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劉蘭芝再嫁簡析魏晉前封建社會婦女的再婚

唐遠廷

摘 要：文章在分析《孔雀東南飛》中“劉蘭芝再嫁”及魏晉時期其他文學作品的基礎上，主要探尋魏晉前封建社會婦女再婚的影響因素：一是魏晉前仍保存母系社會的余韻，而且受當時社會生產(chǎn)力水平、人口資源等客觀因素的影響;二是在人們的婚姻觀念方面，我國最早建立統(tǒng)一大帝國的秦朝的婚姻觀念有別于中原，而漢、魏較少束縛，有較強的自由觀念，以及漢武帝時期采取“罷黜百家，獨尊儒術”的主張的影響還未深入。因此魏晉前封建婦女的婚嫁觀念并不是完全被禁錮，不管是現(xiàn)實中還是文學作品中，婦女再婚十分平常。

關鍵詞：封建社會;再婚;再婚因素;婚姻觀念

一、魏晉前封建社會婦女的再婚

讀《孔雀東南飛》，很多人都不太明白一個問題——劉蘭芝是被趕回娘家的“棄婦”，可回家后，卻接二連三地有人來求婚，最為奇怪的是，這些求婚者還不是一般的平民百姓，而是“有才有貌”的官家之子——“還家十余日，縣令遣媒來，云有第三郎，窈窕世無雙，年始十八九，便言多令才”，劉蘭芝拒絕不數(shù)日，“……遣丞為媒人，主簿通言語，直說太守家，有此令郎君，既欲結大義，故遣來貴門”。不是說封建時代禮教殘酷、門閥森嚴，婦女社會地位低下，沒有自由可言，特別是婚姻，她們既要遵循父母之命、媒勺之言，更只能從一而終嗎？那怎會出現(xiàn)這種情況呢？

儒家認為婦女“壹與之齊，終身不改，故夫死不嫁”，“婦人，從人者也，幼從父兄，嫁從夫，夫死從子”（《禮記·郊特牲》）;又說“非祭非喪，不相授器。其相授，則女受以篚，其無篚則皆坐奠之而后取之。外內不共井，不共湢浴，不通寢席，不通乞假，男女不通衣裳，內言不出，外言不入……女子出門，必擁蔽其面，夜行以燭，無燭則止”（《禮記·內則》）。從這些要求看，婦女們確實行動步步束縛，毫無自由。

但是，中國兩千多年的封建社會中，婦女地位并非就如我們現(xiàn)代人所想象的那般，也不是時時都按《禮記》要求行事，特別是魏晉之前，婦女的婚姻狀況還是比較寬松——夫死婦嫁、被休之婦再嫁也稀松平常，百姓如是，官宦之家，甚至皇家也時有這樣的事情。我們先看一看魏晉以前文學作品的描述現(xiàn)實情況。

魏晉時期文學作品中的婦女再嫁不但不被貶斥，很多還受到歌頌。漢樂府《上山采蘼蕪》這首詩本寫男人喜新厭舊，但“下山逢故夫”中“故夫”一詞，說明這女人再嫁了，“故”對應的詞是“現(xiàn)”。另一首《羽林郎》，秦漢時期著名詩人辛延年的作品，也有“男兒愛后婦，女子重前夫”這樣概括性的語言，說明二婚二嫁是當時一種普遍的社會觀念。《怨歌行》高度概括這種現(xiàn)象——“?？智锕?jié)至，涼飆奪炎熱，棄捐篋笥中，恩情中道絕”，在漢代“聞君有兩意”是很正常的，而“愿得一心人”就非常難得;而《孔雀東南飛》是寫焦劉二人忠貞愛情悲劇的，但文中反映出來的婦女再嫁的情節(jié)也為我們提供了魏晉以前婦女可以再嫁的例證。

文學作品是建立在現(xiàn)實基礎上的，在魏晉以前的現(xiàn)實中，各個階層婦女再嫁或多嫁的例子也有很多?！妒酚洝り愗┫嗍兰摇酚涊d“……久之，戶牖富人有張負，張負女孫五嫁而夫輒死，人莫敢娶，平欲得之……卒與女。為平貧，乃假貸幣以聘，與酒肉之資以內婦”，一貧如洗的平頭百姓陳平（還未成為丞相），妻子在嫁給他之前居然嫁了五次。另一個主角是歷史上著名的才女蔡文姬，其父蔡邕也是大名鼎鼎的文學家和書法家，還曾是曹操的摯友和老師。蔡文姬16歲時嫁給衛(wèi)仲道，不到一年，衛(wèi)仲道因病去世，后因社會動蕩，被匈奴左賢王擄為王妃并育有二子，曹操統(tǒng)一北方，用重金贖回了蔡文姬，并把她嫁給校尉董祀。不但貧窮人家，富人官宦人家亦如是，比如卓文君與司馬相如的故事，“是時卓王孫有女文君新寡……文君夜亡奔相如，相如乃與馳歸成都”（《史記·司馬相如列傳》），人們對此津津樂道至今?！段郝浴分羞€記錄有這么一件事，曹操致使丁夫人（曹操正妻）所愛之子曹昂戰(zhàn)死，“丁……遂哭泣無節(jié)。太祖忿之，遣歸家，欲其意折。后太祖……遂與絕，欲其家嫁之，其家不敢”。從“欲其家嫁之”幾個字可知，這可是一方諸侯的曹操想岳父把自己的正夫人另嫁他人。事實上，這類事秦漢時還有更為出奇的，《史記》中記載了以下兩件事，其一：“呂不韋乃……取邯鄲諸姬絕好善舞者與居，知有身……乃遂獻其姬（于子楚），姬自匿有身，至大期，生子政——即后來的秦始皇”;其二：漢有兩個二嫁皇后——漢文帝的母親薄太后，漢景帝的王皇后（漢武帝為了讓母親開心，竟然親自接來他同母異父的姐姐，并賜爵封邑），大臣和百姓均無人非議。

二、魏晉前封建社會婦女再婚的影響因素

（一）客觀因素

考諸魏晉以前的社會歷史，筆者認為當時對婦女再嫁如此寬容有以下因素。

第一，魏晉以前，世俗社會中還保存了母系社會的余韻。雖說世界各地母系氏族公社的典型形態(tài)，在成文史出現(xiàn)前已大部消逝，但其殘余在階級社會中尚存。中國社會到魏晉時期，雖說已經(jīng)發(fā)展為較成熟的封建社會形態(tài)，已經(jīng)遠離母系社會形態(tài)，但人們的思想還未進化到跟上時代步伐的程度，母系氏族制的余韻還殘留在世俗之中，特別是在當時極端低下的生產(chǎn)力水平下，這種思想深處的東西并非可以如社會一樣速度進化。

第二，受當時社會生產(chǎn)力水平的影響。雖說從東周開始，中國逐步進入封建社會，但是在這五六百年的時間里，真正和平的時期卻很短，生產(chǎn)力比奴隸社會得到了較大的解放，但總體上看水平還是較為低下。正因為如此，男人在家庭中的比重還不是很大，婦女的社會地位也就相對較高，加之戰(zhàn)亂，家庭的重擔更多落在了婦女們的身上，雖加重了婦女的負擔，但也就相對地提高婦女在家庭中的地位，因此，“漢代婦女不僅有一定的財產(chǎn)所有權和支配權，而且還有對家庭重要事務的決策權”（賈麗英在《論漢代婦女的家庭地位》）。

第三，人口資源因素的影響。戰(zhàn)亂時，一方面人口急劇減少，另一方面各諸侯國統(tǒng)治階級急需增加人口來壯大國力，適應戰(zhàn)爭的需要;和平時，國家大片荒蕪閑置的土地需要開發(fā)，以便增加糧食儲存，進而增強國力。要增加人口，婚姻的開放性也就是順理成章的事情，男性自不待言，當然也就不能過多地要求婦女從一而終了。更為重要的是，戰(zhàn)亂時男丁戰(zhàn)死，寡婦自然很多，如果妻子都從一而終，那人口如何增加？

（二）婚姻觀念

以上是客觀因素，但更為重要的是人們的婚姻觀念。

首先，最早建立起統(tǒng)一大帝國的秦屬于“夷人”，婚姻觀念有別于中原“華人”?！扒刂龋垲呿溨缫釋O曰女修”，但其后人殷商時代“在西戎，保西垂”（《史記·秦本紀》），他們都在遠離中原的西戎一帶壯大自己、藩屏周室，直到始皇兼并六國，一統(tǒng)天下。因此，秦的婚姻觀一直是開放自由的形態(tài)，而較少受儒家思想束縛。秦統(tǒng)一后，認為婦女再嫁是正常生活形態(tài)，統(tǒng)治者的觀念自然而然會影響百姓。

其次，漢、魏起于低微，較少束縛，較強的自由觀念也會反映到婚姻觀念上。漢高祖起于底層而一統(tǒng)天下，身上流淌著老百姓的自由基因。曹操也出生于寒族，且與閹宦有關，他“要在漢末取劉氏皇位而代之，最為重要的是要摧破儒家豪族的精神堡壘，即漢代傳統(tǒng)的儒家思想，然后才可以獲得成功”（陳寅恪《魏晉南北朝史講演錄》，萬繩楠整理，貴州人民出版社2008年9月），他為了達到自己的目的，一反儒家那一套禮儀主張。漢代兩個再嫁的皇后，曹操娶多個寡婦，并希望再嫁自己的離異之妻，這些婚姻觀念對老百姓的影響可想而知。

最后一點，雖然漢武帝時代采取“罷黜百家，獨尊儒術”的主張，但影響還未深入人心。漢武帝時“獨尊儒術”目的是抑制其他思想，而不是宋明理學的那種束縛個人思維;而且“獨尊儒術”思想的深入不是一蹴而就的事情，而是一個逐步改變的過程，當時漢統(tǒng)治者還沒有來得及使之深入人心，漢代就發(fā)生內亂，儒家思想也就起起伏伏，沒有能夠一以貫之。

只要明白這些因素，人們就不會對《孔雀東南飛》中“棄婦”劉蘭芝被縣令太守之子搶著說親的場面感到莫名驚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