組織的負責人?！盵13]荷蘭屬于北歐國家，具有很高的文明水準和完善的法制體系。但是，足球有高度的競爭性，具有調(diào)動諸多反社會能量的潛力。從這則案例中可以看出，荷蘭的兩個俱樂部球迷的約架斗毆行為帶有很強的組織性，這便可以很好的印證莫里斯所說的足球的部落性。高度法制化的國家尚且無法徹底杜絕球迷制造出來的暴力事件，其他地區(qū)的球場暴力活動可以設想而知，而要闡明足球暴力背后的原理，只能借助殘酷儀式的理念來實現(xiàn)。

足球的悲劇性貫穿于社會各個角落，同時也會在適當?shù)臅r候彌漫到全社會。如果說場域內(nèi)的突發(fā)事件令人多少感到無奈的話，那么，球場外人為的約架型暴力現(xiàn)象就很值得從法制的意義上考量。而將類似的暴力活動超視覺藝術形態(tài)的轉移則是一種超法律的解決之道。

在媒介與電影界人士的聯(lián)合關注下，類似的暴力事件有朝著審美化方向發(fā)展之趨勢。足球悲劇和現(xiàn)代暴力電影的關系值得一說。“最近幾年，球迷鬧事的‘惡性事件’不論在東方還是在西方世界，都呈‘此起彼伏’之勢。各國宣傳媒介對這些大大小小失去理性的事端競相報道，然而通過電影藝術探索鬧事球迷的心態(tài)、追蹤鬧事的心理根源，卻一直無人嘗試。前不久，捷克斯洛伐克年輕導演卡列爾·史美切克率先導演了故事片《為什么？》，在世界影壇上第一個勇敢地接觸到這個十分敏感的‘社會問題’，并努力揭示出引發(fā)這些‘體育悲劇’的深刻而又悲哀的社會根源和心理根源?！盵8]卡列爾·史美切克的影片體現(xiàn)了歐洲大陸局外人的足球觀，充滿了社會批判的絕對性元素?！坝捌且园l(fā)生在捷克斯洛伐克的一次轟動全國的球迷鬧事為藍本，劇中六個‘典型人物’均有其人。該片展現(xiàn)了一群‘無知又愚昧’的球迷的種種丑行，但史美切克并不以羅列一連串令人不可理解的暴行為滿足，他通過電影藝術特殊的手段，巧妙又高明地引起人們的思索：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是怎么發(fā)生的？為什么他們?nèi)绱藲埍⑷绱嘶奶?、如此愚昧？而社會又應對此負有什么責任？《為什么？》上映后，引起社會各界尤其是青年球迷的廣泛注目，不少影評家推崇此片為‘不可多得’的最佳社會片。”[8]以電影的形態(tài)來展示足球暴力活動的非正義性，展示出歐洲式實用主義的終極思想。

由球迷煽動起來的暴力事件一旦流入影視領域，便會在更大的范疇中釋放出一種極端之惡，但是，這種極端之惡本身帶有虛擬性，也便可以很好地溶解掉原本只能在足球現(xiàn)場才可以見到的真實的暴力行為。英國是現(xiàn)代足球的起源國，其球迷文化帶有強烈的本源性特征。英國已然出版過數(shù)十本關于足球暴力崇尚者的口述史，還生產(chǎn)出了有關球迷的紀錄片。帕特里夏·丘奇蘭德對此現(xiàn)象曾經(jīng)做過非常冷靜的分析。“這些足球公司中的男性看起來都是怎樣的人呢？從BBC的紀錄片來判斷，他們都頗具魅力，口齒伶俐，而且聰明。他們既不會捶胸頓足也不會說話時唾沫四濺。他們看起來并不瘋狂，他們可能就是你的兄弟或堂兄弟。他們正常的做派和他們熱衷于斗毆看起來怎么也放不到一起，然而卻并非如此。這些斗毆從根本上來說沒有什么理由，它們純粹是為了好玩。”[16]攻擊與傷害是一個許多暴力影視作品的恒定主題，而足球就是一種介于攻擊與傷害、和解與結盟之間的競技類型。這里展示出足球與影視藝術的浩大的聯(lián)盟空間。

足球的暴力與影視藝術中的暴力在此得到了聯(lián)姻。這里充滿了妥協(xié)的意味。崇尚殘酷儀式的青年男性企圖在斗毆中確立自己的地位，它構成了一種來自遠古時代的殘酷儀式?！吧眢w的儀式指的是一系列人體動作體系，囊括了群體參與、動作引導和信仰合一等多重元素，承載了歡樂和自由的烏托邦理想，其獨特的、怪異的形態(tài)可以為所屬群體提高膽氣、壯大威嚴，也可以感染觀者或外人的情緒，成為真理和絕對價值的象征，從而對外界造成威懾?！盵17]那樣的鏡像又類似歐洲中世紀以后的司法決斗，是人性的自然組成分，更是人類身體儀式的基本要素。球場外約架和行內(nèi)激情沖動不同，場外約架更像一幕黑幫影片中的情節(jié)。帕特里夏·丘奇蘭德曾描述：“從BBC關于足球斗毆俱樂部的紀錄片上可以看到，對于許多年輕男性來說，與對手群體之間的斗毆會讓他們感到血脈賁張。參加斗毆是他們觀看比賽的主要原因，無論比賽是在自己的城市，還是在法國、意大利或歐洲的其他地方。在英國，這些足球流氓的團伙被稱作‘公司’。這些公司有嚴密的組織，每一個公司都有一名‘老大’，他充當著領導的角色，組織圍繞著足球比賽的斗毆事件?！盵16]電影中的黑幫片雖然有事實依據(jù)，但是，電影本身只能虛擬事實。在真實的賽場悲劇則無法做到徹底的虛擬化。因此，足球場域內(nèi)的極端暴力行為更像一種真實版的黑幫行動。

在互聯(lián)網(wǎng)時代，球迷的約架行為也及時跟進，尚武的球迷會通過互聯(lián)網(wǎng)約架。“據(jù)說，這起類似犯罪集團之間的斗毆事件是兩隊球迷通過國際互聯(lián)網(wǎng)絡安排的。警察很難事先阻止，因為他們是在遠離球場的地方斗毆的。這是警察第一次發(fā)現(xiàn)他們到球場以外的地方打架。同過去的暴力集團相比，新的足球暴力集團裝備更為先進，組織也更為嚴密。他們通過移動電話事先約好斗毆地點，這些地點不在體育場或警察嚴密監(jiān)視的地區(qū)。移動電話也可以使斗毆組織者在最后一刻改變地點。參加斗毆的球迷通常身穿牛仔褲、夾克衫，并攜帶棒球棒或其它武器，乘坐汽車到斗毆地點，斗毆時間很短，一聽到警車聲就立即散開?！盵13]由此不看看出，球迷間的約架行為帶有私密性，并未有驚動國家安全機器的意愿。

如果說場外約架都有預謀性元素的話，那么，場外激情式暴力行為則更為難以預測。1994年8月14日在科特迪瓦首都阿比讓就發(fā)生過這樣的暴力事件?！耙晃幻邪ⅰぬK瑪雷的足球運動員在首都阿比讓參加完一場比賽后獨自回家，遇上了幾個身穿對方球隊隊衣的球迷，在相互擦身而過時，蘇瑪雷正巧將踩出的泥水濺到了其中一人的身上，沒想到此人竟勃然大怒，不由分說從身上抽出刀來向蘇瑪雷猛刺過去，蘇瑪雷倒地身亡。”[3]很多人將好斗的球迷在場域外的激情殺人歸結為荷爾蒙分泌過多。王永權、羅伯平專門闡述過好斗型球迷。“這群人對于凡是分為兩大陣營相競爭的東西部有興趣，比方斗雞斗蟋蟀斗牛以及螞蟻打架以及兩人下棋以及戰(zhàn)爭電影諸如此類，不單只愛看足球。對這種‘爭斗’場面越是激烈壯闊他們越來勁，我總懷疑他們是一群盼望著世界大戰(zhàn)再次爆發(fā)的人們。只是現(xiàn)在的世界局勢全都朝著和平的方向發(fā)展，他們也只好將好戰(zhàn)之興致全都放在了足球上。因為在和平時期，最大的、最激烈的并且可以讓他們自在而合法駐足一觀的‘戰(zhàn)爭’似乎只有足球。于是他們?nèi)汲闪丝駸岬那蛎??！盵18]其實，類似暴力行為和無涉足球的其他任何一種街頭暴力活動不無二致，它昭示出人類自身進化的局限性，也可以看到極端思維球迷們社會化人格不完整性所抵達的邊界。

因球賽引發(fā)的集團沖突、種族清洗與戰(zhàn)爭則可以看做是足球暴力悲劇的最高級形態(tài)，而肇事者主體仍是信奉某種極端思想的球迷。加納和科特迪瓦本的俱樂部賽事中就出現(xiàn)過兩國球迷血腥沖突的事宜。再看非洲的情況，剛果就曾經(jīng)發(fā)生過足球悲劇。“1969年，在剛果布卡伐體育場一場足球賽中，因一球進與不進之爭，兩派觀眾發(fā)生打斗事件，造成41人死亡、600多人受傷?！盵8]無獨有偶，“1993年10月31日，科特迪瓦阿比讓ASEC的俱樂部隊前往加納的庫馬西與加納的科托科隊進行一場非洲冠軍杯半決賽第二回合的比賽。結果，科托科隊以2比0擊敗了阿比讓ASEC隊，獲得與埃及的扎馬萊克隊進行決賽的資格。大約2 000多名科特迪瓦球迷前往鄰國去觀看了這場比賽。他們乘坐的大轎車在去的路上和回來的途中，不斷受到加納人用石頭襲擊，一些人由此受傷。”[3]如果處在高度理性化的狀態(tài)中，此類事件可以付諸法律來解決，但是，加納球迷選擇了以暴制暴的策略。“當傷痕累累的汽車拉著傷痕累累的球迷從加納返回阿比讓后，從車上下來的球迷們，與國內(nèi)的球迷一起，到處搜尋加納籍的科特迪瓦人，進行瘋狂的報復。這些人在阿比讓手持匕首、木棍和石塊等物，就近尋找加納籍居民的家，破門而入，施行搶劫，有的還放火燒房，一些商店被冼劫一空，更有甚者，他們剝光一些加納婦女的衣服，用木棍擊打她們?！盵3]球賽導致的國家間的沖突完全是媒體報道不恰當所致，并最終出現(xiàn)了帶有宗教迫害性質(zhì)的種族清洗行為?！?993年11月2日，科特迪瓦的流氓團伙已連續(xù)兩天搜尋迫害加納籍的移民，科特迪瓦政府調(diào)集大量的武裝部隊，增援已經(jīng)控制不住局面的防暴警察部隊?！盵3]因為觀球為導致軍隊介入之時在世界各國并不多見，但是，事件的確催生出一種高度軍事化的行為?！霸诳茋锥及⒈茸?，僅11月1日這一天，至少有4名加納人被殺身亡，許多人受傷，大部分人都為匕首或石塊所傷。到第二天為止，醫(yī)院至少已接納150名傷員。”[3]足球本身就是一種部落形態(tài)，非洲球迷又是部落思維極為豐富的群體，兩者力量的碰撞，必然會出現(xiàn)更為強大的社會聯(lián)動力。“阿比讓警方說，有1 700名加納人被安置在中心警局中避難。在加納，出于報復心理，許多加納人也開始攻擊科特迪瓦人。當局承認，至少有一名科籍人被殺死，51人受傷。這場由于足球引發(fā)的騷亂已經(jīng)到了不可收拾的地步?！盵3]在這里，人們已經(jīng)看的不到足球的游戲性，更難以體察足球競技的婉約之美、崇高精神以及悅樂大眾的價值體系，而只能看到人性深處的不可知性，那里寄托著一種原始野性與現(xiàn)代性錯覺判斷的融合物。

面對近乎無休止的足球暴力現(xiàn)象，各方面人士都設計出來符合自己思想維度的解決之道。莫里斯總結了有效管理鬧事球迷條例中的4項內(nèi)容?！?.在容易出現(xiàn)狀況的看臺區(qū)域使用閉路監(jiān)視系統(tǒng)，找出混戰(zhàn)中的侵犯者。2.禁止身份已確認的足球流氓現(xiàn)場觀賽。3.通過精心規(guī)劃分開場內(nèi)的敵對粉絲，讓他們永遠都不會坐在相鄰的位置。4.引入全座位體育場，消除密集站立看臺上的人潮涌動。(更高的票價也發(fā)揮了作用)?！盵12]不僅如此，莫里斯還分析了其中的原因?！斑@些在20世紀90年代采取的措施產(chǎn)生了立竿見影的效果，21世紀的暴力事件大大減少。因為大多數(shù)事件都是由少數(shù)頭目煽動的，所以電視監(jiān)控是一項很大的震懾。另外當站立看臺被全座位區(qū)域取代時，整個氣氛都改變了。之前觀眾可以四處走動，而現(xiàn)在每個人都固定在某個特定的位置，這在很大程度上消除了群體的混亂狀態(tài)?！盵12]隨著球場座椅的安置，足球的觀劇學設施頓時完成，足球逐漸變成了看與被看的格局，從前的那種觀眾的參與感下降了，足球重新歸入一種新型的戲劇，而非一種街頭斗毆的表演。然而，隨著球迷野性的收斂，足球是否更具魅力？仍舊值得關注。足球在經(jīng)歷一種否定之否定的過程后，再度回到人性化、戲劇化、規(guī)訓化的原點。面對足球的如此變異軌跡，人們難以預知其中的禍福。

毋庸置疑，沒有一種悲劇不以暴力為前奏，并以暴力為終結。在硬派暴力美學的領域，悲劇的暴力性決定了悲劇自身的品格，悲劇的迷人之處也同時體現(xiàn)在這里。質(zhì)言之，在大眾性隱性意志的簇擁下，足球就是一場永無休止的悲劇，而充當悲劇主角只能是球迷群體，其中不乏崇尚暴力者。

4 結 語

忽略掉暴力問題談論足球似乎更為理想，但是，足球并非一種簡單的理想國，足球的核心仍是悲劇。理性主義者認為，足球場域內(nèi)外的格斗、槍戰(zhàn)之類的行為不應該與作為體育的足球有任何關系，然而，復雜多樣的暴力行為的確因足球而起，且仍舊是宏觀意義上的足球賽事的一部分。足球作為人性之惡的本體在這里得到了最大程度的展示。大而言之，包括足球在內(nèi)的所有的西方競技體育都是悲劇，或以悲劇為唯一的學理依據(jù)。但是，足球的悲劇性時而會超越競技場，體現(xiàn)出悲劇的社會性特質(zhì)。換言之，足球是一種場域內(nèi)表演的悲劇，同時也是社會化形態(tài)的悲劇。足球的超場域的暴力現(xiàn)象不僅詮釋了其自身的悲劇本性，還將足球暴力擴展到人類社會中的諸多角落。在場域外足球暴力的形態(tài)中，高度崇尚暴力的球迷成為真正的主角，在此維度上可以認為，場域外的足球暴力成全了足球迷的主導性角色，而球迷在扮演社會主角的同時，也會意外地獲得原始主義思想者群體的絕對呼應。足球的全維度暴力美學其實一直反美學的因素，足球一直行走在一種充滿悖論的路途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