譚保羅
過去,批評者時常指出,四大發(fā)明在中國的應用出現(xiàn)了“變異”,并沒有刺激經濟和社會的進步,正好和西方相反。
比如,西方用指南針開創(chuàng)了大航海時代,在現(xiàn)實世界建立起貿易互通帶來的財富創(chuàng)造機制。而我們用它來做羅盤,運用于觀測陰陽風水,希望在另一個世界尋求人生的快速致富之道。
當然,我們也沒有必要苛責古人,技術在發(fā)明之后如何運用,本質上是一個經濟理性的選擇過程,它基于當時各種來自政治、文化和社會等層面的約束。當你身處一張“大網(wǎng)”之中,你就必須權衡成本和收益。因此,技術在使用方向上的“異化”并不為怪,每個人都是具有經濟理性的動物。
在四大發(fā)明中,活字印刷術最為特殊和典型,它在中國的命運是經濟理性的最好體現(xiàn)。有意思的是,畢昇于北宋時期發(fā)明了活字印刷術,但畢昇之后到清朝的數(shù)百年時間里,活字印刷并未在中國大規(guī)模應用,依然是雕版印刷占據(jù)主流。為什么?經濟理性使然——活字印刷成本太高,收益太低,因此沒有市場。
首先,漢字被簡化之前,字太多了,一本書要用的不同漢字往往在一萬個以上。換句話說,有太多生僻漢字的字模,無法通過規(guī)?;a來降低制造成本。而且,字太多還給字模的保存提出了難題,因為活字用完之后必須按照音韻歸類存放,以便下次再取字排版。但古時漢字的韻太復雜,歸類太費力!
比如,北宋官修韻書《大宋重修廣韻》竟然有36個聲母、206個韻母(含聲調)。于是,當時將活字歸類存放就是一件很耗費人力的事情。采用活字印刷,書商除了排版,還要在存放時支付極高的人工成本,但雕版印刷只需要支付雕刻成本即可,存放簡單。
其次,中國的書刊和典籍更適合雕版印刷,而非活字印刷。
一個被很多中國人忽略的事實是,中國最重要的文化典籍基本上都是先秦時期的作品?!八臅褰洝笔加谙惹?,之后的兩千多年,中國讀書人再也沒有創(chuàng)作出超越“四書五經”的經典。即便是朱熹這樣千年一遇的大儒,依然是在注釋過去的典籍,而不是徹底的原創(chuàng)。
因此,這種“千年不變”的文化書刊市場格局決定了中國的印刷產業(yè)一定是少品類、大規(guī)模的重復印刷。顯然,雕版的成本更低,而且低得多。到了明清時代,市民社會的崛起帶動了對話本小說的需求,但雕版印刷依然更適用,因為它可以印出精美的圖案,而活字排版沒這個本事。
因此,雕版印刷從五代時期開始興盛,一直稱霸到19世紀中葉——直到德國人谷登堡發(fā)明的鉛活字印刷術進入中國。當然,谷登堡是畢昇的“學生”,他受到了中國技術的啟發(fā)。
歷史總是讓人豁然開朗。
(驚 聲摘自《南風窗》2020年第21期,劉 宏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