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 星 黃翔宇
(北京師范大學 藝術與傳媒學院,北京 100875)
電影研究通常側重于敘事內容、表現方式、人物呈現和藝術審美等視角,但在電影市場化的時代,檔期意識十分重要。檔期,涉及現代電影的市場化及影院和觀眾間的關系,以及電影藝術與電影產業(yè)的矛盾沖突。事實上,談論電影檔期已經超出了電影生產和創(chuàng)作的范疇,還與心理學與社會學等有關。
2020年全球新冠肺炎導致電影產業(yè)損失巨大。國內,4月份國家電影局預計中國電影損失300億元以上。國外,3月,“據北美電影媒體報道,如果新冠疫情持續(xù)擴散到5月,好萊塢2020年的全球電影票房總收入將預計損失170億美元。到目前為止,宣布撤檔改檔已經損失了至少70億美元,3月下旬到5月可能還會再損失100億美元。如果疫情5月底不能結束,后續(xù)暑期檔將造成更大損失”[1]。事實上除了中國抗疫取得巨大勝利成果,電影全面開放之外,國外電影界損失遠超此前預計。而2020年中國電影市場復蘇的標志是《八佰》暑期檔放映,中國電影登頂全球電影票房冠軍,“據悉,這也是華語電影首度問鼎全球票房冠軍”[2]。
市場化進程中檔期已成為影響票房的關鍵因素。21世紀以來效仿好萊塢對檔期的重視,國人開始關注暑期檔與電影市場的關系,但中國電影整體對檔期的依賴程度不高,票房總量也沒有成為決定性因素。出于對青少年教育的加強及對國內電影市場的保護而設置的電影暑期檔也引起一些問題,如觀眾的多元化需求得不到滿足,影院對更高票房的追逐、好萊塢外片的市場機會受限等。暑期檔之后的“五一”檔期、國慶檔期及針對年輕人的情人節(jié)檔期等,市場回報也逐漸明顯。
中國電影檔期中相對成熟的是賀歲檔和春節(jié)檔。賀歲檔圍繞元旦前后展開,一些賀歲檔電影甚至從11月中下旬延伸至寒假,并與春節(jié)檔疊加。多樣化的檔期區(qū)劃促進了電影界的商業(yè)競爭。2020年初新冠肺炎爆發(fā),恰逢春節(jié)檔期,“1月25日,2020春節(jié)檔將登場,七部重磅大片集體亮相,競爭較往年更加激烈”[3]。春節(jié)檔期、情人節(jié)、清明節(jié),以至于“五一”檔期和暑期檔都遭遇慘重損失。一些三四線城市,“春節(jié)是很多小影院一年到頭為數不多可以賺錢的檔期——一個春節(jié)檔的票房甚至達到了全年收入的一半”[4]。2020年春節(jié)檔期意外受阻的時候,《囧媽》帶頭開始了從線下到線上的自救放映,諸多院線和放映廠家一度憤怒起訴,這再次證明春節(jié)檔期的舉足輕重,檔期對電影的重要性不言而喻。
表面看檔期是一個影片放映問題,深層次看卻涉及時空感知點的召喚問題,即檔期是在一個固定的空間、時間讓人們實現觀賞期望的過程。檔期既有大檔期,也有單日檔期,甚至半日檔期:“從廣義的大檔期上來看,春節(jié)檔、暑期檔、國慶檔、賀歲檔無疑最受矚目。除此之外,清明、五一、端午、中秋等小長假檔期,也具備一定的關注度。而夾在幾大檔期之中的各個單日檔期,也有著相對普通工作日、周末更好的檔期環(huán)境,甚至如果能把這些檔期利用好,將會擁有極高的票房加成。”[5]主管機構力求在一個時段內使更多的主旋律電影得以展現,從既往的歷史看,“五一”檔期間往往是好萊塢電影占據上風之時,這一時段的國產片似乎沒有起到應有的聚焦作用。對檔期的進一步挖掘——包括對不同檔期的適應性、時空對征性應該有一個更加敏感而又寬容的設計。
可以從兩個方面對檔期效應進行判斷。一是形式上,如何與人們的內心需求相適應;二是內容上,則是創(chuàng)造性的問題。從形式上看,在電影的生產者看來只要有利可圖又有輿論的呼應,就能激發(fā)觀眾對檔期的期望,如最初與春晚爭奪注意力的賀歲喜劇片。從馮小剛的《甲方乙方》開始,賀歲喜劇延續(xù)了十年之久,既產生出賀歲喜劇片這一品牌,又培育了觀眾對賀歲喜劇的喜好。爾后的情人節(jié)檔,在檔期擁擠的時候一度有過短時間爆發(fā)式觀影的熱潮。檔期之外的影像內容也十分重要,比如“三八”婦女節(jié)檔期,就沒有很好地呈現。對于占人口一半的全國女性而言,既然能關注到青年人不喜歡婦女節(jié)而改稱為“女神節(jié)”“女生節(jié)”等,就證明其有極大的開發(fā)潛力。2019年,2月14日所謂的“西方情人節(jié)”,以及8月份的“東方情人節(jié)”——七夕,成為單日檔期的兩個頂點,分別創(chuàng)造了6.72億元與5.69億元的單日票房成績。
中國電影的最大問題是談論檔期的時候,必顧念劇作內容和表現形式兩者間的和諧關系,兩者關系得到妥善處理,才能使中國電影得到進一步的發(fā)展。檔期的設計也情同此理,有了好的創(chuàng)意未必能有合適的好作品,偶爾出現一些情人檔的檔期、賀歲檔的檔期,上映的卻是不對應的影片或并非佳片,都導致檔期票房價值在盛衰、起伏之間波動。
在中國電影擁擠的檔期之中,無論是創(chuàng)造一個新的檔期,還是延續(xù)舊有檔期的生命活力,內容是最重要的因素。抓住了熱點,就有可能創(chuàng)造出檔期的熱播作品,比如2019年國慶檔期就是典型的案例。所以在檔期的問題上,表面的時間概念折射的卻是深層次的創(chuàng)作底色。如何抓住扎實的影片內容,來烘托檔期的重要性,正是2019年三個電影檔期的意義所在。
2019年是中國電影取得出色成績的一年,而三大檔期成為承載這一成績的聚焦點。在春節(jié)檔期總票房超58億元中,《流浪地球》的票房超20億元;暑期檔票房176億元中,《哪吒魔童降世》的票房是近50億元;在國慶檔前4天近30億元票房和10月份電影超81億元票房中,《我和我的祖國》《攀登者》《中國機長》等三部新主流電影獲得超50億元票房。這三個重要的檔期都有值得關注的作品。
每年的春節(jié)檔期都是中國電影本土特性的一次展示。2019年春節(jié)檔期的國產電影為年度開局展示了喜人景象。根據國家電影專項資金辦公室及貓眼專業(yè)版票房數據顯示,2019年2月份的電影市場實現了110.9億元的票房,相比2018年同期增長9.9%,創(chuàng)下全球單一市場單月票房最高紀錄。根據數據顯示,2019年1月北美票房為3.81億美元,2月則為4.03億美元;而中國電影市場1月份票房為33.68億元(約為5.03億美元),2月份票房約為16.55億美元。
《流浪地球》作為一種類型的科幻片,不僅取得了票房的突破,也實現了內容方面的破繭而出。《流浪地球》開創(chuàng)性的科幻呈現是中國特色和世界性科幻類型的結合,它既順應了世界科幻電影的總潮流,又賦予了科幻電影的中國色彩。同時上映的電影《瘋狂的外星人》,也改編自劉慈欣的科幻小說,電影的創(chuàng)作既有國際化的科幻元素——天降神奇的外星人,國外科學家與掠奪者的侵入,也有本土化喜劇元素的張揚。該片的影像風格顯然不同于《流浪地球》,諧謔成分居多,喜劇追求與賀歲檔電影的調性一致?!动偪竦耐庑侨恕菲鋵嵤窃谝粋€中國式的現實故事中植入了異想天開的科學夢幻。在電影中,大眾既能看到超乎尋常的科幻想象,又能領略熟悉溫情的歡悅故事。這展示了中國科幻題材影片的獨特景觀。
2019年動畫創(chuàng)作與往年一樣,共上映了20余部動畫片,包括《鋼鐵飛龍之奧特曼崛起》《闖堂兔3囧囧時光機》《小豬佩奇過大年》《熊出沒·原始時代》《參娃與天池怪獸之瑞雪兆豐年》《血戰(zhàn)敖倫布拉格》《江海魚童之巨龜奇緣》《功夫四俠勇闖地宮》《王子歷險記》《悟空奇遇記》《貓公主蘇菲》《空天戰(zhàn)隊之星獸大戰(zhàn)》《巧虎大飛船歷險記》《豬豬俠·不可思議的世界》《哪吒之魔童降世》《未來機器城》《全職高手之巔峰榮耀》《羅小黑戰(zhàn)記》《十二生肖之福星高照朱小八》《江南》《你好,霸王龍》《天池水怪》《中華熊貓》《魔法學院》《麥兜飯寶奇兵》等。從片名可看出,它們依然局囿于孩子的觀賞范疇。相比較而言,《羅小黑戰(zhàn)記》《小豬佩奇過大年》《熊出沒·原始時代》還得到市場的一些響應。《羅小黑戰(zhàn)記》在網絡上獲得關注。只有《哪吒之魔童降世》才產生較大的影響,其價值既體現于對以往動畫表現手法的突破,也體現于形態(tài)創(chuàng)造上的別具一格。
新中國70年動畫片曾經有過非常出色的藝術創(chuàng)造,如水墨動畫、剪紙動畫等,在世界動畫電影領域占有重要的位置,然而其后卻停滯不前。同樣建立在東方形態(tài)基礎上的日韓動畫廣泛占據市場,而歐美的動畫也以技術占據了優(yōu)勢,引領世界動畫潮流。近年來中國動畫開始自主創(chuàng)作,從“西游”到其他的創(chuàng)作如《大魚海棠》《熊出沒》等,激發(fā)起幾代人關于本土動畫的夢想。我們的確需要中國式的創(chuàng)意和中國式的大“IP”動畫,在精神感知和藝術創(chuàng)造力上能受國人歡迎的動畫。
由餃子導演的《哪吒之魔童降世》在很大程度上超出了人們對中國動畫片的認知。首先,它的造型更多是中國式的,排除了一味模仿日本動畫等域外造型,別出心裁地塑造出異乎尋常的“丑”,但又具備人的品格。其次,打破了傳統(tǒng)正邪的兩分概念,白龍和黑龍在敵對之外更多地體現出無論是孩子還是成人所期望的復雜性。第三,哪吒貌似調皮搗蛋、頑劣不堪,不屈服于命運,逐漸成長為一個頂天立地式的人物,而他的家庭始終懷有對孩子的呵護和鼓勵,這和現實生活中人們的感知高度吻合。第四,故事情節(jié)曲折有趣,主人公既是我們熟知的哪吒,卻又不是我們以往認知的那個腳踏風火輪的小子。故事中關于靈珠魔珠錯位翻轉的出色設計,海底龍宮的囚禁,以及哪吒的傻師傅與他奸詐師弟之間的恩恩怨怨,使得這個故事貌似笨拙卻趣味十足,跌宕起伏,正邪纏繞。因此,《哪吒之魔童降世》無論是成年人還是孩子,觀看后都有很大的受益。
2019年國慶檔的興旺應歸于時勢使然,70年國家建設的成就到了印證主流價值觀優(yōu)勢的時候,電影成為主流價值觀的匯聚場域,而不只是娛樂消遣的對象,所以這一年的國慶電影某種程度上成為折射人們?yōu)閲見^斗而自豪的焦點。王小帥、婁燁等創(chuàng)作者受國家的主流文化感召,他們的創(chuàng)作越來越被主流文化所包容。無論是賈樟柯、婁燁還是王小帥,其近年的電影都能夠反映現實,并且能在許多方面耦合主流社會的價值觀。中國電影越來越容納大多數人的意愿,鼓勵多樣化的藝術探索,并能更好地凸顯個人的藝術創(chuàng)作風格,反映時代、社會生活的多樣性。新主流電影越來越準確地找到藝術表現的方式,尤其是以《我和我的祖國》為代表的作品,讓年輕人不由自主地認同主流價值觀,謳歌時代精神。
因而,科幻片的異軍突起,不僅是豐富影片類型的需要,而且還滿足了觀眾的心理期待;動畫片同樣適應了人們自己做主、自己選擇,摒棄被命名以及簡單模仿日韓漫畫,從而與時代精神合拍的需求。人們熱議《戰(zhàn)狼2》《紅海行動》等影片,反映出國人希望祖國強大的一種心理趨向。
總之,2019年國慶影片的出色凸顯了電影檔期的重要收獲,“電影敘事生產的個體意志表達的多樣性和豐富性,提升了國家意志表達的高度”[6]。
2020年的疫情給電影檔期蒙上了陰影,但是也給中國電影人思考檔期、開發(fā)檔期以及拓展票房提供了一個參照。除了暑期檔《八佰》超過單片30億元票房登頂全球第一外,10月3日中午國慶檔電影已經超21億元票房,《我和我的家鄉(xiāng)》《姜子牙》《奪冠》以及隨后的影片放映掀起了國慶檔新的觀影熱潮。
從積極方面說,上半年中國電影從春節(jié)檔期的夭折,到情人節(jié)檔期的不見蹤影,再到“五一”檔期的依然沉寂,暑期檔才有了一些復蘇的跡象。2020年電影人必須承受新冠肺炎帶來的影響,卻也需要為年底的拯救和2021年業(yè)績的創(chuàng)造做好準備。過去以春節(jié)檔期為第一檔期,而忽略對其他檔期的認知,這點必須加以改變。當許多影片聚集在一起,尋求新的檔期的時候,暑期檔、國慶檔、元旦賀歲檔等就成為熱點檔期,在此基礎上打造小檔期,如6月的端午、9月的中秋、10月的重陽等檔期亦是一種思路。如何凸顯某個不起眼的檔期,拉長某個檔期是應該考慮的問題。比如2020年暑期檔是一個特例,但《八佰》的票房反擊,既出人意料,也起了某種警示作用。暑期如果要上映新影片,應該在五六月時開始多種形式的預熱,這能為暑期檔期拉長并且有節(jié)奏地放映影片提供一種思路。
2020年國慶檔期刷新了本年度的單日票房紀錄,直逼2019年10月1日單日票房8.1億元的成績。根據燈塔專業(yè)版實時數據,10月2日上午10時34分,國慶檔期內總票房(含預售)突破10億元。截至10月2日下午5點半,電影《姜子牙》票房已突破6億元,輕松刷新了由《哪吒》保持的1.44億元中國影史動畫電影首日票房紀錄,更超過了《哪吒》于2019年8月4日創(chuàng)下的3.42億元中國動畫電影單日票房紀錄。[7]借此思考更長遠的電影檔期開發(fā),需要面對2021年中國共產黨誕生100周年之際的創(chuàng)造性創(chuàng)作以及宣傳,以實施2020年底為建黨100年的活動預熱。反差利用檔期也應該有新的思路,如在國慶和元旦之間一整個季度的檔期準備,是不是還有開發(fā)的余地?畢竟上半年的損失是剛性的,但考慮觀眾的爆發(fā)式觀影補償,對于曾經預期的春節(jié)檔等有觀賞需求的電影,在漸次推移的移檔和市場復蘇面前,進行別開生面的宣傳和放映是需要智慧的。
挫折也許會激勵人們創(chuàng)作形式和內容俱佳的作品,接著還有一個打破大檔期的問題。檔期不局限于電影的檔期,有沒有可能開拓和互聯網結合的檔期?與互聯網結合的檔期,包括以雙方聯合的方式拓展熱點時期的電視劇、電影之間的謀劃,包括對電影的短檔期和互聯網上的放映取長補短來擴展新的檔期。
年初《囧媽》開啟的互聯網免費放映,折射出互聯網和電影之間的關系。設想有的影片可以依賴互聯網有一兩天的免費播放時間,而為電影院更長時間的放映做準備。反過來,影院檔期也可能為互聯網上不同形式的收看提供檔期。這就需要網、院從收費模式到放映模式以及協(xié)約的制定探尋出新的辦法。從長遠的角度看,關于院線與網絡構成的關系應該有一種新的思路。突破過去互聯網投資參與院線放映的單一性,開啟先院后線,或者先線后院之間有節(jié)奏的院線活動。利用互聯網和電影院線之間的關系,還包括宣傳活動,這就是短視頻與長片之間可以建立一種互動關系來觸發(fā)熱點,這也造就非檔期電影形成某種自身規(guī)模的檔期效應。此外,參考若干年來互聯網為主的短視頻和微電影的熱銷經驗,有些電影可以考慮作為精簡版的微電影和長版的電影院線之間的互動,從而引起人們對于兩種形式之間的熱點的關注。或者是將一部電影分解成為微電影,或者拍攝微電影,和長影片之間構成互動、彌補和懸疑的關系,也能使電影有更好的發(fā)展?;ヂ摼W和電影之間的關系必將是一個長遠的關系。如果未雨綢繆,比如說可以用年頭、年尾和年中進行熱點延續(xù),也會對電影產生新的效益。一味因循守舊,只能被院線的檔期所牽制。
從電影的角度來說,檔期也該進行創(chuàng)新。有些電影在制作時就要考慮用于某些非檔期放映。藝術類影片應該考慮創(chuàng)設藝術檔期,在每個月的某一天放映,突破周二半價播放方式,創(chuàng)造每個月都有藝術電影的一天或幾天的檔期,拉長檔期也是一種具有吸引力的方式。藝術的吸引力在于新鮮,大眾則需要通約意識。進一步設想,如果每個月都有某種類型影片的檔期,比如某月適合播放喜劇片,某月是人們喜歡的動作片檔期,某月是懸疑片檔期,某月是戰(zhàn)爭片檔期,等等。這種創(chuàng)造能在傳統(tǒng)的大檔期之外,開設專題類小檔期。甚至有的檔期可以借助互聯網方式,即某幾天影片可以通過彈幕的形式參與,或者是有些特定的檔期允許前十名報名的人免費、半價觀摩影片,并且要求他們做更多的推廣,以此來打破固有的檔期。
總之,應將視角聚焦檔期,尤其是2020年最后一個季度,期望能努力減少這一年的前期損失,盡可能守穩(wěn)中國電影的地盤。在2020年10月3日,中國電影票房已經復蘇,超越100億元,也許可以期待賀歲檔期有更大的收獲。但同時,我們應該為2021年中國共產黨誕生100周年的大檔期做探索和鋪墊。這樣化被動為主動,拉長2020—2021年電影檔期,也許中國電影的檔期就變成了非固定而具有召喚力的一個代名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