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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遺民悲歌:吳梅村與李明睿的政治參與

      2020-12-02 15:50:04
      南都學壇 2020年1期
      關鍵詞:崇禎

      陳 岸 峰

      (廣西民族大學 文學院,廣西 南寧 530006)

      吳梅村之以詩記史,并獲稱為“實錄”“詩史之董狐”“詩中董狐”“詩史”,甚至于提出“以心傳史”的概念,實與其家學淵源有莫大的關系。吳梅村自小嘗好史籍,嫻熟掌故?!短珎}州志》記載:“偉業(yè)幼有異質(zhì),篤好《史》《漢》。”[1]1418早在萬歷四十三年,吳梅村就讀于江用世(1573—1650)的家塾,其時正值江用世以《春秋》考中鄉(xiāng)試第五名[2]901;十二歲就讀于王在晉(明初?—1643)家,與其父同為王家塾師的李明睿(太虛,1585—1671)亦嫻熟《春秋》,后來成為吳梅村的座師。

      吳梅村的政治參與,始終與復社密不可分,而一切的開端,則又始于一次頗富戲劇性的事件,程穆衡(生卒年不詳)在《婁東耆舊傳·吳偉業(yè)傳》中記載:

      江右李太虛明睿,落魄客授州王大司馬所,與約齋善。一日飲于王氏,太虛被酒,碎其玉巵。主有詬言,太虛憤恚去。約齋追而贐之。太虛曰:“君子奇才也。天如將以古學興東南,盍令從游乎!”約齋如其言,學則大成。[3]1411

      約齋乃吳梅村之父吳琨(禹玉,生卒年不詳)的號,同為里中的教書先生。李明睿于臨別前勸吳琨送吳梅村至張溥(天如,1602—1641)門下就學。當張溥讀到少年吳梅村的文章時則驚嘆“文章正印,其在子矣”[4]1403,遂成師生。

      一、師生關系

      崇禎三年,以張溥為領袖的復社(1)關于復社的相關論述,可參閱謝國楨:《明清之際黨社運動考》(中華書局,1982年版),第96—152頁;何宗美:《明末清初文人結(jié)社研究》(南開大學出版社,2003年版),第147—284頁。,在省試中大獲全勝:

      三年庚子省試,胥會于金陵,江、淮、宣、歙之士咸在。主江南試為江西姜燕及先生;榜發(fā),維斗襃然為舉首;自先生以下,若臥子及偉業(yè)輩凡一、二十人,吳江吳來之昌時亦與焉,稱得士。[5]600-601

      崇禎四年,吳梅村高中榜眼,張溥亦中了進士,被授予庶吉士之職,由此奠定張溥之選文地位(2)在萬歷、天啟年間,江西的艾南英、陳際泰以及章世純,以成、弘派的文章來改革當時的文風,風靡一時。艾南英常從南昌遠至江浙、蘇杭選文,可見影響力之巨大。婁東的張溥則提出镕經(jīng)鑄史以改革艾南英等所提出的成、弘文風。謝國禎先生將艾南英與張溥之文學主張分別為“開今”與“復古”。操持選文,既涉及文壇聲名與科考取士的風向,經(jīng)濟利益更不可少,王應奎在《柳南續(xù)筆》(卷二)曰:“本朝時文選家惟天蓋樓(呂留良)本子風行海內(nèi),遠而且久。嘗以發(fā)賣坊間,其價一兌至四千兩,可云不脛而走矣。”相關論述可參閱謝國禎:《明清之際黨社運動考》,第119—129頁。,復社的名聲更是由此而天下皆知,正如陸世儀(道威,1611—1672)在《復社紀略》中所記載:

      偉業(yè)以溥門人聯(lián)捷會元、鼎甲,欽賜歸娶,天下榮之。遠近謂士子出天如門者必速售,大江南北爭以為然。[6]66

      科場大捷產(chǎn)生了宣傳效應,加入者益眾。更為關鍵的是,復社在張溥的領導下,銳意在崇禎新朝的政治上有所作為,崇禎元年,身處北京國子監(jiān)的張溥曰:

      新天子即位,臨雍講學,丕變斯民。生當其時者,圖仰贊萬一,庶幾尊遺經(jīng)、砭俗學,俾盛明著作,比隆三代,其在吾黨乎![5]600

      事實上,復社中人之所以得以在科場中連連告捷并非有什么應試秘籍,據(jù)吳梅村之見,乃出于首輔周延儒(玉繩,1593—1644)刻意培植自己的政治勢力:

      其同時奏對稱旨,先烏程大拜者,陽羨周挹齋先生,主辛未會試,在先生及偉業(yè)為座主,自以位尊顯,無所稱于士大夫間,欲介門下士以收物望。[5]602

      事實上,崇禎四年的會試確實疑點重重,在周延儒的操縱之下,狀元便是其表弟陳于泰(大來,1596—1649),據(jù)說陳氏在鄉(xiāng)間的家業(yè)盡為周延儒所侵奪,而上京赴考又挾妓囊貨而來[7]16。而且,作為首輔的周延儒怎能不知陳于泰既是表弟又同是宜興人自己該避嫌?周延儒不但沒有避嫌,甚至還打破由次輔主持會試的傳統(tǒng),自己當上了會試的主考。在此次會試中,復社中人竟有近六十人中試[7]25。至于吳梅村,既是會試主考之一的李明睿的學生,而其父又是周延儒的故知,故其高中榜眼,亦絕非偶然。然而,周延儒打破傳統(tǒng),奪取次輔溫體仁(長卿,1573—1638)的主考之職,最終演變成政治斗爭。溫體仁的黨羽薛國觀(冢相?—1641)遂向朝廷舉報會試乃由周延儒等人所把持,崇禎遂親閱吳梅村的考卷,終以“正大博雅,足式詭靡”[6]65的評價了結(jié)此事。晚年的吳梅村在回憶此事時仍對崇禎的知遇之恩感恩戴德:

      猶憶初塵榜墨,主者錄首義進御,思陵覽至終篇而善之。草茅少賤,經(jīng)術淺薄,乃荷天語褒嘉,登諸大雅,士感知己,況在至尊![8]644

      雖“人言始息”,卻是“溫、周相軋”之始[6]65。周延儒與溫體仁的政治斗爭,也勢必將吳梅村及復社中人卷入其中。吳梅村憶述:

      三年入朝,值烏程當國,吾與楊伯祥諸君子正直激昂,不入其黨。[9]1131

      楊伯祥,即楊廷麟,此人乃血性剛直之忠臣,既是吳梅村的復社同志,又是極為相得的同僚。由是,遂成黨爭之始。周延儒成為張溥與吳梅村以及其他復社中人的座師,幾乎等同于周延儒收編了復社,由此而達至其權傾朝野的目的。在庶吉士館,周延儒為收買張溥之心而“恩禮倍至”,張溥卻并沒有遵循翰苑館制之尊卑體例,因而令同館側(cè)目。溫體仁在言語上又鄙夷張溥,張溥遂指使吳梅村上疏彈劾溫體仁,吳梅村“立朝未久,于朝局未習練,中情多怯,不敢應”,遂改為彈劾為溫體仁“主持門戶、操握線索”的蔡弈琛(生卒年不詳)[6]66。溫體仁得知此事后大怒,“將欲重處”,幸得周延儒“從中曲解之”,而溫體仁、蔡弈琛則“由此側(cè)目溥”[6]66。最終,在庶吉士館中“同館皆忌之”,而李明睿又因吳梅村“刻稿銜之,時時督過”的情況下(3)吳梅村的會元試稿《式靡稿》乃以崇禎御批為書名刊行,張溥親自為之作序。吳梅村又在三天之內(nèi),再寫了19篇課稿,由復社的陳際泰作序,匯成《獨暢篇》刊行。然而,吳偉業(yè)在新進士刻稿上,卻寫上“天如先生鑒定”(張溥字“天如”),令身為座師的李明睿大怒以至于“欲削偉業(yè)門人籍”,幸得徐汧率吳梅村負罪,“諉之書肆"。自此,張溥與李明睿亦因此相隙。相關論述可參閱陸世儀:《復社紀略》,臺灣銀行經(jīng)濟研究室編:《東林與復社》,第66頁。從張溥與艾南英爭奪選文市場,再到吳梅村趁高中而連夜趕寫課稿推出市面,可見晚明的科舉、選文及書肆的關系于一斑。,張溥自然無法立足于朝,遂于崇禎五年借歸葬大母,從此告假居家。

      至于吳梅村與其座師,則仍然為搖搖欲墜的朝廷出謀劃策,并均曾提出大膽而富前瞻性的政治建議。

      二、兵餉與內(nèi)帑之策

      崇禎十二年正月,吳梅村上疏建議“清餉核軍,甄用世職”(4)其實,早在崇禎四年的廷試中,吳梅村便已提出“汰其老弱而選取民壯,使無事自為耕耘,宥事自為調(diào)度,而軍政備孚里,卒伍成乎郊,而兵餉可無慮也”。相關論述可參閱吳偉業(yè)著,李學穎集評標校:《崇禎四年廷試策一道》,出自《吳梅村全集》(上海古籍出版社,1999年版),第55卷,第1098頁。[10]1232[11]5831,此議雖是洞見,而在烽煙四起、內(nèi)憂外患的局勢下,卻是談何容易?在此關鍵時刻,崇禎卻一再判斷失誤而加速政權的傾覆,計六奇記載:

      會塞外饑,請粟,上堅不予。于是東邊諸部落群起揚去,大清遂盡收屬建州,而邊事不可為矣。此元年七月也。[12]94

      崇禎元年,在遼東抗拒清兵甚有成效的督師袁崇煥(元素,1584—1630)向朝廷請求兵餉,首輔周延儒與崇禎竟作出如下分析:

      崇禎元年冬,錦州兵嘩,督師袁崇煥請給餉。帝御文華殿,召問諸大臣,皆請發(fā)內(nèi)帑。延儒揣帝意,獨進曰:“關門昔防敵,今且防兵。寧遠嘩,餉之,錦州嘩,復餉之,各邊且效尤?!钡墼唬骸扒渲^何如?”延儒曰:“事迫,不得不發(fā)。但當求經(jīng)久之策。”帝頷之,降旨責群臣。居數(shù)日,復召問,延儒曰:“餉莫如粟,山海粟不缺,缺銀耳。何故嘩?嘩必有隱情,安知非驕弁構煽以脅崇煥邪?”帝方疑邊將要挾,聞延儒言,大說,由此屬意延儒。[13]7926

      崇禎號稱勤政,憂心邊事,而一旦涉及金錢,特別是內(nèi)帑,便諸多猜疑,周延儒揣摩其吝惜金錢之心而巧舌如簧,袁崇煥在邊疆的急需,在崇禎與周延儒并沒予以深入了解、單憑猜測的情況下便變成“要挾”:

      周延儒曰:“……前寧遠嘩,朝廷即餉之,又錦州焉。各邊尤而效之,未知其極!今雖予之,當益思經(jīng)久之策?!盵14]94-95

      如此一來,便令崇禎省卻一筆內(nèi)帑,而似乎洞悉邊將之“奸計”的周延儒又因此而備受青睞。更為嚴重的是,因為周延儒在此間接地對袁崇煥“要挾”的猜測,無疑也激怒了多疑嗜殺的崇禎,為以后埋下了禍根。不久后清朝對崇禎使用反間計順利殺害袁崇煥,或就源于此事。

      由此可見,崇禎以及閣臣根本沒有清楚掌握前線的實況,徒以陰謀論胡亂猜測日夜處于困厄之中的官兵。楊鶴(修齡?—1635)乃左副都卿史,總督陜西三邊,朝廷責其撫賊不效而論死,后因其子楊嗣昌(文弱,1588—1641)為崇禎所重用而從輕發(fā)落[15]131,楊鶴在上謝疏中便一語道出朝廷之無能:“朝廷未嘗講究兵食,徒以重任責二三疆吏,號為知兵?!盵16]174楊鶴之言,可謂一針見血,一語道出崇禎及其中樞之昏庸無能,不知疆吏之苦。

      關于崇禎之吝嗇兵餉,吳梅村借兵部職方李繼貞(征尹?—1642)之言而作出以下間接的批評:

      余時初登朝,李談及世事,輒嘆息曰:“賊初起,得十萬金便可濟,吾爭之經(jīng)年始見從;今賊勢已十倍于前,非三十萬石不可。主上以國用匱乏,慎惜金錢,雖下手詔,命端使,所赍止此,如以杯水救車薪,庸有濟乎!”[17]42

      崇禎二年三月二十八日,陜西戶部侍郎南居益(思受?—1644)在靖發(fā)軍餉的奏章中指出:

      九邊要害,半在關中……今惟發(fā)三十萬餉以給之,庶可弭脫巾之禍于旦夕。不然,崤、函以西,且潰散而不可收拾;關中一變,川、蜀、晉、楚,唇齒俱為搖動,天下事尚忍言哉?[18]104-105

      對此,吳梅村以“舊史氏”的身份評曰:

      當崇禎元、二之間,朝廷若豫憂秦地,俾主計者盡補三邊十年之餉,而出內(nèi)帑數(shù)十萬金以收召鄜、延,環(huán)、慶之饑民,三年可成勁旅,即國家獲其死力,豈徒西陲無警已乎!……其后兵拏不解,乃至竭天下之財以填黑水之壑,而究無濟于事,中原幾無寧宇。惜乎!用之有遲速而治亂之形異也。[17]36

      值得留意的是,吳梅村指出解決西陲流寇的時機,當在“崇禎元、二之間”,李繼貞上疏請賑延綏時在崇禎三年十月[17]40。從塞外諸部盡為清朝所有,到寧遠、錦州兵變,再到陜西民變,可謂風雨欲來之勢,而一切均源于崇禎的吝惜金錢,遂成大禍。吳梅村引卿史姜思睿(顓愚,生卒年不詳)之疏而評曰“貪小利而成大害”[17]46,可謂得論。

      崇禎十五年四月,建極殿大學士謝升(伊晉?—1645)被禮部給事中倪仁楨(生卒年不詳)揭發(fā)在議兵餉時曾說過:“皇上惟自用聰明,察察為務。天下俱壞?!盵11]5921[19]310很多史家均批評謝升對崇禎如此一針見血的批評不當(5)談遷評曰:“蓋名位已極,借口直諒,去有余榮……古人有言:智老而猾。如德州是也。”相關論述可參閱談遷:《國榷》(中華書局,1988年版),第98卷,第5922頁。然而,李清則認為:“謝輔升清執(zhí)而有擔荷,而深刻不為眾所附形。”相關論述可參閱李清撰,顧思點校:《三垣筆記》(中華書局,1982年版),第182頁。,史書對謝升的苛評,大概與其日后降清有關。崇禎知道謝升的批評后的反應是“上怒,下廷議處升”[11]5922,甚至“上怒,命削升籍”[19]310。崇禎的大怒乃常態(tài),而謝升的批評卻正擊中崇禎剛愎自用之要害(6)關于崇禎性格及其影響的論述,可參閱張德信:《略論崇禎性格的形成》,載《史學集刊》1994年第2期,第24—28頁。。

      崇禎十五年,在“松錦之戰(zhàn)”中,錦州等邊防重鎮(zhèn)失守,大明所苦心經(jīng)營的“寧、錦防線”被清朝攻破,寧遠成為山海關外的唯一防線。據(jù)吳梅村記載,崇禎召見久于邊事的吳襄(兩環(huán)?—1644)問及兵餉的實際應用情況:

      上曰:“卿父子之兵幾何?”襄頓首曰:“臣罪萬死。臣兵按冊八萬,核其實三萬余人。非幾糧不足以養(yǎng)一兵,此各邊通弊,不自關門始也?!鄙显唬骸按巳f人皆驍勇敢戰(zhàn)乎?”襄曰:“若三萬人皆戰(zhàn)士,成功何待今日?臣兵不過三千人可用耳?!鄙显唬骸叭撕我援斮\百萬?”襄曰:“此三千人非兵也,乃臣襄之子,臣子之兄弟。臣自受國恩以來,臣所食者粗糲,三千人皆細酒肥羊,臣受衣者布褐,三千人皆紈羅綺,故臣能得其死力。”上曰:“需餉幾何?”襄曰:“百萬?!盵20]397-398

      聽聞需軍餉“百萬”,崇禎大為震驚曰:“即論三萬,何用多餉?”吳襄回答說百萬已是最低限額:

      百萬猶少言之也。三千人在外皆有數(shù)百金莊田,今舍之入關,給何地屯種?額餉少十四月,作何法清補?關外尚有六百萬生靈,委之非算,今驅(qū)以同入,用何道安插?推此而論,百萬恐不足以濟,臣何敢妄言?上曰:“卿言是。但內(nèi)庫止有七萬金,搜一切金銀什物補湊,得二三十萬耳?!蹦讼戮柚?,太康伯張國紀捐一萬,嘉定不及五千,余鮮有應者。群臣言人人殊,吳帥撤兵之議遂格不行。(7)相關論述也可參閱計元奇撰,魏德良、任道斌點校:《初十征戚珰助餉》,載《明季北略》(中華書局,1984年版),第20卷,第423—424頁。[20]397-398

      行軍打仗的具體開銷,其真實情況莫過于此,而明朝軍隊之腐敗與缺乏戰(zhàn)斗力的情況,亦源于此[21]13-16。前線軍官的肺腑直言,對于不知兵、不了解情況而只知吝惜金錢的崇禎而言,說了也是白說。吳襄直言至此,然而崇禎卻說內(nèi)庫只有七萬兩銀子,最多加起來也不過二、三十萬兩,此說在當時流傳甚廣,一般輿論均認為其時國庫與內(nèi)帑已真無余錢可供百萬勤王之兵餉:“太倉銀庫不過千三百兩,內(nèi)府掃地不過四五十萬。”[22]82

      其時,吳梅村的座師,時任左中允的李明睿曾苦口婆心地對崇禎說:

      內(nèi)帑不可不發(fā),除皇上服御外,一毫俱是長物,當發(fā)出犒軍。若至中途不足,區(qū)處甚難。留之大內(nèi),不過朽蠹。先時發(fā)出,一錢可當二錢之用;急時與人,萬錢不抵一錢之費。上曰:“然,戶部亦該措置?!泵黝W啵骸敖袢账谋M,戶部決難湊手?;噬蠟樽趶R社稷計,決而行之?!鄙辖灶h之。漏下二鼓,明睿始出宮。[23]137

      由此可見,其實內(nèi)帑甚豐,從崇禎十四年(1640)福王遇害后崇禎的撫恤金便可見一斑(8)吳梅村記載:“上發(fā)御前銀一萬,坤寧宮四千,承干宮三千,翊坤宮三千,太子一千,又慈慶宮懿安后一千……以慰恤福藩世子?!盵24]215。然而,崇禎仍是將籌餉的責任拋給戶部。朝廷既然拿不出錢來,于是便按吳梅村的建議要求捐款:

      闖賊將逼京師,眾號百萬,上數(shù)以兵餉為憂,敕百官捐助。一時大臣,或請身督四方輸貢,或請預征下貸殷戶,或開賣冗官,假民間帶綬,百官欲請誥敕傳世者入銀若干,搜削法,地壖勒價,莫不議及。[22]228

      終于,“合百官勛戚內(nèi)臣所捐,共得二十萬”[23]151。甚至先向民間暫借房租:“朝議以國計不足,暫借民間房租一年,于是怨聲沸京城,呼崇禎為重征?!盵22]3

      崇禎十七年,所得捐款只有二十萬兩,故調(diào)吳三桂之“關寧鐵騎”入京勤王之策因此中止,大明政權便因此百萬兩銀子而傾覆。然而,后來李自成以拷掠百官的方法,卻獲得七千萬兩白銀[11]6070。事實上,太倉與內(nèi)府的存銀多得驚人,據(jù)其時在朝任職的李清在《三垣筆記》中記載:“聞闖賊入宮后,搜獲累朝內(nèi)帑,得金銀數(shù)百萬?!盵22]232鄒漪在《明季遺聞》記載:“內(nèi)庫尚存鎮(zhèn)庫金銀無數(shù)?!?9)有論者確認“記憶史”中有關國庫存銀之豐厚的可信性,相關論述詳見王家范:《明清易代的偶然性與必然性》,載《史林》2005年第1期,第6—7頁。蒿峰則認為宮中只存少量金銀,而養(yǎng)心殿后藏有白銀二百萬兩,崇禎并不知道,所以并非吝財亡國。而李自成從北京運走的三千萬兩金銀,絕大部分乃拷掠所得。然而,因為養(yǎng)心宮后的藏銀以及大順軍在宮中熔鑄、裝運銀兩,才有銀兩源自庫藏的誤會,相關論述詳見蒿峰:《明宮藏銀之謎》,載《故宮博物院院刊》1991年第1期,第21—25頁,第75頁。值得質(zhì)疑的是,在李自成兵臨城下的困獸之斗的情況下,并以崇禎之“察察”,太監(jiān)還有可能隱瞞他存銀多少以及藏銀之所在嗎?而且,皮之不存,毛將焉附乎?太監(jiān)或知悉藏銀者有必要不讓崇禎知悉嗎?如于危急之際告知藏銀所在,必大獲獎賞,怎有人會守口如瓶?[25]27談遷在《國榷》記載:

      庫金共三千七百萬……而大內(nèi)舊藏金四十余窖。內(nèi)監(jiān)皆畏先帝,不以聞。(10)相關論述也可參閱計元奇撰,魏德良、任道斌點校:《十六癸酉載金入秦》,載《明季北略》第20卷,第488頁。[11]6074

      《流寇長編》記載:

      賊大驅(qū)駝馬負金寶西行。有鎮(zhèn)庫寶,歷朝不動者,銀三千七百萬錠,金一千萬錠,錠五百兩,賊每馱二錠。[26]1005

      《流寇長編》崇禎不知庫銀就有如此之多的原因在于:

      先帝誅魏忠賢時,內(nèi)侍即懷惡意掌祖宗庫藏者,雖國用至窘時,皆不以告。至是盡為賊有,載之去者千車,追急,盡棄之,失于亂兵。[26]991

      事實上,內(nèi)侍不可能盡為魏忠賢(1568—1627)一伙,故庫藏的秘密不可能密不透風,而李自成之大順軍載銀千車,綜合各家之說,則應是事實。由此,與吳梅村同為復社中人的崇禎近臣楊士聰嘆曰:

      嗚呼!三千七百萬,捐其奇零,即可代二年加派。乃今日考成,明日搜掠,使海內(nèi)騷然而扃鑰如故。策安在也!先帝圣明,豈真見不及此,徒以年來之征解艱難,將留為羅雀掘鼠之備,而孰知其事勢之不相及也。吁!其亦可悲也矣。[11]6074

      不是崇禎不知內(nèi)帑之豐厚,而是他太吝惜。至此,崇禎之吝惜內(nèi)帑以至于亡國,其人之心胸與智慧可見一斑。而由于吝惜兵餉與急躁應戰(zhàn)而致使孫傳庭、盧象升以及洪承疇分別在抗擊李自成與清朝的三場關鍵性戰(zhàn)役中失敗,亦是由崇禎一手造成。

      三、南遷之議

      崇禎十七年二月,其時李自成已于西安建立“大順”政權,準備北伐,朱明王朝已危如累卵,都察院御史李邦華(孟暗,1574—1644)建議:

      甲申,賊勢甚急。上日一召對,公密奏請皇上固守祉稷,效死勿去,效仁廟故事,命皇太子撫軍舊京。又密奏二王分封江南,以壯東南之勢。上心動。批云:此議實獲我心。俄而中允李明睿議南遷,科臣光時亨劾之。朝議哄然,遂并寢監(jiān)國分封之議,而大事亦去矣![27]508-509

      李明睿與李邦華建議南遷或讓太子南行, 名為“親征”,實為“南遷”(11)計六奇的記載則截然不同,崇禎閱畢南遷奏折則大怒曰:“抉國君死社稷,乃古今之正。朕志已定,毋復多言!”相關論述可參閱計六奇撰,魏得良、任道斌點校:《李邦華議南遷》,載《明季北略》第20卷,第434頁。其實,最早提出南遷的應是崇禎的周后,她在流寇事態(tài)日危之際曾委婉向崇禎進言說:“后性慎,嘗以京師急,微言曰:‘吾在南尚有一家居?!蠁枏暮沃虿徽Z,它政事弗參與也?!?相關論述可參閱吳偉業(yè)撰,李學穎點校:《虞淵沉(中)》,載《綏寇紀略》(上海古籍出版社,1992年版)補遺上,第370頁。《明史》的記載也略有不同:“‘吾南中尚有一家居。’帝問之,遂不語,蓋意在南遷也?!毕嚓P論述可參閱張廷玉等:《后妃二》,載《明史》第114卷(中華書局,1974年版),第3544頁。[28]409[11]6031[29]460。樊樹志先生在此指出:

      從他詳細詢問細節(jié)這點推測,他是急于要南遷的。他的這一決斷如果在當時立即執(zhí)行的話,那么對于大明王朝擺脫行將覆滅的命運,不失為一個行之有效的方案,或許可以說是唯一可供選擇的最佳方案。[30]95

      然而,崇禎一直猶豫不決,怕的是有失體面,甚至招來內(nèi)閣大臣的輪番攻擊。更為關鍵的是時局仍未至最危急的時刻,要放棄大半個中國以及作為其皇權象征的紫禁城,別說是剛愎自用的崇禎,任何當權者也絕難作出決定。而且,當時朝廷內(nèi)外,便有贊成南遷與反對南遷的勢力,既有從大局著想的先見者,亦有為維持既得利益的狹隘者(12)朝臣中贊成南遷者包括李明睿、李邦華、項煜,反對者則有時光亨等?;适覂?nèi)部贊成南遷者有周后,而反對者則有天啟帝的懿安皇后。相關論述可參閱王昊:《崇禎與“南遷”之議》,載《史學集刊》1996年第1期,第25—26頁。。對于夾于兩難之間的崇禎而言,若南遷之議被否決,卻又留下逃亡的歷史笑柄,愛面子的他將更無地自容。崇禎打算由首輔陳演(?—1644)在朝上提南遷之議,等待臣子全部促請再走:“明帝(崇禎)非不欲南遷……俟舉朝固請而后行?!盵29]460可惜,陳演不愿當罪魁,崇禎不愿當逃亡之君,陳演以至于其他臣子更不愿承擔歷史罪名,更有甚者,若有其他臣屬攻擊,隨時可能遭崇禎殺害以作為替死鬼。事實上,崇禎早已派人為南遷做好準備,他曾派左懋第(仲及,1601—1645)查看沿途兵馬船只的數(shù)量,并吩咐巡撫馮元揚(生卒年不詳)準備了三百艘船停在直沽口待命,準備南下[28]411[11]6031[29]460。然而,此等關鍵大事就一直處在議而不決的過程中,早在崇禎十年,孫傳庭已在《疆事十可商疏》中說過:“天下事又尚堪再誤乎?”[31]1計六奇的分析甚有道理:

      使上驟行于賊未至時,則人心駭懼,都城勢將瓦解,后世必謂輕棄其國;上若遷于賊之將至時,則長途荊棘,未免為賊所伺,而有狼狽之憂。故為上計,不如死守社稷,得古今君道之正。若太子者,天下之本,宜及賊遠畿甸時,令大臣默擁南行,以鎮(zhèn)根本之地,以系天下之心。設北都有急,亦可號召東南,為勤王之舉;即不然,亦不至父子一網(wǎng)打盡。且非獨太子宜南,即永、定二王,亦宜分藩浙、粵,伏意外之圖。[32]434-435

      最終,在棄城守衛(wèi)半壁江山與固守氣節(jié)的歷史關鍵上,面對李自成大順軍提出的議和條件(13)計六奇記載:“賊攻平則門,踰時止。遣叛監(jiān)杜之秩縋城入見當軸,議割西北一帶,并犒軍銀百萬兩,皆咋舌相視,亦不敢聞于上。”相關論述可參閱王春瑜:《李自成、崇禎帝和議初探》,載《學術研究》1979年第2期,第92—94頁;劉德鴻:《關于李自成和崇禎的談判——與王春瑜同志商榷》,載《學術研究》1979年第5期,第109—111頁。[33]452,崇禎一再坐失黃金時機,最終選擇了殉國的悲劇。錢穆(賓四,1895—1990)先生指出:

      明、清之際的轉(zhuǎn)變,大部分是明代內(nèi)部自身的政治問題,說不上民族的衰老。[34]827

      此中關鍵,在于崇禎本身缺乏審時度勢的取舍智慧。

      吳梅村與李明睿自步入政壇以來,隨著崇禎的剛愎自用與內(nèi)憂外患的局勢,其二人在政治上之銳意有為亦終告落空,他們面對的是一場民族與個人翻天覆地的大災難。

      四、相看同失路

      吳梅村政治態(tài)度的分水嶺在于崇禎十三年改任南京國子監(jiān)司業(yè)時為界[35]49,在此期間,吳梅村頗為放浪形骸,于崇禎十三年春與秦淮名妓卞玉京(約1623—1665)相戀[36]110,他以組詩記載了自己與卞玉京的戀情及晚明風雨飄搖的局勢。

      崇禎十四年六月,吳梅村獲任命為左中允,有論者認為他并沒有赴任,但見李自成與張獻忠(秉吾,1606—1647)等流寇已席卷天下,朝廷局勢岌岌可危,吳梅村北上赴任就從“擱置”以至于“不得不徹底放棄”[7]43。崇禎十五年四月,朝廷又升吳梅村為左諭德兼侍講[11]5923,論者又認為既然吳梅村對左中允的任命辭而不應,后來左諭德、左庶子的一再升遷必有內(nèi)幕,于是便引用《三垣筆記》中以行賄獲取升遷的記載作為說明,認為如沒行賄,即其所謂的如沒有“特殊手段、特殊關系,在當時朝廷中升遷是相當困難的”;又以同書中不得其會推者造“二十四氣之目”,吳梅村為“望氣”,下注“嚙人馬”[22]188,200,以說明“吳偉業(yè)不僅已成為權力斗爭的焦點人物,甚至還有了列入會推的可能”[7]40;又舉例子如侯方域(朝宗,1618—1654)推崇吳梅村具備入閣的詩文(14)侯方域在《答張?zhí)烊鐣分袑懙溃骸百F鄉(xiāng)虞山之爭枚卜,長洲之去國,為數(shù)年來極有關系事。長洲已與日月爭光。天下所觀望者,惟虞山與婁東耳?!焙罘接蛴钟小杜c吳駿公書》曰:“是時學士方少年,為天子貴近臣,文章德器傾動天下,議者謂旦夕入相?!盵37],作為佐證。然而,吳梅村此前升中允、諭德均不赴,及至崇禎十六年再晉左庶子,“官位從正六品到從五品再到正五品”[7]42,雖是詔書屢下,但吳梅村已自述:“于是升宮允、宮諭,吾絕意仕途,而天下亂矣”;“甲申以后,絕意仕進”[9]1132[38]1214。

      崇禎十七年五月二十九日,吳梅村被南明的弘光帝朝廷召拜為詹事府少詹事。然而,崇禎十七年十一月初二日,崇禎四年被吳梅村疏彈劾并于十四年受首輔薛國觀牽連而論罪的蔡亦琛出任吏部左侍郎,并于翌年(弘光元年、順治二年)正月十七日升為東閣大學士,成為重臣。蔡氏與馬士英、阮大鋮等“逆案”中人正密謀鏟除復社中人。有見及此,吳梅村便于弘光元年正月向弘光帝上了一封《乞假養(yǎng)親疏》,同年四月又上《升任請養(yǎng)疏》,掛冠而去。

      至于李明睿,他在“甲申之變”期間不幸落入李自成拷掠之列,后幸得脫南歸:

      李翰林明睿天啟壬戌,南昌人。當闖逆入都,曾被夾,后仕北為禮部左侍郎。其謚先帝懷宗端皇帝備十六字,又謚周后端皇后,皆所擬也。已,以失儀削職,遂泛海南歸。疏中所言“逼勒入朝,見小酋不拜,幾被殺,幸乘間逃歸”者,皆飾詞也。既抵南都,與同志阮大鋮等酬飲城外數(shù)日,竟不入覲,識者非之。[22]131

      李明睿為人極富韜略,即吳梅村在《壽座師李太虛先生四首》其一及其三所推崇的“猶有壯心消未得”“杜陵豈少安危志”(15)李明睿受清廷攝政王多爾袞之命議崇禎謚號為“懷宗端皇帝”。按謚法,“慈仁短折曰懷”,劉聰陷洛陽而殺晉懷帝,年僅三十;宋端宗駕崩,年僅十一?!皯选迸c“端”均非美謚,計六奇認為崇禎以身殉社稷乃大義,以此指責李明睿之議崇禎為“懷宗端皇帝”“是視帝與青衣天子及夭折童子等耳”,由此認為李氏不配“公忠練達”之譽。相關論述可參閱計六奇撰,魏得良、任道斌點校:《思宗烈皇帝》,載《明季北略》第4卷,第87頁;《先帝謚號》,載《明季南略》第2卷,第67頁。吳梅村稱崇禎為“烈皇帝”,相關論述可參閱吳偉業(yè)撰,李學穎點校:《開縣敗》,載《綏寇紀略》第7卷,第173頁。據(jù)《逸周書·謚法解》:“秉德尊業(yè)曰烈?!崩蠲黝槌绲澦h之謚號既要符合實際情況并照顧遺民的感情,實是困難,“懷”與“端”,以至于“莊”“烈”“毅”“思”以及“威”等謚號,并不能完全實際反映崇禎在位十七年的所作所為。[39]414-415,奈何當初崇禎不聽其主張以內(nèi)帑付軍餉,亦對其南遷之議議而不決,終致“甲申之變”。李明睿之識見,又豈是阮大鋮之流堪比?吳梅村在《座師李太虛先生壽序》中將李明睿凌駕于歐陽修之上,又曰:“吾師為之人,儻朗而曠遠,以視人世之危疑患難,實不足以動其心而損其意氣?!盵40]763其抵南都而不入覲,即一眼覷定其必敗無疑,終于歸隱。在《座主李太虛師從燕都間道北歸尋以南昌兵變避亂廣陵賦呈八首》中,有幾首值得回味,其一曰:

      風雪間關道,江山故國天。

      還家蘇武節(jié),浮海管寧船。

      妻子驚還在,交朋淚泫然。

      兩京消息斷,離別早經(jīng)年。[41]114

      在此,以蘇武(子卿,公元前140—公元前60)與管寧(幼安,158—241)之節(jié)操比喻李明睿,再道及劫后重生的狀況。其五曰:

      彭蠡初無雁,潯陽近有書。

      干戈愁未定,骨肉苦離居。

      江渚宵傳柝,山城里出車。

      終難致李白,臥病在匡廬。[41]115

      吳梅村常以大才未展、壯志難酬而歸隱于廬山的李白(太白,701—762)的無奈,以喻其師。其八曰:

      海內(nèi)論知己,天涯復幾人?

      關山思會面,戎馬涕沾巾。

      賓客侯嬴老,諸生原憲貧。

      相看同失路,握手話艱辛。[41]116

      昔日彼此在政治上的熱忱已成空幻,二人如今均衰老貧困。李明睿在京城被李自成攻陷之際,亦曾被拷掠并任偽官,吳梅村在《壽座師李太虛先生四首》其二及其三曰“故國風塵驚晚歲”“兵戈十口出重圍”[39]414-415,說的就是李明睿在“甲申之變”中所受的苦難,如今歸還,已是萬幸,亦即他所說的“天涯憂國淚,豈為故鄉(xiāng)流”[41]124?!巴贰薄霸捚D辛”以及“憂國淚”,實在只有同在崇禎朝經(jīng)歷過十多年的政治波劫與大廈傾覆整個過程的這對壯志難酬的師生,方能體會個中三昧。從吳梅村在《閬園詩十首》中的描述可見,李明睿在亂后歸隱的生活,還是相當愜意自在的。

      五、帝師的期許與無用之嘆

      明亡之后,吳梅村雖然絕意仕途[11]6108[3]1412,而其作為復社領袖的名望卻難以逃脫清廷的征召。清順治十年三月,吳梅村被征召入朝,任秘書院侍講。此際,他并認識了順治(愛新覺羅·福臨,1638—1661)皇帝賜號為“通玄教師”的湯若望(Johann Adam Schall von Bell,1592—1666)(16)有關湯若望及其在“甲申之變”的記載,可參閱談遷:《北游錄·紀聞上》(上海古籍出版社,1995年版),第354—355頁。。順治十三年(1656)七月,荷蘭人隆福(即龍腹,音譯)以竹贈荷蘭使節(jié),荷蘭使節(jié)則將此竹贈予湯若望,湯若望遂將此物出示于吳梅村,于是吳梅村乃作《通玄老人龍腹竹歌》(17)陳垣撰有《吳梅村集通玄老人龍腹竹解題》一文,選入《陳垣學術論文集》(中華書局,1982年版)第二集。詳見馮其庸、葉君遠:《吳梅村年譜》(文化藝術出版社,2007年版),第283頁;第292—293頁。,詠竹寄懷。此詩本為詠嘆龍腹竹,而吳梅村卻將龍腹竹鑲置于“九州島喪亂朋友盡”的時代氛圍之中,由此抒發(fā)不遇之慨。此中,“若有人兮”之句乃自我寫照,靳榮藩評曰:“此段寫竹之性情,有味外味,是作者身分?!盵42]521感慨龍之不堪“扶策”,以及“蒼生痛”“征夫哀”,而自己在“雪壓”“霜欺”的政治環(huán)境壓迫下,恰似此龍腹竹一樣難以挺直枝干,只能暫時忘卻榮辱。以下這幾句則在于諷刺崇禎及自己的選擇:“我欲裁之作龍笛,水底老蛟吟不得??v使長房投葛陂,此龍僵臥難扶策”“天留異質(zhì)在無用,任將拋擲生塵?!薄把核壑备呻y,輪困偃蹇忘榮辱”[43]288-289。靳榮藩在此引《莊子》而注曰:“大木枝葉茂盛,伐木者止其旁而不取也,曰:‘無所可用。’”[42]521在《舊學庵記》中他雖“編蓬窮巷之中,伏匿窮蹙”,但仍堅持“經(jīng)術深厚,行清而能高,為天子顧問之臣”;然而,“不幸國家變亂,顛沛詘辱,欲如向日之老,充位備官,不可得矣”[44]826-827。“天子顧問之臣”與“我欲裁之作龍笛”,二者為一,吳梅村本欲輔助崇禎成為有所作為之君,以成不朽之大業(yè),正如程穆衡所言:“公慨然有當世意?!盵3]1412然而,“不幸國家變亂”,事與愿違,亦即他所感慨的“報國有心,趨朝無力”[45]1126,雖對大臣之無能不無嘲諷,而關鍵則是“此龍僵臥難扶策”,再結(jié)合崇禎在國事上的剛愎自用與措置失當,可見此文鋒芒所向,在于暗諷崇禎的朽木難雕,可謂感慨良多。吳梅村在立朝不久則上疏,屢次彈劾奸臣以至于首輔,建言畫策,甚至冒死請求崇禎下罪己詔(18)崇禎分別于崇禎八年十月、崇禎十年閏四月、崇禎十五年閏十一月、崇禎十六年六月、崇禎十七年三月十八日以及崇禎臨終前的十九日凌晨,先后下過六次罪己詔。[10]1232[11]5831[46]446-448、營救黃道周,無一不是意圖拯救將傾的大廈。然而,吳梅村以上種種積極的補救,終難敵崇禎的頻殺將帥、貶謫忠臣而任用奸佞,以及已然形成內(nèi)外夾擊之勢的流寇與清朝。徐江先生指出:

      梅村后來所謂的“夜半話掛冠,明日扁舟系”“長放萬里心,拔腳風塵際”,只是追述昔年去職之事的一種飾詞,而在崇禎十三年的當時,他的棄官乃是出于一種孤立感,一種被冷落感,一種不能施展才干的失意感。[35]39

      徐江先生亦認為吳梅村志在做天下太平的帝師顧問[35]47,而卻不見重用,故唯有以“無用”之姿,保全性命于亂世。此亦即其于弘光朝的《辭職疏》所言的“報國有心,趨朝無力”[45]1126。吳梅村又于《〈西堂樂府〉序》中嘆曰:

      上有好文之主,下受不世之知,而時會適然,遇與不遇之不同若此。士君子之牢落于斯世者,可勝道哉![47]1213

      又于《〈北詞廣正譜〉序》中曰:

      蓋士之不遇者,郁積其無聊不平槩于胸中,無所發(fā)抒,因借古人之歌呼笑罵,以陶寫我之抑郁牢騷。而我之性情爰借古人之性情而盤旋于紙上,宛轉(zhuǎn)于當場。于是乎歌乎熱腔罵世,冷板敲人,令閱者不自覺其喜怒悲歡之隨所觸而生,而亦于是乎歌乎笑罵之不自已……而士之困窮不得志、無以奮發(fā)于事業(yè)功名者,往往遁于山巔水湄,亦恒借他人之酒杯,澆自己之塊壘。[38]1213-1214

      由此二序益證,吳梅村在《通玄老人龍腹竹歌》中乃借龍腹竹以抒其不遇與“無用”之慨。吳梅村深知明王朝之大廈將傾、無力回天,自己昔日的政治理想與被召仕清而淪為貳臣,恰如夢幻,徒遺感慨。閱歷滄桑,備受煎熬,其詩史之功力愈趨成熟,其作品全方位地反映了“甲申之變”前后的政治舉措、戰(zhàn)爭細節(jié)、社會動蕩以及生命飄零。

      六、結(jié)語

      明亡后,李明睿蓄養(yǎng)歌妓,分別有八面觀音和四面觀音,后為給事高安(生卒年不詳)所得,轉(zhuǎn)奉吳三桂(長伯,1612—1678)。蓄妓縱欲乃晚明以來士大夫的一貫派頭,當然亦可以是一種自保的政治姿態(tài)。至于吳梅村,則從早年積極而富有理想的政治參與而至仕清期間仍發(fā)出的無用之嘆,從“天子顧問之臣”的期待而至“編蓬窮巷”“伏匿窮蹙”,從清議領袖而至淪為貳臣,從銳意刷新政治而卻遭逢國難,反差巨大,閱歷滄桑,感慨遂深,仍作詩歌,成就其一代詩史之譽。這對師生的相遇、相知頗富傳奇色彩,而彼等曾經(jīng)的政治參與則折射出崇禎時代的慌亂失措,同時亦是明晚士大夫的無奈與悲哀之顯例。康熙十年,李明睿與吳偉業(yè)這兩位曾有志輔助崇禎以恢復大明江山的師生,在同一年去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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