胎記

楊佳語

羅慕原本能像其他孩子一樣，成為生長在陽光底下的一朵明媚的太陽花。然而，一塊巨大的青黑色胎記，幾乎布滿了她的整張左臉。

羅慕看著講臺下的一張張新面孔，開始了自我介紹：“我叫羅慕，希望我們以后能成為很好的朋友！”

“……”

預(yù)料中的掌聲被誰謀殺了。

空氣凝固了幾秒，巨大的不安與壓迫感朝羅慕涌來，她像一條垂死的鯽魚般在膠狀的空氣里顫抖著逐漸發(fā)白的嘴唇。

隨后是摧枯拉朽般猛烈的笑聲，羅慕在洶涌的譏諷聲中無比清晰地聽到了兩個字——“怪胎”。

“你看她啊，臉上有塊青色的皮，是妖怪吧?！?/p>

“這是厄運的象征啊?！?/p>

……

那些夾雜著嘶吼的尖細(xì)的嘲笑聲，似乎要將她吞噬。

羅慕又一次從同一個噩夢中驚醒，一年級的那一次自我介紹，是她17年里最致命的回憶。

她緩緩地從床上爬下，小心翼翼地在冰冷的木質(zhì)地板上踮著腳尖，看著玻璃窗上隱隱約約反射出的人臉 ，一半的臉頰由于那一攤青黑色而與窗外混沌的天空融為一體。

因為它，她飽受同齡人的排擠與鼓勵、飽受父母長輩異樣的目光。

她突然開始使勁地?fù)钢约旱淖竽槪贿厯?，一邊不由自主地流淚，最后卻只在那一攤胎記上留下幾道紅紅的劃痕。她看著那一大塊青黑色的皮膚逐漸變成一大片黑壓壓的烏云，以絕對的力量將自己圈禁起來。

“我被困住了，可明明是無法選擇的事情……”

“我聽說上海有專家可以治啊……”某天，鄰里間一句無意的閑聊，讓羅慕為青黑色烏云籠罩的人生突然透過一絲微弱的光亮。

“如果我有足夠的力量掙脫……”

也許，這是一場蟄伏。

羅慕似乎還是那個長相怪異的羅慕，但好像又不是了。

她漸漸忽視那些迂腐迷信的目光，她也不再會去摳那塊胎記。她知道，她要接受她不得不接受的，去改變她所能改變的。長亮的臺燈、奮筆疾書的手以及白墻上孤單的影子，成為了她的幾乎全部生活。

她不再關(guān)注臉上那塊胎記，而是學(xué)得一天比一天刻苦，她邁著堅定的步伐走上臺領(lǐng)取“學(xué)習(xí)進步獎”時，甚至清晰地感知到，那塊胎記微弱的顫抖感。

“它害怕我了?！?/p>

烏云似乎還是那片囚禁著羅慕的烏云，但好像又不是了，那些光線變得越來越強烈而耀眼。

終于，在那一年的夏天，羅慕以全省第一的成績，考進了上海的一所名校。

收到錄取通知的那一天，羅慕腦子里忽然閃過某個冬夜，她用指甲摳劃著胎記的樣子，她又抬頭看了看天空。

那一天，萬里無云，晴朗而明媚。

這一次，一股強大的力量，真的把胎記從她的人生里摳掉了。

“我可以的，我真的可以的……”看著這座北方的小城逐漸消失在視線里時，羅慕不禁喃喃自語。

即使無法選擇出生在哪里，但是有權(quán)利選擇該何去何從。

這注定是一場，極其漫長的蟄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