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開韻
厚厚的紫色天鵝絨幕布像一個巨大的罩子,合上后就再也漏不出一點聲響。后臺靜得可怕,人們陷在錯落明滅的燈光里,只有悶悶的風扇聲吵得腦仁作響。
她坐在窗邊,撐著頭看向外頭斜倚的廣玉蘭?;ㄈ_了,碩大肥潤的花瓣籠著一捧露水,在沉沉的夜色里仿佛承不住力,搖搖欲墜。
夏夜的風有些涼,掠過腳踝的風,竟有些剛剛踏進泳池的沁涼。她可以自由地伸展、延伸,手和腳都很靈活,她看了看自己蓬松的白紗裙,加了裙擺后幾乎完全炸開,嬌憨地聳立著。
“要不這場你就別上了吧,???”有人試探性地問了一句,語氣中是憐憫、嘲諷、抑或是挑釁,她辨不清。馬上就有更多人附和起來。
她左手撐住桌子,悄悄立了下足尖,卻被鉆心的疼痛打斷。她只稍稍地讓腳跟離了地,復又重重地跌下去。貼著膏藥的一處火辣辣地疼,那根凸起的骨刺像是要生生扎到肉里去。
鋼琴聲沒有停,愈來愈密的節(jié)奏仿佛也在催促。低八度的和弦像一記記重錘,一刻不停地叩擊著她的心弦。
我到底該怎么辦才好?她無助地想。
她好像能隱約看到面前兩條不同的路。盡管都是一片混沌,迷霧纏繞著恐懼,未知裹挾著猶豫,進退維谷。真應了蘇格拉底的那句話“誰的去路好,唯有神知道?!?/p>
是做一回風光的A角,然后這輩子再也跳不了芭蕾,還是拱手讓掉爭取了三四年的機會,以后干脆做個無名小卒,做不需要太多技巧的群演助理,甚至是背景板?
報幕的聲音近了,她不再靜默。仰脖吞下了攢了很久的止疼藥,肩膀輕輕向后一抖,從厚厚的軍大衣中鉆出來,宛若一只化繭的蝶,她飛速奔跑,穿過人群,穿過器材,穿過畏懼,穿過迷茫。
一束燈光柔柔地打下來,她踮起了腳尖,從足尖開始,腳掌、足弓、足跟,仿佛一根破土的植物,在一派貧瘠荒蕪的土地中悄悄探出了頭,緩慢卻不容置疑,一節(jié)一節(jié)推上去。這是她夢里曾想過無數(shù)遍的動作。舞臺上,燈光只追著她一個人。大跳、小跳、揮鞭轉、彎腰、踮腳、立足尖,好像骨頭里從未多出那一根東西。
她看到一個著名的劇院院長指著她,在跟她們團長說話。觀眾席上,沒有人說話,哪怕只是竊竊私語,人們只是舉著相機,無聲無息地拍著,如果音樂不停,我可以一直旋轉,該多好,她想。
聚光燈照得人暖和,強光下她竟有些暈眩。她恍惚著,全憑身體記憶接著舞下去。掌聲雷動,配樂暫息,到結束的時候她仍在發(fā)怔,腳下流連著每一寸地面,好似告別。
她最后一次踮起腳尖,鞠了個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