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程彩霞
轟轟烈烈的五四運動發(fā)生之后,其影響所及遠播臺灣,使臺灣在此之后文學歷史的發(fā)展總是或隱或顯地包含著“五四”的影子。五四運動至今已逾百年,“五四”對臺灣新文學的影響也是一個有百年歷史的漫長過程了。
在這百年歷史中,“五四”對臺灣新文學的影響在不同歷史階段有不同的表現(xiàn)。因此,要談論“五四”對臺灣新文學的影響,首先要面對“五四”影響在臺灣的階段劃分問題。關(guān)于“五四”對臺灣影響的階段劃分,不同學者有不同的標準。潘光哲將1920年代至1949年張我軍對白話文學的介紹和許壽裳對魯迅的介紹看作第一階段;1949年至1987年《自由中國》雜志和殷海光等人通過“五四”資源與國民黨交鋒看作第二階段;1987年之后“五四傳統(tǒng)”被納入學術(shù)體制的知識生產(chǎn)事業(yè)看作第三階段。簡明海將1920年代到1945年《臺灣民報》和張我軍等人傳播“五四”新文化視為第一個時期;1945年至1979年紀念魯迅風潮和《自由中國》殷海光等人傳播“五四”自由主義精神為第二個時期,其中1945年光復后紀念魯迅風潮時間短暫,只可視為一絲漣漪;1979年之后因祖國大陸形勢的改變以及隨后臺灣本土化的趨勢,“五四”在臺灣進入新的階段。陳思和認為1949年之前“五四”新文學傳統(tǒng)對臺灣有兩次比較集中且深有意義的影響,第 一 次 為1920年 代 到1940年代《臺灣民報》等雜志、張我軍與賴和等作家對“五四”新文學的介紹,第二次為1945年臺灣光復到1949年許壽裳和臺靜農(nóng)等跨海赴臺的“五四”新文學中堅分子對魯迅的介紹和對臺灣文化的建設;1949年后“五四”新文學精神因具體的人的存在而得以傳承,許多作家的知識背景中都含有“五四”新文學的基因。盡管各位學者的劃分標準不同,在筆者看來,以史實為依據(jù),“五四”對臺灣新文學的影響實有三波。第一波以日據(jù)時期《臺灣民報》和張我軍將白話文學介紹到臺灣為主要標志,第二波以戰(zhàn)后初期臺灣紀念魯迅風潮為主要內(nèi)容,第三波以50年代《自由中國》傳承“五四”自由主義精神為顯性標志,以遷臺作家對“五四”活的傳承為隱性內(nèi)容。
日據(jù)時期,“五四”在臺灣的傳播與《臺灣民報》及其前身《臺灣青年》和《臺灣》密切相關(guān),這些報刊在“五四”的臺灣傳播方面起了重要的媒介作用。1920年7月16日,陳炘在東京留學生雜志《臺灣青年》創(chuàng)刊號上發(fā)表文章《文學與職務》,主張改革舊文學、提倡白話文,這是臺灣新文學運動的首篇。1921年12月,陳端明在《臺灣青年》第3卷第6號上發(fā)表《日用文鼓吹論》,文章用稚拙的白話文寫成,抨擊古文的使用導致文化的停滯。1922年4月10日,《臺灣青年》改組為“臺灣文化協(xié)會”機關(guān)雜志,更名為《臺灣》。1923年1月,《臺灣》月刊第1號刊載黃呈聰?shù)摹墩撈占鞍自捨牡男率姑?,?號、第2號也登載了黃朝琴的《漢文改革論》,這兩篇文章是二人1922年暑假到祖國大陸旅行,看到祖國大陸五四運動后白話文的普及情形有感而作。1923年4月15日,《臺灣民報》在東京創(chuàng)刊,第1號刊登了五四運動的有關(guān)信息,選錄了胡適的《終身大事》,介紹了《胡適文存》,登載臺南倡設白話文研究會的廣告,還刊登了陳逢源祝賀《臺灣民報》發(fā)刊的詩文:“詰屈聱牙事可傷,革新旗鼓到文章,適之獨秀馳名盛,報紙傳來貴洛陽?!秉S呈聰任《臺灣民報》主編,黃朝琴以記者身份撰文,承續(xù)了《臺灣》月刊的特色。1923年7月15日,留學上海的許乃昌在《臺灣民報》第1卷第4號上發(fā)表文章《中國新文學運動的過去現(xiàn)在和將來》,介紹了小說、詩歌、翻譯方面的16位“五四”新文學作者,為臺灣新文學提供借鏡。
除了總體介紹外,《臺灣民報》還大量刊載祖國大陸“五四”新文學作家作品。前期以刊載胡適、魯迅作品為主,自1926年底賴和接任《臺灣民報》學藝欄編輯后,對“五四”新文學作品的介紹更加多元化,不再限于少數(shù)幾位作家。隨著祖國大陸作家作品的刊載,白話文的不斷普及,臺灣本土作家在《臺灣民報》上的白話文創(chuàng)作也逐漸成熟。關(guān)于《臺灣民報》“五四”新文學作品刊載和臺灣本土作家作品發(fā)表兩者之間的關(guān)系,葉石濤認為一開始“由于本土作家的作品稀少,因此,《臺灣民報》不得不轉(zhuǎn)載大陸的許多新文學作品”,后來隨著臺灣新文學的成熟,“轉(zhuǎn)載的大陸文學作品逐漸減少以至于全無”。朱雙一也認為:“《臺灣民報》引介五四新文學和推進臺灣本地新文學,經(jīng)歷了一個此消彼長的過程。當臺灣新文學尚在襁褓之中時,《臺灣民報》大量轉(zhuǎn)載五四新文學作品,一方面對于臺灣民眾具有思想啟蒙等作用,另一方面也可作為臺灣新文學之樣板。但臺灣本地新文學作家作品逐漸成熟之時,它們也就逐步取代前者,成為文學版面的主角?!?/p>
而張耀仁通過對《臺灣民報》的量化分析發(fā)現(xiàn),1923年至1926年間前期的“《臺灣民報》文藝欄所刊載之本地的文學作品,其數(shù)量并不亞于轉(zhuǎn)載之中國新文學,只因作者名聲不若中國新文學作者響亮,而遭葉石濤等研究者誤認為‘本土作家的作品稀少’”。無論如何,祖國大陸“五四”新文學作品的介紹,促進了臺灣本土作家新文學創(chuàng)作的發(fā)展和成熟,這一點是毋庸置疑的。
除了以報刊為媒介的介紹外,張我軍掀起的新舊文學論爭對“五四”在臺灣的傳播也起到積極促進作用。張我軍早年在祖國大陸求學,對“五四”新文化運動比較熟悉。1924年10月下旬,張我軍從北京回到臺灣,任《臺灣民報》編輯,直至1926年6月離職赴京。1924年11月21日,張我軍在《臺灣民報》發(fā)表針對臺灣舊文學的論戰(zhàn)文章《糟糕的臺灣文學界》。在1925年元旦號《臺灣民報》發(fā)表了《請合力拆下這座敗草叢中的破舊殿堂》,以胡適的八不主張論證臺灣舊詩應當廢除。張我軍以《臺灣民報》為論戰(zhàn)舞臺向舊文學發(fā)起了猛烈進攻。張我軍的主張引起連雅堂的抨擊,赤嵌王生也在《臺灣日日新報》發(fā)表《告張一郎書》,以及署名鄭軍我者在《南報》上的反擊。通過這場文學論爭,“五四”白話新文學為更多人所熟知和認同?!拔逅摹痹谂_灣的傳播當然不是張我軍一個人的功勞,但他的確是貢獻突出的一位。
除了文字方面的宣傳外,臺灣留日學生還組織“文化講演團”,利用暑假返臺時巡回全島,展開文化啟蒙工作,從1923年 到1926年 共 組 織 了4次“文化講演團”。臺灣本土組織“臺灣文化協(xié)會”也舉辦各種講習會、開辦夏季學校、舉行文化講演會啟蒙人心、傳播新知。這種面對面直接的文化傳播,使新思想新文化更深入地散播到普通民眾中去。而郁達夫1936年12月訪問臺灣,更是對“五四”新文學的一種直接傳播。
總之,日據(jù)時期“五四”在臺灣的傳播依靠《臺灣民報》等報刊為宣傳媒介,通過張我軍等人大力推介,在臺灣落地生根并產(chǎn)生了廣泛深遠的影響。
戰(zhàn)后初期,“五四”在臺灣的傳播以介紹魯迅的作品和思想為主要標志。1947年1月,楊逵首先出版中、日文并刊的魯迅小說《阿Q正傳》,隨后魯迅的《狂人日記》《孔乙己 頭發(fā)的故事》《藥》和《故鄉(xiāng)》分別被王禹農(nóng)和藍明谷翻譯成日文,可以說魯迅的文學名著大部分都被譯介到臺灣。這些作品是以中、日文對照本的形式刊行,之所以出版中、日文對照本,是作為學習國語的教科書,同時也是為了介紹祖國近代文學名作。與此同時,郁達夫、茅盾、沈從文、老舍、周作人、豐子愷、張?zhí)煲淼热说淖髌芬脖唤榻B到臺灣,但都不如魯迅作品介紹的規(guī)模大。
1946年10月19日是魯迅逝世十周年紀念日,臺灣以此為契機形成了一個紀念魯迅的風潮。1945年10月25日,林 金 波在《前鋒》雜志發(fā)表文章《學習魯迅先生——十周年忌辰紀念》,這是光復初期臺灣“魯迅風潮”的先聲。1946年10月,“魯迅風潮”進入高漲時期,臺中《和平日報》是一個重要據(jù)點,連續(xù)刊登紀念魯迅的專輯,張揚魯迅韌性戰(zhàn)斗的現(xiàn)實主義精神。將“魯迅風潮”推向高潮的是《臺灣文化》制作的“魯迅逝世十周年特輯”?!杜_灣文化》作為“臺灣文化協(xié)進會”機關(guān)刊物,創(chuàng)刊于1946年9月15日,積極介紹“五四”以來的新文化和新文學。1946年11月,《臺灣文化》第一卷第二期制作了“魯迅逝世十周年特輯”。編者在《后記》中預言:“我們相信,這一本‘紀念魯迅特輯’,對于臺灣文化的貢獻一定不少?!钡拇_,《臺灣文化》制作的“魯迅逝世十周年特輯”已成為戰(zhàn)后初期魯迅思想和“五四精神”在臺灣傳播的一個標志性事件。后因“二二八”事件影響,“魯迅風潮”受到一定的沖擊,但是,“對‘魯迅風潮’造成致命打擊的,是一九四八年二月十八日許壽裳先生的被害”。許壽裳可以說是為魯迅而死。至此之后,“魯迅風潮”消退,魯迅開始成為臺灣文壇一個禁忌。
許壽裳是戰(zhàn)后初期在臺灣傳播魯迅思想的一位核心人物。臺灣光復之初,祖國大陸有一批文化人來到臺灣,傳播“五四”新文化思想,致力于臺灣新文學建設,其中包括許壽裳、臺靜農(nóng)、黎烈文等與魯迅交誼并在思想上接近魯迅的左翼文人。1946年6月,許壽裳受陳儀之邀出任臺灣省編譯館館長。許壽裳到臺灣后致力于魯迅思想的宣傳,先后發(fā)表了《魯迅和青年》《魯迅的德行》《魯迅的精神》等重要文章,在臺灣完成了兩部專書《魯迅的思想與生活》《亡友魯迅印象記》。黃英哲研究認為,許壽裳之所以極力向臺灣介紹魯迅思想,是和他擔任臺灣省編譯館館長的職責有關(guān),他希望借由魯迅思想的介紹傳播中國新文化運動的精神,以此作為臺灣文化重建之道。陳建忠因此將許壽裳看作借魯迅在臺灣推行“中國化”訴求的代表人物,與此同時,陳建忠將在臺灣大力宣傳推行木刻版畫藝術(shù)的黃榮燦看作借魯迅在臺灣推行“民主化”訴求的代表人物,兩者共同促進了魯迅的現(xiàn)實主義文學在臺灣復蘇。
《新生報·橋》副刊是戰(zhàn)后初期“二二八”事件后一份維持時間較久且較有影響力的刊物。《橋》副刊創(chuàng)刊于1947年8月1日,1949年4月因“四六事件”的影響而宣布停刊,維持了20個月之久,共出刊223期,主編歌雷(原名史習枚)。《橋》副刊最引人注目的是,從1948年4月“百期擴大茶會論題征文”開始,進行了一場關(guān)于“如何建立臺灣新文學”的熱烈爭論。楊逵等本省作家認為臺灣文學有其特殊性,要先了解臺灣文學的過去,才能再談臺灣文學的未來建設問題。歌雷將臺灣文學定位為中國的“邊疆文學”。而瀨南人強調(diào)臺灣的歷史和自然環(huán)境相互影響造成了其特殊性,臺灣文學的目標不是建立“邊疆文學”,反對以“邊疆文學”窄化臺灣文學?!笆?nèi)作家傾向于綜合臺灣歷史與地理環(huán)境特質(zhì)來發(fā)展臺灣文學的特性,省外作家……以撫平歷史傷痕、推動地域上的邊疆文學祖國化為鵠的,的確存在著不易媾和的歧異?!笔?nèi)外作家雖然意見有分歧,可是他們和衷共濟建設臺灣新文學的高昂熱情卻是一致的。
“‘五四精神’與‘魯迅精神’一樣,乃戰(zhàn)后初期兩岸文化人溝通的語境,共同推許并發(fā)揚的文化資本?!?948年2月許壽裳被害后,“魯迅風潮”戛然而止,而關(guān)于“五四精神”的討論仍在繼續(xù)。在《橋》副刊,本省文化人大都認為臺灣新文學的發(fā)生受五四運動影響,而外省文人卻進行了一場應該揚棄還是繼承“五四”的爭論。胡紹鐘認為不必“回復五四時代”,揚風提出“不必向‘五四’看齊”,而孫達人、雷石榆、駱駝英則認為應該繼承“五四精神”。繼承“五四”與否的爭論又進一步引發(fā)“中國社會性質(zhì)”和“新現(xiàn)實主義”創(chuàng)作方法與世界觀的爭論。這些爭論客觀上促進了“五四精神”在臺灣的進一步傳播。
由以上分析可知,戰(zhàn)后初期“五四”在臺灣的傳播以魯迅作品和思想的推介為主要特點,以《臺灣文化》等刊物為主要陣地,具有左翼色彩,但也因與國民黨政治理念向背而遭到鎮(zhèn)壓,不過其影響力卻已散播開來。
“五四”在臺灣的第三波傳播是以50年代《自由中國》傳承“五四”自由主義精神為顯性標志,以遷臺作家對“五四”活的傳承為隱性內(nèi)容。
1949年“四六事件”發(fā)生后不久,國民黨在臺灣實施“戒嚴令”。1949年5月20日,臺灣省主席兼警備司令陳誠宣告“臺灣全省實施戒嚴”,直至1987年解嚴為止,臺灣進入長達近40年的戒嚴時期。由戒嚴法延伸出來、直接與文學出版相關(guān)的法令是《臺灣省戒嚴期間新聞紙雜志圖書管制辦法》。1949年國民黨敗退臺灣時,大部分30年代已經(jīng)成名的作家都選擇留在祖國大陸,沒有隨國民黨遷臺,根據(jù)此法令,這些沒有隨國民黨遷臺的作家都被看作“匪干”,他們的作品也都在被查禁之列。因而臺灣禁絕了祖國大陸30年代大部分作家的作品,魯迅、巴金、老舍、茅盾、丁玲、沈從文等大多數(shù)作家作品都在被查禁之列,只有徐志摩、朱自清等少數(shù)幾位作家因在1949年之前去世而免于被查禁。魯迅雖然早在1936年就去世了,但是其作品的現(xiàn)實批判性早在戰(zhàn)后初期就為國民黨所忌憚,自然更在被禁之列。
國民黨在臺灣實施如此嚴苛的“戒嚴令”,整個50年代臺灣都籠罩在白色恐怖陰影之中,“五四”在臺灣的傳播受到重挫。而《自由中國》是這肅殺年代中的一個異數(shù),它以傳播“五四”的自由民主精神為己任,是1949年后“五四”在臺灣傳承的顯性標志?!蹲杂芍袊穭?chuàng) 刊 于1949年11月20日,創(chuàng)立之初打出的口號是“反共抗俄”,也因此與國民黨有一段相處比較融洽的時期,甚至一度得到國民黨的經(jīng)費支持。可是后來蔣介石的獨裁統(tǒng)治越來越變本加厲,這與《自由中國》所奉行的反獨裁反專制、自由民主理念完全不相容,以致《自由中國》與國民黨的關(guān)系越來越淡薄,到最后公開對抗蔣介石的獨裁統(tǒng)治,雷震也因此于1960年9月4日被捕,《自由中國》亦被迫??!蹲杂芍袊芬院m為發(fā)行人,實際的主持者是雷震,殷海光也是《自由中國》一位重要人物,是逆時代潮流而動、在臺灣大力倡導“五四”自由民主精神的“五四之子”。而聶華苓主編的《自由中國》文藝欄更是成為50年代臺灣文學歷史的一個縮影,也顯示出50年代臺灣文學與“五四”新文學傳統(tǒng)之間的關(guān)聯(lián)性。繼《自由中國》之后,《文星》雜志對“五四精神”也有所傳承,使“五四精神”在臺灣不致中斷,但它已經(jīng)沒有《自由中國》那種以傳承“五四精神”為己任的鮮明特色了。
除了《自由中國》對“五四精神”的顯性傳承外,在國民黨嚴苛統(tǒng)治的政治環(huán)境中,1949年之后“五四”在臺灣更多地體現(xiàn)為一種隱性的傳承,表現(xiàn)在幾個方面。首先是祖國大陸30年代的文學作品并非完全禁絕,它以地下出版的形式在臺灣社會流傳。陳映真曾回憶他在五六十年代購買、閱讀“五四”新文學作品的情形:“在文學上,他開始把省吃儉用的錢拿到臺北市牯嶺街這條舊書店街,去換取魯迅、巴金、老舍、茅盾的書,耽讀竟日終夜。但這被政治禁絕的祖國三十年代文學作品的來源,自然有時而窮。”陳映真就是通過這樣的地下閱讀而深受魯迅等作家的影響,繼承了“五四”新文學的左翼傳統(tǒng)。下村作次郎也談到80年代臺灣的地下出版情況:“筆者曾于‘魯迅禁書’時代的1980年至1982年,在臺灣的書攤買過幾冊魯迅的小說集,也就是所謂地下出版的海盜版,里面還夾賣著老舍、巴金、張?zhí)煲?、錢鐘書的作品集?!菚r結(jié)識的幾個臺灣籍的文學研究者,曾讓筆者見識他們的藏書,都如上述多數(shù)為地下出版品,此外,也曾在舊書攤發(fā)現(xiàn)戰(zhàn)前即私藏的、破舊泛黃的中國新文學的原版書(可出價購買,但書價昂貴),這之間,還夾雜著魯迅的作品?!?/p>
可見,雖然國民黨通過戒嚴法令禁絕祖國大陸30年代的文學作品,可是從50年代到80年代這些作品還是以地下出版的形式在臺灣流通,有心要讀這些作品,還是可以找得到,只是作品不全面,“有時而窮”。祖國大陸30年代文學作品的地下出版,自然是“五四”在臺灣隱性的傳播方式之一。
1949年之后,“五四”在臺灣的隱性傳承除了表現(xiàn)為祖國大陸30年代文學作品的地下流通外,更體現(xiàn)在人的傳承上。按照汪景壽的說法,這種人的傳承體現(xiàn)在縱向渠道和橫向渠道兩個方面??v向渠道是指日據(jù)時期臺灣作家和作品受祖國大陸30年代文學的影響,同時又把這種影響傳給1949年之后的臺灣文學,這種傳承不受“人為中斷”的影響。例如張我軍,他的作品含有明顯的模仿痕跡,《白太太的哀史》顯然受到魯迅《祝福》的影響。鐘理和青年時期在臺灣就閱讀魯迅、巴金、茅盾、郁達夫等人的新文學作品,后來更是到北京等地生活多年,直接受到“五四精神”的熏陶,“屬于上述縱向渠道中繼往開來的代表人物。他的作品的寫實主義精神以及民族的風格和氣派,反映著三十年代文學的影響”。1949年后,他們在臺灣進行文學活動,從事文學創(chuàng)作,后來者通過與他們的直接接觸或閱讀他們的文學作品,不自覺地就會受到他們?nèi)烁窈妥髌分兴?0年代文學因素的影響。橫向渠道是指1949年前后遷臺的作家,他們有的就是祖國大陸30年代的作家,如蘇雪林、梁實秋、謝冰瑩等人,他們是活的火種,把祖國大陸30年代的文學帶到臺灣,起到了直接的表率作用。大部分遷臺作家是到臺灣后才進行文學創(chuàng)作的,然而他們在祖國大陸都深受“五四”新文學的熏陶,知識背景中含有“五四”新文學的基因,在文學創(chuàng)作中自然傳承了“五四”新文學的傳統(tǒng)?!斑w臺作家以空前規(guī)模把大陸三十年代的文學傳統(tǒng)帶到臺灣,成為與上述縱向渠道互為補充的橫向渠道。”因為遷臺作家數(shù)量龐大,1949年后很長時間占據(jù)著臺灣文學場域的主導地位,應該說這種橫向渠道是1949年后“五四”在臺灣傳承的一個主要渠道。
可見,1949年后,在國民黨嚴苛的戒嚴體制下,除了《自由中國》公開對抗國民黨的獨裁統(tǒng)治、樹立“五四”自由民主的旗幟外,“五四”在臺灣的傳播主要表現(xiàn)為隱性的傳播方式,包括“五四”新文學作品的地下流通、日據(jù)時期臺灣作家的縱向傳承、遷臺作家的橫向傳承。其中以遷臺作家的“五四”傳播最具影響力。
通過對“五四”的臺灣傳播和影響三個階段史實考辨,可以發(fā)現(xiàn)“五四”在臺灣的傳播、“五四”對臺灣新文學的影響是不可否認的歷史事實。任何否認臺灣新文學受到“五四”新文學影響而發(fā)生,或是認為1949年之后“五四”新文學傳統(tǒng)在臺灣存在斷層的言論都是立不住腳的。