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渺
金希(右)獲得法律服務產(chǎn)業(yè)“十大感動公益故事”獎
金希的視力不好,但他讀書不少。
這位畢業(yè)于寧波大學法學院的年輕人,通過國家司法考試,拿到律師資格證。如今,他還在攻讀美國雪城大學的法學碩士、中國臺灣東吳大學法學博士。
其實,在近30 年的時間里,他的視線中只有一點模糊的光亮。他患有“先天性視力障礙”,6 歲時已經(jīng)分辨不出氣球的顏色。但他堅持在普通學校就讀,直到參加高考。
作為曾經(jīng)的“ 視障考生”,金希多年來一直在為殘障群體提供法律咨詢和法律援助, 超過600 人得到過他的幫助。
最近幾個月,金希加入了一個公益組織,幫視障群體找工作。
他在網(wǎng)上發(fā)布語音公開課,分享自己的經(jīng)歷,給求助者打電話、發(fā)微信,幫他們規(guī)劃職業(yè)生涯。
找到這個公益組織的人,有的從小在盲校就讀,如今大學畢業(yè),面臨就業(yè)問題;有的試圖考研,考了3 年沒考上,想先嘗試就業(yè),同時兼顧升學;還有人曾經(jīng)視力較好,后來病情惡化,待業(yè)在家,想重新尋找生活方向。
“不少視障者覺得將來只能做按摩,但他們的人生其實有很多可能性?!苯鹣8锌卣f。
劉聰后天失明,做了8 年按摩師,一直想尋找其他工作,“很困難”。2016 年,劉聰參加一個公益組織的培訓,恰好金希在給這個組織做法律咨詢。他與金希聊過殘障者多元就業(yè)的話題,金希為他介紹了一家殘障公益組織。最終,劉聰?shù)玫搅艘环菸陌妇庉嫷墓ぷ鳌?/p>
在殘障者的圈子里,金?!昂苡忻保犓f過“有事就聯(lián)系我”的人很多,包括同樣想從事法律工作的殘障者、公益人士、普通大學畢業(yè)生等。
因就業(yè)體檢不合格來向金希咨詢的人不少,其中最知名的,是浙江省第一個用盲文參加普通高考的鄭榮權。2019 年,鄭榮權報考南京盲校的教師崗位,筆試面試都高分通過,卡在體檢環(huán)節(jié)。通過朋友介紹,鄭榮權曾撥通金希的電話咨詢他的建議。
金希從未在盲校就讀。上學時,他支棱著耳朵聽老師講的每個字,生怕漏掉一句話。對他來說,黑板上的字起初很模糊,瞇起眼才能辨認。到了高中,書本上的文字成了一只只小螞蟻,他趴在桌上也看不清了。寫作業(yè)時他得把臉貼到紙上,常蹭得滿臉墨跡。
視力用了十五六年徹底遠離他,最終只剩一團微弱的光。但這沒能成為他的障礙,他上學、備考、讀研、當律師。
他記得小時候,有時實在看不清板書,就請老師再念一遍。同桌也會幫他,給他念字。每逢考試,他隨身攜帶放大鏡。中考時他一邊舉著放大鏡,一邊涂答題卡,監(jiān)考老師主動過來幫他涂。
如今在中國,視障考生可以使用大字號試卷和答題卡,允許攜帶盲文筆、盲文打字機、光學放大鏡等輔助器具或設備。
2007 年6 月, 金希坐在單獨的高考考場里,監(jiān)考老師幫他讀題。整張英語試卷對他來說都相當于聽力,數(shù)學幾乎全仰仗心算。接近全盲的他用尺子卡住答題紙,一行一行寫下自己根本看不清楚的答案,生怕“重疊或串行”。
他最終被浙江大學寧波理工學院法律系錄取,兩年后通過寧波大學“2+2”考試,轉入寧波大學法學院。2010 年,他以專人讀題的方式參加司法考試,拿到441 的高分并通過,同年作為全年級第一,被保送成為寧波大學法學院碩士研究生。如今,他還在求學路上。
美國雪城大學和中國臺灣東吳大學,都有專門的殘障服務辦公室,學校會制訂整套殘障學生學習計劃,學校還給他提供了專門的學術助理。
金希了解到,不僅是大學,當?shù)氐闹行W,也會給殘障學生提供這樣的“融合教育”便利。
這讓他想起自己求學時同學們組織了志愿者小組來協(xié)助他的經(jīng)歷?!昂芏鄷r候,我們會為好人而感動。但如果有一個好的制度,每個人就不用生活在一個等候好人隨機出現(xiàn)的世界中。”
令人欣慰的是,金希回憶起這些年,感受到了變化。十幾年前,除了他這樣比較特殊的個案,大部分視障學生只能參加單考單招。盲文試卷的高考在近幾年開始普及,大學英語四六級考試、研究生招生考試,也都出現(xiàn)了盲文試卷。
金希給許多公益組織投稿,也給參加法律援助培訓的律師講課。一位公益組織的負責人經(jīng)常與金希合作,在他看來,金希不應該被當成一個“自強不息的殘障人模范”,視障律師在司法保護等領域的探索和倡導,才更有價值。
在今年5 月的一堂網(wǎng)絡課程中,金希分享了自己代理過的一起案件:“2020 年什么東西最寶貴?一張回國的機票?。堈先耸繘]有其他人陪同去坐飛機,可能會面臨各種各樣的問題?!?/p>
2015 年, 兩名殘障旅客被航空公司以“無成人陪伴,無自理能力”為由拒載,金希是這起案件的代理人。當時航空公司愿意賠償,但拒絕公開賠禮道歉。金希和兩位當事人覺得,比起機票錢,更值得他們在意的,是殘障人士平等的出行權利。
他們勝訴了,法院向民航局和航空公司提出司法建議,希望航空公司能夠做好殘障旅客的出行保障工作。金希后來專門查過這家航空公司的官網(wǎng),“確實有修訂規(guī)則”。
一位視障者由于“無法閱讀風險提示”,在辦理信用卡激活時被銀行拒絕。當事人提出,用錄音錄像的方式,表明自己已經(jīng)知悉并且同意了信用卡的風險規(guī)定,銀行沒有認可。
在這起案件的代理律師萬淼焱看來,銀行應當把視障者“自決的權利交給他們自己,就像所有人一樣”。金希和萬淼焱一起查法律條文,準備向法院提交的材料。他們最終沒能勝訴, 但后來,銀行主動聯(lián)系了當事人,愿意上門為他辦理信用卡。
“對視障者來說,他們需要幫助的方面,只是形成制度化的合理便利?!比f淼焱說。
這些合理便利應該出現(xiàn)在視障者生活的方方面面。但許多地方,仍然存在盲道不好用甚至被占用、導盲犬不讓上公交車的情況。軟件里的圖片驗證碼也讓視障群體很為難。
今年暴發(fā)的新冠肺炎疫情中,防控剛開始時,健康碼小程序與手機讀屏不兼容。視障者出行時,還會更多地接觸扶手、欄桿、墻壁、車廂等感染源,也很難跟其他人隨時保持間隔距離。視障群體比普通人更恐慌,原本就“充滿未知”的生活更不確定,只能宅在家里的他們,很悶。
在溫州老家宅著的金希,想為視障者群體找點“樂子”。他牽頭組織了一個名叫“混障狼人殺”的視障者游戲群,大伙兒用QQ 語音連麥,利用智能手機的讀屏功能玩起了狼人殺游戲,每周都能攢起十幾個人的局。
根據(jù)游戲規(guī)則,“法官”角色需要對玩家說出“天黑請閉眼、天亮請睜眼”。一群玩兒得起勁的視障者,一點也沒為這些表述感到不適。
(摘自2020 年7 月22 日《中國青年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