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沙

著名的小說《魯濱孫漂流記》可以說是人盡皆知。而一般人不知道的是，歷史上還有這樣一位傳奇的中國人，他曾獨自在海上漂流133天，堪稱中國版“魯濱孫”。這個人叫潘濂。

船難的唯一幸運兒

1918年，潘濂出生在海南農(nóng)家。那是一個連海島都不能免于勢力紛爭的年代。云南土司出身的龍濟光與李烈鈞苦斗不休，令海南彌漫著不安的氣息。幾乎不等到成年，父親就將潘濂托付給闖蕩南洋的哥哥。畢竟那時，下南洋已從走投無路的代名詞變成了出人頭地的時髦機遇。

在哥哥的幫助下，潘濂成了一艘英國客輪的侍應生。他多年后回憶，那并不是一段美好的記憶，華人侍應生注定是一座海上城堡的最底層，繁重的勞動與無所不在的歧視令人窒息。稍有積蓄后，潘濂就辭職去了香港，做起了機械工學徒。但命運注定要將他帶回海洋，隨著日軍鐵蹄逼近，香港也不再是避風港，為謀生計，他投靠了在英國武裝商船“貝洛蒙號”上任職的親戚，當上了二等侍應生。

對潘濂而言，“貝洛蒙號”是一個絕佳的棲身之所，船工半數(shù)是華人，令他倍感安慰。而此時中英兩國因在亞洲一致對付日本而走得很近，華人船員的地位已今非昔比。但這艘船卻命途多舛，總共20年的服役歷程，名字改了幾次，還一度被轉(zhuǎn)賣給了希臘人。也正因如此，“貝洛蒙號”沒有補給停靠的母港，跨越重洋也無軍艦護航，這種落單的流浪船只成了德國潛艇的最佳獵物。

1942年11月23日，潘濂永生難忘的爆炸事件發(fā)生，德國王牌潛艇U172射出的魚雷擊中了“貝洛蒙號”。此時這艘英國商船正在從開普敦駛向蘇里南的航程之中，甚至來不及發(fā)出求救信號，就在短短兩分鐘內(nèi)沉沒。潘濂在驚慌中套上救生衣，成了這次船難的唯一幸運兒。上帝對他很眷顧，不久又讓一只8英尺見方的救生艇從他眼前漂過，這成就了他接下來3000余小時的“諾亞方舟”漂泊經(jīng)歷。據(jù)他回憶，德國潛艇發(fā)現(xiàn)了他，但不愿為這樣一個小角色再浪費彈藥。殊不知一年之后，潘濂由于奇遇一夜成名時，U172卻已葬身魚腹。

茹毛飲血的海上獵手

潘濂原本期待著救援人員的到來，但戰(zhàn)火紛飛之際，誰會去搜救一艘據(jù)說悉數(shù)遇難又無甚背景的商船呢？隨著洋流漫無目的地漂泊，是潘濂生活的全部。要命的是，他在船上工作數(shù)年，卻依舊不諳水性，為防止滑人大洋，他用繩子把自己與救生艇捆在一起。好在上帝待他不薄，救生艇上備有40升水、數(shù)罐餅干、一袋糖、幾板巧克力、兩支信號彈與一把手電筒，這就是他在大洋求生的全部資本。

起初，潘濂的求生欲望很強，每天都數(shù)著日出日落，至少他日后能回憶起“我的食物在第55天耗盡”。再往后，由于食物匱乏加之精神恍惚，他逐漸失去了時間觀念，只記得月圓月缺。

讓他的求生欲大受打擊的是兩次與獲救擦肩而過。一次是有商船駛過，他發(fā)射了幾乎被遺忘的信號彈。商船發(fā)現(xiàn)了他，并緩緩開過來，就在他幾乎能看見甲板上來來往往的人臉時，商船卻又忽然棄他而去。潘濂多年之后對這一幕仍然耿耿于懷，他固執(zhí)地相信，商船上的人看清了他的黃皮膚，于是毫不猶豫地將他棄之不顧。另一次是兩架飛機低空掠過，發(fā)現(xiàn)了他的身影。只是天公不作美，當時下著暴雨，飛機幾度盤旋著嘗試施救未果，最終只能作罷。據(jù)《芝加哥論壇報》1943年的采訪，那位好心的飛行員事后還曾去醫(yī)院看望潘濂。

獲救未遂的他，愈發(fā)像是20世紀的魯濱孫了。盡管他或許并不知道魯濱孫是何方神圣，但他卻要干一番魯濱孫式的自救了。

毋庸置疑，要生存下去，最重要的是淡水。潘濂從救生衣上撕下帆布，綁在小艇的木桅上收集雨水。食物是更大的挑戰(zhàn)，畢竟幾罐餅干堅持不了多久。為了節(jié)省干糧，潘濂幾度被餓暈，但他最終意識到挨餓不是長久之計，捕獵才是唯一出路。

也許是厄運激發(fā)了人類的獵手潛能，與在孤島掙扎的魯濱孫一樣，潘濂并無充足的經(jīng)驗，也無必需的武器，但一切都可以動手造出來。他先是從手電筒上拆下零件拗成魚鉤，又從捆著自己的麻繩上拆下一段作為魚線，掰開僅存的幾塊硬餅干當魚餌。這簡易的工具帶來了幾次小小的收獲，但并不令他滿意。他用了幾個日夜冒險從救生艇上卸下一枚鐵釘，這樣就有了對付大魚的利器。又用鐵釘將鐵皮的餅干罐劃開.慢慢磨出一把簡陋的刀。有了這些“先進武器”，他可算成了一個合格的漁夫。每天忙于釣魚，將魚腹剖開，拴上麻繩曬在木桅上，連儲備糧都可以漸漸積攢起來了。

小魚干還帶來了意外收獲，吸引了海鷗的光臨。半是出于護食半是出于無聊，潘濂試著徒手捉海鷗，還成功了幾次。只不過捉到手的海鷗也只能喝血吃肉，好在他也一天天適應了茹毛飲血的生活。為了避免肌肉萎縮，他還不時捆上繩子在小艇旁游上幾圈。

無垠的大洋里，最令他不安的是暴風雨和鯊魚。暴風雨可能隨時打翻他的小艇，更不用說一并將他的小魚干卷走。激蕩的海水涌進救生艇時，辛苦收集的淡水也會毀于一旦。每每在暴風雨過后，他都要抓只海鳥來喝血解渴。既然提到了血，也避不開嗜血的鯊魚。潘濂回憶，他曾不止一次遇到鯊魚撞擊救生艇底部，然而他手上沒有稱手的兵器，只能甩出那枚寶貝釘子，像擲魚叉一般襲擊鯊魚。這一幕，像極了《老人與海》里面用船舵打退鯊魚的圣地亞哥老人。

幸運著陸，奇遇震驚世界

在他幾乎習慣了海上流浪漢的生活時，陸地出現(xiàn)了！孤帆漂流133天之后，潘濂的小艇抵達了巴西沿岸。

或許被巨大幸福感砸暈，或許是如釋重負后的疲憊感作怪，他居然昏睡過去。再醒來時，三個巴西漁民圍在他身邊。好心的漁民將他送往三天路程之遙的貝侖城，在那里他得到良好的治療，傳奇故事也由此天下盡知。英國媒體不敢相信“貝洛蒙號”居然有生還者，紛紛涌來。他們向全世界通報他的狀況：133天瘦了8公斤，幸運的是還能走路，吃到獲救后第一頓巴西烤魚時興奮得又笑又唱……

等到身體恢復之時，潘濂的奇遇已經(jīng)驚動了英國王室。喬治六世向他頒發(fā)帝國勛章，以表彰他在蒙難之際展現(xiàn)出的勇氣、剛毅和應變能力。他還應美國海軍之邀，還原了漂流133天的求生之術(shù)，以豐富美軍作戰(zhàn)手冊上的求生指南。他的求生技能，沒準如今還在海軍陸戰(zhàn)隊隊員之間流傳。

隨著鎂光燈不再聚焦，生活安定之后。潘濂申請移居美國，卻遭到了歧視。早在他獲救的1943年，《麥諾森法案》的通過，已經(jīng)宣告了1882年排華法案的作廢。然而，即便在中國領事館的干預之下，他還是只能拿到臨時旅行者的簽證，先后以零件檢查員和炊事員的邊緣身份打零工。1949年，在曾邀他傳授求生之術(shù)的海軍少校斡旋下，美國國會方才批準了他的永久居留權(quán)。而一切手續(xù)辦理停當，已是1952年，那一年的《麥卡倫一沃爾特法案》令美國對華人的態(tài)度有了決定性的松動?？梢哉f，經(jīng)歷了133天海上傳奇后，他又見證了美國排華的尾聲。

在此后的歲月里，他在美國輪船公司上班，以侍應生領班的身份退休，在紐約頤養(yǎng)天年，直至1991年離世。他將故事原原本本講給了一位撰稿人，卻并不愿在鏡頭前吹噓自己的傳奇往事。無數(shù)次被問及孤身在大洋漂流133天的人類極限紀錄時，他通常只有淡淡的一句：“這種悲慘的紀錄，以后還是不要被人打破了吧！”

（責任編輯：葉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