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繼華
( 中共安徽省委黨校(安徽行政學院) ???,安徽 合肥 230059 )
清人陳康祺的 《郎潛紀聞》專記清一代之事,內(nèi)容大致可分為五類: 一記清代顯赫官僚、文苑學人之事;二記宦海官場之事;三記社會情況;四記典章制度;五記清帝隆治及一些奇聞趣事[1]。 涉及內(nèi)容廣泛,材料較多,是一部豐富的史料筆記。 其來源有征引他集,也有作者記敘評議,不乏出新者。 惜相關文獻對陳康祺的生平事跡及 《郎潛紀聞》等著述記載過于零亂分散,缺乏系統(tǒng)。 筆者由檢索知,陳康祺與 《郎潛紀聞》的相關資料較為齊備,對清代歷史、 社會及人文研究頗具文獻價值,故展開考察整理,以供研究者參考。
陳康祺 (1840—1890),清代鄞縣(今浙江寧波)人,字鈞堂,號槃園居士,生于道光二十年(1840),咸豐七年(1857)中秀才,同治六年(1867)舉浙江鄉(xiāng)試中舉人,同治十年(1871)成為進士,官至刑部員外郎[2]279。 任江陰縣知縣后辭官居家蘇州,有別墅 “洀園”,藏書頗豐,師法錢大昕、 俞正燮[3]。 博學多識,尤熟悉清代掌故,筆錄見聞,積稿經(jīng)整理后,著有 《郎潛紀聞》為世所知。
其父陳鑒,“貢生,候選同知”,據(jù) 《浙江歷代藏書家名錄》中記載陳鑒 “數(shù)萬卷書儲于詒硯堂”;其弟陳清瑞,亦藏書數(shù)萬卷,藏書處名 “舊雨草堂”,陳康祺以此處名著文集[4]。 百度、 維基百科稱陳康祺為 “陳鑒長子”,對此研究者有不同意見: 據(jù)顧廷龍主編 《清代朱卷集成》第33 冊收有陳康祺同治十年(1871)辛未科會試朱卷記載:
譜名守鴻,字鈞堂,號頤中,別號蘭思。 行二又行六。 道光庚戌年十月初八日吉時生。 浙江寧波府鄞縣。 咨部優(yōu)行廩膳生。 民籍。 刑部學習員外郎、 安徽司行走、 坐辦奉天司事,加五級、紀錄二次。[5]
陳康祺的宗族輩分屬于鄞縣陳氏的 “守”字輩,而且 “守” 字輩取名的另一字有 “氵”旁。 朱卷中記載其胞兄名壽祥、 弟清瑞的譜名是榜名,可確認 “康祺” 也是榜名,因 《清代官員履歷檔案全編》寫給皇帝的履歷用的也是它。似乎是為應舉、 做官另取了個吉祥的名字。 從壽祥譜名守瀚、 字履伯和陳康祺朱卷說自己行二來看,陳康祺非陳鑒長子,而是次子。
陳康祺家學淵源頗深,其于光緒六年(1880)在 《郎潛紀聞》序言中稱: “余家守藏書,性嗜雜覽……”,猶見他既有良好讀書的環(huán)境,又嗜學為務,年少時,就曾受遇于當時的學政。 《郎潛紀聞》卷十六 “劉文清勖焦循改習經(jīng)學” 自云: “康祺年十七為秀才,長沙周侍郎亦于眾中謬加褒賞,謂他日當以文章名,贈以書籍箋筆,及京師佩用之物。 越二年,京江張文貞公繼公視學,歲科九試,每出入場屋,必召至案前,諄諄以名世壽世相勖。 今年將四十,羈紲冷官,學問無成,修名不立,以視孝廉五經(jīng)紛綸,著述盈笥,不負文清之知遇者,辟諸草木,區(qū)以別矣。 回首師門,慚惶無地。”[6]
一個自負有才且受時人青睞的年輕人,為什么會在后來的仕途中蹉跎,僅僅以 “江陰知縣”結束官場生涯,據(jù)武躍引自 《清德宗實錄》卷二百十五,查原文如下:
諭內(nèi)閣。 曾國荃奏、 特參庸劣不職各員一摺。 江蘇江陰縣知縣陳康祺操守平常,嗜好甚重,巧于趨避,物議沸騰。 金匱縣知縣…補用知縣…安徽定遠縣知縣…江西宜春縣知縣…廣豐縣知縣…。 均著即行革職……[7]
時任兩江總督曾國荃的參奏究竟是否屬實,無從考論,但陳康祺的政治生涯是在此時終結了。 據(jù)鄞縣迎風橋陳氏家族成員的朱卷記載,陳康祺以 “江陰縣知縣” 結束了官職生涯,時間在光緒十二年(1886)秋之前。
但是世間得失難界定,正因官場上的失意,才使得陳康祺有更多閑暇時間,經(jīng)年思考、 撰寫、 整理筆記,成就 《郎潛紀聞》,如果沒有這部筆記,也許他只是清代不為人知的庸碌官吏。
《郎潛紀聞初筆二筆三筆》自初刻本問世以來,屢經(jīng)翻刻,存世量較大,因其史料價值的緣故,不斷被人引用,流傳也廣。 今人皆知 《郎潛紀聞》“初筆二筆三筆” 為一書,其實此書名僅為初筆卷名(14 卷);二筆另有名 《燕下鄉(xiāng)脞錄》,共 16 卷;三筆名 《壬癸藏札記》,12 卷;四筆名 《判牘余沈》,11 卷;此書一至四筆共計53 卷。
據(jù)陳康祺在光緒丙戌秋其卷前自序,《郎潛紀聞》初筆光緒庚辰刊于琴川,二筆 《燕下鄉(xiāng)脞錄》辛巳刊于暨陽,三筆 《壬癸藏札記》癸未刊于吳門,而四筆 《判牘余沈》則未刊行[2]280。 《郎潛紀聞》四筆,是在前三筆刊行后四年,光緒十一年(1885)成書的,是作者乙亥、丙子(光緒元、 二年)兩年的日記。 當時陳康祺被任主稿奉天司,公務余暇,暝寫晨鈔,積而成帙。 據(jù)其子陳麟蔚的校后題識,說是寫定的樣本。 根據(jù)這些情況,可以肯定四筆在當時確未刊刻行世。 四筆的原稿本是否存世? 今藏于何處?已不可考。 目前發(fā)現(xiàn)的唯一鈔本,未署何人何時所抄,根據(jù)紙張墨跡來看,抄寫的時間約在清末,另據(jù)其中間眉批,當是抄后依原稿本校過的,但是否就是陳麟蔚在題識中所說樣本的手校本,尚不可定。
1984 年中華書局出版了題為 《郎潛紀聞初筆二筆三筆》的點校本(晉石點校),作為 “清代史料筆記叢刊” 的一種。 出版時不知尚有《四筆》存世,未能收入。 后經(jīng)發(fā)現(xiàn)四筆抄本,將它作為前三筆的續(xù)編,由褚家偉、 張文玲點校整理,1990 年出版[8]。 “四筆” 與前三筆相仿,內(nèi)容多輯錄清代紀聞、 掌故、 佚事及風土人情等。
民國 《鄞縣通志·文獻志》中關于陳康祺的著述有如下記載: 著有 《郎潛紀聞》四十二卷、 《虞東文告》二卷,詩文稿歿后散失,無有存者。 但是,陳康祺的著述并不止于此,也并非“歿后散失,無有存者”。
據(jù)筆者在國家圖書館網(wǎng)站上檢索作者,現(xiàn)存世的除《郎潛紀聞》四筆外,還有以下著錄: 《虞東文告》(刻本 1 冊);《篷霜輪雪集》1 卷(清光緒五年刻本);《陳氏先型錄》2 卷(清光緒五年刻本);《先型錄》(舊雨草堂刻本);《舊雨草堂文集》抄本;《舊雨草堂時文》(清同治九年寧郡蔣文照刻本);《會試朱卷》;《鄉(xiāng)諺證古》4 卷(鉛印本 1 冊);《雙湖翹秀集》(刻本 4 冊)[9]。
由此想來,當年修編 《鄞縣通志》時,值兵荒馬亂之際,資料收集、 采訪困難,故有:“陳康祺詩文稿歿后散失,無有存者” 之說。 以目前陳康祺的著述存世情況看,基本完備,雖有散失,數(shù)量也不大。
《郎潛紀聞》記敘了清代政治、 經(jīng)濟、 文苑、 典制、 社會習俗等方面的史事,其最顯著特點為補正史之不足。 雖多引自其他文集與筆記,甚至有西方書刊所記,但涉閱之廣、 便于省覽。筆者歸納其文獻價值有下面幾點。
《郎潛紀聞》從清初期開始直至中后期的史事及人物,描盡世間百態(tài)。 尤其是清初以來的著名人物事跡,如顧炎武、 全祖望、 王士楨、 朱筠、 李光地、 蔣士銓、 洪亮吉、 林則徐、 曾國藩等,皆有所記。 而聲名略遜者,更多補益,雖多引自他書,但集中一處,檢讀方便。 如卷八中引顧亭林 《廣師篇》,記其與當代十位學者的才華和特長衡量,謙虛自勉 “學究天人,確乎不拔,吾不如王錫闡。 讀書為己,探賾洞微,吾不如楊雪臣……數(shù)公皆經(jīng)術湛精,文章淹貫,尚樂集思廣益,謙自下如此……” 陳康祺按其事感嘆 “今鄉(xiāng)里晚學,粗識徑涂,便謂朋輩中莫可與語,志高氣溢,宜其畫矣”[6]。 以英才對比當時存在的文人相輕現(xiàn)象,并對自以為傲之輩的加以斥責。
記 《四庫全書》編纂一事,卷一記加載了朱筠的創(chuàng)意被當政者首肯,又在卷三記四庫館典藏圖書及校勘等事:
乾隆癸巳,開四庫館,即于翰林院署藏書,分三處,凡內(nèi)府秘書發(fā)出到院,為一處;院中舊藏 《永樂大典》,內(nèi)有摘抄成卷,匯編成部之書,為焉得虎子;各省采進民間藏書,為一處……是時江浙書賈,亦奔湊輦下,郵書海內(nèi),遍征善本。 書坊以五柳居、 文粹堂為最(原注: 右見《復初齋詩注》。 余在京時,五柳、 文粹已歇業(yè)。 廠肆中舊書稍多者,惟寶名齋、 寶森堂二家)[10]。
此書所涉時間上起清初,下迄同治光緒。 特點是對清前期大案如鰲拜、 噶禮、 年羹堯、 隆科多至中期和紳貪贓納賄數(shù)目之詳盡,免去讀者搜尋之煩。 如記和紳抄家時,“家內(nèi)銀兩衣飾等物數(shù)逾千萬”,“夾墻藏赤金26 000 余兩,私庫赤金6 000 余兩,地窖埋銀百余萬”,綜記完備[6]。
二筆 《燕下鄉(xiāng)脞錄》的史事多見于他書,如卷一記太平軍起事、 卷二記江南大營清軍文武之死事、 卷四記鴉片戰(zhàn)爭時關天培之死、 卷七記英軍入長江等。 四筆 《判牘余沈》卷三記錄道光庚子至壬寅,英人入侵,江南提督陳化成在吳淞口英勇抗英,將英軍的狡猾、 陳化成的忠勇、牛鑒的畏怯都描述得淋漓盡致、 詳細真實。 卷六中潘檉章修 《明史記》可以透視清初知識分子的動向和志趣,如顧炎武、 李遜之、 陳濟生、 吳炎等大家都積極參與潘氏修書;而在亡明氣節(jié)上有所缺陷錢謙益由明入清,其聲譽受損,但錢謙益淹練掌故,書卷博洽,古文造詣,幾乎無人訾議,對修書一事也表達了 “絳云樓余燼尚在,當悉以相付。 遂連舟載其書籍歸” 的誠肯之情[11]。 上述可補清代官家缺少的史料證明。
四筆記錄了清代權臣曾國藩、 左宗棠、 李鴻章三人間的明爭暗斗、 相互傾軋等。 較多的篇幅是陳康祺對貪官污吏、 佞臣奸臣的抨擊;對剛正廉潔的官吏,如對四廉吏之一的邵嗣堯、 革新除陋的陳文敬、 吏治精勤的百文敏,都多加贊揚。
卷七中記載乾隆間河工窮奢極欲,也暴露出封建者搜括民脂,放肆揮霍的真實情景,針對這種,陳康祺提出尖銳批評,“冗濫浮冒,上下相蒙,飲食起居,窮奢極欲”。 對于英人入侵后,當政者和官吏的現(xiàn)實情狀,發(fā)出 “政權不屬,軍令旁撓,卒以僨事。 嗚呼! 是誰之罪歟?” 的呼聲[6]。 對官場中種種弊端,達官權貴驕奢淫逸的批判中,可以真實反映了作者的思想情感。
當然陳康祺的一些時論也為后人詬病,如對康熙乾隆的贊頌;對八旗子弟從入關來,至太平之役的歌頌;卷九中記錄山西河南大旱,兩宮太后跪拜祈福,多阿諛之詞,表現(xiàn)出作者的思想與時代局限性,此處不作過多評價。
筆記這種自漢魏開創(chuàng),直至清時極盛的文體,原不為人所重視。 但社會歷史不是以空洞抽象來剖析和臆測推論的,在正史不足、 不詳、 有偏的情形下,正因有清代 “好讀書者” 如王士楨、 彭邦鼎、 繼昌、 陳康祺等人的具體入微,筆耕不輟,以更多的史源來再現(xiàn)其本真面貌,讓他們的史料筆記值得更多的研究與關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