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 平(中國人民大學財政金融學院)
白銀伴隨著明代嘉靖以后的賦役制度改革取得了主導貨幣地位。萬歷六年(1578)《萬歷會計錄》的編撰,標志著傳統(tǒng)中國進入“白銀時代”。然而,白銀貨幣時代的到來,并不像今天“一國一通貨”的貨幣制度,實現(xiàn)貨幣一元化的形態(tài),而是白銀、銅錢和民間私人紙幣并存互補的流通格局。白銀作為貨幣所展示出來的功能,對于不同社會經濟主體(不同階層)、不同市場領域產生了不同影響:作為財政稅收手段的白銀,在社會財富再分配過程中掠奪基層百姓,實現(xiàn)財富集中,導致市場流通手段短缺,引發(fā)社會失序,最終導致王朝更替。明末清初面對白銀貨幣所引發(fā)的社會問題,產生了代表啟蒙思想家民本思想的“廢銀論”。這里,以明代人們的白銀觀念和貨幣經濟理論分析,結合今天學者的認識,就“白銀時代”到來后的貨幣流通情景進行復原,在古今東西對比中揭示“廢銀論”的意義。
我們知道,明末清初啟蒙思想家黃宗羲、顧炎武等人對白銀使用提出了嚴厲的批評,堅決主張廢除白銀的使用。要理解“廢銀論”的緣起和意義,就要首先弄清明代白銀貨幣的性質、地位和功能。
在過往的歷史研究中,明代白銀在經濟生活中的地位和作用問題,曾經作為資本主義萌芽和商品經濟發(fā)展內容之一來考察。白銀這種貴金屬貨幣與西方早期資本主義發(fā)展過程中金銀的使用、重商主義時代對黃金的追逐,以及后來金本位制的建立,具有相似和平行對等的意義。人們容易將白銀的使用作為近代開端的重要標識。新世紀以來,作為經濟史研究的重要主題,明代白銀問題的研究得到極大推進。然而,人們在明代白銀認識上的視角和基準卻各不同。這些不同視角和結論的多維透視,為我們理解白銀貨幣的歷史性和白銀使用實踐的理論提煉價值,且提供了重要的學術基礎。這里僅僅以新近發(fā)表在《中國經濟史研究》2019 年第6 期和2020 年第1 期的兩組白銀主題文章,來討論如何看待白銀的地位、使用方式、功能邊界以及經濟意義,進而為貨幣理論建設提供思想資源。
1.白銀貨幣選擇的動力來源
白銀成為明代主導貨幣,是傳統(tǒng)中國自身商品經濟發(fā)展的結果還是在全球化環(huán)境下世界貨幣的內化為國內貨幣的表現(xiàn);市場主導的白銀使用和它納入國家財政成為主導貨幣的作用和地位如何,都涉及白銀貨幣地位形成的動力問題,也就是白銀是如何從民間社區(qū)(地方性)貨幣發(fā)展為全國統(tǒng)一貨幣的問題。
實際上近20 年來,萬明研究員發(fā)表40 余篇論文和分量極重的專著[1],就明代白銀問題的各個方面進行了獨到而深入的研究[2]。其研究業(yè)績主要體現(xiàn)在五個方面:一是明代白銀貨幣化的市場起源;二是明代白銀貨幣化過程從國計與民生兩條線索的探討;三是明代白銀貨幣化與中國和世界的連接;四是明代白銀貨幣化與一系列賦役改革;五是白銀貨幣化與張居正財政改革。這都涉及到白銀成為明代主導貨幣的動力問題。
萬明研究員認為白銀貨幣的使用是自下而上的民間選擇。在對明初洪武二年(1369)至成化二十三年(1487)119 年間的427 件徽州地區(qū)土地買賣契約文書的研究表明,白銀貨幣化自民間開始,到成化(1465-1487)、弘治(1488-1505)以后,為官方所認可。沿著民間與官方的兩條線索進行論證考察,可以發(fā)現(xiàn),與明初法定貨幣的寶鈔最強對立的白銀,最終占據(jù)了主幣的地位。而民間選擇白銀貨幣,是市場機制發(fā)揮作用的結果。
青年學者邱永志從價值尺度轉換的角度,討論了明代白銀貨幣地位的確立問題[3]。他借助王文成的研究[4],從宋代開始討論白銀貨幣化的問題,以既有文獻中“白銀貨幣化”和“貨幣白銀化”的提法[5],來討論白銀作為一個特殊商品自身的貨幣職能形成,以及在明代貨幣競爭中主導地位的確立。白銀成為貨幣,是中國內部經濟發(fā)展到一定階段的產物。他的結論是,白銀這種特殊商品充當貨幣職能應當從宋代開始,而在多元貨幣結構中成為主導貨幣則是在明代;由于明代特定的貨幣競爭環(huán)境和白銀在結構上嵌入政府的財政行為,才實現(xiàn)“白銀時代”的落地。
從原始材料出發(fā)來討論相關問題,并為我們提供了認識白銀問題的重要線索。萬明研究員長期深入研究,有基于最為可信的社會實際經濟活動的第一手資料:土地契約文書,來考察白銀民間使用的時序變化和區(qū)位移動。還有基于反映并指導國家整體財政活動的官方文件萬歷六年(1578)《萬歷會計錄》這部中國財政最早的收支平衡簿記,來考察白銀作為統(tǒng)一貨幣在全國范圍的使用情形。正是在這些學者專題和整體研究的基礎上,讓我們對明代白銀主導貨幣地位形成的動力有可能獲得接近歷史真實的認識。
第一,白銀作為社區(qū)和地區(qū)性貨幣,是地方市場發(fā)展和民間自發(fā)選擇的結果。在社區(qū)貨幣這個意義上的動力來源有:唐以后,內地白銀價值穩(wěn)定的功能,強化人們的認知,面對傳統(tǒng)銅錢不足、紙幣貶值和大額交易手段缺失的局面自發(fā)選擇白銀(唐代饋贈和官方使用,宋代商業(yè)和財政活動中的“輕赍”),而且也可能像歷史上的“谷物”、今天的石油一樣,作為價值不穩(wěn)定貨幣、非貨幣票據(jù)及其他實物資產的價值通約基準;各個時期地處國家邊境區(qū)域,失去國家信用支持而自發(fā)使用白銀。第二,白銀在明代作為全國統(tǒng)一貨幣地位的確立,在時間上和貨幣供給量的形成上均是在葡萄牙、西班牙東來獲取東方財富和特定的物產組合(茶葉、瓷器和生絲)主動活動之后。也就是說,在推動白銀成為全國統(tǒng)一貨幣的動力上,實際上是在東西方海上貿易推生的白銀向中國單向流動的情形下實現(xiàn)的。
唐宋時期在內陸零星發(fā)現(xiàn)白銀作為社區(qū)貨幣(地域性行業(yè)性的)使用,到明代,在社區(qū)貨幣層面抑或全國統(tǒng)一貨幣層面,白銀貨幣地位的獲得均是由海上民間貿易所推動(盡管北方民間有零星使用,但從明代白銀從地方使用向全國財政使用的南方潮流來看,南方以及海上驅動的風向不可否認)。東南沿海的走私貿易,推動了跨越邊境的白銀使用,成為東南沿海的社區(qū)貨幣。唐代以來包括明代初年暗流一樣的海上貿易總是作為民間走私活動要么為官方所漠視,要么作為社會治安問題予以處理,所以沒有清晰的貿易和貨幣使用記錄。但是,從南朝梁“交廣之域率用銀”的情形和世界歷史的經驗來看,跨越國境的貨幣使用總是選擇貴金屬黃金和白銀,可以推斷明代西方殖民者東來之前的海上貿易曾有一個長期使用白銀的過程。而一系列線索表明,1520 年代倭寇的活躍自然也與東南沿海民間對于白銀的渴求直接相關。明代在貨幣選擇上,當傳統(tǒng)的銅錢和紙幣失去效率時,民間選擇了普遍用于國際邊界具有世界貨幣特質的白銀充當貨幣。這是在官方貨幣政策失效情形下,地方和社區(qū)在貨幣使用上自律調節(jié)的方式之一。然而,如果沒有葡萄牙、西班牙等西方殖民者東來及其海上貿易活動形成的白銀流向中國,不可能支撐具有全國意義的財政活動白銀化。東西貿易形成的全球化格局中,在中國一側是自發(fā)參與還是被動納入,從中國官方和民間缺乏適應性制度、法律建設、知識精英的知識建構(國際貿易與貨幣的相應理論與政策辯論),以及相應的貿易記錄的事實,判斷不言自明[6]。
關于“白銀貨幣化”和“貨幣白銀化”的提法,既有的文獻中關于白銀從商品向貨幣轉化的“白銀貨幣化”論述,實際上討論的是民間貨幣使用的社區(qū)習慣,從全國范圍來看自然不能稱作貨幣,如同今天的社區(qū)貨幣不能與法定貨幣混為一談一樣。而在明代白銀作為全國統(tǒng)一貨幣這個意義上,實際上兩者是合二為一的過程。自然,我們也不宜將“白銀貨幣化”和“經濟的貨幣化”混淆起來,放在同一個語境里進行論述[7]。前者是指白銀這種特殊商品充當貨幣的問題,而后者是指一國經濟發(fā)展的貨幣化程度,發(fā)展金融學者用“貨幣化率”和“金融相關率”來判定。要弄清基于翔實可信數(shù)據(jù)的明代中國貨幣化水平,還需要作出艱苦的努力。
2.并存互補、分軌流通的貨幣結構:白銀使用邊界與貨幣職能的分裂
與今天我們的常識相反,明代白銀貨幣的使用主體、經濟社會領域以及貨幣職能的行使,并非如同今天“一國一通貨”信用貨幣條件下的流通情景。
陳鋒教授清晰地指出,在明清時期,不能簡單地把貨幣用銀作為財政變革的標志。如果把貨幣形態(tài)與國家財政綜合起來加以考察,明清貨幣變革在財政上的意義,是將銀兩作為國家財政活動(歲入、歲出與征稅)的統(tǒng)一統(tǒng)計單位,亦即“統(tǒng)計銀兩化”[8]。這準確地反映了財政活動中白銀使用的真實情景,因為具體的財政活動內容和過程并非全然是以白銀形態(tài)來完成,實物(如漕糧)和銅錢形式在特定的運行環(huán)節(jié)均發(fā)揮了特定的功能,并存在“銀錢兼權”的豐富內容。這也符合萬明《萬歷會計錄》研究中提出的實銀占整體財力1/3 的結論。在財政活動中,白銀貨幣表現(xiàn)為國家財力統(tǒng)一的普遍價值計量基準。在貨幣職能上看,明代白銀使用在財政活動管理上表現(xiàn)出來的是貨幣的價值尺度職能。
然而,明代官方并非只是重視白銀作為計價單位,恰恰相反,它是將白銀作為特種資產來對待,盡可能多地攫取白銀來實現(xiàn)它對社會財富的占有和國家秩序的控制。岸本美緒教授在專欄文章中所分析的[9],正是白銀作為一種資產的貨幣貯藏手段職能。由于對蒙古勢力款市活動導致白銀北流出明朝邊境,以及同時引發(fā)的官員貪污對國家的白銀耗損,都是從白銀的貯藏手段職能著眼。而郝敬對白銀和銅錢優(yōu)劣的比較,更是從白銀作為一種實物資產的有限性和受國外進口所制約來立論。銅錢可以通過政府開礦鑄造和重量調整創(chuàng)造出貨幣,稱量白銀貨幣則不可能。這個思路,也是后面討論的“廢銀論”的出發(fā)點。
唯獨在“價值尺度和流通手段的統(tǒng)一”這個貨幣最本質的規(guī)定性上,白銀貨幣的使用呈現(xiàn)出典型的不完整特性。白銀盡管作為明清時期整體貨幣體系中的主導貨幣,但其使用在行為主體和市場-經濟領域上均體現(xiàn)出有限性。我們知道,貨幣五大職能是從價值尺度和流通手段這兩個最原初功能有序展開。由于價值尺度(抽象而穩(wěn)定的計數(shù))和流通手段(具體載體之間重量和質量差異引發(fā)的不穩(wěn)定)之間的矛盾,進而推生出貯藏手段職能。在貨幣的貯藏職能分割了買入和賣出兩個過程的基礎上,又推升出作為單方面價值轉移的支付手段職能。在支付手段職能發(fā)揮作用的條件下,就為貨幣的放大或脫離實體貨幣提供了可能。這既催生了貨幣的資本化,與可預期生產相關聯(lián),也提出了更高的信用制度的要求[10]。明清時期的貨幣問題,主要體現(xiàn)在價值尺度、流通手段和貯藏手段職能上存在著多元并存的貨幣形態(tài),它們的職能邊界及其對社會經濟的影響因歷史情勢和社會習慣發(fā)生變化。由于主導貨幣白銀的非主權貨幣性質,五百年“白銀時代”(1436-1935)的中國呈現(xiàn)出“有貨幣,無制度”的局面。
黑田明伸教授精煉地刻畫了明清“白銀貨幣”流通的真實情景[11]。就明代而言,稱量白銀的使用是代替官鈔。明朝建立以來,長江下游和東南沿海省份的田賦向來以紙鈔繳納,1436 年起按稱量計算的白銀征收。白銀的角色從宋代作為絲綢的輔助性手段,經過元代按白銀重量結算的貨幣過渡期,到明代取代官鈔,成為主導貨幣。白銀實際上承擔的是歷史縱向長期視角中大額支付的任務。而在民間市場交易中,銅錢的身影從未消失,“銀錢兼行”,形成銅錢使用和白銀使用的兩個世界。由于銅錢的低價值不便攜帶以及實銀本身的質量差異,民間創(chuàng)造出明末“會票”和清代虛銀以及票號等機構劃轉的使用方式。實際上,“白銀時代”的實際貨幣流通情況是主導貨幣白銀、生活日常的銅錢,以及民間私人紙幣三者在使用主體和地域上的互補并存。各種貨幣的功能既按市場層次形成區(qū)隔,也形成地域性的自律機制。地方性貨幣使用機制起到了穩(wěn)定地方市場的作用,而白銀除了服務于跨地域流通之外,更多地服務于政府的財政軍事目的。而就同樣的白銀而言,官方銀條也與民間流通的白銀不兼容。但是,在1933 年廢兩改元以前,白銀時代既未邁進銀本位制,也沒有建成本位制下“一國一通貨”意義上的完整的近代信用貨幣制度[12]。這些矛盾現(xiàn)象,直接經由白銀的使用催生出各種社會經濟問題。
明代白銀確立了主導貨幣的地位,但它卻不是以鑄幣形式流通,而是以稱量白銀的形式使用。這一點不僅僅是白銀貨幣的外觀形態(tài)問題,它關乎國家與社會的關系、財富分配和社會分化等諸多問題。
嘉靖十四年(1535),進士靳學顏就明代白銀供給不足給民生經濟帶來危害,提出排除白銀和強化銅錢流通的政策建議,就是看到了白銀貨幣稱量形態(tài)的使用方式,喪失了國家對貨幣發(fā)行權的控制。他稱,“臣竊聞,江南富室有積銀至數(shù)十萬兩者,今皇上天府之積,亦不過百萬兩以上,若使銀獨行而錢遂廢焉,是不過數(shù)十里富室之積足相擬矣。皇上試一舉其權而振之,則彼富室者、智勇豪俊者,將奔走于吾權之不暇。彼敢冒萬死而盜鑄吾一文者哉?”[13]在他看來,白銀使用和銅錢使用的最大差別,是政府通過銅錢鑄造和發(fā)行實現(xiàn)“人主操富貴之權”,這是實現(xiàn)經濟社會穩(wěn)定的關鍵。
當今學者趙軼峰教授對稱量白銀的使用也進行了深入分析。他明確指出,明代發(fā)生的是“稱量白銀貨幣化”,而沒有發(fā)生“貨幣白銀鑄幣化”,這給國家與社會的關系帶來深遠影響[14]。
明代白銀貨幣地位的確立基于紙鈔貶值和銅錢不足的貨幣流通環(huán)境。從銀、錢、鈔三種貨幣形態(tài)比較而言,“紙鈔附加的政府信用最大,銅錢次之,稱量白銀則不附加政府信用。而社會的選擇是白銀第一,銅錢第二,紙鈔不用。因而,明代發(fā)生的白銀成為主導貨幣的變化,實際也是社會拋棄失去信用的政府貨幣金融權威的變化?!泵鞒姓J稱量白銀作為貨幣使用的合法性,實際上是從制度上放棄了在貨幣發(fā)行和流通上的主導權,自然也就失去了通過貨幣數(shù)量及價值的調控來影響經濟活動和人民生活的金融主導權。白銀貨幣作為一種自然狀態(tài)的礦產物,受社會力量的自發(fā)支配。在明清時期,在國內表現(xiàn)為政府治理能力的喪失,導致國家和社會的沖突因白銀的使用而加?。辉趪鈩t表現(xiàn)為貨幣主權的喪失。
在國家與社會的緊張關系上,主要體現(xiàn)在兩個方面。第一,公開新增稅種(明末的“三餉”加派)和白銀的公開掠奪(礦監(jiān)稅使)。國家因財政白銀化進而定額化,失去財政彈性,只能通過公開的新增稅收彌補不足。以皇室為首的貴族官僚公開搜括白銀,從而加劇社會矛盾。第二,因征解白銀實物的財政行為,助推社會失序。具體地說,稅收征解,使得稅收手續(xù)繁瑣化,欺詐盛行,進一步加劇社會矛盾。自然經濟條件下的民眾賦稅繳納的銅錢及實物折銀,加重了民眾的負擔。脫離國家調控軌道的白銀,易于被權貴和富商分散窖藏,引發(fā)虛假短缺。
趙軼峰將明代經濟的結構性變化歸納為五個方面:(1)白銀成為主導貨幣;(2)賦役體制中基于土地并以貨幣征收的賦稅比例擴大;(3)貨幣主導的政府財政體制形成;(4)國內和國際市場體系發(fā)展;(5)人口大幅度增長并帶來新的經濟局面[15]。前四個變化都直接與白銀貨幣的使用有關,白銀以稱量形式成為主導貨幣在貨幣制度上的缺陷已如上述。賦役體制中白銀貨幣比例的增加,物價變化以及稅收定額化引致的財政彈性喪失加劇了社會矛盾。白銀貨幣主導的政府財政體制的形成,由于稱量白銀作為貯藏資產的優(yōu)勢,使得統(tǒng)治階級能夠較之實物稅收獲取更多跨期的財富占有,皇室官僚富商形成“嗜銀”風尚,在白銀需求上形成“白銀陷阱”。白銀需求和社會真實的貨幣需求發(fā)生分離,我們看到的是一副替代明代初始“實物財政”的具有實物資產濃郁特性的“實物白銀”財政。政府的白銀使用,與市場的白銀需求不兼容。由此來看,明清政府實際上是放棄了貨幣制度的建設,因為在他們看來,只要能夠通過政治和經濟的措置獲取作為交換萬物的白銀手段,保證自身的財力充足和物資供應,目標便已實現(xiàn)。在銅錢服務民間經濟活動的情形下,白銀鑄幣也無必要。傳統(tǒng)中國雖然沒有白銀鑄幣的經驗,但官民白銀鑄造及鑒別技術高下相當,至于明代沒有討論白銀鑄幣的問題并進行理論思考,恐怕是出于政府銅錢鑄幣實踐失敗結局的警示。白銀稱量實體貨幣的選擇,在一定意義上是對銅錢鑄幣行為的否定。當然,也是對明代國家紙幣制度的否定。稱量白銀的選擇,就是將貨幣的供給寄托于自然力量,承認官方政策的失敗,進而在制度建設上采取虛無主義。這與今天的貨幣技術論者寄希望于算法共識謀求貨幣問題的解決,如出一轍。所以,白銀貨幣制度的缺陷,更應當從本位制度及相應的信用貨幣制度建設的滯緩和缺失方面去尋找。從這個思路而言,實際上“白銀時代”中國的貨幣問題是近代財政國家與市場機制耦合建構缺失體現(xiàn)出來的問題之一。
而第四個結構性的變化,國內和國際市場體系發(fā)展則關乎一個重要的概念“十七世紀危機”。白銀媒介的貿易活動在明朝將中國與西方連接起來,人類邁入了全球化時代。人類因物產和文化的交流,東西方各自的發(fā)展均打上了新的烙印。然而,白銀對于中國與西方的影響,卻不是對等同質的。在討論白銀對明代社會的影響時,當今學者提出的“十七世紀危機”的命題需要加以關注。
“十七世紀危機”作為史學命題,是霍布斯鮑姆1954 年于創(chuàng)刊不久的《過去與現(xiàn)在》雜志發(fā)表的《十七世紀危機》首次提出。此后對于危機的討論對象從歐洲向全球擴展。1973 年,阿謝德率先將十七世紀危機的概念引入中國研究,發(fā)表《十七世紀中國的普遍性危機》[16],并將1582 年到1683 年之間一個世紀的政治動蕩包括明朝滅亡與當時世界貨幣體系的紊亂聯(lián)系起來。在他看來,中國的政治危機,和中國與白銀的國際流通連接在一起的白銀流動路線的盛衰是密切關聯(lián)的。1977 年起艾維泗發(fā)表系列文章,在“十七世紀危機”的主題下,論述明末白銀流入的減少與明朝滅亡的關系。1985 年魏斐德發(fā)表《中國與十七世紀危機》探討中國十七世紀危機的表現(xiàn)及走出危機后的不同結果[17]。
事實上,所有將白銀的短缺作為分析中國十七世紀危機的學者,都簡單地襲用了20世紀以貨幣政策促成經濟成長經濟理論的分析邏輯。這樣做,一方面,完全忽視了這個理論邏輯考察的貨幣已經完全不是實體貨幣,而是可以彈性供給的信用貨幣,其性質和流通規(guī)律自然不同于明清的白銀或銅錢。另一方面,完全將明清的社會經濟環(huán)境看成現(xiàn)代市場經濟,將貨幣的運動看成影響整體社會經濟的主導因素。這些都是與歷史事實不相吻合的。根據(jù)上面引述國內學者的分析,與其說明代王朝覆滅是因為十七世紀白銀流入在數(shù)量上的短少引發(fā),不如說是白銀實體貨幣的使用所致。關于明代白銀貨幣的使用與社會經濟發(fā)展的關系,存在著不同的認識。盡管有人主張白銀貨幣的使用是標志中國走向近代曙光的出現(xiàn),但是,人們定會同意,從白銀使用所依存的社會、政治和經濟的整體環(huán)境來看,并無西方商業(yè)資產階級的形成和憲法體制的制度建設的耦合推進,且存在著完全不同的圖景。明代王朝更替的原因完全和傳統(tǒng)王朝周期的更替別無二致。其中一點,白銀使用對社會秩序的破壞性,體現(xiàn)在白銀的分配職能上,也就是貨幣所體現(xiàn)的生產關系上。正是在這個意義上,明末清初的思想家提出了明確的“廢銀論”。
與人們的白銀貨幣代表近代曙光的認識不同,明末啟蒙思想家從增加民眾負擔的白銀財富分配功能出發(fā),堅決反對使用白銀,提出“廢銀論”。
1581 年白銀在一條鞭法改革中取得官方貨幣地位后,隨著明代末期內憂外患的加劇,一系列社會矛盾激化,反對白銀使用的聲浪更加響亮。其中最著名的代表是明末清初的三大思想家黃宗羲、顧炎武和王夫之。
我們首先來看黃宗羲廢除白銀貨幣的論述。黃宗羲(1610-1695),作為明清之際的啟蒙思想家,富于民主主義的思想。在他著于1663 年的《明夷待訪錄》中對銀荒、貨幣問題給予重要的論述。鑒于明清之際的白銀短缺給社會帶來的沖擊,他主張“非廢銀不可”。他在總結歷史上貨幣使用的演變過程后,指出:
“……及元起北方,錢法不行,于是以金銀為母,鈔為子,子母相權而行,而金銀遂為流通之貨矣。
……明初亦嘗禁金銀交易,而許以金銀易鈔于官,則是罔民而收其利也,其誰信之!故至今日而賦稅市易,銀乃單行,以為天下之大害。蓋銀與鈔為表里,銀之力絀,鈔以舒之,故元之稅糧,折鈔而不折銀。今鈔既不行,錢僅為小市之用,不入貢賦,使百務并于一途,則銀力竭。元又立提舉司,置淘金戶,開設金銀場,各路聽民煽煉,則金銀之出于民間者尚多。今礦所封閉,間一開采,又使宮奴主之,以入大內,與民間無與,則銀力竭。二百余年,天下金銀,綱運至于燕京,如水赴壑。承平之時,猶有商賈官吏返其十分之二三;多故以來,在燕京者既盡泄之邊外,而富商大賈、達官猾吏,自北而南,又能以其資力盡斂天下之金銀而去。此其理尚有往而復返者乎?
……夫銀力已竭,而賦稅如故也,市易如故也?;驶是筱y,將于何所!故田土之價,不當異時之什一,豈其壤瘠與?曰:“否。不能為賦稅也?!卑儇浿畠r,亦不當異時之什一,豈其物阜與?曰:“否。市易無資也?!?/p>
……當今之世,宛轉湯火之民,即時和年豐無益也,即勸農沛澤無益也,吾以為非廢金銀不可。廢金銀,其利有七:粟帛之屬,小民力能自致,則家易足,一也。鑄錢以通有無,鑄者不息,貨無匱竭,二也。不藏金銀,無甚貧甚富之家,三也。輕赍不便,民難去其鄉(xiāng),四也。官吏贓私難覆,五也。盜賊胠篋,負重易跡,六也。錢鈔路通,七也。然須重為之禁,盜礦者死刑,金銀市易者以盜鑄錢論而后可”[18]
黃宗羲首先分析了造成民間“銀力已竭”的根源。第一,是明初禁止民間金銀交易期間對白銀的搜括。第二,是鈔、錢“不入貢賦,使百務并于一途”,財政活動單純地使用白銀,拋棄以前的大明寶鈔和銅錢,使得白銀數(shù)量不敷使用。第三,與元代比較,政府壟斷封閉銀礦,命令礦監(jiān)稅使監(jiān)督白銀生產,使得民間難以見到白銀。第四,明朝白銀集中于明都燕京,集而不散,使白銀失去了周轉使用的可能。第五,北部邊防的軍事活動,使得白銀流出邊外,出現(xiàn)白銀的凈損失。第六,達官貴族和富商大賈,收斂金銀作為財富積累。在這種情形下,白銀已經不是一般意義上可以周轉的流通手段。賦稅征收中百姓的白銀需求,市場交易中商人的白銀需求,不得不虛懸。土地價格、各種商品的價格,不及以前的十分之一,給民眾和商人帶來巨大的損失,白銀緊縮造成社會的整體蕭條。
引文中黃宗羲所論廢除白銀的七大好處,充分反映了明代白銀使用的職能偏重和社會經濟影響。第一條,是從貨幣獲得的可能性出發(fā),粟帛之屬,百姓可以自行生產,容易獲得滿足。第二條,銅錢可以不停鑄造,一直停留在流通之中,交易就不會終止。第三條,不藏金銀,就不會有特別富裕特別貧困的家庭,也就是說,白銀導致了貧富的極端分化。第四條,攜帶不便,民眾難以離開故土,這是從禁止民眾自由流動著眼。第五,官吏貪污,就難以用價值昂貴的白銀予以掩蓋。第六條,不利于盜賊偷盜攜帶。第七條,是銅錢和寶鈔在白銀不流通的情況下,自然就會流通。第三、五、六條都是從白銀價值高昂的特征出發(fā),來杜絕貧富分化、貪污和偷盜的行為。其中,加劇貧富分化是白銀這種高價值貨幣的分布和占有不均導致的財富再分配效應。而錢鈔使用的相關制度約束,黃宗羲也當有深刻的了解。
從明朝政府和富裕商人集聚白銀,進而導致民眾負擔加重陷于貧困出發(fā),黃宗羲堅決主張廢銀。從貨幣的功能來看,他要消除的是白銀的財富分配功能。
另一位“廢銀論”旗手是顧炎武,他提出賦稅征收中調整貨幣結構的去銀重錢論。顧炎武(1613—1682),號亭林,昆山(今屬江蘇)人。曾經在南明魯王朝廷行營中任職兵部司務。主要著作有《日知錄》、《天下郡國利病書》等,主張學以致用,經世濟民。他親身經歷了明清易代的社會巨變,針對明末和清初百姓的疾苦,提出了一些專門的解決對策。顧炎武論述了使用白銀貨幣的弊病,傾向于恢復錢法。他的基本思想集中在反對賦稅征收白銀,主張在征收賦稅時根據(jù)百姓的實際情況適當征收實物和錢幣。
面對銀荒的情形,顧炎武在《錢糧論》中稱,他看到的社會現(xiàn)實是:
“往在山東,見登、萊并海之人多言谷賤,處山僻不得銀以輸官。今來關中,自鄠以西至于岐下,則歲甚登,谷甚多,而民且相率賣其妻子。至征糧之日,則村民畢出,謂之人市。問其長吏,則曰,一縣之鬻于軍營而請印者,歲近千人,其逃往者或自盡者,又不知凡幾也。何以故?則有谷而無銀也。所獲非所輸也,所求非所出也。”
在此基礎上,他論述了白銀使用的不合理。
“夫銀非從天降也,礦人則既停矣,海舶則既撤矣,中國之銀在民間者已日消日耗,而況山僻之邦,商賈之所絕跡,雖盡鞭撻之力以求之,亦安所得哉!故谷日賤而民日窮,民日窮而賦日詘。逋欠則年多一年,人丁則歲減一歲,率此而不變,將不知其所終矣。
且銀何自始哉?古之為富者,菽粟而已。為其交易也,不得已而以錢權之。然自三代以至于唐,所取于民者,粟帛而已。自楊炎兩稅之法行,始改而征錢,而未有銀也?!稘h志》言秦幣二等,而銀錫之屬施于器飾,不為幣。自梁時始有交、廣以金銀為貨之說。宋仁宗景佑二年,始詔諸路歲輸緡錢,福建、二廣易以銀,江東以帛。所以取之福建、二廣者,以坑冶多而海舶利也。至金章宗始鑄銀,名之曰“承安寶貨”,公私同見錢用。哀宗正大間,民但以銀市易而不用鑄。至于今日,上下通行而忘其所自。然而考之《元史》,歲課之數(shù),為銀至少。然則國賦之用銀,蓋不過二三百年間爾。
今之言賦必曰錢糧。夫錢,錢也;糧,糧也:亦惡有所謂銀哉?且天地之間,銀不益增而賦則加倍,此必不供之數(shù)也。昔者唐穆宗時,物輕錢重,用戶部尚書楊於陵之議,令兩稅等錢皆易以布帛絲纊,而民便之。吳徐知誥從宋齊秋之言,以為錢非耕桑所得,使民輸錢,是教之棄本逐末也。于是諸稅悉收谷帛綢絹。是則昔人之論取民者,且以錢為難得也,以民之求錢為不務本也,而況于銀乎?”[19]
他從歷史經驗出發(fā),指出賦稅征銀是歷史發(fā)展到特定階段的產物。由于白銀短缺導致的農產品價格下降,賦稅征銀導致農民負擔加重,出現(xiàn)“歲甚登,谷甚多,而民且相率賣其妻子”的惡果。這也是從貨幣的財富分配功能提出廢除的主張。按照這個邏輯,如果以貨幣征稅,只要存在價格波動,便可能導致納稅人負擔的加重,而不僅僅是征收白銀。如果沒有制度的改進,便只有實物征稅可以選擇。
針對當時的銀荒問題,王夫之(1619~1692)反對田賦征收白銀。他說,“法之最顛倒者,農所可取者粟,而條鞭使輸金錢?!诳刹┙疱X,官不移豐以就欠,而責之易金錢以償官,其不交困,得乎?”[20]在他看來,使用白銀的危害是歷史經驗與現(xiàn)實觀察必然得出的結論。他稱:
“后世官賦民用以銀為主,錢、布、粟、帛皆受重輕之命于銀。夫銀,藏蓄不蝕,煉爍不減,藏之約而赍之也易,人習于便利,知千百年之無以易之矣。則發(fā)山采礦,無大損于民,而厚利存焉,庸詎不可哉?然而大害存焉者,非庸人之所知也?!苑菂倌曛K始以究利病者,奚足以察此哉?嗚呼!自銀之用,流行于天下,役粟帛而操錢之重輕矣,天下之害不可訖矣。錢較粟帛而赍之輕矣,藏之約矣,銀較錢而更輕更約矣……近自成化以來,大河南北單騎一矢劫商旅者,俄頃而獲千緡之值。是銀之流行,污吏箕斂,大盜晝攖之尤利也,為毒于天下豈不烈哉!”[21]
從白銀物質特性及其占有不均引發(fā)的財富分配和相關社會問題出發(fā),針對唐太宗對權萬紀提倡開發(fā)銀礦的處罰,王夫之借題反對白銀使用。他主張鑄造標準銅錢滿足流通的需要,壟斷鑄幣權。他堅決反對民間私鑄錢幣。針對漢文帝的聽民自鑄,他說:
“文帝除盜鑄錢令,使民得自鑄,固自以為利民也。夫能鑄者之非貧民,貧民之不能鑄,明矣。奸富者益以富,樸貧者益以貧?!帜┮詣窀剺愣?,煮海種山之不可聽民自擅,而況錢之利,坐收逸獲,以長豪黠而奔走貧民,為國奸蠹者乎?
金、銀、鉛、錫之礦,其利倍蓰于鑄錢,而為爭奪之釁端。乃或為之說曰:聽民之自采以利民。弄兵戕殺而不為禁,人亦何樂乎有君?”[22]
他主張廢銀用錢。具體地說,第一,嚴禁銅礦開采,以“杜塞其采煉之源,而聽其暗耗”。第二,廣鑄銅錢,以漸奪白銀之權。第三,租稅以本色為主,路遠交通不便之處,再配合使用錢。這樣一來,“行之百年,使銀日匱,而賤均鉛錫”[23],廢銀用錢便自然實現(xiàn)了。這也是從貨幣的財富分配功能出發(fā)提出廢除白銀的主張,而廢銀用錢,也沒有根本消除民眾負擔加重的貨幣作用機制。
為什么在同時代英國牛頓等人已經在對黃金鑄幣等進行技術和制度上的切實探索和改革時,明末清初的啟蒙思想家卻堅決反對貴金屬白銀貨幣的使用?這就要從他們所處的歷史環(huán)境和制度約束出發(fā)來分析。他們面對的是專制皇權,代表的是基層民眾的利益,而這個基層民眾是專制皇權體制下的傳統(tǒng)農民。他們的立論基礎是白銀貨幣的可獲得性,在社會成員中是不普及的,自然,白銀作為貨幣的普遍可接受性存在著客觀的制約??梢?,同時代西方商業(yè)資產階級的興起和以憲法體系為基石的近代財政國家的構建,應當作為考察中國“白銀時代”貨幣問題和白銀使用的參考坐標。
注釋:
[1]萬明、徐英凱:《〈萬歷會計錄〉的整理與研究》,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15 年版。
[2]萬明:《明代白銀貨幣化研究20 年——學術歷程的梳理》,《中國經濟史研究》2019 年,第6 期。
[3]邱永志:《基準轉移、結構嵌入與信用離散——近世貨幣變遷中的白銀問題》,《中國經濟史研究》2020 年,第1 期。
[4]王文成:《宋代白銀貨幣化研究》,云南大學出版社。2001 年版。
[5]王文成:《金朝時期的白銀貨幣化與貨幣白銀化》,《思想戰(zhàn)線》2016 年,第6 期。
[6]萬明:《“隱蔽”變化中的明代中國與世界》,《光明日報》2020 年6 月24 日。該文支持了這里的推論。
[7]彭凱翔:《貨幣化與多元化:白銀挑動下的明清貨幣“復調”》,《中國經濟史研究》2019 年,第6 期。
[8]陳鋒:《明清時代的“統(tǒng)計銀兩化”與“銀錢兼權”》,《中國經濟史研究》2019 年,第6 期。
[9][日]岸本美緒:《晚明的白銀北流問題》,《中國經濟史研究》2020 年,第1 期。
[10]陳享光、黃澤清:《貨幣錨定物的形成機制及其對貨幣品質的維護——兼論數(shù)字貨幣的錨》,《中國人民大學學報》2018 年,第4 期。
[11][日]黑田明伸:《中國貨幣史上的用銀轉變:切片、稱重、入賬的白銀》,《中國經濟史研究》2020 年,第1 期。
[12]燕紅忠:《本位與信用:近代中國白銀貨幣制度及其變革》,《中國經濟史研究》2019 年,第6 期。
[13](明)靳學顏:《講求財用疏》。見(明)陳子龍等選輯:《明經世文編》卷299 靳少宰奏疏,第4 冊,第3146 頁。
[14]趙軼峰:《明代白銀貨幣稱量形態(tài)對國家—社會關系的含義》,《史學月刊》2014 年,第7 期。
[15]趙軼峰:《明代經濟的結構性變化》,《求是學刊》2016 年,第2 期。
[16][英]阿謝德:《17 世紀中國的普遍性危機》,載《中國與十七世紀危機》(《清史譯叢》第十一輯),商務印書館,2013 年6 月,第37-52 頁。
[17]何平:《傳統(tǒng)中國的貨幣與財政》第五章“一、廢銀論與十七世紀危機”,人民出版社2019 年版,第270-272 頁。
[18](明)黃宗羲著,段志強譯注:《明夷待訪錄》“財計一”,第144-149 頁,中華書局,2011 年1 月第1 版。
[19](清)顧炎武著:《亭林文集》卷1《錢糧論上》;華忱之點校:《顧亭林詩文集》,中華書局,1983 年5月第2 版。
[20](清)王夫之著:《噩夢》。王伯祥點校:《思問錄 俟解 黃書 噩夢》,第153 頁,中華書局,2009 年8 月第1 版。
[21](清)王夫之著,舒士彥點校:《讀通鑒論》卷20《唐太宗》一三,中華書局2013 年版,第582-583 頁。
[22](清)王夫之著,舒士彥點校:《讀通鑒論》卷2《文帝》八,中華書局2013 年版,第29-30 頁。
[23](清)王夫之著,舒士彥點校:《讀通鑒論》卷20《唐太宗》一三,中華書局2013 年版,第583 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