拜登“懷舊外交”的風險

曹然

過往的從政履歷顯示，拜登在理想主義與現(xiàn)實主義之間展現(xiàn)出靈活的外交主張。圖/人民視覺

已經(jīng)是選舉日后兩周，“當選總統(tǒng)”拜登的外交團隊依然沒有拿到進入美國國務院的鑰匙。

從11月14日開始，美國國務卿蓬佩奧在歐洲和中東進行密集出訪行程。略顯尷尬的是，他首站訪問的法國領導人馬克龍已經(jīng)向拜登致電祝賀當選。法國外長勒德里安對媒體表示，法方將向蓬佩奧和特朗普明確表達觀點，反對他們在過渡期變更重大外交措施。

美國盟友們的擔憂不僅指向特朗普，也指向拜登。重返多邊主義和重建盟友關系是競選期間拜登最主要的外交主張，但《大西洋月刊》評論指出，這種“懷舊”的政策也是危險的，“它往往讓過去看上去比實際情況好得多，從而使我們無法從錯誤中吸取教訓?！?h3>“一個自由現(xiàn)實主義者”

超過2000位專家組成的20個小組，是目前拜登空前龐大的外交與國家安全非正式顧問團隊。

拜登外交團隊核心、被外界認為將成為本屆政府國家安全顧問的前副國務卿布林肯對此的解釋是，新政府要廣泛征求意見，以形成一個展現(xiàn)長期價值觀的外交政策，避免特朗普式的沒有規(guī)劃與長期政策的外交。

不過，顧問團隊內(nèi)外的專家私下卻將這些小組比喻為“團結任務小組”，主要用于團結黨內(nèi)激進派。前美國政府高級外交官、卡耐基基金會副會長包道格對《中國新聞周刊》表示，“這并不意味著每一方都有同等的影響力，還是拜登團隊的核心對他施加影響?！?/p>

專家們的身份并不公開，但卡耐基基金會現(xiàn)任會長威廉·伯恩斯是拜登政府國務卿的預測人選之一。在伯恩斯、布林肯等人之下，是各個外交和國安領域小組的負責人，他們也是拜登政府駐外大使的可能人選。

一位近日接觸過拜登亞洲政策團隊高層的專家向《中國新聞周刊》介紹，與特朗普政府在第一年就解雇或逼退超過300名國務院高級官員不同，拜登將選擇迅速填補這些空缺。有現(xiàn)任國務院官員則通過媒體喊話，請求拜登多保留和提拔現(xiàn)職人員，“讓前任（官員）進入所有的高級職位將會使人泄氣。”

“霧谷”（美國國務院所在地）似乎也陷入了“2000人即將涌入”的恐慌。但《外交政策》從這個龐大團隊中最“基層”的專家方面得悉，遞給小組負責人的大多數(shù)政策建議“就像進入了黑洞”，不知去向，沒有回聲。

自民主黨初選開始，拜登及其團隊發(fā)布的外交政策始終沒有任何變化：重新加入多邊機制，重新加強美國與盟友的關系，重新建立民主與自由的國際秩序。“在過去，拜登在外交戰(zhàn)略上從未被證明是穩(wěn)健的。然而，在過去的一年競選期間，拜登以我從未見過的方式，表現(xiàn)出堅定、專注、始終如一的態(tài)度。”包道格對《中國新聞周刊》說。

但這也正是很多國際問題專家的憂慮之處?！懊绹藦膩頉]有對自由的國際秩序特別著迷。”布魯金斯學會美國與歐洲研究中心主任托馬斯·懷特指出，“這是一個笨拙、黨派色彩濃厚的措辭，尤其是會讓共和黨人及其支持者聯(lián)想到（對美國）不負責任?！?/p>

在哥倫比亞大學東亞問題專家佐佐木文子看來，拜登深諳此道?！八蛫W巴馬一樣，絕對是一個自由現(xiàn)實主義者。”她對《中國新聞周刊》說。布林肯更詳細地解釋道：“在大多數(shù)問題上，拜登都是從非常理想主義的立場出發(fā)，但這種理想主義受到了經(jīng)驗和現(xiàn)實的調(diào)和?！?/p>

歷史上，在理想主義與現(xiàn)實主義之間搖擺的拜登展現(xiàn)出靈活的外交主張。他反對南非的種族隔離制度，支持對巴爾干半島的軍事干預、北約東擴以及戰(zhàn)略武器控制。但他也主張大幅縮減美國在阿富汗的戰(zhàn)爭規(guī)模，主張只專注于反恐。

拜登可以在小布什政府時期投票支持美國對伊拉克發(fā)動戰(zhàn)爭，但也可以在奧巴馬政府時期承擔起負責監(jiān)督美軍從伊拉克全面撤離的重任。而且，一向支持使用戰(zhàn)爭手段的拜登，這次還被左右兩翼都視為“撤得太快”。美國撤軍后當?shù)亓粝碌臋嗔φ婵眨欢ǔ潭壬贤苿恿薎S（“伊斯蘭國”）極端勢力的興起，不僅傷害了伊拉克及周邊國家，也將歐洲盟友再次拖入中東問題的泥沼。

在拜登的公開政策表述中，除了重新加入巴黎協(xié)定、伊核協(xié)議等“低垂的果實”（易于達成的目標），他還宣布要在執(zhí)政百日內(nèi)召開新的氣候變化大會和民主國家大會，雖然這在疫情之下似乎無法完成。

拜登外交團隊的一名高級官員幾個月前對《大西洋月刊》的記者透露，拜登不會呼吁“恢復舊秩序，因為世界在過去幾年里發(fā)生了巨大的變化?！钡冢爸亟ā背蔀榘莸峭饨徽叩年P鍵詞。《大西洋月刊》評論認為，這其實是“建立在對一個遙遠的時代的懷舊上?！?/p>

曾擔任白宮政治顧問的政策分析師格雷迪·明恩斯指出，不論是2000人的紛雜聲音還是“懷舊”的政策主張，都未必是拜登的真實意思，其背后反映的其實是拜登外交政策的最大問題，即他要面對的“大環(huán)境”。

美國參議院選舉的最終結果要等待2021年1月的佐治亞州參議員重新選舉。但以目前的民調(diào)數(shù)據(jù)看，共和黨很可能以51：49繼續(xù)控制參議院，這也意味著拜登將面臨美國政治史上罕見的總統(tǒng)首個任期就無法獲得國會支持的尷尬局面。

“拜登之所以對自己的外交計劃含糊其辭，是因為他真的沒辦法預測、也難以主導這屆美國政府?！泵鞫魉狗治龇Q，“國會與總統(tǒng)的對抗將很快轉(zhuǎn)變?yōu)槿耸屡c政策上的討價還價?！?/p>

受此影響，外界對拜登外交與國家安全團隊的人事預測趨向悲觀。民主黨分析人士認為，作為拜登外交團隊核心的奧巴馬政府國家安全顧問蘇珊·賴斯很可能無法獲得重要職位，因為參議院共和黨人至今仍指責她應該為2012年造成美國大使身亡的班加西事件負責。

另一方面，美國媒體披露，思想偏保守的職業(yè)官僚艾薇兒·海恩斯已經(jīng)被拜登團隊認為是中情局局長的合適人選。海恩斯可能是共和黨人會接受的選擇，她支持特朗普任命了有爭議的現(xiàn)任中情局局長哈斯佩爾。一些分析人士指出，明年新政府與國會關于國防經(jīng)費的討論，將展現(xiàn)拜登時代的美國外交與國家安全戰(zhàn)略的真實走向。

佐佐木文子對《中國新聞周刊》分析稱，現(xiàn)實主義將在拜登時代占據(jù)上風?！白杂涩F(xiàn)實主義者將成為本屆政府的中心，而戰(zhàn)略現(xiàn)實主義者在五角大樓有著始終如一的影響力?！?p>

拜登“勝選”后，美國多地民眾涌上街頭慶祝，其家鄉(xiāng)賓夕法尼亞州尤為熱烈。圖/視覺中國

“美國回來了”

拜登已經(jīng)實現(xiàn)了一項外交政策承諾，就是打電話給主要盟國，告訴他們“美國回來了”，以修復在特朗普時期遭到破壞的同盟關系。截至11月17日，拜登已與英國、法國、德國、加拿大、日本、韓國等主要盟友國家領導人通電話。

和特朗普一樣，拜登樂于談論自己與外國領導人的密切關系。“過去35年里，我見過世界上每一位主要領導人——不是因為我很重要，而是因為我的工作性質(zhì)，”他在一次競選活動中說?！澳惚仨毩私馑麄兊撵`魂，并確保他們了解你?！?/p>

作為前美國參議院外事委員會主席和前副總統(tǒng)，拜登在外交舞臺上有著獨特的地位和聲譽。曾有美國記者回憶稱，在一次美國駐北約大使舉辦的晚宴上，拜登同時會見27個國家的大使或外長。他舉著酒杯繞著桌子走，時而談到訪問某地的小插曲，時而提到國家元首的軼事，時而對一國的內(nèi)政外交進行點評，一圈下來，一個國家也沒有被落下。

“他了解那些領導人來自哪里，個人的局限是什么、選擇偏好是什么，因而他能夠有效地代表美國進行談判?！辈剂挚险f。但另一位熟悉拜登的政策顧問哈斯則表示，美國的盟友們“更關心的不是得體的飯后祝酒詞，而是新政府外交政策的實質(zhì)?！?/p>

一些美國媒體指出，雖然都對拜登政府感到期待，但從目前拜登公布的政策看，唯一感到心安的盟友可能是以色列。特朗普政府2018年將美國大使館遷至耶路撒冷，2019年承認以色列對戈蘭高地的主權。拜登認可這些政策，并表示將“繼續(xù)利用不斷增長的關系”。歷史上，拜登也是從親以色列團體獲得資金最多的十名參議員之一。

在歐洲，歐盟與英國在圍繞脫歐的法律問題上爭論不休，歐盟期待支持歐洲一體化的拜登能在北愛爾蘭軟邊界等問題上向英國首相約翰遜施加更大的壓力。在東亞，日本、韓國關系自2019年以來因經(jīng)貿(mào)爭端和歷史原因陷入低谷，雙方都希望得到美國新任總統(tǒng)的支持。

佐佐木文子對《中國新聞周刊》分析稱，以日韓關系為例，拜登會像奧巴馬一樣同時向兩國施壓，要求雙方做出妥協(xié)，找到中間立場。對韓國政府而言，這或許是利好消息，因為過去四年“特朗普不喜歡（韓國總統(tǒng)）文在寅，但（時任日本首相）安倍在接近特朗普方面做得很好”。

包道格對《中國新聞周刊》指出，這正是他所擔憂的問題：“拜登不應深度介入盟友間的關系，而是應該把修復關系的事務留給相關國家自身去解決。”韓國政府已多次表示，希望通過韓日領導人雙邊會談解決當前的危機。韓聯(lián)社援引分析人士的話指出，文在寅政府擔憂美國介入會將軍費分擔、制衡中國等更敏感的問題與韓日關系掛鉤，加劇地區(qū)不穩(wěn)定因素。

“在我們過早地為即將回歸由奧巴馬時期2.0版的‘基于規(guī)則的秩序而歡欣鼓舞之前，我們應該記住過去30年美國外交政策的沖突、背叛和混亂——特朗普繼承了這些，而不是創(chuàng)造了這些。”墨爾本大學美國政治系教授蒂莫西·林奇呼吁警惕再次被拜登政府拖入對抗與戰(zhàn)爭的泥潭。

布林肯近日接受媒體采訪時，則如此解釋拜登的邏輯：“拜登認識到我們不應該是世界警察，但也認為世界不會自行組織起來，如果我們不這樣做，要么別人會以另一種價值觀來干預，要么沒有人會組織，然后我們就會陷入混亂?！?/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